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清音厭惡的皺眉,暗罵了一聲:“禽獸!”
她湊近了沈若華些,低聲同她說:“那是吏部侍郎的嫡公子,叫蘇玉郎,仗着姐姐是陛下寵妃,父親和兄長都是朝中權貴,在京城橫行霸道欺男霸女,沈蓉撞上了他,恐怕是要難辦一些。”
沈若華眨了眨眼睛,“若放任她在下頭不理,恐怕明日我這袖手旁觀,任由妹妹被欺辱的事就能傳遍京城,堵不上悠悠衆口,平白叫她得了好處,豈能不下去。”
沈若華按着扶手起身,徑直推開雅間的房門,順着環形樓梯走到一樓的大堂之中。
臺上的戲子已經停了唱戲,四周看戲的人紛紛往後退成了一道弧形,既不想得罪這個小霸王,又想要繼續看好戲。
沈若華下來時,蘇玉郎已經扯着沈蓉的衣袖,将她強行往懷裏扯了:“甭管你是哪一家的姑娘,跟了爺,保證有好日子過,你是想要金子銀子還是珠寶首飾,爺通通都能給你弄來!”
蘇玉郎雖舉止輕佻,可他模樣甚好,沈蓉看了幾眼,紅了臉,一邊掙紮一邊欲拒還迎的往他懷中湊,偏偏眼中還蓄上淚水,一副被欺辱卻不可掙脫的貞潔烈女模樣。
金氏在一旁幫襯,瞅準了時機,跌坐在地上無助的哭喊:“求蘇公子放過我女兒吧,蓉兒她、她也是沈府的二小姐啊,蓉兒還未及笄,公子怎能如此冒犯于她!”
沈蓉配合的伸手想要拉她,卻突然發覺,蘇玉郎有要放開她的意思,瞥見他眼中的一抹思忖,沈蓉暗叫不好,連忙扯着嗓子喊了出來:“姐姐救我!大伯母救救我!蓉兒知道你們都在這,求求你們救救蓉兒!”
蘇玉郎煩躁的将沈蓉推開,理了理被她抓出褶皺的蜀錦長袍,淡淡詢問:“沈府的小姐?哪個沈府?”
京內做官的,姓沈唯有一人,但若是經商的便多了,蘇玉郎一時也不敢肯定,沈蓉是不是沈正平家的小姐。
“蘇公子以為,是哪個沈府?”
蘇玉郎身側傳來一道慢悠悠的女聲,他順勢看去,面色一怔。
沈若華信步來到沈蓉身側,拉着她的手臂将她扯了起來,目色冷淡的看向蘇玉郎,“蘇公子想對本縣主的妹妹,做些什麽無恥之事?”
她話音一落,大戲樓內滿座嘩然。
蘇玉郎瞪大了眼睛,“你、你你說什麽!”
“蘇公子耳朵不好?”沈若華眯了眯眸,揚起右臂,白皙的掌心狠狠打在他臉上,聲色俱厲:“蓉兒是沈府的二小姐,即便不是我父親的女兒,也是我沈府的小姐。蘇公子出身名門,府內先生難道沒有教過‘男女授受不親’六字!蘇公子大庭廣衆之下調戲本縣主的妹妹,難道不是無恥行徑!”
蘇玉郎被她一巴掌扇的腦袋一片空白,捂着臉愣了須臾,才回過神,跳腳怒罵:“沈若華!你居然敢打我!連我爹娘都沒對我下過巴掌,你一個小小縣主居然敢打我!”
“我憑什麽不敢!”沈若華低吼打斷他,“按禮法,你調戲良家女子。按身份,你一屆白身,不過一個小小的秀才,而我是陛下親封的縣主,單憑這兩條,我難道打不得你?”
“好!”
沈若華話音一落,身側圍觀的近百位百姓之中,不知誰喊了聲好,随即響起一衆應和之聲。
蘇玉郎氣得臉紅脖子粗,聲音都變了調:“好你個沈若華,你你你、你這牙尖嘴利的賤人,你可知我父親身份,可知我兄長的身份!我姐姐是陛下的寵妃!當今七皇子,那、那可是我外甥!你一個小小的縣主,居然敢對我動手!”
“至于她,爺那是看她長得順眼,才想帶回去賞她一個侍妾的身份服侍爺,那是爺擡舉她!”蘇玉郎大聲嚷嚷起來:“再說了,分明是她給爺抛媚眼,欲拒還迎,骨子裏也是個賤貨,怪的着爺嗎!”
一想到是因為沈蓉,自己才挨了沈若華的巴掌,蘇玉郎就憤怒不已。
他雖是個纨绔,可也不傻,沈蓉本可以在他和她搭話開始就亮出身份,可偏偏等他上了手,才做出一副貞潔烈女的模樣,一看她這舉動便知她是故意如此,蘇玉郎怎能讓她如願!
他這話一脫口,周圍圍觀的衆人看沈蓉的神情就微妙了起來。
沈蓉本就被沈若華不按常理出牌的舉動吓得沒了分寸,如今又被蘇玉郎如此侮辱,當真是氣得掉了眼淚,嘴唇顫抖道:“蘇公子、你你你,你怎可說這樣的話敗壞我的名聲!分明是你——分明是你折辱我!”
沈蓉踉跄着起身,抓着沈若華的衣角,哭的梨花帶雨:“長姐,求長姐你替我做主!我知長姐還在氣我,只是方才長姐在樓上,袖手旁觀任由蓉兒被侮辱,也合該消氣了吧!”
沈蓉不動聲色的把準備好的話說了出來,蘇玉郎站在一邊,捂着臉仰天大笑:“哈哈哈,我還當你沈若華多愛護這個妹妹,沒想到也是個虛僞的貨色!分明看不慣她還要裝的如此愛護姊妹,陛下親封的縣主,就是這樣的作态嗎!”
他眼中劃過一道精光,趁着沈若華看着沈蓉,沒有防備他的契機,猛地擡起右手揮了下去——
站在邊上本不欲插手的楊景恒眼色一厲,腳尖一動便要上前,不成想上頭突如其來一道掌風,随着蘇玉郎的一聲痛呼,倒飛出去幾米遠,狠狠撞上了大戲樓的門檻!
他那幾個随從連滾帶爬的追了過去,蘇玉郎摔得頭破血流,倒在地上打滾,方才那一掌打的太狠,他捂着胸口喊不出聲來,只能小聲的罵:“去!去給我找!是誰居然敢暗算……咳咳!暗算我!”
侍從憤怒起身,“是誰!是哪個不要命的東西居然敢打我們家公子!還不快滾出來!”
沈若華怔愣間察覺到身側略過一道淩厲的掌風,徑直把蘇玉郎打了出去,她順着掌風襲來之處望去,一共有三個雅間,不知是哪一個房內的人突然出了手。
那侍從滿身戾氣的抓住掌櫃,指着沈若華身後的三個雅間吼道:“把那三個雅間裏頭的人都給我抓過來!要是晚了,你們這大戲樓就別想再開了!”
掌櫃的腿一軟,險些給他跪下,欲哭無淚說:“那、那幾個雅間裏來的、來的都是大人吶,小的如何、如何敢帶啊,求蘇公子莫要為難、為難小人啊!”
蘇玉郎被侍從扶着坐下,痛的龇牙咧嘴,指着他便罵:“沒用的東西!讓你帶就帶!爺倒要看看,是誰想要英雄救美,爺讓他英雄變狗熊!爺要讓姐姐弄死他!”
“啊!”
蘇玉郎話音剛落,眼前便劃過一道銀光,鋒利的劍尖割裂了他的嘴角,一道血痕一直劃到下颚骨。
蘇玉郎瞪圓了眼,看着眼前面色冷厲的少年,吓得舌頭卷在了一塊兒。
這個少年,不是跟在霍孤身邊那個嗎!
他怎麽會在這——
“蘇玉郎,你要弄死誰?”
聽似寡淡的問話從齊言身後傳來,蘇玉郎身子一軟,從椅子上話落下地,低垂的眸,第一眼看見,是一雙紋着暗金色龍紋的黑色長靴,就這麽停在他跟前,低沉的詢問從他頭頂響起。
蘇玉郎放慢了呼吸,往後挪了挪,緩緩擡起頭。
霍孤挑着半邊劍眉,嘴角帶着一抹彎弧,眼底卻黑如深潭,看得他不寒而栗。
“王、王、王爺!”蘇玉郎臉色微微抽搐,不知該作何反應。
大戲樓內一片沉寂,直到那掌櫃慌張的跪下高呼:“參見王爺。”
周圍的百姓才回過神來,大戲樓內跪了一片。
上頭雅間裏的衆人也紛紛撩開紗簾走了出來,在欄杆處跪下見禮。
霍孤擡了擡手示意衆人起身,居高臨下,饒有興趣的看着慌張的蘇玉郎,又問:“蘇公子适才在樓下辱罵本王,好生威風,怎麽如今成了啞巴。蘇公子還未和本王解釋,你要弄死誰?”
蘇玉郎欲哭無淚,他哪裏想得到,自己不過在大戲樓內調戲了一個姑娘,居然牽連着惹惱了這個煞神。
他近些日子不是在處理北漠的事麽,怎麽就在大戲樓這裏!
他轉坐為跪,連連道:“王爺聽岔了,我我我,我只是胡言亂語,求王爺恕罪!求王爺看在我爹和長姐的份上,饒了我這一回吧!”他狠狠打了自己一個巴掌,疼的龇牙咧嘴。
沈若華站在後頭,目光落在霍孤背脊之上,眸中略過一抹溫和之色。
她看了半晌就低下了頭,苦了霍孤,他本就防備心重些,早就察覺到她的注視,如鋒芒在背,他不動聲色的挺直了背脊,臉上的笑容也收斂下去,眼尾試探着想要回望她一眼,卻發覺她已經低下了頭。
王爺忿忿收回目光,胸口憋悶。
如此一來,看着蘇玉郎這張臉,越看越不順眼。
蘇玉郎還跪在地上,本以為霍孤不說話,他便躲過了這劫,可沒成想又被他一腳踢在胸前,狠狠踩在了腳下。
“蘇尚書也算朝廷一大忠臣,沒成想生出你這麽個沒用的兒子,橫行霸世不算,還日日拿陛下做靠山。怎麽,你以為這東岳的江山,是你父親的、還是你姐姐的,亦或是你那外甥的?”
他語調中飽含着一股戾氣,像一把刀貼着蘇玉郎的頭皮劃過,驚起了一身的疙瘩。
他顧不得疼,努力睜大雙眼,不斷認錯:“王爺饒命啊!我知錯了!知錯了!”
“玉郎絕沒有那等心思啊王爺!”
霍孤心情抑郁,半點沒有聽進蘇玉郎的話,“蘇尚書管不好兒子,那本王就來替他管上一管。”
随着霍孤令下,齊言上前像提雞仔似的,拎着蘇玉郎的後頸将他提了起來,拖出了大戲樓。
跪在地上的幾個侍從汗如雨下,為首的眼淚鼻涕糊了一臉,連連給霍孤磕頭:“求王爺饒了公子吧!若是老爺知道,奴才們的小命可就沒有了!求王爺輕罰!”
後頭的幾人附和似的高喊,直把他喊得煩了,眉頭一皺:“刁奴走狗,也早該清理了,蘇尚書年紀大了,腦子也不靈光。”霍孤擡了擡手,幾個黑衣暗衛從梁上躍下,拎着那幾個侍從走了出去。
大戲樓內安靜了下來,百姓們大氣也不敢出,他們心中雖是對霍孤抱有感激之情,可感激的同時,一樣對他心懷敬畏和害怕,聽聞他在軍中手段殘暴,亦不敢多言多動。
楊景恒垂在身側的手死死攥緊,心頭萦繞着一股不平之氣。
他沉默了半晌,走上前拱手作輯,“臣楊景恒見過王爺,多謝王爺出手相助,救了華兒,景恒代華兒給王爺道一聲謝。”
沈若華蹙了蹙眉。
霍孤眯了眯眸,眼底的陰鸷加深了一層,“你代她道謝?”他氣極反笑:“你是她何人,憑什麽代她道謝。”
楊景恒輕笑了聲,毫不畏懼的擡眸對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臣是華兒的表哥,且今日臣與華兒同道看戲,華兒身為女子,不便與王爺搭話,于情于理,都該由臣來說。”
可能男子更懂男子的心思。
楊景恒看得出,霍孤雖算不上喜歡沈若華,可對她仍和別人有幾分不同,沈若華亦是如此。
他和霍孤是敵人,自然不能看着他引走沈若華的目光,縱然沈若華對他沒有旁的意思,可他們之間,好歹有一層表兄妹的關系連着,他和沈若華,總歸比霍孤親近。
楊景恒臉上雖笑着,袖下的手卻幾乎要摳破掌心。
他自诩正人君子,知道這樣暧昧的言辭不該在大庭廣衆之下說出口,可他不悔,在這樣的局面下,他寧可卑鄙一些,也不能就這麽輸給霍孤。
局面有些僵持,沈若華能察覺到,霍孤的陰郁的情緒在崩潰的邊緣。
興許是蘇玉郎的話惹惱了他,楊景恒又正撞槍口,沈若華輕嘆了一口氣。
她腳尖動了動,正準備上前調和,不知何時從雅間下來的楊氏先她一步走了過去。
楊氏姿态溫和,謙恭的行禮,“臣婦沈楊氏給榮親王請安。”
知道她的沈若華的母親,霍孤臉上的陰翳收斂了些,“夫人不必多禮。”
楊氏笑的溫柔,“多虧王爺出手,才護了臣婦的女兒和侄女,臣婦對王爺感激不盡。”
“夫人客氣了。”霍孤的臉色緩和了一些,擡眸看了一眼沈若華,話在口中輾轉一番,說道:“沈……若華畢竟是本王的徒弟,遇見這等事,本王自然是要替她出頭的。”
語畢,他挑釁似的看了一眼楊景恒。
表哥又如何,分為兩家,能見上幾回的面?
自己是她的師父,随時都能把她喊到身邊。
如此一比,他和沈若華才更加親近些!
霍孤沾沾自喜,沒發覺方才還對他如臨大敵的楊景恒,突然溫和下來的面孔。
楊氏也彎着嘴角,笑着點點頭,“能有王爺做師父,是若華的福氣。王爺可有公事在身?若是沒有,臣婦可請王爺上去喝一杯茶,以作感謝。”
她這麽一提,霍孤才想起,自己今日來大戲樓是有正事要做。
那趴在三樓欄杆上的男子百無聊賴的看着戲,瞥見霍孤這時才想起正事的模樣,暗暗撇了撇嘴。
“本王還有些事要做,恐怕不能與夫人喝茶,日後有機會再聚。”霍孤點了點頭,姿态擺的很低。
楊氏心裏頭有些受寵若驚,連連點了頭,目送他上了臺階,消失在視線之內。
大堂內的百姓悄無聲息的走出了大戲樓,各個雅間裏頭的人也紛紛離開。
不知樓上有個大人物,她們還好放松些,知道那雅間裏頭的人,誰還敢繼續留在這?
堂內空了下來,楊氏微不可見的松了一口氣。
楊清音臉色焦急,上前拉着楊景恒的衣袖,低聲道:“哥哥方才為何如此沖動!明知道王爺心情不好,竟還沖上去,若不是姑姑及時出來說話,哥哥現在不知道是何模樣呢!”
楊景恒是個讀書人,只會幾招防身的招式,哪裏比得上征戰沙場的霍将軍。
楊清音當真後怕,當時霍孤會一掌将楊景恒拍出去!
楊景恒心情和煦,笑着拍了拍楊清音的腦袋,安撫道:“無礙,哥哥有分寸。”
他擡眸看了一眼沈若華,“華兒沒事吧?”
他悄悄斂去了‘表妹’二字,喊華兒喊得正大光明,半點沒有私心的模樣。
沈若華嘆了一聲,應道:“沒有大礙,方才那巴掌也沒打下來。”
楊清輝看那戲臺上沒了方才唱杜麗娘的人,遺憾的嘆氣,說道:“既然表姐沒事,那咱們就回去吧,表姐今日受了驚,要回去好好休養才是。”
沈蓉在沈若華身後,恨得咬牙切齒。
分明她才是被調戲被辱罵的人,結果沒有人關心她究竟怎樣,反倒關心起沈若華這個沒被牽連半點的人!
沈蓉又恨又委屈,忍不住出聲說道:“姐姐有表哥和王爺的庇護,哪裏會受傷。姐姐方才在雅間看戲看的好生入迷,妹妹在下頭被那登徒子調戲辱罵,姐姐竟都視若無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