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宮深處,邪氣翻滾,十二個男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擺成一圈。圈中央站着一個人影,正是萬家喜。只見他摘去棒球帽,露出後腦勺上另一張臉孔——千面羅剎的本體。
無數陰魂從地宮各處竄出來,圍着他打轉。
千面羅剎和萬家喜的嘴同時一張。陰魂如洪流一般彙入了千面羅剎的嘴裏,而十二個男人的生魂則彙入了萬家喜嘴裏。
咕嚕……咕咕嚕嚕……
萬家喜的喉嚨裏發出幾聲野獸低吼般的聲音。
人吃人,鬼吃鬼,陰陽相沖,魔魂顯。
千面羅剎的長舌伸出來在空氣中攪動,發出嘶嘶的聲響,慘白的面具臉漸漸轉黑,化魔……
這時,一個人影從某個漆黑的洞穴裏走了出來,忽然,一道妖氣朝千面羅剎襲去,如同一支箭,從千面羅剎的面門刺進去。萬家喜的頭顱瞬間被擊穿,炸裂,腦漿迸出來,身子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再也無法動彈。
一股黑紫色邪氣源源不斷地從千面羅剎破碎的面具中鑽出來,流入陰冷潮濕的空氣中,融入了寒宵的身體裏。
寒宵輕蔑地瞥了一眼碎成一地殘渣的千面羅剎,以及十二具擺成一圈,沒了魂魄的□□,嘴角勾起一絲涼涼的笑。
忽然,一串腳步聲響起,一個小小的身影飛快地從一個洞穴閃出來,鑽進另一個洞穴。寒宵紫眸一轉,立馬瞥了過去。
一道妖氣穿透空氣,襲擊過去。小小身影身子一矮,堪堪躲過,連滾帶爬地鑽進一個洞穴,消失了。
“道士,上次那只厲鬼你捉到了嗎?”屋檐上,阿白一邊帶着齊雲澤跳躍,一邊問道。
“……沒有。”齊雲澤面露一絲尴尬。這幾天他都在尋找雲錦,心煩意亂,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壓根分不出心思去找那只厲鬼。
“這樣啊,那你要加油哦。你說的,那只厲鬼由你來捉。”阿白道。其實她對道士還是蠻有信心的,道士捉鬼肯定比她專業。就是有了道士那句話,她才對放心撒手把城裏殺人厲鬼的事丢給他去處理。自己則忙着另一件更加另她頭疼的事——城裏出沒的邪鳥。
自鎮魂塔坍塌之後,雖然塔上靈力大多都轉移到了封靈塔上,雖然封靈塔也是一座鎮邪佛塔,但畢竟只是子塔,難以完全繼承母塔的靈力。臨渚古城地上的靈氣一衰,地底殘留的邪氣就會複蘇,或早或晚,這才是她最憂心的事。關于佛塔坍塌,邪魔逃逸一事,她其實早就向妖界總部上報,可到現在還沒有任何回複下來,她寄去的通知信仿佛石沉大海。
唉……妖界總部的官僚也……太辦事不利了……看來,城裏的事,還是只能由她親自來處理了。
此時,阿白忽然感覺,道士的手忽然一緊。她一偏頭,只見齊雲澤神色冷凝,額前碎發浮動,一個“玄”字出現在眉心。
她忽然感到手心一燙,一股驅邪除魔之氣自道士手心裏傳了過來,她的手臂瞬間一麻,火辣辣的痛。阿白瞬間松開手,腿一軟,一屁股跌坐在屋檐上。
齊雲澤完全沒有心思去注意她的反應,血脈感應一通,他立馬掐指念訣。
雲錦……你在哪……雲錦……雲錦!
沒有回應。感應連通了,靈力渡過去了,卻得不到任何回應。不過幸好,沒有紅色出現在眼前,雲錦的生命暫時沒有危險。但她究竟遇上了什麽?這幾天又去了哪裏?
忽然,他感覺到一縷陰冷的邪氣通過血脈感應傳了過來,急不可察。他神色一凜。
這邪氣……
他回過神,忙四下張望,見阿白跌坐在地上,愣了一瞬,忙過去扶她。“阿白!快帶我去地宮!”
阿白下意識朝後一縮,急急道:“道士!你先把靈力收回去!”
齊雲澤這才想起來……對了,阿白是妖,方才接通血脈感應的一瞬,靈力大盛,好像傷害到她了。他徐徐呼出一口氣,身上靈力湮滅,這才朝阿白伸出手,一把将她拉起來。面露歉意地道:“對不起,你……沒事吧?”
阿白搖搖頭,身子下意識躲閃開來,突然對這個道士有點害怕。此刻她整條手臂都麻得快沒知覺了,刺痛刺痛,不心有餘悸才怪。
齊雲澤的目光在她臉上轉了一圈,微一沉吟,凝重地道:“阿白,你快去地宮!我妹妹極有可能在那裏遇了險……能麻煩你幫我去找一下她麽?”
阿白眨了下眼,将頭重重一點,道:“嗯!好的!”說罷,撇下齊雲澤,身形嗖地一下,朝城中心的方向奔去。
阿白終于到達新鎮魂塔的施工地上,見幾個穿警察制服的人倒在地上,心下奇怪,湊過去一看,又試了試他們的鼻息,發現他們只是在呼呼大睡,于是搖了搖頭,沒管太多,直接跨過了警戒帶。
剛穿過一堆鋼筋,翻身落入地基,阿白便察覺到一股濃重的邪氣從四面八方襲來,将她層層包裹,心下一凜:果然!邪氣複蘇了!邪魔殘留在地底的邪氣又溢出來了!
她落在一圈血肉團中央,低頭一看,一地破碎的黃紙條和殷紅色的鬼畫符一般的圖騰。她低頭一聞,是動物的血味……
阿白朝四下裏張望了一圈,目光一定,看見一塊水泥板子下躺着一團人影,她身形一晃,立馬竄了過去。
原來是個男子……
阿白蹲下身,将男子翻了過來,發現男子懷中還抱着一個女子,她稍稍愣了一瞬,立馬将那女子拖了出來,盯着她的俏臉一瞧。
咦,有點眼熟。哦,對了,這姑娘和那個道士長得有七分相像!哦,對了,她想起來了,這姑娘她明明見過一面的嘛!就是在城西荒廢老宅裏,第一次見到那個道士的時候,一起見到的。貌似還有一個耍大刀的姑娘來着,他們三個是一起的。她記得,這姑娘好像也是個道士。唔……她鐵定就是那個道士的妹妹了!
阿白心下一喜,連忙夾着齊雲錦的兩腋,朝上縱身一躍,将她夾帶着,出了地基,拖到施工地上一處相對安全、隐秘的地方,放好。接着,又跳入地下,将那個男子也帶了出來,藏在一處,擱着,這才放下心來,再次跳入地下。
循着邪氣最濃的方向,阿白從一個洞穴入口鑽進去,小心翼翼,一步接一步地,朝地宮深處走去。
周承沛來到城中心,見建築施工地上橫七豎八的倒着幾個警察,遲疑了一下,緩緩走到一個警察面前,瞥了一眼施工地中央的大坑,眸色一冷,蹲下身來,扶起警察的頭,張嘴露出獠牙,對着他的脖子,一口咬了下去。
香甜的血液滾入喉頭,體內血氣翻湧,他的瞳孔瞬間暗了下來,變得漆黑一片,妖性釋放,妖力大增。
沉入睡夢之中的警察同志眉頭一蹙,周承沛松開口,将他的頭放下,擡手抹去唇角殘留的血漬,緩緩站立起來,身形嗖地一晃,進入大坑之中。
邪氣從四面八方包圍而來,周承沛霎時錯愕:居然這麽濃烈?
剛一落地,他便朝四下裏環視一圈,最終将目光定在一個邪氣最盛的洞口。神色一凜,他朝着那個洞口走了過去……
越往前走,狹窄的洞道就越寬敞,原本一直矮着身子的周承沛此時已可以直起腰來,頭頂剛好擦着洞頂。再往前走,洞頂更高了。他腳步一頓,面前出現了三個分叉口。他毫不遲疑地朝邪氣最強烈的那一個洞口走了過去,沿着狹長幽深的隧道又走了一段路程,發現前方赫然又出現了兩個岔道。
又是洞中洞?
周承沛的腳步一頓,站在一個洞口,仔細研究了一下洞壁,發現居然有人工開鑿過的痕跡,不過,已經有些年代了。
咔!腳下發出一聲脆響,不知踩到了什麽。
周承沛挪開腳,蹲下來,将地上的碎片拾起,發現:居然是骨頭,而且,是人的骨頭。
啧……沒想到,這古城的地底下,還藏着蠻多玄機。
嚓——
背後,不知何處,突然傳來一聲輕響,像是金屬摩擦聲。周承沛迅速站起身來,回過頭,朝着黑咕隆咚的洞穴深處瞥了一眼,心下稀奇:居然還有同類?
嚓嚓嚓——
金屬摩擦聲越來越多,越來越近。
咕咕……咕咕咕……咕嚕嚕……
一片詭異的咕嚕聲響起。周承沛眉頭一皺,吼道:“想都別想!滾!”
怪聲立刻消停了。周承沛轉回頭,仔細分辨着兩個岔道中的邪氣,選了一個邪氣更濃的洞口,鑽進去。
嚓嚓——
金屬摩擦聲又響了起來,一路尾随。
啧!周承沛心下煩躁,又停下腳步,轉過身,怒吼一聲:“滾!都滾蛋!別跟着老子!”
咕咕……幽深的隧道中又響起幾聲咕嚕聲,随後,靜悄悄……
周承沛轉回身,走了一兩步,身後又響起了“嚓嚓”聲。他大怒,暴跳起來沖着後面揮拳頭,順便甩出一道妖氣,妖光立刻将黑咕隆咚的隧道照得大亮,一排面目恐怖、皮包骨一般的古裝僵屍吓得立刻朝兩旁跳開,一個個皆撞在洞壁上,挂在身上着铠甲嚓嚓響成一片。
“滾!老子都說了!老子不想當你們的頭兒!統統滾蛋!”
地宮深處,阿白擺開架勢,身側張開兩道氣旋。她瞳孔發紅,盯着前方。
“阿白,你來了。”寒宵站在離她三米遠的地方,靜靜看着她,眸中紫光波濤洶湧,嘴角緩緩一勾,輕聲道:“我等你很久了……”
忽然,一群黑鳥從他的身體中竄了出來,四散飛開,落地,張開一嘴獠牙,朝地上十二具沒有魂魄的□□啃下去。瞬間,一地血肉橫飛。
陰冷潮濕的空氣中,血腥氣彌漫開來……
阿白的瞳孔陡然一縮,變得鮮紅,面目也瞬間妖化。
血……好渴……血……
“阿白,想不想嘗嘗?”寒宵站在一圈開腸破肚的屍體中央,淺笑着,望着她,聲音悠長,帶着蠱惑。
血……好想喝……血……
阿白的神思開始恍惚,幽幽朝前走了一步,鮮紅的眼眸盯着一地血泊,頓覺饑腸辘辘。
肉……好想吃肉……好想吃……人肉……
撲哧撲哧——
一只黑鳥從一具屍體的胸腔之中鑽出來,撲扇着翅膀,落到寒宵的胳膊上,鳥喙叼着一顆滴血的心髒,放在寒宵手心。
“來,阿白……你嘗嘗這個……”他抓着那顆心髒,身形一晃,飄到阿白面前,朝她一遞。“這個是最好吃的部分。”
咕嘟,阿白咽下一口口水,眼饞地盯着他手心裏那顆猶在滴血的心髒,緩緩伸出手……
“真乖。”寒宵伸出另一只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無聲地笑了,眸色暗沉一片。
指尖方一觸到那濕滑粘稠的心髒表面,一抹異樣的感覺襲上心頭,阿白渾身一顫,猛地縮回手來,腦海裏浮現一位上仙的聲音:“切記,勿嘗人血,勿食人肉。此外,一定要性善。”
勿嘗人血,勿食人肉。
她猛地倒退了一步,頭腦清醒了一瞬,身形立刻一晃,朝着離她最近的一個漆黑洞口逃竄而去。然而,寒宵的身形也跟着一晃,攔在她面前,擋了她的去路。黑紫色的眼眸隐隐染上一層愠怒,他五指一收,手中的心髒立刻發出噗嗤一聲,幾股血柱從指縫間落下,打落在潮濕的地上,血花四濺。“阿白,你在抵抗什麽……”
阿白呼吸一滞,立馬捂住鼻子,面露驚懼。“離開……離我遠點!”她艱難地朝後退。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似乎饑渴難耐……想要人血……想要人肉……
不好!妖性又要壓制不住了!阿白大驚失色,忽然張開一道氣旋——
寒宵冷笑一聲,正準備接她一招,忽然,神色一愣。只見阿白猛地将氣旋擊在了她的腹部,捂着肚子蹲下,嘴角淌下一股殷紅的液體。
劇痛……但是……神智清醒了!
阿白緩緩站起來,眼神逐漸變冷,擡手,刷地張開兩道逆流的氣旋,這才使出殺招。“寒宵,不要在我的地盤上撒野……不然我會殺了你……”她冷冷道。
“殺我?”寒宵似笑非笑,“小妖,你覺得,你能殺得了我麽?”
“你不是實體。殺你,我的力量足夠了!”語畢,阿白毫不遲疑,快速出手。一陣妖風席卷,兩道逆流的氣旋朝寒宵襲去,一道朝向他的面門,一道朝向他的胸腔。
寒宵身形一晃,消失不見,只餘一團黑紫色的邪氣在原地,被氣旋打散,彌漫在空氣之中,朝阿白飄來,将她嬌小的身形包裹,吞噬。
這邪氣……
阿白反應過來,猛地閉眼,擡手護住自己的七竅。然而,還是有一縷邪氣從她的左耳鑽了進去,霸道地闖入了她的血脈。
唔……喉頭湧上一股血腥,從嘴角流了出來。
一股邪氣在體內闖蕩,翻湧,攪得五髒六腑都好似移了位。阿白身上妖力大盛,與邪氣兩相抗衡,突然一股陌生而異樣的氣息從體內升起,不知從何而來,陰冷無比,以淩厲的氣勢驅走了邪氣,游走在四肢百骸,奔騰呼嘯。
背後傳來一聲輕笑,接着,是寒宵低沉的聲音:“你有魔性……”
阿白五指成爪,朝後敏捷地一劃。寒宵沒有躲閃,身上瞬間多出五道裂痕,溢出黑紫色的煙霧,絲絲縷縷。
“這才是你的本性,為什麽要壓抑?”
阿白利爪猛然一揮,寒宵堪堪躲過,閃身移開。
“阿白……”
她猛地轉身,只見寒宵就站在她身後,朝她俯身過來……
“你和我……是一樣……”
噗嗤——
阿白的利爪刺入了寒宵的左胸,将他的胸腔貫穿。寒宵的身體如同陶瓷一樣,瞬間開裂,嘴角最後溢出一抹邪肆的笑意,整張臉瞬間破碎,化為一團烏黑的羽毛,被一股邪風吹散。
“呵呵……”阿白低低笑起來,面目猙獰。
接着,她提起腳,重重朝前走去,朝滿地鮮屍走去……
與此同時,臨渚城的西郊外,鴉雀無聲的禁林中,一道白色的人影飄然落地,卷起一股風,草木沙沙作響。
半響過後,人影又輕飄飄地浮了起來,足尖朝一個矮墩墩的石頭人的頭頂一點,快速升入半空,飄然離去,只餘一抹仙氣,缭繞在石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