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真真披頭散發,身上的喜服還是昨夜丫鬟迷暈了給她套上的,妝也在昨夜上好,就是這頭上的發髻沒法在她睡時做完,本想着這幾天她能回心轉意,可沒想到她依舊如此難纏,在此折騰了一個多時辰。
為首的嬷嬷發髻散亂,一绺銀發垂在臉龐,是方才與方真真撕扯時被她扯出來的頭發,她雙手插着腰喘着粗氣,擰着眉說道:“方姑娘,這眼看着吉時就要到了,您就安安分分的讓老奴給您梳發,您若是不想嫁,屆時可以出去和老夫人說,沒必要在這折騰老奴,老奴是奉命來給您束發的啊!”
跟在嬷嬷身後的是幾個年輕的丫鬟,她們看不上方真真這副作态,冷笑了一聲開口:“方姑娘這時倒裝起貞潔烈女來了,方姑娘現在已經是龐成的人,就算您不嫁,出門也是一片罵聲,姑娘倒不如就此認了命!”
方真真眼裏冒着紅光直直看了過去:“你說什麽?”
她彼時穿着紅衣,這副模樣倒真有些吓人,那丫鬟被她唬住,吞了口口水消了聲。
那老嬷嬷沒好氣的瞪了那丫鬟一眼,不耐煩的看着方真真:“姑娘若再不配合老奴,老奴就要讓人去請老夫人了,今日好歹是姑娘的大喜之日,老夫人說不能讓姑娘太難堪,姑娘可要想好了。”
方真真死死咬着牙,她胸口劇烈起伏,僵持了許久,才邁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妝臺前,老嬷嬷拍着胸脯松了一口氣,忙吩咐丫鬟捧了珠釵喜冠過來,手腳麻利的替她挽發。
楊家大堂之內,沈老夫人穿着紅色的褂子站在堂中,臉紅的幾乎能和邊上的紅綢一比,她搭着沈正平的手,深喘了聲說道:“真真是我方家的姑娘,理應從沈家出嫁,她與你楊家毫無幹系,親家母,你為何偏要留她在這不可!”
楊老夫人老神在在的端起邊上的茶水,抿了一口,“方真真和龐成的事發生在我楊家,我楊家又給龐成添了聘禮,那龐成的婚事自然有楊家的一份,若是方真真誠心想要嫁進來,我自然會讓她去沈家待嫁,可方真真直到昨夜都不肯乖乖聽話,我可怕極了,這婚事我都散出去了,我楊家可不想再做一次笑柄。”
“你楊家不願做笑柄,我沈家就願意嗎!”沈老夫人氣極反笑:“方真真是我的侄孫女,嫁給你楊家的一個下人,已經是下嫁,你還讓她不肯順她的意,讓她從沈家出嫁,親家母,得饒人處且饒人,你莫要太過分!”
楊老夫人擡了擡眼皮,“我的好女婿是個什麽想法?你陪着親家母前來,也是想讓我楊家放人?”
沈正平咬了咬牙,硬着頭皮說道:“請岳母放心,我娘只是想讓真真從沈家出嫁,圓她的面子,并沒有要和岳母沖突的意思,我也一定不會讓真真悔婚,請岳母相信我。”
楊老夫人冷笑了一聲:“當初你娶走我們家梅兒的時候,也和我發過誓,說在梅兒生下子嗣之前絕不會再娶妾室,結果你是怎麽做的?沈正平,我可再無法信任你和你娘了,你走吧。”
沈正平臉色一變,上前欲要替自己辯說,正在此時,伺候方真真梳妝的下人也簇擁着領方真真朝這走來。
方真真冷着臉邁進正堂,她一眼就看見了沈老夫人,忙提着裙擺沖了上去:“姑奶奶!姑奶奶你是來救真真的是不是?你救真真回家好不好?我不想嫁給龐成,我想回家!”
她在京城沒了名聲不要緊,她父母在郦城好歹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只要她回家,家裏的男子一定不會嫌棄她不是處子之身,她若是在這嫁給了龐成,那她就徹底毀了!
楊老夫人從上首走了下來,路過沈老夫人身旁,目光淡淡的掃了她二人一眼,道:“親家母好好和真真說一說,這離吉時還早,你們可以放心敘舊,老身讓人守在外面,親家母和真真可要快些。”
方真真有些膽怵楊老夫人,她将身子挪到沈老夫人身後,手臂微微顫抖。
等楊家人皆從堂內走了出去,方真真才敢繼續:“姑奶奶,你可想好法子了嗎?你救救我吧,哥哥他也不肯救我,我不想留在這裏嫁人,您幫我回去,我爹娘一定會幫我的!”
沈老夫人眼底滿是不耐,她轉身抓住方真真的手腕,目光如炬:“你的名聲已經徹底毀了,真真,你要認清現實,就算你回了郦城,你也已經得罪了楊家,憑楊太師的手段,你爹娘還能穩住郦城的位子多久!”
方真真捂住嘴不斷搖頭:“姑奶奶,你別逼我,我只是不想嫁給龐成,我什麽也沒做錯,這事、這事還是姑奶奶的錯,若不是姑奶奶,我怎麽會失身龐成,姑奶奶,你一定、一定不能對不起我啊!”
沈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氣,袖下的手攥成了拳。
…
…
眼看着吉時将近,楊老夫人領着沈若華等人候在正堂外頭。
沈家的不少人都來了楊府,畢竟拜堂是在楊家的偏房拜,沈若華她們現如今也算得上是方真真的娘家。
今日的婚事引了不少的百姓在外圍觀,達官貴人自然是沒人來的,聰明人都知道這是楊家故意給方真真下降頭,這門口準備的新娘轎子都如此寒酸,還是從楊家出去,哪有婚事是這麽個行程。
楊老夫人頂着冷風在院子前站了許久,後頭的媒婆算了算時辰,走上前道:“老夫人,該上轎了,再晚就誤了吉時了。”就算那轎子只是繞一條街回來,但該有排面還是要給的。
楊老夫人眯了眯眸,“晴嬷嬷,你去把方真真帶出來,就說時辰到了,該上轎了。”
“是。”晴嬷嬷應了一聲,剛要走上前,沈老夫人就領着方真真走了出來。
沈老夫人擠出一抹淺笑,将蓋着紅蓋頭的方真真推了上去:“真真快去吧,誤了吉時就不好了,姑奶奶方才跟你說的話你一定得記着呀。去了龐成家要孝順公婆,伺候丈夫,莫要再耍小性子了。”
隔了一層紅紗,衆人也看不清方真真的面孔,唯有上前攙她的媒婆感到她身子僵硬了一瞬,動作緩慢的跟沈老夫人行了個禮,媒婆只管賺錢,也不管這新娘嫁人樂意不樂意,索性她接到了人,便捧起笑容,“新娘子上轎了!”
站在人後的方喻懷走了上去,彎腰把方真真背在了背上,他腳步飛快的将方真真背出了楊府,抱上了那又窄又小無比寒酸的花轎,擡轎子的只有兩個轎夫,等媒婆喊了起轎,轎夫便站起了身,在喜樂聲中把花轎擡了出去。
不管喜樂的聲音多響,聚集在街旁看熱鬧的百姓說的話,都能清清楚楚的傳到方真真的耳中,嘲笑、諷刺、和一些淫亂的話語,方真真将手裏攥着的蘋果摳出了兩個窟窿,下唇被她生生咬下一塊嫩肉。
眼看着花轎走了出去,楊老夫人淡定的吩咐下人:“去告訴龐成,可以過來等着接她了,這拜堂我就不去了,龐成家裏的那一對夫婦可請過來了嗎?”
晴嬷嬷道:“都請過來了,方才還想着要見老夫人呢。”
站在前頭的方喻懷擰了擰眉,“龐成還有父母?”
沈若華看了過去,笑道:“自然有,龐成年歲也不大,只是她二老一直住在外頭,不問自然不知道。”
楊老夫人朝沈老夫人和方喻懷看去,笑着問:“親家母和方少爺可要去看看?畢竟是方真真未來公婆,不如去認認人,日後來往的次數說不定還很多。”
沈老夫人腦子裏亂成了一團漿糊。
她方才好不容易在大堂內說服了方真真,告訴她龐成無父無母,她又生的好看,嫁過去也能把持中饋,做被伺候的那一個,可誰知道龐成突然冒出了一對父母,這要是讓方真真知道,可不得讓她掀翻了屋檐!
沈老夫人努力平複心情,笑道:“好、好啊。”
她們一行人一起去了龐成父母所在的院子。
院子裏沒有伺候的丫鬟,自然也沒人禀告她們到來,楊老夫人便領着沈若華一行人直接進了院子。
穿過環廊,就能瞧見堂內的場景,那兩個老人穿着喜慶的衣裳坐在堂上,笑聲隔得老遠都能聽見。
“我說老頭子,這楊府不愧是大府啊,你看着椅子上的墊子,軟的和坐棉花似的!”滿臉褶子的婆娘笑成了一朵花,雙手反複撫摸着身下的墊子,眼裏貪婪的似乎能冒出光來。
龐父坐在一邊的椅子上,雙手搭在膝上,做出一副嚴肅的模樣,開口道:“一會兒見了楊家老夫人,你可別這副上不得臺面的模樣,楊家給成兒添了一車的聘禮,對咱們成兒定是十分看重,你可別壞了成兒的路。”
龐母笑呵呵的保證:“一定一定。要我說成兒真是好樣的,能娶了沈家的表小姐,就是聽說方家的人沒來,要不然我可想和親家聊一聊,說起來,我還沒見過方家那女兒呢!”
她二人說話沒有避諱,聊着聊着竟又聊到楊家的頭上,看她二人那股子興奮勁,不知道還以為楊家要養他們家一輩子呢,這還沒搭上話,沈老夫人就瞧出來了,這對夫婦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行至臺階下,沈若華攙着楊老夫人走在前頭,捂着嘴咳嗽了兩聲。
聲音不響,但足以提醒屋內兩個得意忘形的老人,她們忙不疊的收起笑容,跑出了屋子。
龐母滿臉堆笑:“楊老夫人是嗎?呦,可把您盼來了,這次成兒的婚事,多虧了您了!”
龐父也在一旁點頭哈腰的道着謝,楊老夫人面不改色的走上臺階,“我給龐成添聘禮,是看在他曾是我楊家家仆的份兒上,且他無意救了我孫子一次,你二人可不要以為,我楊家要養他一輩子。”
楊老夫人不留情面,直接将真相說了出來,龐父龐母臉色驟變,站在原地有些無地自容。
龐成是他倆的養子,她倆還有個小兒子,只是一直不成器,不久之前因為家裏拮據,她二人商量着把龐成趕出了家門,可後來的日子還是越過越不自在,突然前幾日龐成回了家,說自己即将要娶侍郎家的表小姐為妻。
龐父龐母欣喜若狂,本還有些畏懼,以為龐成是發達了回去報複他們家的,誰知龐成這傻小子非但不追究以前的事兒,還打算把她們一家三口接進京城的宅子享福。
她二人屁颠屁颠的過來,還以為攤上了什麽大便宜,哪成想,龐成要娶的根本就不是什麽清清白白的侍郎家表小姐,根本就是個沒人要的蕩婦,怪不得今個兒結婚方家沒來人,原來是根本不想再見這小女兒!
龐父龐母氣的不輕,沈若華替楊老夫人順了口氣,嘴角上揚,悠悠開口:“就算龐成與楊家無關,但龐成的妻子是沈家的表小姐,确實是不争的事實,更何況表哥還住在沈家,日後龐成家的事,沈家定會幫襯的。祖母說,對嗎?”
龐父龐母眼睛一亮!
對呀!
雖然龐成攀不上楊家了,可龐成娶的那個小蕩婦,是沈家的表小姐啊!
聽說沈家這次也給那個小蕩婦添了妝,看來這沈家還是很看重方真真的!
龐父龐母頓時顧不得楊老夫人了,她二人湊到沈家幾人跟前,一個勁兒的攀親,說日後定要龐成好好待方真真,日後沈家和龐家就是一家人雲雲。
直把沈家幾人說的面色鐵青,下人來禀說花轎到了,龐父龐母才肯滿足的停下。
一個時辰後,在偏房的下人回來了,“老夫人,婚事已經結束了,龐成帶着方家小姐回家去了。”
楊老夫人正和楊氏母女說着話,聽聞挑了挑眉問:“那拜堂時,方真真瞧見了龐家夫婦,竟沒有鬧嗎?”
下人說道:“沒有鬧,可老實了,許是不知道堂上坐了人吧,龐家那兩人過去了也沒說話。”
“只是小人看方真真下轎的時候,把手裏攥着的蘋果給扣爛了,媒婆怕毀了好意頭,就給瞞下了。”
楊老夫人勾了勾唇:“她下轎時邊上怕是有不少的百姓吧,總不能一個也沒看見。”
“百姓看見的不少,媒婆是怕,叫龐家的看見了不樂意。”
沈若華耷拉着的長睫顫了顫,眼底略過一抹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