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清音冷嗤了一聲,“方才唱戲的聲音那麽響,誰知道你們倆在下頭被人刁難,華兒是來看戲的,這戲都開始唱了,難不成還要一直盯着門口,看你什麽時候來?”
金氏将沈蓉攬到身後,一臉責備的看着楊清音:“楊姑娘這話說的也忒刻薄了,蓉兒方才收到驚吓,口不擇言可是無可厚非的事,楊姑娘緣何要如此咄咄逼人,甚至曲解蓉兒的意思。”
“曲解她的意思?她方才口口聲聲不就是責備華表姐,長姐說的哪一點是錯?”楊清輝不甘示弱的開口,“再說了,我倒覺得奇怪,你們倆怎麽不一開始就亮出侍郎府的身份,反而等他動手才想着要說,我看那蘇玉郎有些話也是真,她分明是故意欲拒還迎,不知檢點!”
金氏鐵青着一張臉,咬着牙迸出幾個字眼:“清輝,你你你、你怎能如此和長輩說話,一口一個沈蓉,蓉兒也是你的表姐,你總不能因為我的身份就輕視蓉兒啊,蓉兒方才受了委屈,你怎能落井下石——。”
“夠了,吵吵鬧鬧的像什麽樣子!”楊氏一甩衣袍,臉色難看,“今日這事本就難看,還要不依不饒的嚷出來,你是想要所有人都知道,沈蓉今日遭人調戲嗎?”
金氏翕動着嘴唇,臉色發白,半晌沒有說話。
沈蓉躲在她身後,眼淚撲朔朔的往下掉,目光觸及不遠處的紅柱,眼底劃過一抹狠色。
她帶着哭腔喊道:“娘,女兒今日蒙受奇恥大辱,敗壞了沈府的名聲,女兒無言茍活于世,先走一步!”
她提着裙擺朝紅柱沖去,楊景恒步子未動,正打算上去攔她,袖口傳來一道阻力。
楊氏大駭,無人上去攔她,只見她重重撞在那紅柱上,悶哼了一聲,便閉上眼睛滑落在地,那柱上留下一串血跡。
“蓉兒!”金氏深知沈蓉使的只是苦肉計,可是撞還是真撞吶,這若是在額上留了傷疤,可是一輩子的事情!
金氏癱軟在地,顧忌着樓上的霍孤,死死捂着嘴抽泣,杏仁将沈蓉攬到懷中,上去按她的人中,哭的十分賣力。
“小姐你醒醒,小姐你醒醒啊!”
楊氏慌亂的指使陳嬷嬷,“快快,快去找個大夫過來,收拾出一間房,先把她帶上去!”
掌櫃的找來幾個身強力壯的嬷嬷,幾人合力把沈蓉擡到了二樓盡頭一間用于休息的廂房。
楊氏幾個進去照看,沈若華等人進了邊上的廂房等候。
顧忌着楊月隐姐妹在這,楊清音把想問的話咽在肚子裏,端着茶盞長睫下垂。
須臾,陳嬷嬷小跑着領了大夫過來,大夫氣喘籲籲的進了屋,将藥箱擱下,跪在腳踏上給沈蓉診脈,又上前翻了翻她的眼皮,籲了一口氣:“這位姑娘只是暈過去了,身子沒有什麽大礙。”
他湊上前看了看沈蓉頭上撞破的地方,微微皺了皺眉,金氏心裏一咯噔,連忙詢問:“大夫,我女兒頭上的傷沒事吧,她還沒有及笄嫁人,若是落下傷疤,這往後的日子可怎麽過呀!”
大夫乜了她一眼,應道:“這位姑娘撞得力道不輕,這頭上的傷落不落疤,暫時還說不好,只是觀她一心求死,夫人還是好好安撫,莫要只在乎這張臉。”
金氏被大夫隐晦的訓斥臊的臉上通紅,大夫留下了一張藥方後,便領了賞銀離開了。
楊氏坐在桌旁,說道:“我先讓人備好馬車,等蓉兒醒了,就把她送回去。”
金氏幫沈蓉擦去臉上的血痕,轉身給楊氏跪下,哭着說:“求大嫂給蓉兒做主。大嫂你也瞧見了,今日一事辱了蓉兒名節,蓉兒烈性,現如今一心求死,芳兒心如刀絞啊!求夫人給蓉兒做主!”
楊二夫人雖不喜歡金氏,可看沈蓉撞柱自盡,心裏對金氏也騰起一股同情,出聲安撫道:“王爺方才已經說了,會好好處置蘇玉郎,想必會上禀給皇上,皇上仁德,不會不給她說法的。”
楊三夫人沉默了半晌,試探的看向金氏,露出一抹笑容:“方才蘇玉郎與沈蓉拉拉扯扯,進了那麽些人的眼睛,你可想好了要怎麽是好?我聽聞蘇玉郎府上妻妾成群,若你要維護沈蓉的名聲,可能唯有将她嫁給蘇玉郎這麽一條路了。”
嫁給蘇玉郎談何容易,就算他是個纨绔子弟,可背後的後臺更是無法輕視。蘇玉郎的娘出了名的護短,為了給蘇玉郎尋一個好親事忙活了多年,可不會輕易把嫡母的位子讓給沈蓉,可叫沈蓉做妾,她定也是不願意的。
金氏動了動唇,“這……等蓉兒醒了,要她自己抉擇吧,她現在一心求死,我怎敢再給她壓力。”
金氏拿着手絹抹着眼淚,哭的好不可憐。
便在此時,暈在床上的沈蓉發出了一聲嘤咛,蒲扇似的長睫扇了扇,睜開一雙水潤的雙眸。
她是柳葉眼,眼型細長很是好看,蒙着一層淚霧,更是惹人憐惜。
她在杏仁的攙扶下坐起身,偏頭看着廂房內的衆人,金氏迅速走了過去,心疼的說:“娘的蓉兒啊,你可算醒了,你快把娘吓死了,你說你尋什麽死啊,你死了娘怎麽辦啊!”
沈蓉像是剛回過神,眼裏的眼淚驀地滴在了被面上,“娘,女兒沒有臉再活下去了……”
楊氏從椅子上站起,來到她床尾坐下,一臉嚴肅:“今日一事,責任全部在你,不論怎樣,我都會給你找個公道,若是你覺得委屈,我便去和尚書府交涉一番,你明年便要及笄了,可以及笄後嫁進尚書府。”
楊氏思前想後,覺得遂了沈蓉的心願,這事才算了解。她算是看出來了,沈蓉求死,并不是因為被辱沒名節,而是借着求死的事做文章,好将此事的前因怪在她和沈若華的身上,誣蔑她們母女一個‘苛待’自己的名聲。
方才若沒讓她撞柱成功便罷,可偏偏她撞了上去,還見了血,現在的境地,只能随她的心意辦事了。
沈蓉眼底掠過一抹得意之色,臉上卻十分惶恐:“不!大伯母!我不嫁他,我不嫁他!”
沈蓉抓着楊氏的衣袖,嘤嘤哭道:“求大伯母別讓蓉兒嫁給他,蘇公子雖身世很好,但卻是個浪子,蓉兒此生別無所求,只想嫁一個專心致志待蓉兒好的人,三妻四妾,蓉兒是萬萬受不了的!”
沈蓉的拒絕叫楊氏大吃一驚。
在她的認識中,沈蓉之所以搞這麽大陣仗,就是為了嫁進尚書府,可她竟不想嫁給蘇玉郎,那她這麽做是為了什麽?
楊氏一頭霧水,只能迷迷糊糊的應下了沈蓉的話,“你不願就不願,我也不會逼你。那你想如何了解這事?”
沈蓉咬着下唇,抹了一把眼淚,“蓉兒知道,這事怎樣處理輪不到蓉兒說話,只要蘇公子能得到教訓,蓉兒也就滿足了,蓉兒只是暫時過不了心裏這一關……”
楊二夫人颦着眉上前,溫溫柔柔的開口:“沈二姑娘,就算你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也要多想想你的母親吶,金氏只有你這一個女兒,你要是走了,讓她如何在侍郎府生活呢?”
楊二夫人好心的勸慰給了沈蓉一個很好的臺階,她順勢點點頭,甚是愧疚的窩進金氏懷中:“娘,蓉兒知錯了,蓉兒不會再做傻事了,請娘原諒蓉兒一時的沖動,蓉兒會好好孝順您的。”
金氏用力點點頭,母女倆抱在一起低泣,場面一度感人。
沈若華等人站在門外等候,楊清音聽了沈蓉的話,頗為不屑的撇了撇嘴,她四下看了看,見楊月隐等人離得遠,才偏過頭低聲詢問沈若華:“方才沈蓉撞住,你為何攔住哥哥,不讓他救人呢?”
楊清音滿腹好奇,分明攔下沈蓉,就能杜絕她現在作妖,沈若華想得通,她又為何要攔楊景恒呢?
沈若華面不改色,壓低聲音:“她想要一個表現的機會,我自然要給她一個表現的機會了。”
楊清音一臉迷茫:“什麽表現的機會?”
沈若華勾起了嘴角,露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自然是……貞潔烈女了。”
…
…
楊氏和楊二夫人等人分道揚镳,驅車回到了府上。
當晚,沈蓉今日在梨園大戲樓被調戲的事,就傳進了老夫人和沈正平的耳中。
長鶴堂內,楊氏和沈若華,金氏和沈蓉,以及一幹人等被喊到此處,沈正平面色鐵青,怒不可遏。
他率先就對楊氏發難,将一個青花瓷的茶盞狠狠摔在她的腳邊,“是你提出要帶蓉兒她們去看戲的,為何當時蓉兒遭蘇玉郎調戲,你竟躲在樓上不肯出面!楊似梅,你究竟是什麽意思!”
金氏姿态柔弱的站在沈正元身側,眸色微閃,怯生生的開口:“大哥,你別罵大嫂了,大嫂不肯出面,定是有她的道理,你消消氣,好好同大嫂說。”
金氏執起邊上的新茶盞,斟了一杯茶奉到了沈正平身側的桌上,不經意擡眸與他對視,眸間流露出一抹委屈。她迅速斂眸,狀似無他的站到沈正元身邊,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沈正平頓時懂了金氏的意思,心頭的怒氣更甚,老夫人偏愛沈蓉,可以說是疼到了骨子裏頭,她将沈蓉拉到身側,讓她坐在自己下首的矮凳上,摸着她頭上纏着的白紗,心疼的不斷皺眉。
“老大媳婦,我平日裏看你,是個懂事的人,怎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老夫人拍案,“你看看蓉兒的腦袋,都給撞成什麽模樣了?蓉兒還未及笄,這要是落下了傷疤,看怎麽辦才好!”
沈蓉連忙拉住老夫人的手,“祖母,您別訓斥大伯母,蓉兒頭上的傷,是蓉兒自己撞的,就算落了疤,也是蓉兒自己的過錯。再者……蓉兒這十指已經成了這副模樣,頭上多一道疤……”
她笑容有些低落,顯得無比凄慘,“那也沒什麽。”
伏低做小的人,往往最能得到旁人的同情,就好比沈蓉頭上的傷分明是她自己撞的,老夫人也能怪楊氏沒能及時攔住她一樣,她看準時機,露出自己斑駁的一雙手,就好似所有的委屈,都在她自己的身上。
沈正元待女兒不是很重視,但看見她那一雙手,也驚訝的挑了挑眉,問金氏道:“我不是給你找了許多祛疤的傷藥,讓你日日給蓉兒塗抹的麽,怎麽傷勢還如此嚴重?”
金氏垂頭抹淚,沈蓉吸了吸鼻子,帶着哭腔說:“大夫說,蓉兒指上的傷太過嚴重,那些祛疤的傷藥,都對蓉兒的傷勢起不到用處……”
老夫人将她的手攤開在膝上,心疼的到處撫摸,突然想到了什麽,她扭頭看向沈若華。
“華兒,你把手亮給祖母看看。”老夫人冷聲吩咐。
沈若華面無表情的将搭在腹間的手伸了出來,白皙纖長,指如青蔥,指腹透着淡淡的粉紅,竟一點傷痕都沒有!
沈蓉嫉妒的咬住牙關,心頭騰起一股快意。
這樣好的東西,到頭來不還是要落到自己的手裏麽!
若非場合不對,她幾乎要忍不住揚天大笑。
沈正平湊近一看,頓時炸了,“沈若華!蓉兒是你的妹妹!她的手和你同天受傷!你有如此好的祛疤藥為何不給她!家宅和睦,最重要的就是姊妹和諧,你居然如此小氣!”
沈若華拉住要說話的楊氏,淡定的回望沈正平,“傷藥是榮親王所贈,只贈了女兒一人,可沒有說,是贈給女兒和沈蓉兩個人的。再言,她的十指割傷,是因為她觸怒了王爺和太後,十指上的傷,是王爺所給的教訓。難不成父親要女兒把王爺的賞賜,給一個王爺所教訓過的人?若是叫王爺知道發怒,那這罪名,是父親擔着,還是女兒擔着?”
“牙尖嘴利!以下犯上,你簡直越發不成體統!”
“女兒說幾句實話,就是以下犯上不成體統,二嬸和蓉妹妹說上幾句渾無證據的話,父親就如此震怒的要替她二人出頭,父親當真如此看不上女兒啊。”沈若華彎起眉眼,語氣寡淡,卻帶着幾分莫名的韻味,叫沈正平心頭一顫。
他極力掩蓋臉上的不自然,咳嗽了幾聲說道:“蓉兒是我的侄女,是你二叔的親生女兒,你二叔教訓不了你,自然要我來教訓,若非你不是頑劣不堪,我何須訓斥你,你自己怎麽不好好想想!”
眼看着周圍衆人的察覺沈若華那無意的問話,沈正平才松了口氣,又恢複了之前咄咄逼人的模樣:“就說這次的事,蓉兒被蘇玉郎調戲時,你和楊氏是不是在大戲樓的雅間!你們為何不加以制止!”
“父親沒看過戲嗎?不知道所有的雅間,為了不互相幹擾,都在欄杆前挂着紗簾,戲臺在雅間下,不站到欄杆之處也能看見臺上的唱戲,她到時戲已經唱了一半,都聽得聚精會神,誰能事先預料她在下面被人調戲。”沈若華冷靜的反駁。
沈正平噎了噎,沉默幾息繼續道:“那你為何不等金氏和蓉兒一起去大戲樓!”
老夫人長籲一聲,目光有些冷厲的看向她,“府上的馬車坐不下四個人嗎?偏偏要分開坐?嗯?”
沈若華淡定的看向她,“母親身上的病還未痊愈,連我都不經常近身,唯恐被沾染而出了不測,分車坐,也是為了二嬸和沈蓉的身子着想。再者,母親這次去看戲,是請了二舅母和三舅母一起去的,出門時的時間都是算好的,二嬸突發奇想要和母親一道前去,總不能因為這,而延誤了見面的時間吧。”
沈若華冷冷掃了一眼沈蓉,“按照馬車到大戲樓的速度,最遲也會在戲曲開場一炷香後,為何你二人偏偏等到戲曲唱到一半才姍姍來遲。戲樓內的規矩就是,戲唱到一半不準賓客擅自前往樓上雅間,免得沖撞貴人。你們二人自己來遲,沒法子上樓被安排在下面,撞見了纨绔子弟被他調戲,卻遲遲不肯亮出身份,反而與他周旋調情。這樁樁件件同我和母親有什麽關系!”
沈蓉臉色煞白,不知是被氣得還是被吓的,她将頭埋在老夫人的膝間,似是被沈若華的問話吓到不敢說話。
沈正平大喝了一聲:“沈若華!你放肆!”
“若再不放肆,恐怕這莫須有的帽子便要罩到本縣主母親的頭上了!”沈若華冷着臉喝了回去,她神情冷漠,處處透着上位者的氣勢,“我謹聽父親和祖母教誨,絕不和府上的姐妹有任何沖突,可是身為長姐,我亦有教訓妹妹的資格!”
随着她話落,一個清脆響亮的巴掌狠狠打在沈蓉委屈的小臉上。
老夫人驚呼了一聲,沈若華提着沈蓉的胳膊将她從凳子上拖了下來,沈蓉狼狽的跌坐在堂中,捂着臉沒回過神。
老夫人沒能把沈蓉拉住,站起身後,才發現沈若華擋住了她,老夫人氣得臉紅脖子粗,“若華!你你你!你到底要幹什麽!”
金氏不敢上去,哭着喊了一聲,“大小姐!您這是做什麽啊!”
沈正元經過上次的事,有些膽怵沈若華,但大庭廣衆之下,自己的女兒被打,他不得不擺出一副長輩姿态,說上一句:“沈若華,你憑什麽打蓉兒!”
沈若華環顧着眼前這幾個人,嚣張的挑高眉頭。
“憑什麽?”
她冷笑一聲。
直起背脊。
“憑我是東岳的福山縣主,是她的長姐!”
“既有話說長兄如父,那長姐當如母,二嬸沒教會蓉兒什麽是禮義廉恥,那若華只能越俎代庖了。”她慢悠悠講來。
沈蓉讷讷的擡起頭,一片長睫被淚水打濕,楚楚可憐,“長姐,你說什麽……”
沈若華垂頭看了她幾息,不明意味的啧了聲。
她微微俯身,冷硬的面龐柔和了下來,“蓉兒總是如此楚楚可憐,天真善良,世家女子能有如此性情,的确是世間少有……”她話鋒一轉,“但天真,不是不知禮數的借口!”
“今日大戲樓中,你和蘇玉郎的一番交談,回府後,我派人一一詢問過大戲樓的百姓。”她頗為遺憾的搖頭,“我真失望,我平日裏看着的妹妹,居然如此沒有規矩,當衆同男子調情。”
金氏大駭,連滾帶爬走了過去,“大小姐!你怎麽能為了自己就誣蔑蓉兒呢!”
“人證皆在城中,為了保護蓉兒的名聲,我特意給了他們十兩銀子封口,若是二嬸想聽,我也能讓人把他們帶來。”沈若華輕笑了一聲,“一人的話不可信,那十人、二十人、上百人的話,總不會作假了吧。”
“她如何與蘇玉郎欲拒還迎,那麽幾雙眼睛看的清清楚楚!”
老夫人有些愣怔,她看着沈若華篤定的神色,不禁動搖。
沈蓉暗道不好,她将頭埋在掌心,痛哭出聲:“蓉兒是沒有辦法啊祖母!”她哭聲欲要斷腸一般,“當時無人出來救蓉兒,他放了身份,蓉兒害怕說出大伯父給沈家招惹麻煩,就、就無奈之下迎合了他,蓉兒沒有臉再活下去了!”
她故技重施,又要去撞一邊的牆,沈正元眼疾手快,立馬将她摟在了懷裏。
他是看出來了,他這個女兒,是大哥和母親的心頭肉,他能否在沈家安然的待下去,就都靠她了,要是她死了,自己還能依仗誰呢。
沈正元一副慈父姿态,摸着她的頭安撫:“蓉兒別哭了,爹知道你心裏頭的委屈,爹知道你不是願意的。這事就過去了,如今蘇玉郎被榮親王押進了皇宮,想必不出幾日,皇上就會處置他,也算是給你出氣了!”
沈正平也心疼的要命,他無法向沈正元那樣光明正大的安撫,只能幹巴巴的看着,說上一句:“你爹說得對,蓉兒,你祖母和我都不怪你,任由是誰,放到那樣的場面,都會與你做出一樣的選擇。”
老夫人到底是心疼沈蓉,即便心裏頭有不适,也選擇了護着她,她看着沈若華道:“這事你自己知道就行了。蓉兒到底是受委屈的那一個,她也不是不知禮數的人,你莫要咄咄逼人了!”
沈蓉心裏得意極了,她整理好表情擡頭,将被沈若華打紅的半邊臉展露在幾人跟前,望向沈若華:“姐姐,蓉兒真的知錯了,姐姐打了蓉兒一巴掌,也該消氣了,姐姐能原諒蓉兒嗎?”
老夫人皺起眉,“下手沒個輕重,你看看你把蓉兒打成什麽樣子了!你不知道她腦袋上還有傷嗎!”
沈若華施施然的理了理袖擺,“我還記得九歲之時,哥哥還未出征,我在哥哥的住處玩累了,和哥哥同房睡了一夜,哥哥還是睡在榻上的,第二天被祖母知道,祖母用戒尺狠狠打了華兒,說男女七歲不同席,華兒壞了禮數,不知廉恥。”
老夫人身子僵了。
沈若華揚起嘴角,“我只是和親生哥哥共處一室,祖母便說蓉兒壞了禮數不知廉恥,動用家法責打華兒。蓉妹妹當街和男子調情,我只是打了她一巴掌,祖母就說我咄咄逼人,我當真不知,在這個家裏,我和蓉兒的待遇竟如此大相徑庭。”
楊氏大步上前,拉住沈若華的手,“我們母女二人,待金氏和沈蓉仁至義盡,沒有別的話好說!夜深了,我先帶華兒回去休息了。”楊氏轉身走到門檻處,停下步子,回頭看了沈正平等人一眼
“若是夫君和母親以為,芳妹妹和蓉兒,比妾身和華兒更加重要——”
老夫人眼皮狠狠跳了跳,五年前楊氏領一雙兒女回娘家時,就是這一副姿态。
老夫人狠狠推了沈正平一把,沈正平也知道事情鬧大,眼神閃爍着開口:“梅兒你誤會了!”
他上前幾步追上她二人,“我們回屋,我單獨與你解釋。”
沈正平是擔心,楊氏回了府,會把沈蓉今日與蘇玉郎虛與委蛇的事情說出去。
現在在旁人眼中,沈蓉好歹還頂着一個受害者的身份,要是被旁人知道這事,才是真的遭了。
他不顧楊氏的掙紮,強行把她帶出了長鶴堂。
直到走出了不遠,楊氏才發狠掙脫了沈正平。
“你要說什麽,現在說就是!”
楊氏擡高了下颚,極力隐忍心中的委屈和眼中的淚水。
她也自厭,分明已經知道沈正平待自己早已沒了真心,待她甚至還不如待自己的弟媳,可她仍還是割舍不下當年的感情,她畢竟也是愛過沈正平的。
沈正平看了一眼沈若華,“你先回去,我和你娘有話說。”
沈若華斂了斂眸,順從的轉身走向環廊,消失了身影。
沈正平身子放松了些,他心裏想着金氏的模樣,眸間覆上一層深情之色,“梅兒,你相信我嗎?”
楊氏被他看的一愣,心頭第一反應竟是落寞,這樣的目光,她十幾年都沒見過了。
她苦笑了一聲,“你要我怎麽信你?”
“自從華兒和戚兒長大,你待我越來越冷淡,處處針對,處處挑剔,不僅挑剔我,還要挑剔女兒和兒子。沈正平,你這些年如何待我,你自己知道,你現在來問我信不信你,你說呢?”
沈正平喉頭一哽,心頭湧上來的不是愧疚,而是一抹煩躁,心說楊氏怎麽如此小心眼。
他掩蓋眸中的不悅,故作愧疚的垂下頭,“梅兒,我知道這些年我待你不好,可是、可是我亦有苦衷。”
他壓低了聲音,“當年我娶你回家,岳父岳母就對我頗有微詞,覺得我配不上你,我這麽多年努力走到戶部侍郎的位置,你爹娘仍看不上我,我承認,我心裏有怨,還把這怨氣,發洩到了你的身上……”
楊氏沒有說話。
沈正平趁熱打鐵,“我也不想的,每次刁難你,事後我都悔恨萬分,但……但又不知道該如何對你——”
“你還記得佩兒嗎?”楊氏突然問了一句。
沈正平一愣。
楊氏擡起頭,眼中沒有半分波瀾,“佩兒原本是我的丫鬟,前一陣子成了你的佩姨娘,你忘了嗎?”
“沈正平,你可還記得,你與我成婚那一夜,我和你說過什麽?”
楊氏輕輕一笑,“你忘了吧。我那一夜說,‘我可以容忍你納妾,也可以容忍府上有庶生子,可是有一點,你不能碰我身邊的人,那會讓我覺得,你背叛了我,也背叛了我們之間的感情’。”
“你惱我父母看不上你,這就是你冷落我、冷落我的一雙兒女、迎娶我身邊丫鬟的理由嗎?沈正平,你以為我會接受嗎?”楊氏咬了咬牙,眼中的淚水凝成一行,瞬間滑落。
“我不會!”
“沈正平,我已經後悔了,後悔當初嫁給你!我更沒想到你是這樣虛僞的人,不愛了就是不愛了,居然還能甩在我爹娘的身上!我後悔,可是我沒辦法,為了戚兒,為了華兒,我不能離開沈家。我會努力操持府上的事,讓你滿意,讓沈老夫人滿意,我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你再也不要和我提當年的事。”
楊氏一字一句:“我、嫌、惡、心!”
她正了正衣襟,臉上的兩行清淚已經被呼嘯的風吹幹,她依舊是那個矜貴優雅的沈夫人。
她越過沈正平,揚長而去。
沈正平目瞪口呆,在冷風中吹了許久才回過神來。
他臉色寸寸扭曲,狠狠踹上一邊的樹,低聲罵罵咧咧,雖聽不清楚,但看他的模樣,就知道定沒說什麽好話。
他氣沖沖的向與楊氏相反的方向離開。
須臾,沈若華從環廊的柱子後顯出了半邊身子,她慵懶的靠在紅柱上,面色柔和,眼底卻帶了一抹犀利。
她靜靜站了半晌,轉身離去。
…
…
宮內
未央宮
慧妃坐在銅鏡前,任由站在身後的宮女替她拆下滿頭的珠釵。
青絲散落在肩頭,頭頂沒了重物,也叫她舒服了許多,捧過嬷嬷遞來的茶,抿了兩口。
她将茶盞擱在嬷嬷手中的小案上,問道:“公孫卿那邊怎麽樣了?”
刑嬷嬷抱着小案,回複道:“都安頓好了,給撥了新的侍女,衣裳也都換了,暫且住在宮裏的合歡閣。”
慧妃沒好氣的拍了拍妝臺,“沈若華那多管閑事的東西!居然敢替那臭丫頭出頭,當真以為封了一個縣主,本宮就拿捏不住她了嗎!”
刑嬷嬷給了梳發丫鬟一個眼色,讓她端着小案走出了殿內,自己上前執着梳子,替慧妃順發。
“娘娘,福山縣主雖是多管閑事了些,可在京內一衆貴女之間,可的确是風頭無二啊。”
“本宮自然知道,她身為沈侍郎的女兒,楊太師的外孫女,的确是七皇妃的好人選,可就是人不老實,本宮怕她帶壞了七皇子,暫且觀望一陣子吧。”慧妃指尖點了點桌面。
刑嬷嬷又問:“那八公主,娘娘想如何處置?”
慧妃黛眉微皺,“還能如何,暫且養着她吧。上回太後将本宮召去訓斥了一頓,皇上後來也來敲打本宮,本宮總不能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苛待了她,先讓她快活着,等風頭過去了再說!”
“可是娘娘,她可是天煞孤星吶——”刑嬷嬷糾結道:“外一留在宮裏,克了誰……”
慧妃在鏡中瞪了她一眼,“這話你可別在陛下的跟前說,陛下不信這些,也最煩聽到這些,否則的話,當初大師算出她是天煞孤星,也不會就此丢了性命,陛下更不會将她給本宮了。”
刑嬷嬷低眉順眼,“老奴明白了。”
主仆二人說了沒幾句,殿外傳來一聲:“皇上駕到——”
慧妃驚喜的站起身,小跑着來到內室門檻處,半蹲下,“妾身參見陛下!”
明黃色的龍靴停在她眼前,慧妃按耐住內心的狂喜,羞怯的擡頭:“皇——”
她還沒說完,便被蒙頭而下的一巴掌打暈了。
她踉跄着坐下,聽到頭頂一聲怒斥:“混賬!”
慧妃雙目含淚,委屈至極的重新跪起,“陛下為何要打妾身!”她顫抖着雙手去拉東岳帝的龍袍下擺,“皇上還沒因為八公主的事情消氣嗎?妾身已經給八公主換了新的住處,還親自挑了聽話的宮女伺候。往日的那些事,都是宮裏下人們幹的呀,妾身只是一時疏忽,陛下——”
刑嬷嬷立即磕起頭來,“老奴能給娘娘作證!娘娘真的不是有意的皇上,請皇上息怒!”
東岳帝臉如黑炭,“朕今日來,不是為了小八的事。”
慧妃鮮少見到東岳帝這般震怒的模樣,心裏頭也打鼓,“那、那陛下是——”
“朕今日來,是因為你們蘇家那個、膽大包天的弟弟蘇玉郎!”皇上怒吼,“你可知他今日幹了什麽!”
慧妃吓得話都說不出口。
皇上龍袖一甩,“将蘇玉郎帶上來!”
慧妃不敢起身,目光看着殿門處,瞥見那被錦衣衛拖着進來,腰部往下一片血色的蘇玉郎,吓得一聲嬌呼。
“玉郎!玉郎你怎麽……”她喊到一半,才想起皇帝也在這,頓時消了音。
蘇玉郎神志不怎麽清醒,被慧妃這麽一喊,才動了動腦袋,發出幾聲求救:“姐……咳咳,姐姐救……救我。”
慧妃淚流滿面,跪行到皇上膝下,哭道:“陛下,玉郎怎會被打成這樣!陛下,玉郎他還小,他還未弱冠,他不懂事啊,求陛下繞過玉郎,妾身給陛下磕頭了!”
慧妃給蘇玉郎求情,并不僅僅是因為姐弟之情,更是因為蘇玉郎是她父母的心頭肉。
她在宮內,沒了父母的倚靠,就只能為人魚肉,就算是做樣子,她也會裝出一副好姐姐的模樣。
皇上冷着臉,指着蘇玉郎道:“你自己問問他!問問他究竟幹了什麽混賬事!”
慧妃左右看了看,還是被刑嬷嬷攙着來到蘇玉郎身邊,看他臉上也有一道猙獰的疤,慧妃險些跌坐在地。
“陛下……”她怯生生的朝皇帝看去。
皇帝深吸了一口氣,冷聲道:“他身上的傷,不是朕讓人打的。”
慧妃眼前一亮,“那是!”
“是榮親王!”
慧妃癱軟在地,她心跳如鼓,不可置信的看着蘇玉郎,“你!你怎麽惹了王爺!你怎麽惹了王爺!”
那樣的煞神,皇上都要讓他三分,可笑這個弟弟,惹誰不好居然惹了他!
皇上揉着颞颥,“福林,去把齊言召進來。”
慧妃不認得齊言,直到他從殿外走進,慧妃才打了個冷戰,後知後覺的認出,他是經常跟在霍孤身邊的侍衛。
齊言冷着臉半跪,“齊言參見陛下。”
“起來吧。”皇上擡手,指了指慧妃,“你和她解釋清楚,蘇玉郎為何被打成這樣。”
齊言道了聲是,起身面向慧妃,慧妃連退了好幾步才穩住身形,半垂下頭不敢看他。
齊言也不在意,聲音清冷的同她說道:“蘇玉郎今日在梨園大戲樓調戲了沈侍郎家的二小姐沈蓉,福山縣主出來制止,卻遭蘇玉郎冷嘲熱諷,甚至想拳腳相加,還大言不慚的說,爹爹是吏部尚書,哥哥是吏部侍郎,姐姐是宮內寵妃,若是惹了他,定沒有好下場。王爺見他嚣張,賞了他一掌,蘇玉郎大庭廣衆之下,說要弄死王爺。”
慧妃背脊一片濕潤,她瞪圓了眼,不顧矜持的對蘇玉郎吼道:“你瘋了!蘇玉郎!你怎麽敢說出這樣的話!”
慧妃不敢看上首的皇帝,她知道,這次蘇玉郎絕不會再有前幾次那麽好運了。
她先聲奪人,大步上前跪在皇帝腳邊,“陛下!臣妾知道臣妾的弟弟犯了錯,臣妾不敢讓陛下放過他,只求陛下看在臣妾,和臣妾父母兄長的面上,輕饒他吧!王爺已經将他打成了這副模樣,他已經知道教訓了!”
齊言在後面冷冷插刀。
“王爺讓屬下轉告陛下。蘇玉郎在京城橫行霸道強搶民女,已經不是一兩日的事,為何這消息從未傳到過陛下的耳中。蘇玉郎在外,常把爹娘兄長,和當妃嫔的姐姐挂在嘴邊,比金科玉律還要有用,不知這東岳江山,是蘇家的、還是公孫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