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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楊氏前來驚蟄樓看沈若華時,還未換下身上诰命夫人的朝服。

沈若華笑着問:“娘今日可是入宮找太後娘娘了?”

楊氏攪着手裏的藥膳,臉上還帶着解氣的笑容:“自然,聽聞太後今日召見了裴甄,我便跟着你爹爹一起進了宮。裴甄到了太後跟前尤不肯承認,被太後身邊的姑姑狠打了幾個巴掌,真是解氣!”

站在一旁的陳嬷嬷幫腔解釋着當時的場面:“小姐還不知,我們當真是低估了那裴甄的臉皮,就是到了太後的跟前她還不肯認命,在太後跟前唱她和老爺的相思之苦,還不要臉的求夫人讓她進府,結果惹惱了太後娘娘,罰她到藏經閣抄一個月的經書!”

沈若華捂着唇笑出了聲,“如此嚴重,那尚書大人沒替她求一求情?”

“尚書大人是想求,但架不住太師大人在一旁死死盯着,尚書大人連壽康宮的大門都沒進去呢,太後娘娘讓姑姑告訴尚書大人,只稍每晚将裴甄接回府歇息,等到了早上再送進宮裏抄書,每日都得有嬷嬷盯着,容不得她憊懶。”

楊氏看着沈若華喝完藥,接過往桌案上一擱,冷冷一掀唇:“他若是敢替裴甄求情,我便領人大鬧他尚書府!五年前他放任裴甄與沈正平勾搭成奸,我便該上門好好教一教這老匹夫了,如今她裴甄敢對我女兒動手,我還能輕放了她!”

沈若華臉上的笑容越發溫和,“娘只要解了氣就好,既然裴甄下場至此,娘也不必整日窩着火了。”

母女倆聊一會兒貼己話,外頭便由丫鬟來尋楊氏:“大夫人,老夫人那邊尋您呢。”

“行,我知道了。”楊氏将人打發了下去,起身替沈若華掖了掖被角,溫柔道:“那娘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沈若華點頭應下,目送楊氏離開驚蟄樓,她面色寡淡的找來習嬷嬷,“勞煩嬷嬷将哥哥找來,就說我有事找他。”

習嬷嬷應下後,便離開尋人去了,半晌,沈戚從門外撩簾進入,見沈若華穿上了外衫正坐在一邊的榻上。

沈若華擡頭看了沈戚一眼,吩咐跟在他身後的丫鬟:“都下去吧,将門合上,若有人尋我,便說我睡下了。”

“是,小姐。”丫鬟欠身退了出去。

房門合上後,沈戚才走到榻邊坐下,“怎麽了?”

沈若華撐着榻站起身子,走到一旁的妝臺,從妝臺下取出一個匣子,用方才在手裏把玩的銅鑰匙插進鎖孔。

沈戚不明所以,但見沈若華将匣子打開,取出一封書信朝他走來,将書信擺在了桌上。

“哥哥打開看看。”沈若華重又坐了回去,端起桌上的茶水小口飲着。

沈戚伸手将信封打開,取出裏面的幾張信紙翻看,面上的表情從疑惑漸漸化為震驚。

“這……這是!”沈戚下意識的攥住信紙,錯愕的看向沈若華:“華兒,這是你寫的?”

“是我。”沈若華擱下茶杯,回望過去:“哥哥看我這治水的法子,可行與否?”

沈戚垂眸掃了幾眼信上的字,念了其中幾句:“……變堵為疏……”他喘出一口濁氣:“依現在的形式來看,你這法子的确可行,真正運作起來難度不大,且用人比現在預估的要少上一半。”

沈若華長睫稍斂,內心不以為然。她當然知道這個辦法可行,畢竟前世她這法子便已經真正實行過,且效果顯著,她還在前世的基礎上加了不少完善的小點,可以說萬無一失。

“既然這法子可行,那哥哥便拿去用吧,盡快實施,也好免寧城百姓受苦。”沈若華理了理衣袖,語氣淡然。

沈戚抿唇笑了笑,“皇上如今為了寧城水災的事焦頭爛額,文武百官為此事如坐針氈,華兒這法子一出,怕是要震驚世人,這一回,華兒定能給自己再争一個诰命出來。”沈戚心生一股與有榮焉的驕傲。

沈若華端茶的動作一頓,紅唇輕啓:“不,哥哥,這法子不必與我有關。”

沈戚笑臉一愣,立即斂了下去:“為何?”

“哥哥信我就是,這法子還請哥哥交給沈正平,告訴他此法乃是哥哥所想,不要提我只字片語。”沈若華嚴肅道。

沈戚剛聽這話還有些莫名其妙,以為沈若華要犧牲自己好不容易想出的法子給沈正平邀功,但他轉念一想,又覺得不是那麽簡單,他平心靜氣思忖片刻,看向沈若華:“華兒,你此舉何意?”

沈若華臉上的神情一轉,先是詢問:“哥哥起初,是否打算把這法子給外公和二舅舅他們商量?”

沈戚一愣,抿着唇點點頭。

畢竟救災不是小事,他看了這法子可行,但最懂這些的還是楊二老爺,他必須去找楊二老爺一起商量才行。

“那便是了。”沈若華臉上的神情漸漸化為冷凝:“請哥哥信我,我自有我的思量,只是如今為得驗證不可與哥哥明說,哥哥先順着我的話去做,日後我定會和哥哥解釋清楚。至于我該得的,我定會拿回來。”

沈戚沉默了半晌,在沈若華希冀的目光中點了點頭顱:“好。”

沈若華松了一口氣:“多謝哥哥。”

次日早朝,衆人等候在金銮殿外,文武百官的臉色皆十分難看。

衆人排成幾排,偶爾轉頭問一問邊上的同僚:“魏大人可想出救災的法子了?”

“……我昨夜熬至子時,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唉,今日若是陛下發問,怕是又要被問罪了。”

“工部尚書,你可想到修建堤壩的法子了嗎?”

“唉,別提了!”

皇帝還未出現,金銮殿前一片叫苦之聲。

但在衆人苦着臉唱唉的時候,沈正平面色紅潤,老神在在的站在原地。

與他站在一起的大臣看了他幾眼,覺得甚是好奇,不由低聲詢問:“沈侍郎,是家裏有什麽好事嗎?”

沈正平忍住臉上得意的笑,雙手垂在身前,“這好事嘛……”

“嘿,沈侍郎家裏竟出了好事?”前頭一位官員面帶諷笑的轉過頭,陰陽怪氣道:“剛聽聞前一陣沈侍郎甚是寵愛的妾室和家裏的弟弟發生了龌龊,沈侍郎還大度的給妾室辦了喪事。怎麽,侍郎大人如此開心,是又找到心儀的嬌妾的嗎?”

此人話引得周邊一片笑聲,提及沈正平的事,衆人一掃方才的擔憂和煩躁,紛紛議論起來。

有幾個火上澆油,還特意問:“侍郎大人真的又找到心儀的人了?”

沈正平臉拉的老長:“盧大人還請好好說話,莫須有的事,你也別栽贓我!”

“至于好事,我這的确有一件極好的事情,但樂的不僅是我一人,恐怕日後,天下人都要笑。”

沈正平說完後,便冷着臉不再開口。

朝堂上的官員都是人精,仔細琢磨一下他這句話,紛紛驚了!

有幾個湊在一塊:“沈正平莫不是有救災的法子了吧!”

“我瞧着像啊,平日裏咱們笑話他,他都不敢還嘴,如今這麽硬氣,定是有依仗了呗!”

有幾個還特意去問楊太師,畢竟太師和沈正平是翁婿,這樣的大事,興許沈正平找他商量了。

楊太師心裏頭也犯嘀咕,尋思他這個沒出息的女婿真的想到救災的辦法了?

他心不在焉的打發走了一衆官員,詢問身邊的二兒子:“救災的法子,你可想出苗頭了?”

“倒是想到了一些,但卻不怎麽完善。”楊二爺嘆了口氣,“看樣子,沈正平許是想到了一些,暫且聽一聽他吧。”

等候須臾,金銮殿們大開,文武百官一道進入,皇帝從一旁的小門走了進來。

“皇上駕到——”福公公跟在後頭唱到。

東岳帝坐上龍椅,擡手命衆臣起身,福公公繼續唱:“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東岳帝這幾日都是僵着一副面孔,每日朝堂上讨論的熱火朝天,都沒法讨論出有效的救災之策,東岳帝已經要失去耐心,沉聲問道:“已經到了今日,竟還無人想出救災的法子嗎?”

朝堂上鴉雀無聲。

沈正平垂着頭站着,并未着急說話。

東岳帝雙眉緊皺,目光随意一掃,道:“盧炳,你身為工部尚書,可有想出法子?”

站在沈正平前頭的大人弓着身走出,沒了方才在外頭趾高氣昂的模樣,點頭哈腰道:“臣、臣尚未想出——”

“沒用的東西!”東岳帝狠狠拍了拍龍頭扶手:“你身為工部尚書,竟連鑄造堤壩的法子如何能減少人工也想不出,朝廷的俸祿喂的就是你這樣沒用的東西嗎!”

“陛下息怒——”

東岳帝一發怒,文武百官紛紛跪了下去。

東岳帝強壓內心怒火,轉眸看向霍孤:“九皇弟可有救災的法子?”

霍孤淡定起身走到殿中,他語調寡淡,講出來的法子卻有幾分可行,澆熄了東岳帝的怒火。

眼看霍孤的法子先他一步得了東岳的側目,不明事理的文武百官也有不少附和的,沈正平一下便慌了。

他大步一邁走到殿中,高聲說道:“陛下!請陛下容臣說一說臣的救災之策!”

霍孤眼尾往後一瞥,眸色倏地暗了下去。

東岳帝高眉一挑:“哦?沈愛卿竟然也有救災之策?”

“臣的拙見,請陛下恩準。”

“好,那朕便聽一聽。”

沈正平松了一口氣,他回想着昨日沈戚同他所說的救災之策,一字不差的說給東岳帝。

東岳帝本抱着聽一聽也無妨的心思,但那計策一點點入耳,東岳帝漫不經心的态度霎時變為震驚和沉思。

沈正平講到後頭,口幹舌燥,心裏也不免忐忑:“陛下,臣,講完了。”

朝堂上落針可聞。

率先響起的,是站在他前方不遠的霍孤的掌聲。

沈正平下意識的擡頭看去。

霍孤側身看着他,一雙上揚的眼中帶着沈正平看不清的神色,只聞他淡淡的笑聲,加了一句贊賞:“沈侍郎的能耐不容小觑啊,如此完善的救災之策,本王自愧不如。”

霍孤這動作開了先例,金銮殿內的掌聲和贊譽漸漸響起。

“侍郎大人的主意妙啊!”

“侍郎大人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此法甚高!下官甚是欽佩!”

諸如此類的贊美不絕于耳,前一陣受慣了嘲笑的沈正平一下子便揚眉吐氣了,腰板挺得筆直,努力維持着淡定的表情。

霍孤輕飄飄的鼓完掌後,便收回了目光,他垂着眸轉了轉手上的扳指,眼底的神色漸漸凝結成冰。

皇帝半晌才回過神來,大呼了一聲:“好!”多日不曾有過笑臉的東岳帝仰天大笑了三聲。

“好好好!沈愛卿莫叫朕失望!此計甚好!太師、太傅以為如何?”

楊太師和楊二爺齊齊颔首:“回陛下,此法可行,可以一試。”

東岳帝龍心大悅,一揮龍袍:“既然如此,便安排下去,依照沈愛卿的法子,盡快撥人和赈災款去寧城……”

下朝後,衆多官員将沈正平身邊圍的水洩不通。

無外乎是獻殷勤和為之前的舉動賠罪的衆人,沈正平享受着他們的擁戴,心裏頭好不舒服。

“沈大人能力卓著,實叫本王大開眼界。”

衆位官員步子一停,圍在沈正平身旁的紛紛散開了一條路,一道弓身行禮:“見過榮親王。”

霍孤面上含笑朝沈正平走來,沈正平心裏甚是忐忑,平日的冷面将軍笑起來再如何好看,也是無比滲人的。

“王爺謬贊,臣、臣也是多日斟酌,才、才想出了這法子,還需得衆位同僚多多完善。”沈正平畢恭畢敬道。

霍孤眼神微變,“哦,原是如此。”他挑了挑眉,又出聲問道:“可本王有一些關于這計策的疑問,不知大人可否替我解答?”

“王爺但說無妨。”

霍孤就着他方才在朝堂上的言語,說了一些枝葉末節的問題。

沈正平急出了汗,前面一句還能鎮定面對,到了後頭便前言不搭後語,圍觀的官員頓時變了神色。

霍孤問了幾個問題,見沈正平已經額上滲汗,展顏一笑,放過了他:“本王問完了。多謝沈大人解答,本王府上還有些事,先走了。”

“恭送王爺。”

直到霍孤離開,沈正平才長舒了一口氣。

周圍官員的目光已經變了,大抵心裏都有了數,也不再圍在他身旁讨好,紛紛四散了下去。

沈正平臉色漸漸陰沉下來,他也知自己露出了馬腳,無比悔恨的咬咬牙。

霍孤離開皇宮,登上候在紫禁城前的馬車。

他倚靠在軟榻上,活動了一下指骨,幽幽道:“今日的救災之策,非出自沈正平之手。”

齊言駕馬,隔着車簾說:“許是沈戚的主意,方才在金銮殿外,沈戚的表情有些不對。”

霍孤想了想,眯眸否定了齊言:“不。與他也無關。”

“沈戚能力不差,但能力再高,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間想出如此周全的救災之策。”

即便是他,也是日夜不休,整合了幾個門客的主意,才并出了今日在朝堂之上的救災之策,還是不完善的一種。

齊言眸間帶了一抹思忖,既然不是沈正平父子,那會是誰?

霍孤手肘撐在軟榻之上,腦中一道精光劃過,細長的眉眼微微一變。

——恐怕是她吧。

車內無人出聲,齊言緩緩問:“主子,事情出了纰漏,可要動手嗎?”

四下安靜,唯有車輪碾過地面發出的咯吱聲,壓過了車內的回答。

沈正平呈上的救災之策已經足夠完善,這一陣皇帝正與朝中幾個德高望重的高官一起商量相關事宜。

沈正平上一回在金銮殿外露了餡,不得已和皇上承認,與他一同想出救災之策的還有他的大兒子沈戚。

索性皇帝并未追究,只是表明,若是救災之策有效,此事結束後會給二人升官。

這一日早朝結束,沈正平心情大好的回到沈府。

沈老夫人喊了他去長鶴堂,沈正平換下朝服前去,才發現府上的人幾乎都在。

“母親,這是要做什麽?”沈正平坐到上首問道。

“你這幾日忙着救災之策的事,怕是忘了,彭氏的喪事便在兩日後了。”沈老夫人撫了撫發鬓。

沈正平擰了擰眉:“我明日再與陛下告假。”他看了眼堂內,喊出坐在下首的沈城和沈攸寧兄妹:“彭氏的喪事準備的如何了?”

沈城回道:“已經準備好了,吊唁後,便送棺下葬。”

沈正平滿意的點點頭,他已經吩咐過,越快下葬越好,免得徒生事端。

“對了。”沈正平忽的想到什麽,皺着眉問沈戚:“還未抓到沈令儀嗎?”

沈戚面不改色:“還未。”

沈老夫人十分不悅:“你手底下的人未免太過無能,一個沈令儀,抓了這麽長時間都抓不到?”

楊氏和沈戚皆沉下了臉,楊氏冷着臉道:“老夫人,戚兒手底下的人,皆是受過陛下封賞的,老夫人說着話可要三思。既然沒有抓到三姑娘,興許三姑娘根本沒有回京。”

沈嘉荷驚呼了一聲,“三姐不會是逃走了吧!”

“嘉荷,別胡說。”金氏出聲斥責了她一句:“三姑娘平日雖然任性了些,但也不至于離家出走,你休得胡猜。”

沈嘉荷這無心的一句話,惹得沈正平心生懷疑,沈老夫人撚佛珠的動作也一頓,扭頭湊向沈正平:“平兒,令儀這麽長時間不見人,會不會真的——”

沈正平嘭的一拍桌案,“逆女!把我的臉都給丢盡了!”

“管家!”

管家連忙上前:“老爺。”

“讓宏力他們帶人在京城找,記得要隐秘些,我沈府,丢不起這個人!”

管家連忙應聲,俯身退了出去。

沈攸寧側過身看着管家走出長鶴堂,心裏也很是奇怪。

三姐能跑去哪裏呢?

驚蟄樓

楚恒站在床榻旁,禀完了事,靜等着沈若華開口。

須臾,沈若華低低笑了出來:“真有她的,我本以為她在京城東逃西竄,不曾想到,她過得挺舒心。”

楚恒颔首附和:“顧小侯爺是個懂得憐惜人的,将她養在府中倒也日日去探望她,許是叫她樂不思蜀了。”

“樂不思蜀?這可不行啊。”沈若華笑着點了點錦被:“既然她沉浸在溫柔鄉裏忘了正事,那就提醒提醒她。”

“屬下遵命。”

*

當晚,忠勇侯府

沈令儀坐在圓桌前,看着一桌子的菜笑的開懷。

“流心,讓人拿一壺酒來,等子期來了,我要與他喝上兩杯。”

流心俯身道了一聲是,轉身走了出去。

過了半晌,流心拿着酒壺回來,顧子期也緊随其後。

沈令儀拎着裙擺,殷切的走了上去:“子期,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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