“你!”沈正平被噎得一頓,眼尾悄無聲息的瞪了一眼佩姨娘。
他越想越對今天來找楊氏茬的決定十分後悔,他哼了一聲,雙手背後說道:“既然你覺得這住處不錯,那就住在這兒吧!讓院外的小厮把東西都擡進來規制好。我那兒還有許多事,你安安分分的在夫人這裏待着!”
“老爺!”
沈正平轉身走了出去,佩姨娘有些慌亂,捂着肚子想要追上去,奈何沈正平健步如飛,她往前走了兩步,便讷讷的停下了步子,背對着楊氏的面孔有些扭曲。
她轉過身,垂下頭,姿态謙卑的說道:“多謝夫人幫妾身收整住處。”
楊氏沒有理她,目光往外頭瞥了瞥,恰逢此時陳嬷嬷領着府醫前來。
佩姨娘有些愣怔,“夫人,妾身的身子,是由老爺請的大夫一直在照料的,他人就在外頭,就不勞煩府醫了。”
在沈府做事的府醫,難免會被一些人收買,為了防止楊氏對她的孩子動手腳,佩姨娘也是不敢讓府醫看脈的。
楊氏将臉旁的碎發拂到腦後,淡淡道:“既然那大夫也在外頭,就讓人進來吧。我請府醫來,是想确認這住處是否安全,不是為了給你看脈,既然老爺對給你看脈的大夫如此信任,便讓他看着你的身子吧。”
楊氏說完,提步邁出了丫鬟房:“陳嬷嬷,你留下來看着,我有些乏了。”
“老奴遵命。”陳嬷嬷欠身行禮,佩姨娘也微彎膝頭,看似恭敬的目送楊氏和沈若華離開。
沈若華稍落楊氏幾步,半垂着頭默不作聲,直到随她回了廂房,才開口對楊氏說道:“娘,即便佩姨娘身份低微,不足為據,可她現在肚裏有個孩子,您決計不可大意,父親将她安排在您的院子,怕是別有所圖。”
楊氏撫摸着手中茶盞的花紋,低笑了一聲:“可不是麽,彭氏已經有三個孩子,再多一個也改變不了她現在的地位,可是佩兒年紀輕輕就有了子嗣,你爹那後院的年輕姨娘,怕是要妒紅了眼。”
“放她一人自然不行,這孩子十有八成是保不住的,放在我這,既能讓我護着她,若是孩子沒了又能治我的罪,豈不是一舉兩得。”楊氏喝了一口茶,心情十分郁悶。
沈若華長睫斂下,眸間的神情不明,或許是她想得多了,她總覺得,沈正平将佩兒送過來,為的并不是這個。
…
…
夜半
金氏坐在妝臺前,頭上的珠釵未卸,看着窗外明亮的月盤,她喚來暖琴,問道:“老爺怎麽這麽晚了還不回來?”
暖琴張了張嘴,垂着頭道:“方才老爺身邊的人說,老爺今晚有事,要宿在書房——”
“你少騙我。”金氏眼底精光一閃,“他去哪兒了?”
暖琴沉默了片刻,洩了氣:“夫人,奴婢聽和泰說,老爺前幾日去紅袖樓,看上了那兒的一位姑娘,每每她上臺表演,老爺都會給一大筆銀子,今晚那妓子第一次接客,老爺就、就——”
金氏別過頭:“你不用說了!”
金氏擡起手扶額,語調哽咽:“你先出去吧。”
暖琴擔憂的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退了出去。
聽到房門合上,金氏迅速擡起了頭,她吹滅外室的燈燭,将搭在衣架上的長袍穿上,寬大的兜帽遮住她的臉,她附在房門上聽了片刻,外面沒有動靜,她迅速推門跑了出去。
金氏拎着裙擺,一路小跑到沈正平的書房前,裏頭還亮着,想必沈正平還未休息。
她在樹後等了片刻,才聽見房門咯吱一聲響,沈正平領着一個小厮,漫步從書房內走出。
書房內的燭火熄了,四周一片黑暗,獨有小厮手中的燭籠,還閃着淡淡的光。
金氏從樹後走出,故意踩着地上的落葉,發出鮮明的聲響,沈正平往後瞥了一眼,正對上她微擡的臉。
沈正平認出了金氏,正準備上前,便見她扭頭跑開,隐約能聽見那細小的抽泣聲。
提着燈籠的小厮有些茫然,“老爺,興許是哪個丫鬟,可要小的追上去看看?”
沈正平拿過他手裏的燈籠,臉色如常:“我自己追上去看看,你先回去吧,這事不許往外說。”
小厮識相的點頭哈腰,轉身便離開了。
沈正平不敢耽擱,急忙按金氏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金氏故意放慢了腳步,等他追了上來,隐藏在黑色兜帽下的臉上,劃過一抹得意的笑。
沈正平大步上前抓住了她的鬥篷,四下無人,他急促的喘了兩聲道:“芳兒,你你、你跑什麽。”
金氏泫然欲泣,假意掙紮,“大哥,你放手。我、我只是無意走到這兒,沒有別的意思!”
沈正平心口微顫,聽見金氏喊得那聲‘大哥’,眼神迷離了一瞬,手裏的布料險些脫手。
他迅速回過神,連忙把金氏扯了過來:“芳兒,你今天到底是怎麽了!”沈正平看她淚流滿面,有些心疼:“哭什麽?難道是老二幹了什麽事!對了,他今日沒回來嗎?要不都這個時辰了,你怎麽還會出現在此!”
金氏将頭埋在他懷中,捏着嗓子哭:“正元已經好些日子沒回來了,和泰說他看上了紅袖樓的妓子,想要給她贖身回來做姨娘——”
“你就為了這個生氣?”
金氏從他懷中擡頭,眼底滿是嗔怪,“我為這生氣作甚?他不回來,我高興才是。”
沈正平眼底的陰沉散了去,嘴角微微揚起:“那你氣什麽?”
“大老爺好生厲害,彭姨娘懷孕才不過四個月,轉眼那新進門的小丫頭佩兒就又有了孩子,大老爺府上人丁興旺,怕是早就把我和蓉兒抛在腦後了。”金氏抹着眼淚,委屈至極。
沈正平連忙哄道:“別哭別哭,芳兒,旁人不知道,你還能不知道嗎?我最疼的就是蓉兒了。”
“等老爺的兒子出生,哪裏還顧得上蓉兒這個女兒。”金氏不依不饒。
沈正平又慌又煩,脫口便道:“哪有什麽兒子,她根本就沒懷!”
沈正平說完,便有些後悔了。
金氏眼睛一亮,強壓心中的喜色,裝作震驚的模樣:“什麽?佩姨娘沒有懷孕!那——”
“唉!”沈正平嘆了口氣,索性不再隐瞞,附在她耳邊,将自己的計劃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金氏話在口中囫囵一番,才道:“老爺,我覺得這事,未免有些太簡單了,縱然小姐可能會中計,但是大小姐可不是好糊弄的人,要是被大小姐發現,豈不離間了老爺和小姐的感情?”
沈正平眯眸,眼中劃過一抹狠辣:“若是此計不成,便只有劍走偏鋒了!”
“老爺此話何意?”
“此計是走到絕境時的辦法,現在還未到那時,你不必知道。”沈正平道。
金氏笑着說:“老爺也不必如此心急,這事不是一蹴而就的,得徐徐圖之。”
沈正平點了點頭,“不過你有句話說的不錯,沈若華繼續留在府上,的确是一枚絆腳石,更別提她那個即将回朝的兄長,楊氏的兩個子嗣,若不解決,那對你我就極為不利。”
金氏眼珠轉了轉:“大公子倒還好,他出兵打仗,多年不在京城。大小姐也好對付,大小姐今年十四了,明年便是及笄之年,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等她嫁了人,那娘家的事,她也沒有立場繼續去管了。”
“我早已想到這茬,只是這結親的人選,不大好選。”沈正平皺起雙眉:“她現在是陛下親封的縣主,憑她外祖的家事,上門求親之人只多不少,若想找個合适的人,太難——”
“老爺何必給她選擇的機會?”金氏低笑着反問:“只要屆時讓她沒有選擇的機會,那她不是,只能嫁老爺選的那人了嗎?”
…
…
次日
佩姨娘身邊的丫鬟卧病在床,新晉到她身邊的是沈正平賜來的眉蘭。
她替佩姨娘梳妝後,便端起桌案上的黑色湯藥遞了過去,“姨娘,這是大夫煮的安胎藥,您趁熱喝了吧。”
佩姨娘欣賞着鏡中自己的臉,笑着把湯藥接了過來,一飲而盡,蹙眉說道:“這湯藥的味道還是如此奇怪。”
眉蘭不動聲色的接過藥碗,笑着說:“姨娘第一次懷孕,不知道這安胎藥都是這樣的,姨娘再喝一陣子就習慣了。奴婢把香囊給您系好,這裏頭的香藥,是老爺特意吩咐大夫配的,既能安胎又能靜神,可見老爺愛護姨娘!”
佩姨娘珍惜的撫摸着腰上的香囊,眉眼間得意洋洋,“既然是老爺吩咐的東西,我定要日日帶着。”
眉蘭颔首将東西給了邊上的侍女,把佩姨娘攙了起來,“姨娘,快到時辰了,咱們要快些去給夫人請安呢。”
佩姨娘陰沉着臉,不耐煩的咬牙:“搬來此處,日日都要去她的廂房給她請安,當真是麻煩!我這肚子裏還懷着大老爺的小公子呢,居然還要在外頭等着她召見!”
眉蘭笑着安撫佩姨娘:“姨娘寬心,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老祖宗的規矩擺在那兒,就算老爺疼惜姨娘,想幫姨娘免了這請安,也是不行的,老爺愛護姨娘,姨娘也要多體諒體諒老爺啊!”
眉蘭是沈正平派來的人,佩姨娘待她也十分客氣,點點頭應下:“那是自然,我可不是楊似梅,會給老爺臉色看,平日裏跟在她身邊的時候,我便心疼老爺一直讓着她,我呀,只會好好陪伴老爺!”
“所以姨娘比夫人更加受寵!”眉蘭谄媚的奉承了她一句,佩姨娘得意的自己都不知道是誰了,出門的步子都是飄的,一路扭着腰來到楊氏的廂房前。
陳嬷嬷端着個銅盆出來倒水,見着她二人,臉上的笑容立即斂了下去,“原來是佩姨娘啊。”
“嬷嬷好,妾身過來給夫人請安。”佩姨娘微微颔首,言語恭敬,臉上卻帶着上位者的輕蔑。
陳嬷嬷冷哼了一聲,看着她穿在身上顯擺的蜀錦錦裙,倏地把手裏的水倒在了她身旁不遠,見她驚呼着跳腳,淡定的點頭:“那請姨娘稍等,夫人剛剛起來,還未梳妝,等夫人梳好了妝,姨娘再進來吧!”
有了上次那丫鬟的教訓,眉蘭不敢輕易幫佩兒得罪楊氏和陳嬷嬷,她蹲下身,拿着絹帕幫佩姨娘擦幹裙擺上的水漬,低聲寬慰:“姨娘冷靜些,這是在夫人的屋子外頭,不可造次的。”
“她居然敢把楊氏的洗臉水倒在我的身上!”佩姨娘氣得小臉通紅,不停的跺腳:“我這身衣裳,可是大老爺前幾日賞賜的蜀錦,她居然——她居然——”
眉蘭皺起眉,正想開口說話,眼尾便瞥見,從身後門廊處出現的一截淡紫色裙角。
她眼皮一跳,急忙站了起來,扯了扯佩姨娘的衣角,隔着老遠便跪了下去:“奴婢見過大小姐!”
佩姨娘臉色還沒消下去,看沈若華漫步走來,也不知她聽沒聽見自己方才的話,讷讷的行禮:“妾身見過大小姐。”
沈若華停下步子,目光落在佩姨娘低垂的頭上,意味不明的拉高嘴角:“佩姨娘起的好早。”
佩姨娘幹巴巴的笑了笑:“給夫人請安,自然、自然是要早起的。”
沈若華擡高了半邊娥眉,嬌俏的哦了一聲:“可方才,看姨娘如此焦躁,想來是睡的還不舒坦的緣故?”
佩姨娘臉色一白,下意識擡頭看着她的雙眼,本來準備好的說辭,看見那雙如同深潭的眸,居然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眉蘭急忙圓場:“大小姐誤會了!姨娘并不是……”
“那就是不想起早給母親請安了?”沈若華順理成章的接茬。
她往前邁了一步,拉住欲要退後的佩姨娘,一只手擡起,撫摸着她身上順滑的蜀錦長袍。
“這蜀錦的确好看,無論花紋質地,皆是上品。”沈若華喃喃道,她一頓,話鋒一轉:“只是穿在了低賤之人的身上,便辱沒了它的價值!”
沈若華拉着那寬大的長袖,狠狠往下一扯。
不知是她力氣太大,還是這蜀錦不夠結識,竟硬生生的被她扯下了一大片衣袖。
佩姨娘驚呼一聲,捂着那露出來的白色亵衣,控制不住的拔高音量:“大小姐!你怎麽能這樣!”
搭在沈若華指尖的斷袖輕飄飄的落在了地上,被那一片水漬浸濕,碎裂的裂口,看上去十分可憐。
沈若華雙手交疊,歪了歪腦袋,無害的笑着:“不,我可以。”
“我是沈府的大小姐,府上下人議論主母,按律當罰,我無非撕碎了你身上的衣裳,可還沒做別的呢!”
眉蘭忍不住上前:“大小姐,恕奴婢多嘴,姨娘懷有身孕,本就不可受驚吓,大小姐這麽做,就不怕大老爺怪罪嗎!”
“哈哈哈!”
沈若華長袖掩口,誇張的笑了起來。
眼前的一對主仆臉色紛呈,看她笑夠了,臉上滿是諷刺和不屑:“妾生的孩子,還要當成寶一樣的護着,這偌大的東岳,可有比這更滑稽之事!”
沈若華踩着那水坑中的蜀錦,朝佩姨娘走去。
她這一步步走來,像是踩在佩姨娘的心口之上
“夫人給你生孩子的機會,那也是你的福氣。在這東岳,妾室比下人還不如,妾室的孩子比下人更低賤!妾室歸主母管教,你肚子裏的孩子能不能生,也是主母說了算,若你不信,那東岳律法擺在那兒,任你去查!”
沈若華牙尖抵了抵上颚,嚣張的擡着下颚,“讓你懷孕生子,是主母的寬容,你身為妾,理應感恩戴德!”
佩姨娘吓得肩頭顫抖,哆嗦着唇瓣道:“大、大小姐說、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就不怕老爺嗎!”
“我所言句句在理,又有何懼?”沈若華恢複了往日的沉着姿态:“若我再聽見你對主母不敬,休怪我……”
沈若華頓了頓,嘴角上揚起一抹燦爛的笑容,眼底卻沒有半分笑意。
這赤裸裸的威脅,在佩姨娘心上狠狠割下了一個刀子。
她像個鹌鹑似的縮着頭,眼神撲朔,豆大的眼淚不停往下掉。
陳嬷嬷出來時,看見站在院內的沈若華,愣了愣後,急忙迎了上去:“大小姐!您怎麽不進去呢?”
沈若華溫和的笑了笑,“這不是和佩姨娘說了兩句話,耽擱了。”
陳嬷嬷眼尾睨了一眼佩姨娘,見她一副霜打了茄子的模樣,不禁笑了一笑。
“大小姐,佩姨娘,夫人已經收拾好了,你們随老奴過來吧。”
二人跟在陳嬷嬷身後走進廂房。
楊氏端着杯茶坐在高位,看見沈若華,也是一個愣神。
“怎麽這麽早就過來了?”楊氏将沈若華喚到身旁,拉着她坐下。
“一會兒還要去給老夫人請安,若華想着,佩姨娘第一此住在沉月閣,想來瞧一瞧,姨娘習不習慣?”沈若華解釋說。
佩姨娘聽見她的問話,連忙擡頭回答,連連擺手說:“奴婢……妾身住的很好,很習慣,妾身叩謝夫人關照!”
佩姨娘小心翼翼的跪下,給楊氏磕了兩個頭。
看她這副誠惶誠恐的模樣,楊氏便知道方才她在外頭挨了沈若華的訓斥。
女兒這般愛護她,楊氏心裏也是十分熨帖,她本也沒想對佩姨娘如何,擺擺手便讓她起來了。
楊氏讓人搬了個繡墩在她身側,讓佩姨娘坐下,楊氏以表态度,和氣的問了問她身子如何。
佩姨娘舔着唇說道:“大夫說,胎像很穩,多謝夫人。”
楊氏笑了笑,正準備問些別的,卻突然聞到了什麽,皺了皺眉,道:“你懷有身孕,怎麽還用這麽重的香?”
佩姨娘一愣,趕忙解釋:“這香是老爺讓大夫調的,說是可以保胎安神。”
“就算是安胎定神的香,氣味未免也太重了一些。”楊氏皺了皺眉,“你要和大夫說說,用量小一些,孩子聞不得這麽重的香味。”
“妾身知道了。”佩姨娘安分的垂下頭。
沈若華看了一眼她挂在腰封上的香囊,眯了眯眸。
三人交談了須臾,守在外頭的陳嬷嬷領着梁嬷嬷走了進來。
“老奴見過夫人、大小姐,佩姨娘。”
“嬷嬷怎麽過來了?”楊氏擡手示意她起身,詢問道。
“是老夫人讓老奴來告訴夫人,老夫人今早兒要去看彭姨娘,說讓夫人們也過去,彭姨娘許久沒有見人了,老夫人擔心她一人待着煩悶。”梁嬷嬷說道。
楊氏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多謝嬷嬷。”
“那老奴就先回去了。”梁嬷嬷福身退了出去。
楊氏站起身子,示意陳嬷嬷将外袍替她換上。
“彭姨娘比你先懷孕四個月,她有三個孩子,有經驗,你一會兒可以多問問她。”楊氏對佩姨娘說道。
佩姨娘只會一直點頭,乖巧的不像是之前那個嚣張的女子。
楊氏轉過頭,兀自輕笑了一聲。
想她活了這幾十年,教訓一個姨娘,居然還不如自己女兒來的有效。
沈若華倒是沒什麽反應,默默跟在楊氏身後,幾人一同到了彭氏的阮煙閣。
在阮煙閣外撞見了從對面過來的顧氏,幾人一道進了屋。
老夫人已經到了,她坐在彭氏的床邊,看着這有些狹小的屋子,皺着雙眉:“那主屋住不了人,不如就換個院子,這屋子又小又悶,對肚子裏的孩子也不好。”
府醫站在一旁,連忙說道:“回老夫人,此言差矣啊,彭姨娘這一胎,害喜極為嚴重,便要住溫暖一些的屋子,才能穩住胎氣,燒炭又會對孩子不好,故而,就是要選小一些的屋子才行啊!”
老夫人摸着彭姨娘微微聳起的肚皮,“那要是,把孩子憋壞了怎麽辦?”
“老夫人放心,姨娘的胎像平穩極了,若是真的憋出了毛病,姨娘住了快兩個月,也會有反應的,可見這地方并不差啊。”府醫笑着說。
老夫人沒有說話,摸了好一會兒,才問:“都已經四個月了,診得出,是男孩還是女孩嗎?”
“看現在的脈象,十有八九是個男孩。”府醫颔首說道。
老夫人喜不自禁,“好好好,是男孩就好,若華啊,你可要照顧好彭姨娘肚子裏的孩子,那些滋補的東西,讓府上多送一些過來,不必在意那些開銷!”
站在後頭的沈若華福了福身:“是,祖母。”
沈令儀姐妹沒多久也來了,沈攸寧站在床頭同彭姨娘說笑,她嘴甜,逗得彭姨娘不停的笑,連老夫人都樂得合不攏嘴,直叫她機靈鬼。
沈攸寧目光稍垂,落在彭氏的手腕上,突然一頓,問道:“姨娘手上的佛珠真好看啊!”
沈令儀眼神一動,目光順勢看了過去。
彭氏笑着把手腕擡起,狀似撫摸似的,卻不着痕跡的遮住了沈若華投過來的目光,道:“這佛珠,是大小姐特意從護國寺求來的,這東西虔誠,妾身自然是每日盤着念佛號。”
老夫人贊許的點了點頭:“求一求佛祖庇佑,的确是不錯。”
沈若華笑着道:“若非是看見了令儀送的那一串,我也不會想到送佛珠給姨娘,到底還是令儀給我的啓發。”
“哦?令儀也送了?”老夫人好奇的瞥了過去。
沈令儀點了點頭,“嗯,孫女之前,的确送了一串給姨娘。”
彭氏有些覺得對不住女兒,但又無法開口,只能說道:“大小姐送的,是護國寺開過光的,我想着興許更有用些,就戴在了手上,實則令儀送的那一個,妾身已經盤的很好了。”
“佛珠這東西,不講究開光不開光,只要虔誠向佛,每一串佛珠都是有用的。”老夫人說。
“妾身謹遵老夫人教誨。”
老夫人等人在阮煙閣逗留了半個多時辰,便起身離開了。
沈攸寧約了朋友出門,便只有沈令儀留在了阮煙閣。
待旁人都離開,她連忙把門合上,走到彭氏床邊,冷着臉問:“母親為何不戴我送的佛珠?”
彭氏被她突如其來的指責吓得一愣,她想了想,還是沒把真相說出口,只道:“沈若華送的東西,我若是收起來不戴,豈不是掃了她的面子——”
沈令儀有些激動:“不行!娘!我那佛珠,你一定要戴着!”
她說完,見彭氏愣神的模樣,沈令儀也覺得有些不妥,咬着唇說道:“那、那佛珠是女兒求了好久才求來,雖說沒有開過光,但、但也是女兒的一片誠心,女兒希望姨娘戴的是女兒送的那一串!”
彭氏将之前的奇怪抛之腦後,感動的點點頭:“令儀啊,你別傷心,其實在沒有旁人在的時候,姨娘戴的都是你送的那一個,你是姨娘的親骨肉,姨娘怎會不戴你送給姨娘的東西呢!”
沈令儀笑着依偎在彭氏懷中,嘴角微微下壓,眸間劃過一抹狠絕之色。
是啊,姨娘的三個兒女中,只有她才是最争氣的那一個!
只要她能嫁給顧子期,那姨娘便是人上人了!
肚子裏的這個孩子,有或沒有都無所謂!
沈令儀抿了抿唇。
她日後,一定會彌補姨娘的!
…
…
離開阮煙閣後,沈令儀便回到了喻秋堂。
她坐下倒了一杯茶潤口,還沒來得及送到嘴邊,桃染就跌跌撞撞的沖了進來。
沈令儀吓了一跳,皺着眉道:“幹什麽這麽着急!”
桃染喘着粗氣,跪在沈令儀身側,“小姐!方才奴婢買通的那個人傳話來,說、說顧少爺,今日約了朋友出門游玩,已經出了忠勇侯府了!”
沈令儀端着茶盞的手一顫,她急忙把茶盞放下,眼睛亮着詢問:“此話當真!”
“當真!絕對是真!小姐,您快準備吧!”桃染也十分激動,麻利的起身。
沈令儀跑到妝臺前坐下,将所有的妝奁打開,将那一盒又一盒的首飾挑了又挑。
桃染站在她身後,給她绾了一個精致的元寶髻。
沈令儀挑了半天,都沒挑到合适的首飾,她又急又怒,将妝臺上頭的妝奁掃落一地,憤怒的吼道:“這些東西都不夠好!你去!你把房裏所有的首飾都挑出來!不行的話,去沈攸寧那裏拿!老夫人寵愛她,賞賜了她不少的好東西!”
桃染見她有些瘋狂的模樣,連忙安撫,“小姐您別急,您還記得,大小姐上一次受封宴,分發給府上的小姐們許多東西,送給小姐您的那一套翡翠面首,是難見的寶貝,若是小姐戴上,定能豔壓群芳!”
沈令儀眼神閃爍,私心裏,她并不想帶着沈若華送她的東西去見顧子期,可是除了那一套面首,她根本沒有拿得出手的首飾,忠勇侯世子是見過世面的大家公子,自己若戴着那些東西去見他,怎能得到他的青睐!
沈令儀咬了咬牙:“好!你去把那面首取來!”
驚蟄樓
沈若華從阮煙閣出來後,便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提着裙擺走進院中,還沒走上環廊,身後便傳來沈蓉的呼喊:“姐姐!姐姐你等等我!”
沈若華步子一頓,片刻後,沈蓉就追了上來,喘着氣笑道:“姐姐走的好快。”
沈若華笑着扶了她一把,“你走的這麽急做什麽,有事方才怎麽不在阮煙閣說呢?”
沈蓉咬着唇瓣,有些為難的模樣:“我、我有件事,想要懇求姐姐。”
沈若華笑了笑:“你說吧,什麽事?”
沈蓉左右看了看,表情有些低落:“我娘這陣子,有些不大開心,我問了暖琴。暖琴說爹爹這些日子經常去紅袖樓看一個妓子,還有意把那妓子娶回家裏,我、我想去看看。”
跟在沈若華身後的習嬷嬷皺眉道:“二小姐,這事要去也是二夫人去,您去做什麽呀?”
沈蓉眼中含淚:“我、我心疼我娘,我就是想看看那姑娘長什麽模樣,為何要勾引我爹。”
沈蓉裝的是這副姿态,但她邀請沈若華出去的目的絕對不單純。
沈若華微微一笑,安撫的拍了拍她的肩:“好,我陪你走一趟便是。”
二人正說着,一道身影出現在門口。
沈宜香看着院內的二人,微微一笑,欠身道:“宜香給大姐、二姐請安。看來宜香來的不是時候,大姐和二姐有約了?”
沈若華不動聲色的點點頭:“蓉兒在府上待的無趣,想要上街轉轉,三妹有事?”
沈宜香笑着說:“這不就巧了,我也是想邀請姐姐出門走走,若是大姐和二姐不嫌棄,可否帶上妹妹一起?”
沈蓉點了點頭:“都是自家姐妹,宜香也跟着一起來吧。”
沈若華看着身側的這二人,別過頭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看來她是進了什麽怪圈,這兩個人各有所圖,卻不知自己心裏可知啊。
…
…
沈令儀望着鏡中的自己,蒲扇似的長睫不停顫抖。
桃染笑着說道:“小姐真是太好看了!若奴婢是顧公子,定會對小姐一見鐘情的!”
沈令儀喜不自禁,“嘴真甜,這個月的月俸多拿一份,算是賞錢!”
“多謝小姐!”桃染謝完恩,便道:“對了,小姐,咱們怎麽出府啊?若是坐馬車,未免……太顯眼了些!”
沈令儀撫了撫發鬓,“那就步行,從沈府到市集,若是腳步快,時間不會長。你去把我的面紗取來。”
桃染立即将面紗翻了出來,替沈令儀戴上。
主仆二人走後門離開了沈府,恰好此時,沈若華三人從前門乘馬車往市集而去。
百味樓
二樓的雅間之內,朱窗敞開。
顧子期坐在靠窗的位置,眼神不停的往樓下的步道上瞥。
跟他坐在一桌的兩個少年郎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
顧子期聽見笑聲,好奇的裝過頭:“你們笑什麽?”
其中穿藍色錦袍的少年止住了笑,說道:“我們是在笑,顧兄這麽些年只讀聖賢書,總算是有心儀之人了!”
顧子期臉色一紅:“胡說什麽!”他語氣沒有力度的喝了一聲。
“嘿!”另一人拍了拍桌子:“沒有心儀之人,你腰上挂着的是什麽東西?”
藍袍少年将顧子期懷中的荷包扯了下來,和另一人湊在一塊兒看了起來:“這荷包繡的挺精致啊!”
“想來該是大戶千金吧!”
“诶?這荷包上怎麽還有血呢?顧兄,這姑娘為了給你繡荷包,連手都刺破了吧!”
顧子期本還想把荷包搶過來,聽他二人這三兩句話,突然就沉默了下來。
他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心中騰起一股傾訴的欲望。
那二人對視了一眼,也察覺到了不對之處,小心翼翼的問:“顧兄,莫不是……我二人會錯了意?”
顧子期喘了一口氣:“不,我的确有了心儀之人!這荷包,是她繡給我的定情信物!”
他們二人學乖了,并未急着說話,等着顧子期繼續說。
顧子期雙眉皺起,說起下頭的話,帶了一股憤怒之意:“可是她并不是什麽高門千金!她父親是主家的弟弟,那家主也有一個女兒,是她的嫡姐,處處打壓着她,在外敗壞她的名聲,對她極其惡劣!那荷包上的血,是因為她受了她那嫡姐波及,而被割破的手指,她指傷未愈,還想着替我繡荷包……”
顧子期說的極為動情,在他的心裏,他已經和沈蓉兩情相悅,只要能解決沈若華,他就能和沈蓉雙宿雙飛。
他飲了一口茶,心想他們因為封賞宴那一日的事,已有好一陣子沒有再見面了。
這次還是她主動發了信給他,說要和他解釋封賞宴的事。
想之那一日,顧子期忍不住險些捏碎手裏的茶盞。
一想起沈蓉含羞倒在公孫荀懷裏的模樣,他就覺得一頂綠油油的帽子戴在了自己的頭上!
他氣的不僅是沈蓉,還有将她抱在懷裏的公孫荀!
當然他對沈蓉亦是十分不滿,明知男女授受不親,為何要摔到公孫荀的懷裏?
他的女人,不都該躲避別的男人的攙扶,就算摔到地上,也絕不能與他有任何的肢體接觸!
顧子期暗暗發誓,等他今日和沈蓉和好,一定要把這個規矩告訴她。
站在雅間外頭的小厮昏昏欲睡。
身子卻驀地被人推了一下,他立即擡起頭,眼前是一個打扮的很是精致的女子。
那小厮滿眼驚豔,沈令儀皺起眉,往後退了一步,桃染上前擋住她,推了推那小厮的肩頭:“你看什麽呢!”
那小厮回過神:“對不起對不起,小的不是有意的!……诶?你不是冉姑娘嗎?那這位是——”
“這是我們家小姐!”桃染說道。
沈令儀看那小厮回過神,便讓桃染往邊上站了站,她看了一眼雅間,問道:“顧公子在裏面嗎?”
小厮點點頭:“在的在的,我們家公子正和王公子、杜公子在裏頭用膳呢!”
沈令儀皺了皺眉:“你可知道,他們什麽時候出來?”
小厮撓了撓頭:“這……這小的也不知道啊,貴人們想怎樣,哪裏是小的能左右的。”
沈令儀陰沉了臉,她垂眸思索了片刻,問道:“你可知道,這附近的乞丐攤在哪兒?”
“乞丐攤?從這往前走,大概五六個商鋪的地方,拐彎有幾個乞丐攤……”小厮如實說道。
沈令儀點了點頭:“你在這裏等着我。”
她帶着桃染,迅速走下了樓梯。
那小厮摸不着頭腦,在門口等了許久,才瞧見方才那漂亮的姑娘提着裙擺走了上來。
“一會兒,你按照我說的做……”沈令儀在他耳旁耳語了片刻。
那小厮眼神了然,低聲道:“原來姑娘……是喜歡我們家公子啊!”
那小厮躊躇了片刻,“姑娘請恕小的多嘴,我們公子……已經有心儀的姑娘了。您還是早些放棄了吧。”
沈令儀死死咬着牙,話從牙根迸出:“你說顧公子喜歡的人?是誰?”
“小的也不知道那姑娘是誰,只知道,公子的書信,嘗嘗送進沈府,那姑娘,應該是沈府的人。”小厮嘆了口氣,覺得眼前這漂亮的女子實在太過癡情。
“我們公子不愛多管閑事,您這主意,勝算并不大啊!”
沈令儀攥緊拳:“若是他不救,你就說!我是沈府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