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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府醫給彭氏請完平安脈後,拎着醫箱回了院。

他雙眼中布滿血絲,不停的打着哈切,府上打掃的丫鬟似是認識他,和他打了個招呼,好奇的問道:“大人今日好沒精神,怎的如此憔悴?難道是彭姨娘的胎不穩了?”

府醫啧了一聲,瞪了她一眼道:“怎麽能咒府上貴人,彭姨娘的胎像很穩,只是昨夜大小姐院子裏來人,說大小姐身子不适,折騰了一個多時辰,大小姐睡下了我才離開,故而今天……唉,有些困頓吶。”

府醫揉了揉眼睛,那丫鬟笑嘻嘻道:“在高門大戶做事都是這樣,府醫比起奴婢們算是好的了。”

府醫笑着沖她點了點頭,越過她徑直回了院子。

那丫鬟垂下頭繼續掃地,竹木制成的掃帚掃過地上的落葉,驀地蹭着了一雙精致繡鞋。

丫鬟心頭一顫,趕忙丢下掃帚跪下,連連道:“奴婢該死!奴婢無意沖撞小姐,請小姐恕罪!”

那繡鞋的主人溫和的出聲:“你不必如此緊張,起來說話吧。”

丫鬟聽了這聲音,心頭的慌亂才散了去,她擡起頭,眼前的女子穿着淡紫色的錦裙,頭上插着的步搖垂下一绺珠串,在她腦後微微晃動,她長相柔婉,如同春風一般。

她看是府上脾氣最好的三小姐,便也不害怕了,拎着裙擺站起身行了個禮:“奴婢給三小姐請安。”

“起來吧。”沈宜香微微一笑,目光往遠處看了看,道:“方才見你和府醫在此處聊天——”

“奴婢是看府醫大人模樣有些憔悴,才、才鬥膽搭話,奴婢與府醫大人平日裏不長來往!”丫鬟顧不得什麽,還沒等沈宜香說完就迫不及待的否認,在這樣的門第之中,簽了賣身契的下人是不許私底下互相來往的,若是看上了眼,可以請主子做主,但是私下相處若被主子逮住,那是要被當場打死的。

府醫是沈府雇來的大夫,不必受這規矩的拘束,可是她是府上簽了契的下人,自然不敢冒這個險!

沈宜香掩口笑了幾聲,說道:“你莫要緊張,我不是那等嘴碎的人,我是想問,我方才隐約聽府醫說,大姐昨晚生了病,也不知道是不是我隔得遠聽岔了。”

丫鬟松了口氣,點點頭道:“三小姐沒聽岔,府醫大人的确是說,大小姐昨晚身子不适,府醫大人在大小姐的院子診脈煎藥一個多時辰,等大小姐睡下才回的院子,所以今日才如此憔悴。”

沈宜香大悟,“原來如此,長姐當真是病了,那我可要去看看。”

沈宜香越過那丫鬟往樓蘭閣走去。

直到她走遠了,那丫鬟才拍着胸脯喘了幾口粗氣,拾起地上的掃帚,繼續打掃。

沈宜香領着琥珀來到驚蟄樓前,守門的侍衛俯身行禮,“屬下見過三小姐。”

“煩你二人幫我通報一聲,便說我來看大姐。”沈宜香颔首對二人道。

那侍衛說了句:“三小姐客氣了,三小姐在此稍後,屬下這就去差人禀報。”

不多晌,禀報的侍衛走了回來,“三小姐,大小姐正在閣內的後院,請您過去。”

沈宜香點點頭,邁進門檻往後院過去。

沈若華的院子很大,是府上庶女的兩倍,後院是楊氏請人給她種的花園,只是這個時候,梅花都快落盡,也沒有什麽花好賞的,也不知她在後院幹些什麽。

沈宜香走到後院的月門,院內有不少的丫鬟,正半跪在地上拾取地上落下的梅花瓣。

昨日晚下了場小雪,在地上積了一層,那些花瓣落在雪上,倒是沒沾上泥土,偌大的梅花園地上落滿了花瓣,沈宜香剛踏進月門,便不知該在何處下腳了。

正巧習嬷嬷從另一頭過來,同她行了個禮:“老奴見過三小姐。大小姐在院那頭等您,您跟老奴這邊來就是。”

沈宜香看着她踩過的那條路上鋪滿的花瓣,問道:“這地上的花瓣,踩上去不就髒了麽,還怎麽拾啊?”

“三小姐說笑了,這滿院的梅花瓣,總不能都撿起來,大小姐吩咐說了,只要撿一半就行。”習嬷嬷走在前頭,一邊和沈宜香說話:“院裏的梅花要落完了,小姐說撿一些回去,晾幹了能泡花茶,也能讓廚房做幾碟桃花糕。”

沈宜香看着邊上滿院的落花,不知作何想法,淡淡說了句:“大姐院子裏的梅花總是最好看的,就算落盡了也不浪費,我們就沒大姐的細心。”

總歸還是她們心裏頭不舒服,覺得這落到地上的花瓣做出的梅花糕,沾上了泥土髒得很。

沈若華倒沒有這樣的心理,花開在樹上時該摘還是摘,落在了地上,大不了清洗幹淨。

沈宜香走了半刻鐘,便到了後院的一處歇腳亭,沈若華穿着一件銀色的貂皮大氅,雙臂都隐在大氅之中,面無表情的看着歇腳亭邊鑄造的一方池塘。

沈宜香拾級而上,來到她身側,“宜香見過大姐。”

“噓。”沈若華擡起食指放在唇前,示意她噤聲,下颚稍擡示意了一下池中。

沈宜香擡眸望去,便見那池塘之中,一條通身金色的鯉魚正穿梭在落在湖面上的梅花瓣之中,是不是冒頭叼上一朵,在水中甩了幾圈在松開,樂此不疲。

沈若華嘴角帶着笑,“平日裏可不常見它出來,若非下人喂食的時候能瞧見它的影子,我都怕外祖母和外祖父重金尋來的這鯉魚在這池塘中喪了性命。”

金鯉魚在東岳不僅象征財富,更有庇佑平安的意思,楊家花重金給外孫女尋來這鯉魚,也可見楊家對她的重視。

沈宜香看着沈若華的背脊,藏在眼底的嫉妒險些顯露出來,她極快的收斂,笑着附和:“楊大人和楊老夫人,待大姐當真是極好——”

沈若華施施然的收回目光,指了指身旁的位子,“坐罷。”

方才離開的習嬷嬷捧了個小案上來,将案上的一壺茶和兩個茶盞擱下。

她先後将茶杯倒滿,然後俯身退到了一旁。

沈若華上下看了看她,道:“這天雖沒有往日冷,可寒風陣陣,難免吹得頭疼,出門怎麽也不帶個暖爐,喝杯茶暖暖身子吧。今日怎麽想起來找我了?”

沈宜香将茶杯端在手中,捏着茶蓋撫了撫上頭的茶葉,袅袅升起的白煙在冷風拂過後便消失不見。

“本是想來尋姐姐說個事兒的,可方才在府上看見了府醫,聽說姐姐昨日晚上身子不适,不知現在可好些了?”

沈若華用絹帕捂住嘴咳嗽了兩聲,聲音微啞:“好多了,只是風寒,不打緊。”

她往日無需塗抹口脂就殷紅的唇瓣,今日卻有些慘白,仔細聽她的聲音,也沒有往日清亮,看來病是真的病了。

沈宜香斂下眸,故作關心的說:“姐姐可要保護着身子,姐姐本就得了風寒,怎麽還在這天氣出來看丫鬟們拾撿梅花瓣,這歇腳亭裏四面空空,豈不是要吹得更加嚴重?”

“方才我都在那邊跟着下人一起撿,累是累出了一身的汗,要說難受還是沒什麽。”沈若華不疾不徐的回了她,目光盯了她半晌,輕笑聲說:“行了,看你琢磨半天了,今日來找我,定不只是關心我的身子吧,有何事開口便是了。”

沈宜香讷讷的垂下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其實、宜香并非是為自己而來,而是……為了彭姨娘。”

沈若華沒有應聲,點頭示意她繼續。

沈宜香輕嘆了聲:“昨日我去探望彭姨娘,給她送了香料後聊了兩句,聽彭姨娘說,令儀近些日子精神恍惚,時常坐在府上的亭子裏發呆,連前去看她的時間都少了許多,彭姨娘琢磨着,可是令儀,有了心上人了。”

沈若華牙尖稍擡,抵了抵上颚,鴉羽似的長睫搭下,漫不經心道:“她日日都在府上不出門,哪裏識得幾個男子,姨娘做這般猜想,未免草率了一些。不過若是她當真好奇,為何不去親自問問令儀?”

“實則彭姨娘已經問過了。”沈宜香将茶盞擱下,說私話一般的湊到沈若華身側,“即便是令儀不肯承認,姨娘還是尋到了不少東西,還帶了一張畫像給我瞧。”

沈宜香一邊說,一邊把放在腰間的白色宣紙取了出來。

那宣紙被她幾下翻展開,一張沒有畫人臉的小像露了出來。

“大姐你看,就是這張。”沈宜香說完。

沈若華傾身上前,上下拎住那宣紙的一角,打量了幾眼,說道:“這畫中男子雖未畫上五官,可看着這身裝束倒是十分的眼熟,我似是在哪裏見到過……”

沈宜香眼中劃過一絲激動,連忙問:“大姐想起來了嗎?”

沈若華啧了一聲,身子後傾,瞥了她一眼,“不過,既然彭姨娘想知道令儀的心上人是誰,當時為何不親自問我?反倒要繞這麽一大圈,讓三妹上門來問呢?”

沈宜香不着痕跡的收斂眸中的激動,笑容沒有半分破綻:“姨娘本是想直接去問母親的,可是母親尚在養病不肯見人,又覺得此事由她詢問大姐有些不好,這才托付了我來問。”

沈若華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沈若華将畫像平鋪在石桌上,凝着看了許久,手掌一拍:“我記起來了!那一日封賞宴上,身穿青色織金雲錦長袍,玉帶上嵌着如此碩大的綠寶石,還佩戴這香囊的,唯有忠勇侯府的世子爺——顧子期了!”

沈宜香心裏一沉,臉上卻不得不做出欣喜的笑容:“大姐可确定嗎?”

“自然确定,那一日府門前,我和忠勇侯還有他夫人見過一面,顧世子穿着的,可不就是這身衣裳!”沈若華隐去眸中的晦澀,先是笑了半晌,驀地又皺起了雙眉

“若令儀心悅的是顧世子,那怕是難吶。”

沈宜香輕笑聲道:“憑借宜香等人的身份,只能求個側室的位置,令儀生的不差,性情又足夠溫和,只要夫人出面,想必忠勇侯夫人不會拒絕的。”

“令儀性子高傲,一心想做正室,讓她做妾,不是委屈了她?”沈若華反問。

沈宜香抿了抿唇,“宜香也猜不透令儀的心思,只是想着,若不再瞞她一陣,別把世子的身份告訴她,若能讓她失了感情也好,若是不能,待她得知世子身份,興許自己就想通了。”

“那也只好如此了。”沈若華點了點頭,端起桌上的茶盞。

袅袅的煙霧騰起,遮住了她瞬間變冷的眉眼。

夜半,喻秋堂。

沈令儀親自斟了杯茶遞到沈宜香身前。

“這是父親多年前賞賜的鐵觀音,姐姐嘗嘗合不合胃口?”

昨晚她才求得沈宜香辦事,今晚她便信誓旦旦的前來,沈令儀料想,她必定打聽到了竹筠的身份。

沈令儀心裏頭着急,卻怕沈宜香不告訴她,故而放低了姿态,笑容極其谄媚。

沈宜香端起來喝了一口,評價道:“陳年的茶,口感太澀,只是聞着香,妹妹這兒,爹爹多年沒賞好東西了吧,改日姐姐讓琥珀送些新茶給你,也好過讓你一直把這茶當成個寶。”

沈令儀咬着牙咽下快要脫口的罵聲,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說道:“令儀多謝姐姐。”她立即轉過話題,問起正事:“姐姐這時候前來,不是來和妹妹說閑話的吧?”

“自然不是。”沈宜香微微一笑,“妹妹托付姐姐問的事,姐姐已經有眉目了。不得不說,妹妹的眼光實在是高,居然能看上顧公子那樣的人,若妹妹當真得了手,可別忘了姐姐。”

沈令儀激動的拍了拍桌:“你快說!他究竟是誰!”

沈宜香理了理裙擺,漫不經心的态度與沈令儀的激動相悖,直到沈令儀急紅了眼,她才慢悠悠開口:“你那位竹筠公子姓顧,名子期,竹筠是他的字。他乃是當朝忠勇侯的嫡長子。”

“顧子期……”沈令儀眼中露出一抹憧憬之色,“他原來叫這名字。”她從腰間取出那張絲帕,反複摩挲着下頭的青竹,沈宜香任由她欣喜了一陣,看她高興完後,才想起沈宜香所言的,關于他的身份。

沈令儀有些錯愕:“你說,他是忠勇侯府的嫡長子?就是世子爺?”

“沒錯。沈令儀,你的如意算盤好像要落空了。”沈宜香抿了一口茶,“若是尋常的官家少爺,興許你還能有點機會,可他是當今忠勇侯的子嗣,未來的世襲侯爺,怎麽可能會娶你這麽一個庶女做妻子。況且……”

沈宜香拖長了音調。

沈令儀撐着桌案探過身,雙目瞪圓:“況且什麽!”

沈宜香挑高了眉頭:“況且忠勇侯的夫人,心中對世子妃的人選已經有了。”

她伸手要去端桌上的茶盞,對面的沈令儀卻突然将那茶盞掀到了地上,情緒激動的低吼:“是誰!”

沈宜香手肘支在桌上,撐起下颚,笑盈盈道:“是沈若華啊。沈侍郎府的嫡女,楊太師府的孫小姐,這樣出身高門,腹有詩書氣自華的女子,才應當是世子妃的最佳人選吶。”

“是她?怎麽會是她!”沈令儀雙手抓着發髻,慌亂中又帶着嫉妒,“沈若華!她怎麽總是陰魂不散!”

沈令儀着實是被刺激到了,她本來嫉妒沈若華,是因為她有可能會嫁給皇子,成為未來的國母,沈令儀自然也這麽想過,可時至如今,她自己也知道希望渺茫,直到與顧子期相遇,她落了心在顧子期身上,便不想再做什麽皇子妃了。

她想要嫁給顧子期,和那一日救了她的少年郎雙宿雙飛。

可沈若華偏偏又在這個關頭沖了出來!

憑什麽她能如此備受矚目,就因為她是正房所出的嫡女?就因為她有一個官至權臣的外祖?

沈令儀又恨又妒,心底騰起的怒火和不甘燒的她心口劇痛。

沈宜香長嘆了一聲,陰陽怪氣的補刀:“你也不必如此激動,你和她身份地步相差甚遠,若是她真的嫁給了顧子期,你身為她的庶妹,若是能在她面前讨好賣乖,指不定她能将你作為陪嫁帶過去,給你心心念念的竹筠公子做妾。”

“她為妻,我為妾?那我豈不是這輩子都要被她踩在腳底下!”沈令儀絕不接受這樣的可能。

就算顧子期的妻不是她沈令儀,那也絕不能是沈若華!

沈令儀将一頭順滑的發絲揉的亂七八糟,她坐在榻上魔怔的念叨了兩句,突然回神。

她撲身上前,跪在沈宜香身側,抓住她垂下的長袖,“三姐,你幫幫我吧!”

沈宜香長睫搭下,居高臨下的看着她,笑容淡淡,“五妹,我怎麽幫你啊,只要沈若華尚在一天,你我都不能出頭的,聽姐姐一句勸,不如就此認命,她既然從嫡母的肚子裏出來,就注定要一輩子将你我踩在腳下。”

沈令儀臉色兇狠:“若是她死了,那這府上,就沒有能壓住我們的嫡女了!”

沈宜香捂住了嘴,故作驚訝的看她:“五妹,你怎能這麽想!”

她迅速站起身,“這想法可是要不得的,大姐手段如何厲害你可看見了……”

沈令儀跪坐在地,神色越發陰沉,閉着嘴一言不發。

沈宜香裝模作樣的說了句:“五妹,在她之下為妾,也不一定是個壞事,沒準等你到時有了孩子,也能讓她給你做主,給孩子找個好人家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還是嫁去別人家做妾了……”

沈宜香似是自知多言,立即捂住了嘴,“你當姐姐什麽也沒說,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先回去了。”

沈宜香轉身後,臉上惶恐的表情迅速轉變為幸災樂禍,連腳步也輕快了不少。

待她打開廂房的門,內室那頭傳來幾聲瓷器落地的脆響。

正要和沈宜香行禮的桃染吓得臉色一白。

沈宜香皺着眉邁出了廂房,對桃染道:“五妹心情不大好,你快進去看看,別讓她傷了自己,我先走了。”

沈宜香領着琥珀迅速繞出了喻秋堂。

桃染阖上房門,撩開內室的簾子。

一個茶盞在她腳邊碎裂,迸濺而出的茶水濺濕了她的裙擺。

桃染驚呼了一聲,小臉更加慌亂,她擡頭看向不遠處狼狽的沈令儀,瞥見她赤紅的眼,桃染吓得鼻頭一酸。

“小、小姐,你、你怎麽了?”她怯生生的繞過碎茶杯,走到沈令儀身前不遠。

她舔了舔幹澀的唇,試探着說:“三小姐不是幫小姐查到了那公子的身份麽,小姐怎麽還、還不開心呢?”

沈令儀冷笑了一聲,啞着嗓子罵了句:“那個孬種!我本以為這沈府有本事的庶女,她勉強能算上一個,卻沒想到她如此膽小怕事,就只配在這府上做個永遠都出不了頭的小姐!”

桃染抿了抿唇,垂下頭沒有附和。

沈令儀在地上坐了半晌,撐着小榻站起身,拂開想要攙扶她的桃染。

她理了理衣襟,用指梳了梳散落在肩上的青絲,“那位公子叫顧子期,是忠勇侯府的世子爺。你找些人盯着,他若什麽時候出府游玩,亦或是辦事,都要提前告訴我!”

沈令儀沉思了片刻,走到妝臺前,打開上頭的妝奁,從暗盒中取出了一疊銀票,遞給了桃染。

“你想辦法,收買一個忠勇侯府的下人,能在世子院子裏的最好。”沈令儀将那疊銀票放進了桃染的掌心。

桃染将其收起,狠狠點了點頭:“小姐您放心!奴婢一定幫您辦好這事!”

三日後,晨昏定省。

沈家的衆位女眷站在老夫人的長鶴堂外,靜靜候着老夫人梳洗召見。

不多晌,新被提拔到老夫人身邊的梁嬷嬷打開了長鶴堂的門,笑着福身:“老夫人已經起了,請諸位夫人小姐進去呢。”

楊氏為首,攜着女眷走進堂內,躬身行禮:“給老夫人請安——”

“都起來吧。”老夫人擡了擡手,衆人依次落座。

沈蓉坐在沈若華的下首,穿了一件淺綠色織金雲錦,帶着雙蝶同飛的攢金絲步搖,垂下的金珠打着轉兒,白玉似的耳垂上墜着一個翡翠的耳飾,更襯得她皮膚白皙晃眼,只是她将雙手隐在袖中,從不主動亮出來。

她臉上的傷已經好了,但十指指尖的傷疤依舊是十分猙獰,沈正平和老夫人尋了無數的祛疤藥都不見成效。

老夫人之前也曾暗示過沈若華,将她剩下的那瓶祛疤藥送給沈蓉,奈何沈若華裝聾作啞,只要她二人一威脅,便亮出榮親王做靠山,老夫人和沈正平膽怵着榮親王,一時間也不敢多為難她。

今個兒老夫人看着挺精神,端着一杯茶坐在上首喝了半晌,才喊住了在下頭閑談的衆人。

她将雙手插在袖中,做出一副嚴肅的姿态,道:“昨日,老身的母家給老身遞了一封信過來。老身的侄孫鄉試中了舉人,眼看着這會試再有幾個月便要開始,他已經動身從郦城趕來京城備考,老身想着,既有沈家在此,無需讓喻懷住在境內的客棧,便讓他在府上住上一陣。”

“既然是母親的侄孫,那便是沈家的親戚,這事,老夫人做主就好。”楊氏身為大房嫡母率先表态,衆人也紛紛道沒有意見,方家的那個公子往日也來府上探過親,是個俊秀的書生,鄉試中了舉,料想會試也不在話下。

老夫人見衆人沒有異論,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老夫人側過身想端起茶喝,沈蓉突然站了起來,欠身說道:“祖母,蓉兒有個事想和祖母商榷。”

“哦?”老夫人放下要端茶的手,和善的問:“你想同老身商榷什麽?”

“祖母,您看這現在冬天要過去了,外頭草長莺飛,可正是踏青的好時候,蓉兒料想這幾個月府上的姐妹們都悶壞了,正巧前幾日都察院右副都禦史張卿賢大人的嫡女張歡歡,邀請蓉兒同她們一道去踏青,蓉兒想着不能就一個人去,冷落了府上的姐妹們,就想說,領着府上的姐妹們同去,祖母意下如何?”

“三四月份,的确是初春的好時節,出門踏青也是個好事。蓉兒實在有心了!”顧氏笑着說道。

老夫人亦是擺擺手,滿口答應:“去吧去吧,你們在府上也是閑不住的。”

沈若華同府上的小輩一道站起,福身謝恩:“多謝老夫人。”

“你們商量好了時間,這馬車什麽的,就都讓府上的人準備吧,我記得老二早年買了一個挺大的畫舫,足足兩層,讓人收拾一下,你們乘船出去游玩,更好。”老夫人笑着說。

她是故意想給沈蓉擡面子,這些天她跟着不少貴女喝茶游玩,往往是旁人帶着她,難免讓那些貴女輕視,老夫人琢磨着,好不容易自己最喜愛的孫女在外頭有了名聲,可不得好好操持操持。

她待沈蓉向來是上心的,但對沈若華卻事事不管不問,得虧楊氏和沈若華都不是斤斤計較的人,否則單憑老夫人這偏的沒邊兒的心,換個人都要鬧的這沈家日日不得安寧。

晨昏定省結束後,沈若華同楊氏辭別,便欲回院休息。

沈蓉本是和二房的庶女沈月娥說着話出來,瞥見沈若華要離開的身影,連忙跑了過去

“大姐先別走啊,這踏青游湖的事,妹妹還想和姐姐商量商量呢!”沈蓉揚起一抹笑容。

沈若華不緊不慢的說道:“既然是你想出來的主意,那便萬事你定就好,只是這宴席上的瓜果點心和酒釀,準備好了都要同我說一聲,這賬本上要記得清楚些,妹妹若是銀兩不夠,可以和賬房的人讨要,我前幾日得了風寒,這些天還有些頭疼,怕是幫不了你太多。”

沈若華揉了揉颞颥,眉眼之間的疲憊不像是裝的。

沈蓉半信半疑,但轉眼想想,她又不可能真的讓沈若華幫忙。

她虛僞的笑了笑,“那姐姐快回去休息吧,妹妹就先走了。”

驚蟄樓

沈若華邁進門檻,褪下了身上的大氅,在小榻邊坐下。

習嬷嬷從妝臺上拿過團扇,對着沈若華扇了扇,心疼道:“小姐,這天越來越熱了,要是繼續穿大氅捂着,可是要捂出病來的,老奴不知小姐為何要裝這病,可小姐也要注意身子,不能真搞出病來啊!”

沈若華輕笑了聲,乜了她一眼道:“嬷嬷整日整日的操心,這臉上都沒個笑模樣了,改日回家探親,看見了月兒,可別也這這副模樣,人家小姑娘可不像我,受得了您這日日的叮咛。”

“小姐淨打趣老奴。”習嬷嬷自己也笑了,看丫鬟将茶端了上來,她擱下團扇,伸手接過。

“下去吧。”她對那丫鬟說了聲。

房門合上,沈若華接過那小案上的茶,捏着茶蓋抹了抹茶面,颦眉:“這茶的顏色怎麽這麽深?”

習嬷嬷湊上前看了兩眼,想想道:“興許是這茶泡的太久了,這幾個小妮子,真是膽大包天!”

習嬷嬷轉身便想去找那沏茶的丫鬟算賬,沒成想卻瞧見沈若華吞了一口茶在口中。

“小姐,這茶怕是舊茶,您別喝了。”習嬷嬷擔憂那茶不好,卻不成想沈若華喝到口中,剎那間變了臉色。

她将那含在口中的茶吐在了地上,被茶水染成深色的涎水從口中流出,她狼狽的趴在榻邊,冷着臉迅速道:“去!快去取一杯清水,盡量避着院子裏的人!快!”

習嬷嬷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子便立即奔出了房門,恰逢蒹葭捧着一碗清水要澆灌擺在門外的花卉,她不顧三七二十一,将那碗清水端起,跑進了內室。

“小姐!水來了!”

沈若華立即伸手搶也似的接了過去,喝一口吐一口,直到那碗中的清水見了底,她才停了下來。

習嬷嬷和而後趕來的蒹葭看着這屋內的景象,紛紛心慌。

“小姐、這、這是怎麽了?”蒹葭不明事因,看着那被擺在邊上的黑茶,心裏一個咯噔。

沈若華還沒來得及回她,腹部就一陣絞痛,手中的碗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大小姐!”習嬷嬷一把摟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快去請府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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