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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昏定省。

沈老夫人坐在上首,膝上擺着個暖爐慢悠悠的撫着,她懶懶的擡了擡眼皮,瞥了一眼穗姨娘,脊骨直了直,“這陣子身子可還舒服嗎?楊氏送過去給你養身的藥老身看過了,的确是好東西,料想能緩解你現下難受的情況。”

“回老夫人,妾身日日都喝夫人送的藥,身子已經大好,這一陣連孕吐都少了不少,胃口也好了。”穗姨娘側過身子,對着沈老夫人颔首示意,溫婉道來。

沈老夫人滿意的點點頭,正打算收回目光,眼尾卻瞥見了一言不發的沈正元,沈老夫人下意識覺得不對勁,嘶了一聲說道:“老二?老二!”

沈正元回神擡頭,沈老夫人笑啐了一句:“想什麽呢,這麽入迷,老身問穗姨娘腹中孩子的事,你都不關心了。對了,聽說你昨夜是在書房睡的,不是娘說你,查賬再如何重要,也不能學你大哥常在書房睡,對身子不好!”

沈正元冷笑了一聲,陰陽怪氣說:“大哥每日都紅袖添香,可比兒子快活多了,哪裏累?不過對身子不好也是對的,娘要多說一說大哥,再怎麽好色也要注意身子,免得得了什麽不幹不淨的病,連累了沈家和他一起丢人。”

“元兒!”沈老夫人低呼了一聲,雙眉緊皺,“你說什麽呢!你怎麽能這麽說你大哥!”

“大嫂賢惠,日日給穗兒送保胎的藥,我自然要替大嫂說兩句話。娘,這陣子大哥經常借口去同僚府上議論朝政,多日沒有回府陪過大嫂了。就算是年關,各地的政務多,但也不至于每天都不着家吧。”

“朝廷的事,哪裏是你能随口議論的!”沈老夫人抽出手拍了把桌面,低聲呵斥:“日後這話,娘不想再聽你說了!楊氏都沒對你大哥的事抱怨,你反倒抱怨起來了!像什麽樣子!”

沈老夫人目光冷厲的掃了眼楊氏。“你身為府上主母,掌管中饋,日後這樣的事,你也要與府上的人解釋清楚了,聽到府上的風言風語,就趕緊扼制!你這樣放任不管,任由她們敗壞平兒的名聲,你就是這樣做主母的嗎!”

沈若華美目一眯,橫了沈老夫人一眼,“老夫人身為沈家的長輩,合該為沈家的和睦着想。母親是父親的正妻不假,正因為是正室,母親才能忍受父親多日不回府歇息的事實,如此隐忍還算不得賢良?”

“老夫人焉知母親沒有替父親辯解,能堵得住府上人的嘴,老夫人難道堵得住京城悠悠衆口嗎?若是不想父親聲名受損,老夫人與其在此對母親指手畫腳,不如和父親說,叫他別再如此大張旗鼓的行事。就差告訴世人,他在沈府外養了外室了!”

沈老夫人撐着扶手站起來一半,錯愕的指着沈若華:“你你你、你怎麽敢這麽和我說話!如此沒教養!”

沈若華慢悠悠的笑:“若華心直口快,讓老夫人傷心了。但話糙理不糙,我所言句句屬實,老夫人若是心胸寬廣,就請擔待吧,若是老夫人聽不得我說這些,那我日後不說了就是。”

“都別吵了!”

沈老夫人正要反駁,長鶴堂外有人開口,聲音低沉。

她擡眸一看,正見沈正平跨門而入,沈老夫人欣喜萬分,忙迎了上去:“平兒啊,你可算回來了。你聽聽,聽聽沈若華她方才說的是什麽啊!她現在啊,越發無法無天了,你可得好好給她點兒教訓!”

後頭半句,沈老夫人貼在沈正平胸前,捂着嘴略帶陰狠的吩咐。

還沒等沈正平開口發難,楊氏就使了一招先發制人,“正巧今日府上的人都在,老爺也回來了,擇日不如撞日,不妨就趁着今日這時候,老爺與我坦誠相待。老爺這些日子都在外做了什麽,不如一一說了吧。”

沈正平臉色一變,明明早有遮掩,他第一反應還是自己和金氏的事被人發現了。不過他只緊張了一息,就恢複了鎮定,一手成拳置于嘴邊,咳嗽了幾聲道:“什麽坦誠相待?我怎麽聽不懂!這一陣我一直在與同僚商量地方年關的要事。梅兒,你往日一向乖巧,今年不會是聽多了什麽閑言碎語了吧!”

“老爺不必遮掩了,前一陣府上的小厮已經撞見了。”楊氏輕嘆了聲,盯着沈正平有些僵硬的面孔,慢悠悠道:“想必老爺養那戲子有一陣了,若是老爺想納回來,不妨早些做準備,免得屆時被人說閑話,鬧得沈家不好看。”

沈正平仔細觀察着楊氏的臉色,見她的确不似惱怒的模樣,心下松了口氣,“她出身低下,不求進門,你無需擔憂,至于納回府上就算了吧。”憑他的身份怎麽可能像沈正元一樣娶一個戲子進門。

沈老夫人傻了眼,一拍大腿,“你還真在外頭養了個外室啊!”

沈正平之前赈災有功卻沒有升官,一是因為裴氏的事耽擱,二則是因為裴尚書還遲遲沒有卸下官職。

但現如今裴氏進門,裴尚書又已經這個年紀,他遲早是要卸任的,要是這個關頭沈正平鬧出這樣的醜事,傳到皇帝耳中,這樣的臣子,皇上能給他升官嗎?

沈老夫人氣的直拍沈正平的胸口,哭喊道:“你這沒腦子的東西!府上這麽多姨娘,你去哪個院子裏不行你偏要養個外室在外頭,你怕是巴不得讓禦史抓到你小辮子是吧!”

“不行!趁着現在外頭還沒傳開,你趕緊和那戲子斷了!否則的話,你就別回來了!”沈老夫人又哭又鬧。

沈正平當然沒想将戲子納回家門,這一陣他和金氏胡天胡地的也玩夠了,他是謹慎的人,既然楊氏已經派人跟過他,他當然不能再繼續下去,否則暴露的風險太高。

他忙不疊的舉手立誓:“娘你放心,我日後再不去找她了,過兩日我就讓人給她一筆銀子,把她送走!”

沈老夫人這才偃旗息鼓,拍着胸脯坐下。

沈正平到了沒多久,沈老夫人便散了衆人,他緊跟在楊氏身後,打算探一探她的口風,沒想到半路被人截下。

裴氏穿着豔麗,與楊氏素淨的風格截然不同,府上也鮮少有人這麽穿,沈正平吃她這一套,自然停了下來。

“這樣冷的天氣,出門後要帶一件大氅披着,免得得了風寒。你怎麽做丫鬟的,也不知替主子想着點。”沈正平斜睨了一眼丫鬟,冷聲斥責道。丫鬟白了臉,屈身欲要認罪。

裴氏挽住沈正平的手臂,笑着說道:“老爺與她計較什麽,是妾身故意不想穿的。”

沈正平疑惑:“為何?”

“妾身穿紅着綠,都是想要給老爺看的。老爺好些日子不回來了,也不去老夫人那裏晨昏定省,妾身想您想的緊,便常打扮的漂漂亮亮,打算給老爺看看。今日趕巧老爺回來,妾身受凍便也不虧。”

裴氏讨好人很有一套,甜言蜜語下來,沈正平被她哄得找不着北,楊氏那裏也不擔心了,借着裴氏的手便去了她的喬院,一整日都在她院子裏待着,翌日才離開。

裴氏重新得寵,得意的不行,她年紀比沈正平的其他妾室都輕,合該是好生育的人,沈老夫人對她的期待很高,得知她得寵,翌日晨昏定省時還賞下了不少的好東西,和一對翡翠玉镯。

她惬意的走在府上的抄手游廊上,身後的幾個丫鬟捧着十數個紅漆的匣子跟在她後面,牌面堪比楊氏。

走到拐角處,裴氏一擡眼,就瞧見了前面有人往這兒來,裴氏眼睛一眯,冷笑了一聲。

來的可不就是之前截過她一次的陸姨娘!

那一晚她本都收拾好了,就等着沈正平過來,哪裏知道他竟然被陸姨娘中途派人領了過去。

裴氏可一直記着這事,她捏緊粉拳,打發了幾個侍女往後站,自己個兒側身躲在了柱子後頭。

陸姨娘心事重重的樣子,走路也垂着眸,根本沒注意打邊上過來的裴氏。

裴氏算好了時機,等陸姨娘轉身,她迅速從柱子後頭竄了出來,直沖着陸姨娘撞了上去。

陸姨娘沒有防備,驚呼了一聲摔倒在地,發髻裏插着的簪子都滑在了地上。

而裴氏裝模作樣的退了幾步,倒在了丫鬟的懷裏。

她裝作驚魂未定的拍着胸口,瞪圓了眼沖着陸姨娘就罵:“你這老東西不長眼睛啊!沒看見我過來嗎!”

陸姨娘吃痛的捂着腰,半眯着眼擡頭看她,嘴裏倒吸着涼氣:“分明是你撞了我、你是何人?”

桂嬷嬷幫她撣土,悄悄附在她耳邊道:“這是老爺正得寵的甄姨娘,前一陣老爺去姨娘那裏,本打算是去看她的。”

陸姨娘咬了咬下唇,搭着桂嬷嬷的手站起身,屈辱的行禮,“方才是姐姐失禮了,還請妹妹原諒。”

裴氏笑了笑,面貌看着端正,嘴裏吐出來的話卻是陰毒無比:“我進門時聽過院子裏的人,讨論過陸姨娘的事。”她踱步上前,湊近陸姨娘,“我就奇怪了,陸姨娘怎麽還有臉留在沈府?我若是陸姨娘,恐怕早就懸梁自盡了。”

桂嬷嬷一把将陸姨娘拉了回來,“姨娘還是口下留德吧!這樣的話怎麽能從姨娘的嘴裏說出來呢!縱然姨娘不覺得害臊,奴婢都替老爺和裴尚書覺得丢人!”

“你算個什麽東西!”裴氏方才還假做被撞後受傷,現在卻健步如飛的沖了上去,對着桂嬷嬷就是幾個巴掌。

陸姨娘敢怒不敢言,定定的站着,裴氏絮絮叨叨罵了陸姨娘好一陣,才整理了行裝揚長而去。

裴氏穿過游廊消失後,陸姨娘緊繃的身子才驀地一松,踉跄了幾步跌坐在游廊的石凳上。

桂嬷嬷忙跑了上去,“姨娘……您沒事吧!”

陸姨娘死死捏着掌心,雙目漸漸泛紅:“都怪彭氏那個賤人!若不是她,我怎會在老爺跟前失寵!若不是她,我現在還是風風光光的陸姨娘,哪裏輪得到她放肆!”

“上一次,老爺來看姨娘,就說明老爺還沒忘了姨娘,姨娘可以想辦法重新得寵啊,畢竟姨娘和老爺,還有一個三小姐呢!”桂嬷嬷試探着說。

“有什麽用!當時我與彭東發生的事,嬷嬷不是不知道,老爺和老夫人那樣小心眼,怎麽可能會重新接納我。上次嬷嬷将老爺引來,我廢盡口舌,才說服老爺留下……還是與我分榻!”

陸姨娘:“宜香被我牽連,已經自身難保,怎麽可能幫我……”

桂嬷嬷咬了咬口中軟肉,“那……姨娘倒不如自救……”

陸姨娘擡眸:“如何自救?”

“奴婢有法子。奴婢先扶姨娘回院。”

陸姨娘将信将疑的和桂嬷嬷回了住處,她徑直回到內閣的廂房,關上房門便迫不及待的問:“嬷嬷快說!”

桂嬷嬷扶她坐下,緩緩跪在腳踏上,躊躇片刻道:“姨娘,奴婢這法子,恐怕有些……”

“只要能挽回老爺,什麽都行!我已經是現在這副樣子,處于現在的局面,又有何懼!”陸姨娘眯了眯眸,“我絕不要再被裴氏羞辱!何況除了裴氏,日後府上還會有數不盡的新人!我失寵,等于宜香失寵!宜香日後是要嫁公孫貴族的!我不能讓她被我牽連!”

桂嬷嬷深吸了一口氣,“奴婢聽人說過,有一種藥物,能永遠抓住一個人。”

陸姨娘擰着眉,有些洩氣,“那樣的藥物極易被人發現,何況老爺連來我這都不願!”

“姨娘誤會了,奴婢說的,并不是那等男女歡好的情藥。”桂嬷嬷壓低了聲音,“奴婢家鄉的老人,常在院子後面種一種紅色的花,這花叫罂粟,服用會讓人上瘾。若下在飯菜裏,給老爺服用,老爺豈不是會日日到姨娘這裏來。”

陸姨娘轉了轉眼珠,忽然想到:“我記起來了!彭氏死前,管家曾告訴我,老爺本不願和她接觸,卻迷上了她做的飯菜,她死後,老爺還經常想起她的手藝。嬷嬷,你說,會不會就是……”

桂嬷嬷用力點了點頭,“彭姨娘給老爺服用的時間過短,所以老爺并未徹底上瘾。若是姨娘效仿其法,也能重新得寵,無需過多,只要姨娘肚子裏有了指望,這東西咱們就無聲無息的毀了,日後誰能知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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