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正平指着他怒斥:“你自己還知道!你這逆子,你是不是想氣死我!”
“爹爹息怒,兒子此次回府,是因為近些日子在書院學習,一直靜不下心,心神不寧,兒子想起姨娘前陣子剛剛有孕,母子連心,兒子便覺得是姨娘的身子出了事,這才急忙趕回來看看!”
沈城看似推心置腹,臉上的表情十分真誠,沈正平凝視着他看了許久,臉上的怒火才消散了些,他擺了擺手說道:“你姨娘身子好得很,她肚子裏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我還能虧待她不成!”
“兒子自然不懷疑爹爹對姨娘的照料,只是兒子始終放不下這個心,請爹爹讓兒子看一看姨娘,放下了這個心,兒子才能專注的把心思放在後面的會試上!”沈城拱手作輯,态度十分堅定。
老夫人在後頭對着沈正平道:“平兒,罷了,城兒也是念母心切,再加之平兒在課業上成績斐然,回來探望一日也算不得身上潑天的大事,你便讓他去看看彭氏吧。”
沈城是大房唯一一個從文的少爺,沈正平對他給予了厚望,自然是不會對他太過苛責,見他似乎并不是因為沈令儀的事情趕回來,沈正平也消了氣點點頭:“彭姨娘現如今住在閑水居,管家,你領着五少爺過去吧。”
管家俯身應是,等沈城撩起衣袍起身告退,便領着他往閑水居走去。
走出正堂一些距離後,沈城不動聲色的開口詢問管家:“我記得姨娘在阮煙閣住了多年,怎麽突然搬進了閑水居?姨娘現在身孕已有近四個月,這時候遷居,怕是會影響了腹中胎兒?”
管家臉色有一瞬間的不自然,他幹巴巴的笑了兩聲,說道:“關于這事,少爺還是詢問彭姨娘吧,老奴是個下人,是不好妄議主子的事的,這遷居是老夫人定的,老奴也沒有說話的資格。”
“祖母突然要姨娘遷居?是不是姨娘做錯了事?”沈城狀似焦急,“管家,你就告訴我吧!這些日子我在書院裏心神不寧,寝食不安,就覺得是姨娘出了事,難道我的感覺是真的!”
“這……”管家十分猶豫,他躊躇了片刻,慌張的念叨了一句:“左右便是五小姐惹的禍,姨娘是被五小姐牽連的,诶呦我的少爺,老奴只能說這麽多了,下面的事兒,您自己問姨娘吧!”
前面不遠就是閑水居,管家逃也似的轉身離開了,沈城眸色漸漸陰沉,他臉上不再是之前那副謙謙君子的儒雅,渾身上下透露着一股戾氣踏進了閑水居。
閑水居內,彭氏正捧着府醫熬來的安胎藥喝着,敬嬷嬷從門外走進,臉上既又驚又喜:“姨娘!五少爺回來了!”
彭氏手裏的安胎藥打翻在了小案上,她撐着床沿直起身,“城兒!城兒——”
沈城從門檻踏入,看彭氏半個身子都探出了床,急忙跑上去攙她:“姨娘小心!您現在可是雙身子的人!”
彭氏眼淚撲朔朔的往下掉,她揪着胸口的衣裳痛嚎出聲:“城兒啊!我的兒,你可算回來了!你可要救救你五妹啊,現如今,姨娘唯有靠你了!”
沈城心疼的扶住母親:“姨娘,您先別激動,您信中寫的事不全,您總要把事情都告訴兒子,兒子才能想辦法啊!”
站在一旁的敬嬷嬷看不下去,連忙開口:“五少爺!您可別跟着姨娘一塊兒糊塗啊!”
沈城一頭霧水,敬嬷嬷麻利的跪下,将前因後果通通說了一片,着重了沈令儀紮小人害彭姨娘和沈正平的事,沈城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詫異的看着彭氏:“姨娘,嬷嬷說的可是真的!”
彭氏揪着沈城的袖角:“城兒,這事都是沈宜香利用了令儀啊,沈若華那麽容易就脫了罪,她定是早看出了令儀的計策,就等着害你妹妹!你妹妹就算幹了這事,可是她也是被利用,你爹怎麽說也要送她出府,你想想,送去了如城那樣偏僻的地方,你妹妹還能回來了嗎!”
沈城一張俊臉微微扭曲,“如今證據确鑿,就算我和爹爹求情,恐怕也不會有結果。姨娘不知道,今日回府我去和爹爹請安,爹爹和祖母都十分惱怒我私自回府,我想爹爹已經猜到是姨娘修書給我,若非我說是因為心神不寧才回府來看看,恐怕爹爹現在更要惱我了!”
敬嬷嬷聽了這話,連忙扒到床邊,對着彭氏道:“姨娘,您現在聽見了,讓五少爺給五小姐求情,根本就是死路一條,不但不能救五小姐,還會連累了少爺!姨娘,你不能再糊塗了呀!”
沈城也是一臉的堅定:“姨娘,這事風險太大了,我本以為妹妹是被陷害,但她既是自己動的手,奈何我再巧舌如簧,也定然不能扭轉爹爹的心意了。”
沈城替彭氏掖了掖被角:“姨娘放心,令儀在如城定待不了多久,姨娘肚子裏的孩子已經四個多月了,能孩子生産後,姨娘再趁着爹爹高興,懇求爹爹接令儀回來,再趕緊給令儀找個夫家,将令儀留在京城就是了!”
彭氏靠在床頭,無聲的流着淚,沈城勸道:“明日我修書給靜娴,讓她來府上陪着你。”
沈城成親之時,沈正平在京城給他和夫人萬靜娴在京城買了一處宅院,那宅院緊挨着書院,為了方便照顧沈城,萬靜娴一直在那個宅子住,年前萬靜娴生了個兒子,在府上調養身子,不常來沈府。
沈城想着,讓萬靜娴帶着兒子過來陪着彭氏,也能緩解沈令儀離京的痛楚。
彭氏思索片刻,無奈的點了點頭。
沈城在府上逗留了一晚,次日一早,他陪着老夫人用了一頓早膳,便想離府回書院。
哪成想在府門口正巧撞上了回府的沈正平,劈頭便是一掌。
老夫人驚了,連忙上前阻攔:“平兒!你這是幹嘛啊!城兒只不過是留了一晚,馬上就走了!”
“他留了一晚,就因為他留的這一晚,我沈府都成了滿京的笑柄了!”沈正平怒不可遏,眼底冒着怒火,他指着府外說道:“今日上朝,娘你可知,外頭大街小巷都在議論,說我沈家出了一個小小年紀玩弄巫蠱之術的小姐!她身為舉人的哥哥為了替她求情,居然當晚從書院跑回家!現在滿京城,都在議論我們家這荒唐事!”
“怎麽可能!”老夫人倒退幾步,瞪大了眼,狠狠望向後頭的衆人:“這事是誰傳出去的!”
她目光直投向楊氏和沈若華母女,但她二人眼觀鼻鼻觀心,臉色都沒變一下。
沈正平從随從手裏拿出一張皺巴巴的信紙,“若不是彭氏寫的這封信,誰能知道這事!”
老夫人顫抖着手把信接了過來,看了兩行便直呼頭痛,梁嬷嬷連忙把人攙進房中。
沈正平指着沈城的鼻子,氣得話都說不完整:“你你你,你讀了這麽多年的聖賢書,書都讀到狗肚子裏了!沈令儀犯的是弑父之過,你也敢回府替她求情!”
沈城連忙跪下:“爹爹明鑒吶!兒子若是想替五妹求情,昨日早就禀明了父親,兒子知道五妹犯的是大過,兒子回來是為了安慰姨娘,并不是為了給妹妹求情啊!”
“你昨日在閑水居和彭氏說的話,管家都一一告訴我了,你當時雖未出口,卻是抱着這樣的心回來的!若不是你,這信怎會流落出去!”沈正平指着他:“你現在就回書院去,自己和先生求情!若是書院還留的下你那便算了,若是留不下,你就在外頭別再回來了!”
沈正平甩袖越過他,對着楊氏道:“你現在就去準備馬車,趕緊把那個逆女給我送出府去!”
他語氣有些沖,楊氏皺了皺眉,欠身說了句是,便轉身下去辦了。
…
…
沈府的巫蠱風波在京城傳了很久,不少百姓都津津樂道,感慨沈家居然出了一個玩弄巫蠱之術的小姐。
沈城為了回到書院用盡了手段,他在尚德書院前跪了三天三夜,又寫了近百頁紙的自省書,院內的夫子才消了氣,重又把他領進了書院。
可即便如此,沈城的名聲在京城百姓之中也壞了起來,這樣不辨是非之人,日後若真做了官,還不是包庇自己人,辦糊塗案的昏官麽?
此事被和沈正平不和的幾個官員寫進了奏章上報給了東岳皇帝。
早朝之上,東岳帝拿出那幾個大臣書寫的奏折,對沈正平說道:“沈正平,你們家,可是出了個愛護妹妹的好兒子啊,妹妹玩弄巫蠱之術,他竟也敢回府替妹妹求情,這樣的舉子,其他衆位愛卿都上書,要朕取消他的會試資格呢!”
沈正平背脊濡濕,他趕忙從人中走出,躬身作輯:“回陛下,陛下有所不知,這事僅僅是市井有些好事小人所傳,臣的兒子,回府只是為了安撫府中懷有身孕的母親,并不是為了替妹妹求情。那逆女,臣已經把她送出了京城。”
呈上奏章的大臣走了出來,說道:“陛下,沈大人說臣等是誤會了,可是沈大人所言也是空口無憑。衆所周知,那一封求助的書信,是沈大人家中的姨娘親自發出去的,上面寫的明明白白,舉子沈城看完信後直接回府,說為得不是給妹妹沈令儀求情,怕是有些牽強吧!”
與沈正平交好的官員站出來替他說話:“陛下,臣得知,舉子沈城只在府上逗留了一日,次日一早就要離家,可那書信是次日傳出來的,沈大人也是在第二天才得知沈城回府是為了給妹妹求情,由此可見,沈城回府,并沒有要給罪妹求情的意思啊!”
又有一位官員站出:“陛下,此事不在于舉子沈城究竟求情與否,而在于,沈大人府上的庶女,小小年紀便懂得玩弄巫蠱之術,舉子沈城身為她的哥哥,可有在平日好好教導妹妹,若是我朝所有學子,家中皆有這樣的荒唐事,那日後這朝堂之上,可還能有清官嗎?”
“魏大人怎還搞前朝的連坐之事,巫蠱之術是沈令儀自己弄出來的,與她哥哥何幹!”
“怎就無關!”那位官員擡高了下颚,半點不肯讓步:“沈大人家的長子沈戚,十五歲入軍營出征,三年內在邊關立下無數戰功,現如今年僅十八,連宇文老将軍都對沈公子贊不絕口,同輩之中唯有霍将軍可比!他的嫡妹福山縣主,幾月前的一曲戰曲震懾大漠使臣,若是無她,當日盛宴,豈不是叫那公主全然奪去了風頭!分明都是兄妹,為何嫡出的一對便是東岳同輩之中的佼佼者,而沈城這對,卻給沈大人抹了黑了呢!”
幾個分為兩派的大臣公然在朝堂之上吵了起來,皇帝聽了半晌,出聲叫停了那幾個情緒激動的大臣。
他看着沈正平道:“沈城這事,在京中百姓之間鬧得沸沸揚揚,朕不可姑息。退朝後朕便下旨,要沈城在紫禁城外向百姓讀他那一份自省書,且此次會試,若他能進前三甲,朕便不再追究,若是他不能進,日後再不可參與科舉。”
沈正平咬了咬牙,俯身應是。
皇帝眼中似是有笑意,他等沈正平起身,複又開口:“沈愛卿雖然有個不争氣的庶子,但卻有個争氣的嫡子。”
“朕昨日收到宇文将軍的飛鴿傳書,鐵衣軍已經到達翼州,歇腳兩日,最遲三日後午時,便能抵達京城。”
皇上一語,殿內的上百位官員紛紛面露喜色,不約而同的跪下直呼萬歲。
退朝後,沈正平臉色陰沉的往宮外走去。
他步子極快,把別的官員都甩在了後頭,便在他要出宮之時,邊上跑來一個小太監,氣喘籲籲的攔住了他
“沈、沈大人留步。”
那小太監扶了扶腦袋上的太監帽,朝他躬身作輯:“我們殿下,請沈大人過去一敘。”
沈正平皺了皺眉:“你們殿下是……”
“大人随奴才過來就是了。”小太監引着他穿過邊上的環廊,來到一處亭子。
公孫荀身上還穿着皇子的朝服,背手站在亭中。
沈正平一愣,連忙上前行禮:“臣見過四殿下,殿下萬福。”
“沈大人不必多禮。”公孫荀虛扶了他一把,臉上帶着淡笑:“方才在殿上,看大人似乎是為了沈城公子的事懊惱,本殿聽說過沈公子的名號,聽聞是尚德書院中有名的才子,本殿不想因為其妹的事,連累了這麽一個賢能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