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正平大喜,立即俯身作輯,歡喜道:“臣代城兒,多謝四殿下賞識!”
公孫荀臉上噙着淡淡的笑容:“尚德書院的院首曹大人,曾教導過本殿一些時日,他辭官後便不再教書,但若是本殿前去說一說,他會給本殿幾分面子。屆時令郎只需每日空出時間,去他那裏學習即可。”
能得書院院首的私授,沈城會試前三甲的地位也算是穩了,沈正平心裏頭高興極了,但他也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沈正平眼珠子轉了轉,笑着說道:“城兒仰慕四殿下才學已久,若是他知道此次事是四殿下想幫,定會十分歡欣。”
公孫荀走上前,擡手拍了拍沈正平的肩頭:“沈公子才學不遜侍郎大人,待會試與殿試結束自當分曉,本殿拭目以待,也希望沈公子莫要讓本殿失望。”公孫荀挑了挑眉,越過他走遠了。
沈正平轉身:“臣恭送四殿下——”待他從環廊處消失,沈正平才擰起眉,揉了揉肩頭。
東岳帝共有四個皇子,從去年開始入朝參政,公孫荀進了戶部,七皇子公孫衍跟随太子公孫啓進了吏部,二皇子公孫彧進了禮部,自幾個皇子入朝參政後,朝堂之上已經開始不動聲色的站位。
從表面上來看只分了兩派,一個是太子一黨,另一個則是二皇子一黨,公孫荀不顯山不露水,一直都是默默跟在大哥的身後,可實際上,沈正平不止一次收到過公孫荀的暗示,這個四殿下,遠遠沒有表面上那麽淡泊名利。
戶部尚書年紀已經很大了,就算他不想辭官,最多在朝堂上也待不到一年的時間,沈正平在戶部建樹雖不大,可也沒犯過什麽大錯,只要戶部尚書辭官,他有很大可能是下一任尚書。
按理說,他該和岳父楊太師一樣,暫時站在保皇黨這一邊,堅決擁立太子做皇帝,可是太子身邊的朝臣太多,就算他站在太子一派,等太子登基後,他頂天也就是個尚書,沈正平總是心有不甘。
他望着公孫荀離開的方向,心裏隐隐有些動搖。
…
…
次日,茶樓
沈若華從馬車上走下,搭着蒹葭的手走進茶樓之中。
站在門口的小二趕忙迎了上來:“二位姑娘好!姑娘是來喝茶的嗎?幾個人吶?”
“我與人有約,她應該已經到了,姓楊。”沈若華開口說道。
小二恍然大悟,連忙把她往樓上請:“原來是楊小姐的貴客,姑娘這邊請——”
小二将她領上二樓,指了個房間給她,便領了蒹葭給的上前點頭哈腰的下去了。
沈若華叩了叩門,楊清音親自上來給她開的門,笑着說:“可算等來你了,快進來。”
沈若華将面紗取下交給蒹葭,與楊清音互相扶着在圓桌邊坐下。
“多日不見,消瘦了許多,沈令儀的事兒我打聽了些,聽說你也被波及了?”楊清音皺着眉,表情有些憂心。
沈若華莞爾:“都是過去的事兒了,縱然波及了我,但并未損失什麽,将她送走,這府上也安靜了許多。”
沈若華盯着楊清音看了片刻,笑着問道:“我看表姐眼下有些烏青,精神也不怎麽好,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楊清音張了張嘴,到了嘴邊的話又滿臉為難的咽了下去,站在她身側的丫鬟荷鳶抿了抿唇,有些激動的說道:“還不是因為那個登徒子!一直騷擾我們小姐,害的小姐每日都夜不能寐,人也消瘦了許多。”
楊清音看了一眼荷鳶,本是想訓誡,但沉默了半晌到底沒說出口,臉上的神色有些蒼白。
沈若華眼底的笑意散了去,她頃身上前,問道:“表姐,那登徒子是誰啊?”
楊清音頓了頓,嘆道:“便是你我上次,在沈蓉的宴席上,被你找官兵押走的舉子,叫高元舉的。”
楊清音擰了擰手中的帕子:“那次宴席結束幾天後,我突然在楊府看見了他,他說是囊中羞澀,住不起客棧,就來楊府找了個雜掃的活兒幹。我本也沒放在心上,可是之後,每逢我在府上行走,總是能撞見他,有幾次夜半,他還故意在我的院前吟詩,我本想把這事告訴祖父,可是他一再求我,說來京城參加會試不易,望我能放他一條生路……”
荷鳶在後頭道:“小姐就是心太軟,那舉子舉動粗魯,行事魯莽,一次吟詩不算還日日前來,還給小姐寫了許多封書信,奴婢識得一兩個字,那書信上,都是觊觎小姐的言論,無恥的很!”
楊清音抿了抿唇,眼底掠過一抹旁的神色,她反駁荷鳶道:“實則那書信裏的內容十分委婉,沒有你說的那麽誇張,他的文筆斐然,從寫給我的書信上能瞧得出,該是個有才學之人。”
沈若華輕笑了一聲,眼底漸漸冷厲:“表姐不會是,喜歡他了吧?”
楊清音反駁:“我并未喜歡他,只是看他一介窮書生進京趕考不易,白天在楊府做下人,晚上還要挑燈看書,也是個挺努力的人,八成是能通過這次會試的。”
沈若華垂下頭,收斂了眸中的血色,聲音微啞:“高元舉的事,表姐和表哥說了嗎?”
“哪能和哥哥說,哥哥若是知道,他焉能在楊府上待下去。”楊清音揉了揉颞颥:“罷了,我也是能幫則幫,待他考完了會試,不管考上還是沒考上,我都不會讓他繼續留在府上的。”
沈若華端起桌上的涼茶,喝了一口下肚,壓了壓胸口的怒氣。
她倒是沒想到,這輩子她把高元舉送進了大牢,破壞了楊清音和他的初見,高元舉竟還能找到空子去禍害楊清音!
按照前世的軌跡,楊清音和高元舉相識,是因為高元舉進京讀書後,被幾個富家子弟當街侮辱,陷害他偷了包子鋪的包子,楊清音替他解圍後,高元舉才喜歡上楊清音。
楊清音漸漸被他的執着和熱情打動,待高元舉中了狀元,順理成章的嫁進了狀元府。
但高元舉是個徹頭徹尾的僞君子,娶了楊清音後,他得到了楊太師的幫助,在朝堂做了高官,但在楊府被誣陷謀反後,他立即站到了別的陣營,還寫了近百張怒斥楊家的詩,被釘成了冊在京城流傳。
為了表明他對皇帝的忠誠,親手扼死了他和楊清音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兒,迎娶了同僚之女,在新婚當日把楊清音下堂為妾,逼得她在高元舉大婚次日,吊死在了狀元府的大堂之內!
沈若華驀地合上了眼,捧着茶盞的手微微顫抖,她不出幾息便穩定了心神,臉上重拾起笑容,将手裏的茶盞擱回了桌上:“表姐是有分寸的人,可是紙包不住火,楊府不乏記恨表姐的庶出,此事若被他們發現,表姐有幾張嘴都說不清了。”
楊清音舔了舔幹澀的唇,仔細想想确有道理:“那華兒你說,該怎麽辦是好?”
沈若華指尖點了點桌:“既然表姐說,高元舉才學不菲,那不如,讓表哥出面,把高元舉推薦到尚德書院去,既能在書院中好好讀書,又解決了衣食住行的問題,豈不比他在楊府上沒日沒夜的操勞,更好。”
楊清音笑逐顏開:“這辦法不錯,可是,要誰去和哥哥說呢?”
“我兄長再有兩日就歸京了,我去和他說,讓他去和表哥說。”沈若華拍了拍楊清音的手:“表姐就寬心吧。他送來的那些東西,表姐還是都燒了的好,他和表姐隔着天塹之別,早些斷了他的念想也好。”
楊清音彼時對高元舉沒有半分感情,也想着要盡快讓他死心,痛快的點頭:“我知道了。”
二人在茶樓上聊了片刻,一道離開後,楊清音讓沈若華上了她的馬車,對她道:“城外的山腳下有一間小廟,華兒陪我去給菩薩上兩炷香吧。”楊清音輕輕嘆了口氣:“表哥要回來了,我爹娘卻不知何時才能歸來,我心裏擔心的緊。”
沈若華應允,寬慰她道:“西遼還未與東岳開戰,表姐不必杞人憂天。”
二人聊着聊着,馬車已經駛出了城,城外的泥路有些颠簸,車夫行駛的十分小心。
半個時辰後,馬車在山腳下的一處廟前停了下來,車夫擺好踩腳的凳子,沈若華和楊清音被各自的丫鬟攙着走下了馬車。
楊清音看了眼眼前冷清的廟宇,有些奇怪:“今日這兒怎麽如此安靜?居然一個人也沒有。”
楊清音雖這麽說,卻不疑有他,拎着裙擺拾級而上,叩響了廟宇的門。
叩了有十幾下,裏頭傳來了腳步聲,門被輕輕打開,一個和尚探出腦袋:“阿彌陀佛,施主,小廟已經關閉了,施主若是想上香,不如明日再來吧。”
那和尚帶着僧帽,脖子裏挂着一個佛珠,雙手合十,聲音微微沙啞。
楊清音面露憾色:“原來如此……那好,不打攪師父們了。”楊清音雙手合十回了個禮,轉身欲走。
門內突然又傳來一道聲響,喊住了她:“施主請慢!”
只見一個年長些的和尚走了出來,臉上帶笑看着她們一行人:“女施主若是來上香的,可以進來上一炷香。”
“不打攪師父們修行麽?”沈若華搶在楊清音前開了口,不動聲色的把她攬到身後,對那老和尚笑了笑:“算了,我們明日再來也好。”沈若華拉着楊清音,轉身便要走。
不成想落她一步的楊清音突然發出一聲悶哼,身子軟綿綿的倒在了地上。
沈若華心裏一個咯噔,還未來得及發出聲響,便也被打暈在地。
失去意識前,她瞥見了倒靠在門前的車夫,身下流了一大灘的血。
…
…
“老五,你把這四個娘們弄進來幹嘛,她們穿的這麽好,指不定是京城的哪一個大官家裏的!”
“就是,你這不明擺着給兄弟們找事的麽!要是京城裏來了人,咱們怎麽辦!”
“嘿,你們慌什麽,你們剛才不也留了那個小白臉,打算勒索一筆的麽,這四個娘們,可是老天送給咱們拿錢的呀!”
“……”
沈若華迷迷糊糊間,聽見了一群人的閑談,她努力睜開雙眼,入目卻是一片黑——她的眼睛被蒙住了!
她用被反剪的手肘碰了碰腰間,撞到那一處硬物,沈若華微不可見的松了口氣,她随身攜帶的匕首并未被他們取出。
想必這群人是看她們是女子,也并未仔細搜身。
沈若華咬了咬牙,身子一動不動,努力聽辨着那群人的閑談內容。
沈若華聽了半刻,便确認這幾個人中,有一些是山匪,有一些則是靠着拐賣女子為營生的人販子。
這群人竟在這個時候就在京城流竄了!
沈若華心砰砰的跳。
她的雙手被反綁在身後,雙腳也被麻繩緊緊捆住,她試探着動了動腳,便聽見了不遠處傳來的腳步聲。
沈若華一驚,連忙閉上眼睛,停止了所有動作。
那腳步聲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停住了,須臾,響起男子流裏流氣的笑聲:“呦,小姑娘醒了啊!”
“你們這群無恥之徒!還不快放了我!”那邊的女子尖利的喊叫了起來。
“無恥?爺真正無恥的樣子,你還沒見過呢——”
沈若華不動聲色的擰起黛眉,那女子反抗的聲音極響,但幾息之間,沈若華就聽見了衣裳被撕裂的聲響。
不遠處傳來一個男子不耐的聲音:“老五,住手!你若弄了她,到時候她身上的守宮砂沒了,價錢起碼降一半。你若是心癢癢,去找紅樓的人去,別在這搗亂。”
老五悻悻的松了手,笑着說道:“我就是吓唬吓唬她,她這叫聲和破鑼似的,我可沒什麽興致。”
那女子被老五的行徑吓怕了,沈若華再沒聽見她的叫喊聲。
半晌之後,她面前站了一人,一個大掌鉗住她的下颚,将她的臉擡了起來。
“這女子膚如凝脂,長相絕佳,賣去給那些人,可惜了。”沈若華一動未動,裝成還在昏迷中的模樣,任由那人像評價貨物一般的評判她的臉,那雙手像毒蛇的蛇信在她的臉上摩挲。
“我聽聞西遼的人特別喜愛東岳的女子,這幾個人裏頭,長得好看的,咱們留着,下次遇見西遼的商隊,高價賣出去。”他的夥伴出了個主意,得到了屋內人的一衆贊同。
沈若華身前的人離開了,她背在身後的手也緩緩松開,指尖的一滴血順着牆滴落在地縫之中。
“小姐?”
猛地,她聽見一個極小的聲音,在耳旁響起。
“小姐,您醒了吧——”
蒹葭用氣音念叨了一句。
下一瞬,一個冰涼的物什碰到了她的指尖——
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