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表情嚴肅了起來:“帶進來。”
福林俯身應是,替蘇丙一家人打開禦書房的大門後,便退了出去。
蘇丙領着家眷在殿內跪下,“臣蘇丙,參見陛下——”蘇博遠和蘇夫人也紛紛行禮。
皇帝眯了眯眸,意味不明道:“蘇愛卿啊蘇愛卿,你倒是跑得快,朕派禦林軍追你一個多時辰才把你追回來,看來你是迫不及待要在府上禁足,連你的兒子也不想要了嗎?”
蘇丙連忙說道:“臣不敢,臣犯下如此大錯,急于回府反省,請陛下恕罪!”
“反省?此事朕是罰了你,可你蘇家該給的說法還未給呢!”皇帝指了指坐在楊氏身側的沈蓉,說道:“看見了嗎?這個姑娘就是你兒子那一日在梨園調戲的女子,你看她頭上的白紗,好好想想你兒子做了什麽孽!”
蘇丙還沒看過去,蘇夫人就迫不及待的瞥了過去。沈蓉低垂着頭,長睫濕漉漉的,眼眶微紅,眼中的淚水要落不落的十分可憐,頭上纏着的那一圈紗布也是十分惹眼。
她這副楚楚可憐的姿态并未打動蘇夫人,反而讓她心頭大怒。
就是這樣一個下賤女人害得她小兒子被打了板子,害得她丈夫和大兒子被降了官職!
她看了看沈正平和楊氏,出聲詢問:“這位……姑娘,是沈大人的女兒?”
沈蓉站起身,給她行了個禮,溫柔說道:“回夫人,臣女是沈家二房的嫡女,沈大人是臣女的大伯。”
蘇夫人眼神閃爍,半晌就垂了回去,沒有應答沈蓉的話,沈蓉有些尴尬,不知所措的四下看了看。
蘇博遠本看着這害了他弟弟的女子心生怒火,可看她彼時這副模樣,心中卻有股說不上來的感覺。
他正打算開口,卻被皇帝半路截下,他先讓蘇家人站起了身,問道:“蘇丙,你來告訴朕,你要如何補償她?”
蘇丙垂着頭思索,決定有些艱難,現下最好的辦法,無非就是讓蘇玉郎把沈蓉娶了,蘇博遠在一旁想着,心裏頭就開始不舒服起來,他心中暗想,這樣一位溫柔娴靜的女子,他那個纨绔弟弟怎能配得上呢?
蘇夫人目光灼灼的在後盯着蘇丙,方才過來的路上,蘇丙已經把此事的前因後果告訴了她,她也明确的告訴了蘇丙,她瞧不上這個兒媳婦,不論如何補償,都不能讓蘇玉郎娶了她!
蘇丙左右為難,正想該如何是好之時,沈蓉在他們三人身旁跪了下去,“陛下,請陛下容臣女說兩句。”
皇帝臉色稍霁,寬容道:“你說吧。”
“陛下,蘇大人,臣女并沒有嫁進蘇家的意思。”沈蓉雙目真誠的看向蘇丙,“臣女出身低微,父親是商戶,同蘇小公子門不當戶不對,臣女萬萬不敢攀附。”
皇帝被她此話驚着,有些不确信的問她:“你當真不願意嫁進蘇家?”
沈蓉言之鑿鑿,“陛下恕罪,臣女不願。”
蘇夫人險些捏碎了手中的絹帕,她瞧不起沈蓉,覺得她配不上蘇玉郎是一回事,但是她小兒子這麽好的人,沈蓉居然不肯嫁進來,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在她看來,沈蓉就是故意欲擒故縱!
蘇丙則是松了一口氣,拱手說道:“陛下,既然沈姑娘沒有要嫁給臣兒子的意向,那此事沈姑娘想要什麽補償,便要沈姑娘自己開口吧,此事是老臣教子無方,無論姑娘說什麽,老臣都不會有意見。”
沈蓉被皇帝示意着站起身,雙手置于腹間,輕聲說道:“臣女想……想蘇大人帶着蘇公子,上門給臣女致歉。”她說完,又像說錯話一樣急忙解釋:“臣女并非得寸進尺,只是此事畢竟關乎臣女名節,臣女只是想,若蘇公子給臣女道了歉,此事便能告一段落了。”
端坐在後的沈若華漫不經心的疊了疊袖擺,她自後看着沈蓉纖細的身形,眼底掠過一抹深意。
其實沈蓉很聰明,她做了這麽多的布置,無非是想在皇上面前賣一個貞潔烈女的名聲。
現如今拒絕嫁進尚書府,更顯示了她不攀附權貴的清高,讓蘇尚書上門致歉,是為了在百姓之中露臉,只要消息控制的好,她的名聲不但不會受損,反而會得一個好女子的名頭,成功将自己沈家二小姐的身份放出去。
這是一個完美的出頭辦法,如果她找的不是蘇家人,想必很容易就能成功,只是可惜,她算漏了一個人。
蘇丙眸色稍沉,朝服袖下的手攥成了拳,沈蓉看似很好解決的要求,對他來說卻很艱難,他身為吏部尚書,乃是六部之首,這些年來能讓他低頭的人有多少,要他親自帶着蘇玉郎上門道歉,他這張老臉往哪兒擱?
見蘇丙一直不開口,坐在上首的皇帝已經沉下了臉,蘇博遠連忙推了推父親,率先拱手表态:“就按姑娘所說的做便是,此事的确是玉郎的不好,讓他上門給姑娘道歉是應該的。”
蘇博遠開了這個口,蘇丙也只能默默咽下心中的傲氣,點了點頭。
沈蓉擡眸,目光在蘇博遠的臉上停留了片刻,露出一抹笑容,“多謝蘇公子。”
蘇博遠喉頭微動,眼底劃過一抹異色。
蘇夫人盯着沈蓉的臉,一口銀牙死死咬緊。
事情解決了,東岳皇帝也松了一口氣,他沉着臉說了幾句提點蘇家父子的話,便打發了諸人回去。
霍孤埋頭跟着沈若華往外走,剛走到門檻處,便被東岳皇帝喚住。
他目光悶悶的看了一眼邁出殿去的沈若華,心裏憋着一口氣走了回去。
罷了,下次再說,也是一樣的。
…
…
沈家的馬車漸漸駛離宮牆。
沈蓉将撩起的窗簾放下,看着坐在對面面無表情的喝茶的沈若華,咬着唇輕聲開口:“長姐,你說,我方才同蘇大人提的要求,可是太過分了?”
沈若華目光莫名的瞥了她一眼,“有什麽過分的,是蘇玉郎調戲了你,蘇家理虧,你開什麽條件都是應該的。”
蒹葭坐在沈若華身側一些,兩邊瞧了瞧,她開口道:“二小姐,恕奴婢多嘴,奴婢着實好奇,二小姐何故要和蘇大人提這麽一個要求,之前戲樓的事,所有知情人我們小姐都做了打點,不會有人出去說二小姐的閑話,可二小姐讓蘇大人領着蘇小公子親自上門道歉,不是讓所有百姓都知道,二小姐遭了蘇小公子調戲麽?”
沈蓉臉色刷的白了下來,她擱在膝上的手緩緩縮緊,低垂的眸中劃過狠色,暗罵蒹葭多話。她咬着嘴唇斟酌了片刻,才一臉慌亂的解釋:“我、我并未想到那麽多。只是我想着,清者自清,既然蘇公子道了歉,想必就不會有那麽多風言風語了。”
“……原來如此。”蒹葭半信半疑了應了下來,可看沈蓉的目光依舊帶着一分懷疑之色。
沈蓉被她看的心慌,甚是擔憂她的問話給沈若華提了醒,她抓住杏仁的衣裙,扶着額說道:“杏仁,我、我的頭有點疼,好像是傷口又裂開了。”
杏仁會意,連忙将放在馬車下的藥箱取了出來,“小姐,奴婢給您重新包紮一下。”
沈若華擱下手裏的茶杯,聚精會神的看着沈蓉換藥,她眼神淡淡的,卻給了沈蓉無形的壓力。
“姐姐,我這傷口撞得忒狠,有些難看。”沈蓉躊躇着和她解釋,她頭上的紗布被取了下來,昨日的傷疤還沒有結起,隐約看得見紅色血絲,的确是猙獰。
沈若華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突然起身說道:“我來替你換吧。”
杏仁吓了一跳,“大、大小姐,這、這還是讓奴婢來吧,大小姐千金之軀,怎能幹這事呢!”
沈若華直視着沈蓉,半晌後她坐了回去,輕輕嘆了一口氣,“唉,即便你不說,我也知道,你還怨着我呢。”
沈蓉被沈若華突如其來的話吓到,瞪圓了眼,“姐姐說的是……”
“昨日那巴掌我打的有些重了,即便你塗了粉遮掩,還是有幾分印子的。”沈若華口不對心,演的十分真誠,“但我昨日當真是被你氣壞了,一時下手沒了輕重,你莫要怪我。”
沈蓉半信半疑的盯着沈若華,看她眼中沒有半分情緒,摸不準她究竟是什麽意思。
沈蓉思忖了半晌,才揚起一抹僵硬的笑容,“沒、蓉兒沒有怪姐姐。”
沈若華長睫稍斂,頗為感慨的盯着膝頭,語調帶了三分追憶,“我還記得,之前你我姐妹情深,卻不知何時竟然有些生份了,上次宮宴一事,因為那嬷嬷我有些遷怒于你,但你終究是我最親近的妹妹,要我割舍這多年的姐妹之情,我也是不舍得的。”
沈蓉牙尖抵了抵上颚,雙眸閃爍的盯着她的臉,試探着說:“其實……蓉兒在那日宮宴後,也是十分後悔,嬷嬷的事,也是蓉兒管教下人不嚴,更不知嬷嬷居然心存那樣的心思。姐姐因為這事疏遠蓉兒,蓉兒傷心不已。”
沈若華看向沈蓉,面色溫柔,“既有今日這樣的時機,我們姐妹倆把之前的誤會說開,日後便和以前一樣相處,蓉兒覺得如何?”
沈蓉眼淚頓時掉了下來,很是激動的喊了聲姐姐。
沈若華心頭覺得好笑極了,任由沈蓉抓着自己的手,“追憶”往昔的姐妹情深。
沈若華淡定的笑着,沒有半分異樣的神情。
不裝着沒有發覺她的狼子野心,怎麽能逼得她對自己出手呢。
愚蠢好騙且對她信任至極的沈若華,才是最好算計的那一個啊。
…
…
蘇府
蘇家三人到府後不久,皇帝就派人把收拾體面的蘇玉郎送了回來。
他臀部往下被五十板子打的血肉模糊,宮裏的太監替他換下亵褲時又帶下許多碎肉,現如今他只能趴在床上疼的呲牙列嘴,蘇夫人眼眶含淚想要替他上藥,都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屋內沒有旁人,蘇玉郎再不掩飾他的憤怒,一邊倒吸涼氣,一邊破口大罵:“爹娘!你們一定——嘶!一定要幫兒子報仇啊!”他死死捶着床頭,疼的龇牙咧嘴。
蘇夫人一邊抹着眼淚,一邊安撫他:“好好好,玉郎啊,你先躺好讓娘給你上藥,你放心,娘一會給你給你報仇的!”
蘇丙眼皮一跳,瞪了一眼她二人:“報仇?找誰報仇?找陛下還是找王爺!誰咱們能得罪的起!”他指着蘇玉郎罵道:“你這混賬東西,你招惹誰不好,偏偏去招惹霍孤!被他的人打成這樣,你還想找誰算賬!你就認命!”
“爹——”蘇玉郎扯着嗓子喊:“若不是沈家那兩姐妹,我怎會淪落到被霍孤杖打的地步!那個狐媚的賤人,分明是她故意勾引于我,欲拒還迎,到最後居然說是我強迫于她!賤人!賤人!”
蘇夫人也咬着跟着罵:“那個狐媚子,裝的一副純潔無瑕的模樣,實則骨子裏爛透了!看我們玉郎俊美,就想着勾引,結果居然還倒打一耙!玉郎啊,你放心,娘一定不會放過她!”
蘇博遠心裏還惦記着沈蓉那張臉,心裏癢癢,聽了蘇夫人的話,忍不住反駁說:“娘,您未免太過分了些,兒子看那沈二姑娘不像是什麽不三不四之人,若她真想攀權富貴,大可讓弟弟娶了她,可她只是讓弟弟登門致歉,已經是十分寬容了……”
蘇玉郎不可置信的瞪大雙眼:“大哥!你居然!你居然幫那個女人說話!你還是不是我大哥!”
“遠兒,要不是那沈蓉,你弟弟怎會被打成這副模樣,你姐姐又怎會被皇上褫奪封號降為蘇嫔。這一切都是她搗的鬼,你不幫你弟弟說話就算,怎麽轉幫起那個女人了!”蘇夫人看着自己的大兒子,氣的兩眼翻白。
蘇博遠顧不得什麽,連忙将她扶住,“娘你別生氣,兒子錯了,兒子日後不說了!”
蘇夫人死死抓着蘇博遠的手,字眼從牙縫裏迸出:“你記住了!你弟弟如今的慘狀,都是她害的,你要給你弟弟和姐姐報仇,不可有半點同情之心!更不可存私心——”
蘇博遠喉頭哽住,半晌沒有回應她,蘇丙沒好氣的将二人拉開,對着蘇夫人道:“現下最重要的事把風頭蓋過去,不論是報仇還是什麽,都要等陛下平息了怒火!你這愚蠢婦人,別為了他沖昏了頭腦,壞了我和遠兒的前程!”
“哼——”蘇丙冷哼一聲,揚長而去。
蘇博遠留在這裏只會兩邊為難,他冷着臉和蘇夫人行了一禮,便跟着父親離開了此處。
蘇玉郎氣得臉紅脖子粗,噗嗤噗嗤喘着粗氣,那沉重的呼吸聲,把蘇夫人吓了一跳。
“玉郎!玉郎!”蘇夫人拍着他的背脊替他順氣。
蘇玉郎咬着牙說道:“娘,我咽不下這口氣!要不是沈蓉和沈若華,我焉能落到現在的地步!”
蘇夫人心疼的摟住他,姣好的容貌寸寸猙獰,“玉郎,娘和你保證,絕不會放過那賤女人!娘一定給你報仇!”
幫蘇玉郎上完藥,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時辰,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只是還沒到宵禁的時候。
蘇夫人冷着臉回到房內,發現蘇丙并不在此。
她在桌旁坐下,身旁的丫鬟給她倒了杯茶,雙手奉上,“夫人請用。”
蘇夫人伸手端過,揭開茶蓋撫了撫茶面,優雅的小酌了一口,若非她面色陰沉,這場面還算是賞心悅目。
“你去找人連夜調查,昨日大戲樓一事。”蘇夫人沉聲吩咐,“将那日看到情狀的百姓,挑幾個帶到府上來,我有話要問!”
丫鬟愣了愣,問:“夫人,今夜便要帶來嗎?”
“不必急于一時,你先去調查清楚再說。”蘇夫人道。
丫鬟點頭應是,轉身退了出去。
…
…
次日。
侍郎府。
沈正平下朝後,便換下朝服趕往了正堂,沈家衆人都聚集在正堂之內,打扮的規整。
老夫人穿着褐色的褂子,帶着一個同色抹額,手中握着一個半人高的梨花木手杖,端坐在上首。
坐在她身側的是穿着銀白色長裙,濃妝淡抹的沈蓉,她頭上依舊纏着那個白紗,給她素淨的容顏平添了幾分可憐姿态,她是斷斷不會遮蓋這明顯傷痕的,這可是她珍重名節的一大證據。
楊氏坐在她對面,還曾開口說道:“蓉兒,你頭上的白紗太過惹眼,不如帶一個抹額遮蓋。”
沈蓉微垂着頭,抿着唇應答:“大夫說,用抹額遮蓋會壓住頭上的傷口,不便于愈合,所以蓉兒就沒有佩戴。”
楊氏不動聲色的皺起雙眉,并未喊她平日在府上的時候佩戴,而是今日蘇家人前來賠禮,她這副打扮,難免有戳蘇家人心口的意思,不過楊氏也是随口一提,她戴不戴也是她自己的意思。
沈正平到時,屋內人紛紛起身行禮:“見過老爺。”
沈正平越過衆人來到上首,同老夫人分坐兩頭,擡了擡手,“起來吧。”
他目光最先落在沈蓉身上,看着她頭上的白紗,問道:“蓉兒頭上的傷什麽樣了?還疼不疼?”
“回大伯父的話,已經不疼了,只是每日換藥時有些疼。”沈蓉乖巧的作答。
老夫人嘆了聲,“日後可別再這樣了,今日蘇家前來道歉,此事也算是了解了,你也別耿耿于懷,自己傷自己。”
“蓉兒明白。”沈蓉點了點頭。
衆人在堂內坐了沒多久,守門的侍衛便跑了過來:“大人,蘇大人到了!”
沈正平起身,領着沈家衆人來到沈府門前,也不知是傳出了風聲還是什麽,沈府門前聚集了大片的百姓。
蘇丙三人下馬車時,臉色都是難看的,其中以蘇夫人最甚。
蘇玉郎是被侍衛背下馬車的,他趴在侍衛的肩頭,穿着一身淡紅色錦袍,頭發梳了一個發冠,饒是如此打扮,都沒能遮掩他憔悴的面孔和飽帶着惡意的目光。
周圍的百姓在他出現後,紛紛湊在一起小聲嘀咕,那一個個投望來的目光,就差光明正大罵上一句:“活該”了!
蘇玉郎出門前被蘇丙叮囑過,決不可在外鬧事,他死咬着牙床,忍住了要罵那些刁民的欲望,目光望向站在沈正平身側的沈蓉身上,瞧見她今日的打扮,他恨不得嘔一口血出來。
這一身白衣,她是故意嘲笑自己被打了那五十大板,快要咽氣了嗎!
實則沈蓉只是為了體現自己的可憐,才做了這樣的打扮,但蘇玉郎現在看沈蓉極其不順眼,自然就這樣想了。
莫要說他,實則蘇丙夫婦心裏亦不是滋味,看着沈蓉那一身‘喪服’,氣得直咬牙。
其中最為淡定、看見沈蓉這身打扮,更加心生保護欲的反倒是蘇博遠,他站在父母身後,拱手道:“晚輩蘇博遠,見過沈大人,沈老夫人,沈夫人。”
蘇丙這才反應過來,蘇丙笑道:“老沈啊,對不住對不住。”他拱手作輯。
沈正平知道此處人多,不是談論的好地方,他道:“咱們裏面談,蘇大人請——”
他二人平日裏是上下級的關系,蘇丙改不過來往日高高在上的态度,沈正平心裏不爽,卻仍忍耐了下來,畢竟蘇丙深得東岳帝器重,這不知什麽時候就又升回去了。
二人走在最前頭,蘇博遠不動聲色的往沈蓉身邊站了站,眼尾時不時看一眼她。
沈蓉低垂着頭,雖未回看,但臉上卻飄上兩抹紅。
沈若華擡手抵了抵鼻尖,嘴角的笑容諷刺又玩味。
衆人來到正堂,沈正平命人給蘇丙添了個座,二人坐在上首,老夫人往下坐了坐。
蘇丙落座,最先開口,“正平啊,此次的事,當真是我對不住你們沈家啊。”
蘇玉郎被放了下來,由兩個侍衛攙扶着,手裏還拄着一個手杖,勉強站穩。
他的目光如毒蛇死死盯着沈蓉,沈蓉心中不免畏懼,連回應蘇博遠注視都來不及,臉色煞白。
蘇夫人冷着臉坐在楊氏身側,也是盯着沈蓉,冷不丁開了口:“沈大人,恕我直言,貴府二小姐的姿色,在我這裏只能算得上平平,這樣的姿色,擺在我兒的後院之中,簡直就是地上的泥巴!”
蘇夫人這麽說,便是有私情在內了,沈蓉雖然生的小家碧玉,遠比不上沈若華,可也不是‘姿色平平’一說,她這麽講,無非是故意氣沈蓉,故意出言貶低。
金氏心中有氣,忍不住回道:“在夫人眼中,蓉兒的姿色平平,可在蘇二少爺的眼中,我家蓉兒怕是天姿國色了吧!若蘇二少爺不是貪圖我女兒的美色,怎會大庭廣衆之下,行那等猥瑣之事!”
“你算什麽東西!”蘇夫人沉着臉吼道,她穿着淡金偏銅的錦袍,頭上插着的珠釵熠熠生輝,無一處不在表示着她出身名門的姿态,便是吼起人來,也是高高在上,“我是陛下親封的一品诰命夫人,你算什麽東西,也配打斷我的話!”
金氏臉色紛呈十分難看,她左右看了看,希望有人能替她壓過這嚣張的女人,可無論是沈正平、還是與蘇夫人平起平坐的楊氏,都不曾替她開口,金氏不得已咽下這口氣,目光兇狠的瞪了蘇夫人一眼。
到頭還是蘇丙不輕不重的說了句:“夫人,得饒人處且饒人,我們是上門道歉的,何必徒生事端。”
蘇夫人冷笑了一聲:“若非有人倒打一耙,如今上門道歉的,還不知道是誰呢!”
“蘇夫人!”沈蓉騰的站起身,身子微微搖晃,咬着下唇說道:“請您不要再咄咄逼人了。若是您對蓉兒的要求覺得不滿,那蓉兒不要這個道歉也罷,可您不能如此誣蔑我。”
“我污蔑了你什麽?”蘇夫人挑高了眉頭,“你裝的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實則幹了什麽,你比誰都清楚!你故意勾引我們家玉郎,最後知道自己嫁不進蘇家,就想以退為進,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
沈正平冷着臉開了口:“蘇夫人請慎言,今日是蘇家來和蓉兒道歉,你現如今的作态,難不成昨日在皇上跟前的話,都是欺君罔上的不成!”
蘇丙警告似的看了一眼沈正平,“沈兄,我的确是帶着玉郎前來道歉的,可道歉是一回事,弄清楚那天發生的什麽,就是另一回事,怎可混為一談呢?”
沈老夫人忍無可忍,敲了敲手裏的梨花木手杖,“蘇大人!你們夫婦二人如今的姿态,可半點不像是上門道歉的人!不管那一日發生了什麽,蓉兒被蘇玉郎調戲,是板上釘釘的事!其他的,若你們亮出證據,大可拿到陛下的跟前,讓陛下做主,可現如今,在陛下面前承諾要登門道歉的人是你們,如今你們陽奉陰違,若是報上去,不知是哪一家要大難臨頭!”
蘇夫人看了沈老夫人半晌,驀地揚起一抹笑容,她撐着扶手起身,笑盈盈道:“沈老夫人何必動怒,我對沈蓉有怨是不假,可既然我兒幹了這事,我自然是為了道歉來的。”
蘇夫人擡了擡手,身後的丫鬟把手裏的妝奁捧了過來,她走到沈蓉跟前,将妝奁打開。
妝奁內的無數首飾閃着刺眼的光,小到耳飾大到面首,那一個小小的妝奁內,寶物的價值卻難以估算。
“馬車上還有十箱布匹,都是時下最受姑娘們歡迎的花色,送給沈二小姐做幾件體面的衣裳。省的日日穿這些送葬的衣服,平白看着晦氣!”蘇夫人将妝奁推上,發出清脆的響。
“玉郎啊,還不快來給沈二姑娘賠禮。”蘇夫人後退了幾步,讓侍衛把蘇玉郎攙了過來,他站在沈蓉身前,面無表情的躬下身子,“沈二姑娘,那一日的事,是在下一時糊塗了,請姑娘恕罪。”
他看着誠意十足,實則眼底的陰翳幾乎要溢出瞳孔。
沈蓉心裏又怕又悔,她這時才發覺,她惹上的這一家母子,并非是願意息事寧人的人。
沈蓉喘了幾口粗氣穩住了心頭的慌亂,她假惺惺的扶了蘇玉郎一把,“蘇公子不必行此大禮,蓉兒想要的,無非就是公子的一句道歉,只是對不住公子,竟因為長姐的維護,被榮親王打了板子,容忍十分愧疚。”
沈蓉不動聲色的把沈若華拉下了水。
蘇夫人驀地反應過來,她犀利的目光看向沈若華,想起那一日宮宴上霍孤對她的維護,她才猛地想到,蘇玉郎可能是因為沈若華,才惹怒了霍孤,被霍孤打了板子!
蘇夫人盯了沈若華還沒幾息時間,便被楊氏冷凝的注視吓得心頭一跳。
方才還沉默不言恍如透明人的楊氏盯了她半晌,勾起一抹笑容,“蘇夫人在看什麽?”
蘇夫人有些膽怵,想到楊氏的出身,是她夫君也惹不起的氏族,她便熄了找沈若華麻煩的心思。
畢竟有些事情,明面上做不得,背地裏能做的就多了!
這賠不是也賠完了,蘇夫人和蘇玉郎的态度都算得上誠懇,起碼表面上看來,沒有什麽可指摘的。
沈正平知道因為這事,蘇夫人記恨上了沈家。
蘇丙畢竟是皇帝器重的紅人,得罪了蘇家,對他的仕途沒有半分好處,故而他早就做好了意圖和解的準備。
“蘇大人,我在後院備好了午膳,難得你我二人相聚,不如痛飲幾杯。玉郎和蓉兒的事過去了,我們兩家同桌用膳,也算一笑泯恩仇,蘇大人意下如何?”沈正平說了幾句漂亮話,笑着問道。
蘇丙老狐貍似的笑了笑,“自然再好不過。”他起身出門,臨走前瞥了一眼蘇夫人,示意她切莫惹事。
宴席分了男女兩桌,分別在兩個屋子裏頭,沈正平那邊不知如何,左右沈若華這邊的氣氛十分僵硬。
蘇夫人象征性的吃了幾口東西,便拿了絹帕擦嘴,看了眼也已經停下筷子的沈蓉,笑着對她道:“不知可否和沈二姑娘單獨說兩句話?”
金氏擡眸,警惕的看了蘇夫人一眼。
蘇夫人并未看她,目光灼灼盯着沈蓉,那目光并不善意。
沈蓉頭皮發麻,衆人矚目下,她無法拒絕蘇夫人身為長輩的邀請,只好跟随她出了屋。
來到一處無人的地境,二人停下了腳步。
“蘇夫人——”沈蓉剛喊了她一聲,一道淩厲的掌風就揮了過來,左右開刀,兩邊臉各挨了一個巴掌。
“賤人!”
蘇夫人卸下和藹的面具,冷着臉看着她,語調陰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