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我知錯了。”楊景恒低垂着頭,臉色白的吓人,楊太師本想再訓斥他兩句,但見他彼時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心裏也不免有些擔憂:“恒兒,你今日是怎麽了?”
楊清音張了張嘴,想要勸說楊景恒幾句,但楊太師就在身側,楊清音輕嘆了一聲,楊太師擰着眉看向楊清音,問道:“清音,此事你可是知情?你哥哥今日究竟是怎麽了。”
楊氏躊躇的站在床邊,看着楊景恒如今的模樣,心裏頭頗不是滋味,她拉了拉楊太師的衣袖道:“爹,你就別逼問恒兒和清音了,恒兒已經這個歲數了,孰是孰非他還是分得清的,既然他不想說,您又何必逼問。”
“我!”楊太師被女兒說服,他雙手背後,無奈的嘆了口氣:“罷了罷了,你不願說就不說吧,好好休息。”
楊太師轉身離開了屋內,楊景恒讷讷的看着他走出裏屋,才擡眸看向楊氏:“姑母,華兒呢?”
他語調沙啞,酒醒後第一件事便是詢問沈若華的去處,楊氏心疼極了,忙坐到床邊安撫他道:“華兒好着呢,她正在外頭和羅家姑娘說話,你若想見她,姑母現在就把她喊進來!”
“不必了姑母。”楊景恒斂下長睫,“今日之事皆是由我鬧出,還請姑母替我和表妹道一句不是。”
他話音剛落,沈若華便撩開了裏屋的簾子,開口道:“表哥不必自責,即便千日防賊,也沒有全防得住的道理,今日的事和表哥無關。只是表哥要好好謝謝羅姐姐,是羅姐姐救了哥哥。”
羅婉君穿着碧色的褂子,身上的氣質溫婉娴靜,“我無非是舉手之勞,沈妹妹誇大了。”
楊氏一眼瞧見羅婉君,便心生好感,這京城內像她這般性情清透溫和的女子已經十分少見了,她起身朝羅婉君走去,“這好些年不見,婉君都這麽大了,聽聞你近些年在病中,現在可痊愈了嗎?”
羅婉君瑩瑩行了個禮,“多謝夫人關心,婉君的病已經沒有大礙了。”
楊景恒坐在床頭,雖強迫自己将目光放在羅婉君的身上,卻仍是在不經意間瞥到了沈若華,不知不覺竟看了許久,直到她也擡眸看來,楊景恒才驚醒,迅速轉了回去,下意識的捏緊了身上的錦被。
沈若華斂下眸,微不可見的嘆了口氣,楊清音的目光在二人之間轉了轉,見楊景恒臉色愈發難看,忙開口說道:“哥哥愣着做什麽,羅姑娘今日可是幫了哥哥,哥哥怎麽也不道一聲謝?”
羅婉君正和楊氏說着話,驀地就聽見了楊清音此言,忙說道:“楊姑娘不必如此,我只是舉手之勞,再者我無非是讓沁兒把楊公子帶去了後頭的亭子,實則并沒有……。”
楊景恒擡起頭看向羅婉君,羅婉君冷不丁的與他對視,腦子裏突然就空了,準備好的謙辭哽在了喉間。
楊景恒認真的看着她,“不論如何,姑娘今日所為都免了我楊府成為笑柄,更救了我一次,景恒多謝姑娘。”
羅婉君眨了眨眼睛,迅速垂下了頭,“我、我……”她耳尖有些發燙,臉上泛着桃紅,雙眸濕潤,手足無措的模樣像一只白兔,躊躇了片刻,哼唧似的道了句:“不用謝。”
她瞧瞧擡眸看了眼楊景恒,忽然覺得,今晚能與他相遇,全靠天命。
…
…
實則今晚壽宴,羅婉君到的很遲。
她從前門進入,門口空無一人。
沁兒攙着她,左右看了看:“小姐,恐怕壽宴已經開始了,咱們到的是不是太晚了?”
羅婉君拎着裙擺走下石階,“既然已經這個時辰了,便不要去驚擾老夫人了,你随我在府上走走,等壽宴告一段落,我再去和楊老夫人請安。”
沁兒微微一笑,攙着她往一旁的小徑走去。
“小姐是要好好看看太師府,保不準小姐日後,還要嫁進太師府來。”沁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羅婉君一愣,連忙喝道:“胡說什麽呢你,越發沒有規矩了。”
“奴婢哪有胡說,小姐幾乎每一日都要看一眼那個玉佩,那玉佩可是楊老夫人給夫人的信物,聽聞楊大少爺身邊也有一個,小姐和楊少爺早早就定了親,如今小姐到年紀了,也是該和楊少爺談婚論嫁了。”沁兒說道。
“都是多年前的事了,豈能作數呢。”羅婉君嘆了口氣,“我只是看那玉佩好看,才佩戴在身邊的,你可別瞎想。”
她領着沁兒在楊府上閑逛,走了好一會兒才碰見府上的下人,得知楊老夫人離了壽宴更衣,她才領着沁兒順着丫鬟所指的方向,從後花園往壽宴地點走去。
後花園空蕩蕩的沒有燈燭,得虧沁兒手裏還帶着一個燈籠,二人全憑那微末的燭光往前走去。
忽然,前方不遠傳來聲響,還隐約閃爍着燭光,羅婉君停下了步子,凝神聽了一句。
“大少爺,您是不是累了?奴婢扶您到這兒坐一會兒吧。”一個女子矯揉造作的聲音響起。
她似是在做什麽吃力的事,喘息聲很重,男子的聲音十分含糊,羅婉君辯駁了好一陣,才大致猜出他說的話,“找、華兒……華兒在、碧水湖,華兒、在等我。”
那奴婢好不容易将他拖到一旁的石桌坐下,溫聲勸道:“大少爺您醉了,表小姐不在碧水湖,表小姐在……”
她說到一半停了下來,羅婉君擰了擰眉,聽她迅速改口,“大……表哥,你醉的不認人了,你看看我,我就是華兒啊,我帶你去廂房休息可好?你要怎樣我都應你!”
站在羅婉君身後的沁兒瞪圓了眼,不可置信的說道:“姑娘,她、她是要……”
沁兒已經将聲音壓的很低,奈何在這寂靜的夜中,足夠被那侍女聽見。
她立刻松開了要攙楊景恒的動作,尖聲喊道:“誰!誰在那裏!”
因着她聽是個女子的聲音,便想着是府上那個侍女看見了她方才的動作,她咬了咬牙,迅速将楊景恒架起,打算離開此地,可方才還十分順從他的楊景恒突然開始反抗起來。
“你放開、放開我!你不……不是華兒,放、放開!”
醉酒的楊景恒更加難纏,以那侍女的力氣根本不足以将他帶走,他踉跄着掙脫那侍女的束縛,搖搖晃晃的往前走去,“我要去找、找華兒……”然他剛剛走出去三兩步,便一頭栽在了地上。
聽見那沉悶的響聲,羅婉君迅速走了上去,見那侍女正打算将他背起,羅婉君連忙喝道:“住手!”
那侍女被吓了一跳,她見羅婉君穿的精致,便知是前來赴宴的賓客,不由小腿一軟,跌坐在地。
沁兒跟着跑了過來,看清楊景恒的容貌,猛地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這不是楊少爺嗎!”
羅婉君吃力的将楊景恒從地上攙起,沁兒忙上前幫忙,二人一齊将他擡坐在一旁的石椅上。
短短幾息功夫,那癱倒在地上的侍女便想好了說辭,等羅婉君扭頭看她,連忙便道:“奴婢是楊府的下人,是奉命要把大少爺帶回廂房休息的,只是奴婢、奴婢實在背不動大少爺。”
沁兒毫不留情的戳穿了她:“你方才分明是要借着楊少爺醉酒勾引他,我和小姐聽得清清楚楚,你休要再狡辯了!”
那侍女額上滴下一滴冷汗,心裏十分後悔,她本是想借着這機會扶搖直上,可是不成想竟會在此撞見羅婉君。
她迅速想着脫身的法子,目光忽然瞥見楊景恒攥在手心的玉,她計上心來。
“小姐,奴婢知錯了。”她苦着臉給羅婉君磕了個頭,“奴婢是受了表小姐的吩咐,打算把大少爺帶去表小姐那邊,可是奴婢見大少爺喝醉,就、就一時犯了糊塗,奴婢知錯,請姑娘放奴婢一條生路吧!”
“大少爺和表小姐是情投意合,若是奴婢沒有把大少爺帶到,表小姐會罵死奴婢的。”
她說着說着便哭了起來,“大少爺手裏握着的玉佩,就是表小姐給大少爺的信物啊!”
羅婉君沈默着沒有說話,沁兒卻險些被她的話氣炸,連帶着看楊景恒的表情都變得有三分猙獰。
他分明已經和自家小姐有了婚約,居然還和別的女子糾纏不清,和自家小姐的定親信物不戴,居然攥着別人給她的玉佩不放!
這男人哪裏值得她們小姐惦記這麽多年!
沁兒怒上心頭,她大步上前,一把拽出了楊景恒攥在手裏的玉佩。
她這粗魯的舉動驚醒了半睡半醒的楊景恒,他下意識的擡起手,想要拿回玉佩。
“那是我的……你把華兒的玉佩……嗝,還給我!”
沁兒連連後退,憤怒的瞪着他:“負心漢!”
“沁兒,別鬧了。”羅婉君輕嘆了一聲,“你把玉佩還給他。”
“小姐!”沁兒眼眶泛紅,“這玉佩可是那女子給他的信物!”他對旁人給的東西如此執着,心裏可還能記得,自己家小姐才是他真真正正的未婚妻!
羅婉君心裏泛着酸,她強忍着心中的委屈,向沁兒伸出手:“玉佩給我!”
沁兒無法,她狠狠抹了把臉上的眼淚,把玉佩放在了羅婉君掌心。
跪在地上的侍女臉上肉眼可見的劃過一絲喜色:“姑娘可否把玉佩還給大少爺,奴婢這次,肯定把大少爺帶去見表小姐!”
羅婉君捏玉佩的手指微微用力,她長睫稍斂,打量着手裏的玉佩,忽然就不想将玉佩還回去了。
她本是粗略的打量,私心裏想知道,楊景恒心心念念的‘華兒’給他的玉佩,究竟比自己給他的好在哪裏!
奈何她這麽一看,卻猛地蹙起了娥眉。
那玉佩沒有精致的花紋,只在中間的位置雕了一個‘真’字,十分簡約。
羅婉君心裏咯噔一下。
一旁的楊景恒還在不停的念叨着他的華兒,羅婉君眸色一冷。
她突然開口:“沁兒,把她打暈。”
那侍女還在垂頭沾沾自喜,猛地就聽見了羅婉君這話,還未來得及擡頭,後腦便一疼,瞬間不省人事。
沁兒會武,一掌打暈那侍女很是輕松,她好奇的看着羅婉君:“姑娘是不想讓她把楊少爺帶去那個表小姐那裏?”
羅婉君将玉佩收了起來,又讓沁兒打暈了楊景恒。
她上前将他的手臂架在肩頭,“他是被人騙了。”
沁兒想要上去幫忙,卻被羅婉君攔了下來,只能在一旁看着羅婉君幹着急,“那、那小姐打算把他帶到哪兒去啊!”
羅婉君咬了咬牙,“剛才我們不是去過楊府的碧水湖嗎?就把他帶去那兒吧。”
運氣好的話,那位‘華兒’小姐還在,就把他交給她,若是不在——
羅婉君眸色閃了閃,步子漸漸慢了下來。
那就她陪着他。
…
…
時辰太晚,羅婉君後來也在楊府住了下來,沈若華的院子和她挨着,二人一道回的院子,到了門口才各自分開。
蒹葭攙着沈若華進了屋,屋裏的一切都已經備好,蒹葭替沈若華鋪了床被子,便應她的命令離開了主屋,去了側室。
沈若華執着茶盞卻一口未喝,雙目微微出神,楚恒過了片刻才叩門從外頭走進,喚回了沈若華的思緒。
“小姐,方真真已經被老夫人安排在了府上的一處院落,還派了人看守,看樣子在她和龐成成親之前,老夫人都不會放她回去了。”楚恒雙手作輯,禀道。
沈若華回過神,滾燙的茶底燙的她手指發紅,她鎮定的将茶盞放下,問道:“龐成那邊,你可去看過了?”
“龐成很好,老夫人将他單獨安置。楊家允諾會為他添一份聘禮,沈家也給了方真真一份嫁妝,他怕是很樂意娶了方真真,屬下已經給他留下了銀票,并未暴露身份。”
楚恒将頭埋下,心裏騰起的是難言的欽佩。
沈若華阖上雙眸,緩緩點了點頭,“甚好,你下去休息吧,這陣子你受累了。”
楚恒受寵若驚,忙不疊的說了幾句謙辭,便應聲退了出去。
沈若華左手肘撐着桌案,曲着的指關節蹭着唇珠,搭在腿上的右手食指輕擡,緩緩敲了敲膝頭。
楊家的侍從裏有沈家的暗樁,此事是她前世所得知,之所以沒有除去,是為了要讓這些暗樁發揮完作用,再将她們拔除,給沈家一次重擊。方氏想要利用這幾個暗樁陷害楊景恒,她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龐成是她準備的人,給羅婉君指路的下人也是她準備的人,方真真和方氏的每一步,都走在了沈若華給她們設下的套上,二人一步步入了套,便摔得體無完膚。
沈若華擡眸,透過不遠處的漏窗,看向與她僅有一牆之隔的院落,眉眼溫和了下來。
今日這一遭,羅婉君也算是楊景恒的救命恩人了,有這樣的開頭,二人日後的事想必是水到渠成,她只盼能早日把此事拉回正道,也好了了她的一番心願。
而彼時,羅婉君的屋內,憋了好一陣的沁兒合上門,快步跑到羅婉君身旁:“姑娘,原來楊大少爺喜歡的人,是沈家的福山縣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