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和蕭展晖同行的人差不多都離開了,蕭展晖借口說佛堂清淨修心要多待幾天。
靜慧師太對葉寧和蕭展晖的關系了然于心,就想着惡心葉寧,吩咐葉寧照顧蕭展晖的飲食起居。
葉寧看着蕭展晖心煩,只說自己身子不适婉拒了。
“師太,無提說她身子不适,讓您另外找人代勞。”
靜慧師太可算又逮着葉寧的小辮子了。
葉寧的床安置在後院最破爛的一間屋子裏,葉寧打掃了一下看着也算整潔。只是屋頂處沒有修葺,每逢夜裏下雨葉寧便不得不去小佛堂趴在桌上睡。
後來止方來了,幫着葉寧把屋頂修了,又添置了一張桌子,如今看來,葉寧住的地方跟其她人比起來竟算寬敞。
靜慧師太看不慣葉寧已久,她曾經是公主,千擁萬戴,呼風喚雨,不過是得益于她的身份。
可後來,她來了将至寺便被方丈呵護着,連道觀的小道士都幫她。
到現在,她身邊還有個止方幫襯。
她憑什麽?
靜慧看着葉寧簡陋幹淨的屋子就氣,她破門而入,興師問罪:“将至寺來了客人你為何不去照顧?平日裏就你事多,來了十年還留着你那頭毛發!如今好端端的坐在這兒竟跟我撒謊說身子不爽?我看你好得很!”
靜慧師太滔滔不絕的數落起她的過錯,什麽她居于後院極少出佛堂,後來竟扯到她是禍國之因,就是因為她大寧才滅亡。
葉寧置之一笑,“我若不在後院,那滿屋子的衣裳都堆成山了!”
“今日我看誰還敢護着你!”
葉寧頂嘴是徹底惹惱了靜慧師太,她揚起巴掌就要打向葉寧。
葉寧小時就見過了,那時她沒躲,但現在她沒必要受着。大不了,就真像無妄說的,下山和另一個她都沒見過的人彼此攙扶。
“靜慧師太好大的脾氣!”
靜慧師太一看,竟然是蕭展晖來了。
“五皇子,此人不守佛堂規矩,性情孤僻,撒謊成性,我不過是教訓一下她。”
蕭展晖氣勢洶洶的逼近靜慧師太,壓低的聲音直戳脊骨,掠來陣陣陰森之氣。
“我記得,她好像不算将至寺的人。要是她犯了錯,你把她趕出去啊?”
“你閉嘴。”葉寧忍不住插了一句話,但這裏似乎沒有她說話的餘地。
靜慧師太躊躇道:“五皇子你有所不知,前主持圓寂前交待過不能把她趕出佛寺。”
“那倘若她自己想走呢?”
靜慧師太在來人的威壓下看向葉寧,不知她何時與五皇子有了往來,這五皇子還向着她?
她究竟有什麽魅力?
葉寧揖禮,受夠了這七年的鬧劇,她深吸一口氣,拖着無力的身體說道:“我身子實在不适,二位先請回吧。”
下了逐客令,蕭展晖提着靜慧師太灰溜溜的走了。
發呆至傍晚,葉寧沒想到止方會來。
“你不要怨無妄師叔,他也是有苦衷的。”
葉寧抱着膝蓋,不溫不火的答道:“好端端的,提他做什麽?”
止方看得出他倆心意相通,又和無妄與葉寧都要好,實在不忍心看到二人形同陌路,坐到葉寧身邊回道:“你也不是外人,索性我就告訴你。”
“我們歸真派和別的道派不同,派中有規矩,若想還俗,身體要承受極刑。無妄師叔不怕閑言碎語,他怕你往後餘生要照顧一個生活不能自理之人,他怕你不得不束縛在他身邊得不到真正的自由。”
止方看着那張無處可挑的臉心跳加快,有時,長得太過漂亮也不是一件好事。
“你們身份和旁人不同,他的名聲近年又顯赫,能想到的最好還你自由的法子就是托別人照顧你。”
“你還不知道吧,他六年前就修了屋子,屋子沒人住可一塵不染。”
“他說過,他沒有來處,也沒有希望,他的願望無法實現,只能把所有憧憬關在一間屋子裏,時時在門外仰望。”
“可你不同,你要是想下山,他會為你打點好一切。”
葉寧聽得心裏酸楚雲湧,其實她不在乎那些,只要能在無妄身邊,她便心安。就像無妄以前守着她一樣,就像他即便不能親自守着自己也派了一個人來護着自己一樣。
她也明白,她不在乎無妄卻在乎,要是她逼着無妄做了,哪怕她是心甘情願困于無妄身邊,也只怕無妄會一輩子難安。
進,則剝削他心的自由;退,則一輩子困于寺廟。
葉寧收回即将迸發出的眼淚,問道:“無妄有沒有跟你說過他的願望?”
“一願阿寧得心之所想,二願找到吾之歸宿。”
止方釋然的笑了笑,說:“這是他一個人望着月亮時說的話。”
要是止方不告訴她,他怕是一個心願都實現不了,現在止方告訴她,她會盡力為他一試。
他的歸宿?他說他沒有來處,心底想的歸宿怕就是他的來處。
“止方,或許再過不久我就要走了,幫我捎句話給他。”
“好。”
“吾心之所想已達成,日後相散,願你莫失、莫忘、莫求。”
他且去濟世蒼生,他的心願,她來幫他達成,算是對過往種種的回報。
葉寧捧着臉,好久沒笑得那麽輕松了,她囑咐止方,“往後你可回道觀了,再不用因為待在這裏。”
止方第一次見她笑,她笑得能融化三尺冰雪,令月色失輝,百花失妍。
他總算懂得了無妄的一點點心,這樣的笑,或許十年前他見過?
葉寧第二天便說自己身子好了,并仗着有蕭展晖撐腰死活不去後院浣衣,要上佛堂。
靜慧師太不管她要幹什麽,就是不希望如她的願,兩人争執之下,靜慧師太提出:“既然你身子好了,那五皇子就拜托你去照顧。”
葉寧爽快答應的操縱倒是看懵了靜慧師太。
葉寧拿着一本心經敲響了蕭展晖的門。
蕭展晖本很不耐煩,但開門後看到的是葉寧所有的不快頓時一掃而空。
“你怎麽會來?”
“五皇子不是要修身養性嗎?受靜慧師太所托,前來教你心經。”
葉寧把心經随手放在他的桌上,看到一瓶藥酒。
六年前那瓶藥酒放在屋檐下忘了拿走沒想到還是被他拾了去。
“五皇子這藥酒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蕭展晖高興得嘴角都扯不下來,答道:“有些東西舍不得扔,有些人舍不得忘。”
葉寧看不得他那滿面春風的樣子,翻開了心經,開始講解。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蕭展晖自然是聽得心不在焉,癡癡望着葉寧講經時正經的樣子。雖然葉寧沒給他好臉色,但肯接近他已經是莫大的驚喜了。
在寺廟裏待了七天,蕭展晖似乎覺得葉寧對他敵意不那麽大了,在走時問主持:“我看無提講經極好,宮裏佛堂正缺人,我向你借一個應該沒問題吧?”
主持自然不會多說什麽,只是靜慧師太在後頭拳頭都攥出了汗。
去宮裏講經這種莫大的榮譽怎麽說都不該輪到葉寧。
葉寧跟着蕭展晖進府,再次看着人來人往,煙火嘈雜,心裏是五味雜陳。
蕭展晖知道葉寧觸景生情了便想着法的叫人逗她開心。
葉寧雖只是個講經的,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五皇子對她可不是一般的好。不僅收拾出了葉寧的居所,就連身邊服侍的人、飯菜的規格都和王妃無異。
如今皇帝垂垂病危,權力交疊又是一陣腥風血雨,五皇子是衆人最看好的皇子。
心機頗深的五皇子卻會對一個對他冷冰冰的人上趕着去,讓許多貴女是羨慕又嫉妒。
後來蕭展晖索性宣布葉寧修行期滿,還于世俗,和将至寺再無任何關系。
葉寧這名字頗為敏感,亡國公主不吉利,蕭展晖便給她找了一個做宰相的義父,姓呂,還叫無提。
葉寧在府裏過得很安穩,除了照常去宮裏佛堂講經,就是晚上應付蕭展晖,陪他說說話。
葉寧看得出蕭展晖對她是極好,想明白了當年戰亂與他無關,甚至漸漸放下了對他的恨,把恨意全都轉于他父皇。
偶爾葉寧對他笑笑,蕭展晖便恨不得把星星都摘下來給她。
她喜歡穿粉白底丁香紋樣的衣服,蕭展晖就讓錦繡坊做各式的粉白丁香衣服數十套;她喜歡梅花,蕭展晖就把府裏百香園的樹全部換成梅樹……
就連服侍她的婢女都豔羨她,替她更衣時說道:“無提小姐,你命真好。”
被仇人的兒子如此熱烈張揚的愛着,命是好,至少不用死。
後來連講經都不用去了,她真的成了蕭展晖豢養在府裏的金絲雀。
平安的過了一年,蕭展晖突然忙了起來,幾天幾天的看不見人影,只是偶爾回來抱着她,抱的力度大到葉寧差點不能呼吸。
憑着蕭展晖撐腰,葉寧一年裏也結識了許多人,用權力之便查無妄的家人。
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給葉寧查到了。
無妄叫餘懷生,是一個縣令的兒子,他兩歲時餘縣令被查出貪污徇私抄了家,無妄被一個道士所救。
當晚她便熱淚盈眶的寫了一封信,向無妄道明了他的身世。
落筆封信,她托人把信送到了白雲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