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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長鶴堂

沈老夫人盤膝坐在榻上,手裏撚着一圈佛珠,口中嘆息不止。

沈正平坐在她下首的太師椅上,端着茶盅沉默不語,楊氏坐在他身旁,也是一言不發。

沈老夫人撩了撩眼皮,看了二人須臾,手掌搭在桌上發了個動靜,見二人都看過來,順勢說道:“昨日的事,你們倆都是怎麽想的?這事傳出去不好聽,也不能總關着裴氏,要尋個解決的法子!”

沈老夫人做沉思狀,一邊點頭一邊道:“既然裴氏已經承認,是她故意打翻茶盞,想要在賓客前找楊氏的麻煩,那她的确不必在茶中放對你身子不利的菊花。前者若是她所為,禁她的足,領個教訓也算是夠了。”

金氏也坐在堂中,手裏執着茶水,看似沉默,實則聽得比誰都專心,現下見局勢不好,她目光一閃,擱下手裏的茶盅,緩緩道:“老夫人也不能全信了裴氏的話啊,當時是怎麽個局勢,老夫人也瞧見了。兩個罪名一大一小,全在裴氏的頭上,逼着她人一個,任誰都會選一個輕的。”

沈若華聞聲看了過去,“丫鬟承認,買通她換水的人是裴氏。就說明她的确做了準備,故意在賓客前打翻茶水來陷害夫人。若按照二嬸的說法去想,那便行不通了。花瓣是丫鬟供出裴氏之後被發現的,自然也不存在她替裴氏隐瞞罪過的可能。現在看來,在茶中放花瓣的人,并不是裴氏。”

金氏咽了口口水,有些緊張和沈若華對視了一眼,立刻移開了目光,笑着掩藏心虛。“大小姐所言有理……”

穗姨娘坐在金氏身側,看了眼堂中的人,試探着開口:“如果、茶水裏的菊花真的不是裴氏放的,那得知大夫人不能喝菊花茶的,就只能是府上的人了……”

顧氏冷笑了一聲,意味不明的看着楊氏開口:“看來大嫂,平時沒少得罪人吶。現下大約能确認,是府上有人想借裴氏的手來害大嫂。有一必定有二,為了大嫂的安全着想,大嫂不妨現下說一說,都得罪了府上誰?”

楊氏不緊不慢的露出一抹笑容,慢悠悠的看了過去,“若說最近的,怕就是三弟妹你了吧。”

顧氏笑容一僵,瞳孔微縮:“大嫂說什麽呢……我怎麽會對大嫂有怨呢……”

眼看着沈正平和老夫人的目光看來,顧氏迅速站起身,焦急的想把自己從局裏摘出去。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耳邊傳來沈若華的聲音:“三嬸上回來求母親,讓母親幫三嬸把四妹接回來。母親非但不允,還訓斥了三嬸,三嬸不會至今還惦念着這事,打算給母親使絆子,好給自己出一口惡氣吧。”

“什麽?”

沈老夫人坐正了身子,瞪圓了眼朝顧氏看過去,顧氏腿一軟,向後跌坐在太師椅上,而後連忙起身跪好。

沈老夫人一拍床榻,怒道:“這是什麽時候的事!顧氏,你當真去求了楊氏,要她幫你把沈月娥接回來!”

“老夫人息怒!妾身當時、妾身當時是一時糊塗,況且、況且這都是過去的事了,妾身怎麽會因此就記恨大嫂呢!老夫人,大哥,你們相信我,真的不是我幹的!”

顧氏可真是百口莫辯,唇都失了血色,見沈老夫人滿臉懷疑的表情焦急不已。

她轉過身子,扯住金氏的衣角:“二嫂,二嫂你相信我,平素我是個什麽作為,你都清楚啊!我對大嫂和大哥,都是敬重有加!我哪裏敢記恨她們啊!二嫂,你相信我!”

金氏一臉的遲疑,俯身将顧氏的手推了出去,抿唇說道:“弟妹,并非是我不信,只是你素日十分疼愛月娥我都看在眼裏,大哥平安回府以後,你又想将月娥接回來享福,之前也與我提過。所以……”

沈老夫人抄起背靠的墊子朝顧氏摔去,顧氏不敢躲閃,被砸了個正着,束發的發釵都掉在地上,很是狼狽。

“沈月娥的夫家是你自己挑的!當初要死要活的嫁,現在又動了歪心思想把人接回來!你怎麽就這麽有本事!”沈老夫人氣的直喘,沈蓉起身上前替她順氣,細聲細氣的安撫。

楊氏撫了撫袖上的紋路,啓唇說道:“老夫人也消消氣,這事也并非她說了就能辦成的。我方才所言也僅僅是個猜測,三弟妹心裏或許怨我,但不一定做得出這事,也切莫冤枉了好人,反叫她委屈。”

顧氏再不敢胡言亂語了,忙不疊的和楊氏道謝:“多謝大嫂!大嫂信我,我真的沒有在大嫂的茶裏放東西!”

“夠了。”沈正平冷冷喊了停,瞥了眼顧氏的丫鬟,“還不快把你家主子扶起來!你,去把墊子拿回來。”

梁嬷嬷立即上前,将墊子拾起捧在懷中,交給了一旁的丫鬟,又替老夫人尋了個新的,放在她身後給她靠着。

沈老夫人靠在墊子上,長籲了一口氣,蹙着眉道:“府上這麽多人,興許是哪個小心眼的下人懷恨在心。楊氏,你派人去詢問廚房的人,看看那一日有沒有可疑的人出入。”

楊氏:“回老夫人,今早陳嬷嬷已經去問過了。”

“哦?”沈老夫人擡眸看了過去,“可問出什麽沒?”

陳嬷嬷走到堂中跪下,道:“回老夫人,老爺。奴婢仔細詢問了廚房的人,得知昨日裴氏給夫人烹茶時,只取了包好的茶葉倒入了杯中,并未有什麽可疑的舉動。奴婢也問過提點的丫鬟,丫鬟說告知了裴氏,夫人不能喝菊花茶的事,旁的她說,自己也不知道。”

“奴婢覺得不對,便禀告了夫人,得了夫人的命令,動了些手段,從那提點丫鬟的嘴裏,知道了些事。”

陳嬷嬷慢條斯理的說。

金氏動了動身子,耷下睫毛遮住眸間的深谙,死死盯着陳嬷嬷,搭在膝上的手緊張的攥拳。

“提點的丫鬟承認,說在中途回廚房時,看見裴氏身邊的嬷嬷,在茶中放了菊花。她說之前不承認,乃是因為郝嬷嬷事後發現了她,威逼利誘要她保守秘密,她才并未立即承認。”

金氏緊繃的肩頭松了下去,往後倒在了椅背上,眼底略過一抹安心之色。

“仔細聽來,這丫鬟還是在說謊,裴氏都買通了人換水了,就保準夫人喝不下這茶,又為何多此一舉,在茶裏放東西呢!”沈宜香突然開了口,一臉嚴肅的看向楊氏,“夫人決計不能聽信這丫鬟的言辭,還需再審才行!”

金氏轉了轉眼珠,口中嘶了聲,衆人投目過來,沈老夫人眯了眯眸,問道:“金氏,你可是想到了什麽?”

金氏挺直了背脊,說道:“妾身只是忽然想到,昨日是裴氏執妾禮的日子,就算裴氏想借着熱水誣陷夫人,但事後按照規矩,她還是得給夫人敬茶。如此,這泡了菊花的茶水,不就叫夫人喝下去了?”

沈蓉看了眼金氏,目光閃爍,故作恍然大悟的說道:“母親所言,好像的确有幾分道理,這樣便能解釋,為何裴氏要做這兩件事了。料想她不僅想要大伯母名聲受損,還想大伯母身子不痛快。此人實在歹毒!”

沈宜香撚了撚指腹,笑容晦澀的看着金氏,“二夫人分析的可是處處在理。這但凡有什麽疑點的地方,全叫二夫人給解了,要不是宜香知道,二夫人是在給母親找下毒的兇手,宜香都要以為,二夫人是看裴氏不爽,一心想定裴氏的罪呢!”

金氏橫眼過去,目中隐有冷色,“我自然是想找兇手,不過三小姐想的也着實多。我與裴甄毫無交集,為何要看她不順眼,我只是替大嫂抱不平罷了,若是我所言能幫大嫂解除身後的隐患,那我便是沒白廢心思。”

坐在末位的沈嘉荷卷着手裏的帕子,目光時不時的往上看,數次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卻又躊躇的轉了回去。

沈若華看了她許久,正巧沈嘉荷又一次擡頭看過來,正巧與她撞上。沈若華順勢說道:“六妹可是有什麽想說的?”

沈嘉荷一愣,見衆人紛紛朝她看來,緊張的憋紅了臉,“我我我、我也只是猜測。”

“此事本就沒有定論,你有什麽懷疑的,說出來就是了。”楊氏溫柔道。

沈嘉荷喘了幾口氣,捏着拳開口:“方才二嬸所言,大抵就判定了裴氏下毒害人,我覺得,還是有些太過草率,畢竟我們都不知,裴氏究竟能不能,在短短幾個時辰之內,制定如此周祥的計劃害人……”

金氏眯了眯眸,“六小姐,要知道,郝嬷嬷早在裴甄嫁進沈家之前,就已經提前買通了那個換水的丫鬟了。”

“所以說,裴氏進門之前,也只準備了一個計策而已。”沈嘉荷反駁,“她得知夫人不能飲用菊花茶時,已經是要執妾禮的時候了,烹茶的時間極短,這樣短的時間裏,她如何去尋菊花,又怎能躲過廚房那麽多人的眼睛,将花瓣放進茶水裏。”

金氏呼吸重了些,強忍怒氣看着沈嘉荷,“六小姐可真細心啊,枝葉末節的事便能推出這麽多。既然六小姐說到這份兒上,便是覺得,下毒之人不是裴氏了,那六小姐以為,下毒的是誰呢?”

“此人是想借着裴氏的手對母親下毒,與母親在府上有過節的,興許有下人,但是下人怎敢用這樣冒險的方式來害夫人,此人必定有些地位,才敢動手。”沈若華接過話茬,施施然道:“她在茶裏動手腳,定是不知道裴氏自己的計劃,在這樣大庭廣衆之下動手,也有可能,此人對裴氏進門,也抱有怨念。可見,她既恨裴氏,又恨母親。”

沈正平目光一頓,倏地看向坐在對面的金氏,停留了幾息便立刻移開,裝作無事發生的模樣,心中卻存了一絲狐疑。

金氏笑了笑,并不緊張,“那這麽說,便只有大哥院子裏的姨娘了。而大哥院內,本就沒多少人,去掉沒有子嗣傍身,不得寵的,恐怕對大嫂恨得最深的……”她目光幽幽轉向沈宜香,“就是陸姨娘了吧……”

沈宜香臉一板,“二嬸可不要胡亂猜測,我娘因為之前的事,已經足足幾月都沒有踏出過院子了!況且就算姨娘有怨,那也是針對彭氏的,和母親有什麽關系!”

金氏正欲反駁,便被沈老夫人冷聲打斷:“夠了!都不要說了!”

金氏不甘的咬了咬牙,身子坐正了回去,沈老夫人看了看衆人,繼續道:“此事還未有定論之前,誰都不許胡亂揣測!楊氏,你再去審一審那個丫鬟,看看她可否拿的出郝嬷嬷威脅她的證據。至于裴氏那邊,平兒你親自去一趟,她現在畢竟是你的妾室,實在不行,便讓她們對峙。”

“務必要在三日之內查出真相!”

沈老夫人一錘定音。

“是,老夫人。”衆人異口同聲的應了下來。

“行了,你們都出去吧。”

梁嬷嬷起身送走了衆人。

她回來時,丫鬟正在給老夫人添茶,被她揮手趕了出去。

梁嬷嬷走上前,垂首說道:“老夫人是想快些、息事寧人嗎?”

“不管動手的是誰,都會對沈家的聲譽造成影響。”沈老夫人支着額,愠怒道:“方才沈嘉荷說的對,現下看來,裴氏不是動手的人,如此想來,丫鬟就是在說謊,她必定知道下毒的是誰。”

“那……要不要使一番手段,讓丫鬟盡快承認?”

“楊氏自己有分寸。況且查不出,也并不影響什麽。”沈老夫人冷哼了聲,“此人也是在幫老身除掉眼中釘。”

金氏急匆匆的離開長鶴堂,回到摘星居,她轉身關上了廂房的門,臉色陰沉的似是能滴出水來。

金氏緩緩轉過身,看向方嬷嬷,壓低聲線,“你找個法子,把那個丫鬟解決了。她不能活!”

方嬷嬷身子顫抖着,用力點了點頭,“夫人放心,奴婢馬上就想辦法殺了她。”

金氏在屋中來回踱步,“等不到別的時候了,若真讓楊氏上了大刑,那丫鬟必定說實話!”

金氏快步來到屋中,從床下的暗格裏取出一個白瓶,遞給了方嬷嬷。“必要在今日就結果了她!這毒藥無色無味,只要撒在飯菜上給她吃下去,當即就會發作!”

方嬷嬷俯身接過瓶子,“奴婢明白了!”

楊氏與沈若華回到沉月閣。

二人在榻上坐下,屋內并無旁人,沈若華順勢便問:“嬷嬷方才在老夫人跟前,沒說實話吧。今早嬷嬷去審,是不是審出什麽有用的東西了?”

陳嬷嬷走上前,俯身道:“回大小姐,奴婢去審那丫鬟之前,先去她的住處,她與廚房的許多丫鬟住在一處,僅有一個小小的床榻,東西無外乎是衣裳這一類,就連藏私己的地方,都沒有什麽可疑之處,但……老奴從她床頭夾縫裏,搜到了這個……”

陳嬷嬷從懷裏取出一個用紙包好的物什,小心翼翼的展開,呈到了沈若華眼前。

但看那紙裏,是一塊白色手絹,上繡着幾朵黃花,乍一看實在沒什麽特別的地方。

沈若華當然知道這是何物,這手絹還是她吩咐人擱進去的,但彼時她卻故作不懂的問:“這不過是一塊絹帕,有什麽稀奇的?”

坐在她身側的楊氏緩緩開口:“這絹帕上的繡花,手藝精湛,針路別具一格,不是尋常繡娘的工藝,可我往日卻有許多,是金氏送的,說是方嬷嬷親手所繡。”

楊氏從袖籠裏掏出一塊,丢在了桌上。

沈若華伸手拿來,展開與那一塊比了比,抿了抿唇,“的确是一模一樣的繡工。那這……不就是說……”

陳嬷嬷道:“與她同寝的丫鬟都說,她來歷不明,沒有丫鬟與她一道進府,故而應該是被老人引進府上的,且并未在管家那裏挂名。既然搜出了這帕子,大體能證實,她是被方嬷嬷帶進府上的。”

“若她與方嬷嬷關系匪淺,那此次的事,必定和金氏,脫不開幹系……”沈若華故作遲疑的看向楊氏。

楊氏表情如黑雲壓城,她雖知曉,自己和金氏已經離了心,但她沒想到金氏已經恨她恨到要殺了她的地步。

況且……

楊氏擰了擰手中的絹帕,眉峰高高拱起。

今日在長鶴堂內的事,叫她心裏很是在意。

沈若華輕嘆了一聲,故作無意的開口:“既然是金氏指使丫鬟下毒,那我方才所想便錯了。我本以為,是沈正平院子裏哪個妾室,想要一箭雙雕。既然是金氏,許是還在為了之前的事,記恨母親。”

楊氏目光閃爍,心裏的猜測已經漸漸成型,零星的證據,拼湊出一個讓她險些氣紅了眼的可能。

楊氏驀地起身,往內閣行去,啞聲道:“華兒,你先回去。此事你不必插手。”

沈若華長睫稍斂,撐着桌案起身,道了句是,退出了沉月閣。

陳嬷嬷手裏絹帕,送走沈若華後,便一路小跑進入廂房內室,站在珠簾後,試探的喊了聲:“夫人……”

楊氏坐在妝臺前,緩緩開口:“絹帕的事,暫且不要說……嬷嬷,你去替我查一件事……”

陳嬷嬷撩開珠簾,走到楊氏身側,“夫人請講。”

“……”

縱使有心理準備,陳嬷嬷也免不了吓得心跳不穩。

她俯下身子,畢恭畢敬的颔首,“奴婢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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