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蘭居
陸姨娘喜滋滋的坐在小榻上,微微頃身撫摸着漆紅托案上的幾件布匹,“不愧是流金線制成的布,這手感比我以前穿的好多了,宜香啊,還是你有本事,娘這還是托了你的福呢!”
陸姨娘用團扇擋住下邊臉,笑的花枝亂顫,沈宜香坐在她對面,不動聲色的撫摸着趴在腿上的貓兒,并未理會陸姨娘,陸姨娘有些不快,和身旁的嬷嬷換了個眼神,便撐着桌案起身,挑起一片布匹。
“宜香,你看看這布匹的花色你可喜歡?姨娘讓人去請最好的繡娘給你趕制一件衣裳!”
沈宜香攢眉,摸貓的動作頓了頓,擡眸看向陸姨娘,“姨娘近些日子太招搖了,我方才被爹爹放出房,姨娘也該收斂一些,莫要得了下人一些吹捧就得意忘形,屆時害的不僅是姨娘更是我!”
站在陸姨娘身旁的嬷嬷立刻垂下頭去,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樣,陸姨娘看了眼心腹,又看了眼沈宜香,心想她如今是自己的保障,自然不能怠慢,忙笑着走了上去:“姨娘當然有分寸,只是宜香有本事,姨娘打心眼兒裏替宜香高興!”
陸姨娘眼珠轉了轉,在沈宜香身旁坐下,“香兒啊,你看現如今,沈令儀被送去了鄉下,沈攸寧稱病不出房門,如今府上唯有你嫡姐沈若華,和你二姐沈蓉風頭最盛,咱們雖是庶出,可也不能就此認命吶。”
陸姨娘搖了搖團扇,“你聽姨娘一句話,這女人吶,要想出頭,自己一個人也不知要鬥多久,更何況還是庶出,但若是嫁了個好男人,這出頭容易的很吶,娘的香兒出落的如此标志,哪裏怕找不到如意郎君呢?”
陸姨娘笑着說:“沈嬌雪嫁了個小公爺做妾,咱們宜香怎麽說也是要做嫡妻的,宜香……”
原本安穩趴在沈宜香腿上的貓兒發出一聲凄厲的喊叫,它反手拍了沈宜香一爪子,迅速從她膝上跳了下去,它背上禿了一小塊,剛剛落地,它便扭頭舔舐禿掉的地方。
沈宜香輕嘶了一聲,手背上的紅痕滲出了一絲血痕,陸姨娘驚呼了一聲,連忙丢掉團扇抓住了沈宜香的手:“香兒你沒事吧!”她抽出絲帕搭上沈宜香的手背,怒瞪了一眼趴在地上的貓。
“該死的畜生!把它給我帶出去打死,丢的遠一些,別叫宜香瞧見了,晦氣!”
桂嬷嬷不敢去抓那貓,一邊吞口水一邊說道:“姨娘,這、這貓是老夫人特意找來,給、給三小姐解悶兒用的,這要是打死了,老夫人可不得降罪三小姐……”
陸姨娘皺起黛眉,正想張口說什麽,沈宜香便捂着手背淡淡問:“聽說貓怕水?”
新晉到她身邊的丫鬟橄榄怯生生答:“奴婢聽說,确實如此,平日奴婢幫貓兒洗澡,它都不怎麽樂意……”
沈宜香卷曲的睫毛往下搭了搭,又問:“我記得,之前嘉荷來沉香榭時,好像很中意它。”
橄榄摸不準沈宜香的意思,便沒有作答,沈宜香勾了勾嘴角,說道:“既然嘉荷喜歡它,那我就做件成人之美的好事,橄榄,你将它抱給嘉荷,跟她說我這陣子身子不适,讓她幫我養幾日。”
橄榄松了一口氣,以為這可憐的小貓躲過了一劫,她笑着抱起貓就往外走,還沒出去幾步,身後就傳來沈宜香涼涼的聲音:“對了,別忘了讓如意告訴嘉荷,這貓兒特別喜歡劃水,讓她多帶着貓兒去府上的湖裏玩一玩,別讓它悶着了。”
橄榄臉色霎時間變得慘白,她讷讷的轉身行禮,抱着貓的手微微縮緊,“奴婢,遵命。”
那白色的貓兒打了個哈切,懵懂的被橄榄抱在懷中,碧幽幽的眸子看着沈宜香,溫順又軟糯的喵了一聲。
沈宜香面無表情的收回目光,端起一邊的茶杯,用茶水沖了沖手背上的紅痕,陸姨娘問:“疼不疼啊香兒?桂嬷嬷,你去把府醫找歸來給宜香看一看,那貓縱然被宜香養的精細,但指不定又什麽不好的東西呢!”
桂嬷嬷應聲離開。
陸姨娘見沈宜香不理她,便也不自讨沒趣的湊上去,拿起一邊的團扇晃晃悠悠的起身,對着屋裏的一幹布匹和珠寶啧啧感慨,比劃了一個又一個,得意的笑道:“當初彭氏剛剛懷孕,動辄就拿老爺賞她的那些東西炫耀,哼,誰知道落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唉,真是人各有命吶!”
陸姨娘笑着拿起一塊翡翠手镯,施施然的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沈宜香眉頭輕皺,不悅的說道:“彭氏有孕在身,姨娘可莫要去招惹她,我好不容易才從沈令儀的事情中脫身,姨娘可別再給我找麻煩,你若是閑得無趣,便去找老大夫看看身子,瞧一瞧還能不能再懷一個!”
陸姨娘掩唇輕笑:“我知道,宜香不用給我擔心,再說了,聽聞自從她搬去閑水居,性子就越發不穩,動辄就打罵下人摔東西,她那個兒媳婦都受了她的磋磨,我可不傻,才不會在這個關頭和她一般計較。”
陸姨娘只是順口一說,但聽聞彭氏近日性子暴躁,沈宜香眼皮微微一跳,她無聲的念叨了幾句,出聲問道:“懷孕時女子好像都會情緒暴躁,可彭姨娘已經這個歲數了,還控制不住嗎?”
“她這脾氣可比旁人懷孕時激烈多了,恐怕是被沈令儀的事氣的不輕,總歸老爺和老夫人也不管她,只要她好好将養着把孩子生下來,老夫人是不會計較的。”
沈宜香不置可否,若有所思的撚了撚指尖。
書房
沈正平正提筆疾書,近幾日寧城發了水患,皇帝在朝中征集治水的法子,沈正平近些日子忙的焦頭爛額,這建造堤壩抵禦水患要耗費不少的人力和物力,甚至還要調集軍隊前往建築。
可現如今的東岳看起來國泰民安,沒有外憂內患,實則周邊的國家一直都對東岳虎視眈眈,更不用說東岳即将要和大漠和親,兩個國家即将結成同盟,周邊不少的國家自然也不能坐以待斃,故而調兵建造堤壩,短時間內不是件好操作的事,任憑沈正平近些日子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合适的法子來。
他正心煩着,書房的門便被人輕輕叩響,管家在外說道:“老爺,彭姨娘有事求見。”
沈正平正着急着,哪裏顧得上和她攀談,不耐煩的吼道:“讓她回去好好待着,別來煩我!”
提着食匣的彭氏身子一晃,眼底溢出一抹憤慨,管家聞言便退到了後頭,為難的看着彭姨娘:“姨娘您看,老爺現在正有事,您要不、還是晚一些來?”
萬靜娴察覺得到彭氏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的手臂,萬靜娴咬着唇低下頭,心裏膽戰心驚的。
彭氏強扯出一抹笑容,指尖扣入萬靜娴的掌心,“既然老爺忙着,那妾身就不叨擾了,只是麻煩管家,将妾身親手做的這些吃食呈給老爺,妾身好些日子不見老爺,心裏十分挂懷。”
管家感慨着接過彭氏手裏的食匣,沈正平因為是上回的巫蠱之事已經和彭氏離了心,這些日子竟和陸姨娘睡在一塊兒,連彭氏的名字也沒提過,果然是一朝天一朝地,想得男子的專寵,難啊!
“老奴一定會把這東西交到老爺手上,請姨娘放心。”管家恭敬的送別了彭氏。
眼看黃昏時分,沈正平還沒從書房內出來,管家将食匣放在門口,焦急的不停搓手。
“管家怎麽了?”身後忽然傳來聲響。
管家扭頭一看,見陸姨娘穿着件綠色繡花的褂子從書房外頭走了進來,跟在她身後的嬷嬷手裏提着一個雕花的食匣,比彭氏的這個大了一圈,多了一層,不開都知道裏頭吃食的豐盛。
管家不動聲色的移開眼,俯身說道:“老奴給姨娘請安。請姨娘勸一勸老爺吧,老爺在書房內呆了整整一日了,什麽東西也沒入口,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了!”
陸姨娘颦眉道:“竟如此嚴重?”她邁步上前,擡手就想叩門。
眼尾不經意一掃,便看在了放在地上的食匣,她叩門的動作一頓,手停在空中片刻,又收回了腹間。
“管家,這食匣是誰送來的?”陸姨娘溫柔的詢問說。
“這食匣,是中午彭姨娘送來的,當時老爺正忙這事,也沒見姨娘,姨娘就把這吃食留下了。”管家道。
陸姨娘笑着沖桂嬷嬷擡了擡手,桂嬷嬷會意,把手裏的食匣交到了陸姨娘的手中,自己則上前把彭氏的拿了過來。
“既然是姐姐做的吃食,哪能不給老爺嘗一嘗,我替姐姐給老爺送進去。”陸姨娘轉身叩響了房門,語調揚了揚說道:“老爺,是妾身,老爺忙了一日了,妾身親自做了吃食給老爺送來。”
屋內沉默片刻,沈正平沒有動怒,溫聲讓陸姨娘進了去。
書房分了裏外兩個屋,裏屋還單獨隔出了一個小間,給沈正平休息,外頭的屋子擺着桌椅。
陸姨娘将食匣放在桌上,将吃食一一端了出來。
沈正平在凳子上坐下,看着那滿桌的吃食感嘆道:“你的手藝還是如此精進。”
他拿起筷子便要夾菜。
陸姨娘擡手制止了他,又把另一個食匣裏的菜端了出來,“雖然有些涼了,但這菜是彭姐姐專門給老爺做的,老爺不妨嘗一嘗?彭姐姐懷着孕給老爺做吃食,其心意可見一斑了。”
沈正平擰起雙眉,“她平日從不下廚,這東西一看就不是她做的。”沈正平似是有些惱火,他擱下筷子,不耐道:“自從沈令儀離家,她就沒一日安生,這次她來書房尋我,我并未見她,料想她是為了求我接沈令儀回來,真是越活越糊塗!”
“姐姐年紀大了,女兒不在身邊,想是難免的,老爺不必挂懷,先用膳吧。”
沈正平胃口大開,除卻彭氏那些他一口未動,陸姨娘帶來的菜他吃了不少。
二人在書房內惬意了一陣子,陸姨娘紅光滿面的離開了書房,心中的不安也被沈正平安撫。
她心裏暗暗琢磨着,既然沈正平已經不在意彭氏肚裏的孩子,那孩子掉了,他怕也不會發怒吧。
…
…
四月的京城,風景秀麗,惠風和暢。
驚蟄樓內,習嬷嬷替沈若華換上一身碧色的比甲,替她扶了扶頭上的珠翠。
“好了小姐。”習嬷嬷往後退了步,輕嘆了一聲:“也不知太子殿下為何突然邀小姐出門踏青,老奴今日不能跟着小姐了,蒹葭,你可要照顧好小姐,莫要走了神。”
蒹葭乖巧的站在沈若華身後,點點頭道:“奴婢明白,嬷嬷就放心吧。”
守在門口的侍女匆匆走了進來:“大小姐,太子殿下的馬車已經到府外了。”
沈若華應了一聲,同習嬷嬷道了別,便領着蒹葭一道出了府。
沈府門前停了一輛華麗的馬車,車轅都是點金的朱漆,馬車邊還刻着一個碩大的“啓”字。
沈若華搭着蒹葭的手走下石階,來到馬車外,躬身行禮,“臣女給太子殿下請安。”
站在車邊的小厮撩開車簾,太子身穿一件暗紅色的錦袍,腰封之上挂着一個白玉配飾,衣擺上繡着龍紋,他也生的風流倜傥,面若冠玉,笑容綴在臉上,往日高高在上的疏離少了些,倒像一個貴氣的名門公子。
但縱然他态度太如何溫和,氣質再如何內斂,都無法遮掩他身份的尊貴,沈若華是絕不會做出昏頭的事,舉手投足都正正好好把持着規矩,不親近亦不疏離。
公孫啓狹長的眸在看到沈若華時微微一眯。
她穿着一件青色的比甲,下擺上繡着層層交疊的白色芙蓉花,青蔥一樣的指疊在腹間,她身子拔的筆直,唯有微微彎着的一截玉頸勾勒出誘人的彎弧,臉上不帶什麽情緒,冷淡的像是開在湖中的芙蕖,獨自生香。
沈家大小姐的美貌是無可形容的絕色,縱然太子側妃之中的梅氏也曾是京內獨絕的美人,但在氣質和容貌上都輸給了比她小了五歲的沈若華,太子心裏發癢,臉上的笑容也越發迫切。
他朗聲道:“縣主叫本太子好等,這泛舟湖上的機會可不多,縣主莫要耽誤時間,快上來吧。”
他往邊上挪了挪,寬敞的馬車裏空出了一個人的位子。
沈若華巧妙的收斂了眸間的郁色,那寬敞的馬車,坐的小榻卻十分狹窄,她若是坐了上去,一路都不免會和太子發生肢體摩擦,這人的目的已經昭然若揭。
沈若華微薄的紅唇張了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