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飲了一口茶,笑呵呵的說道:“既然要在京城住些日子,便趁着時候好好找上一找,我也能替你爹娘把把關,改日讓你表姐帶你出去走走,也欣賞欣賞京城的風景。”
方真真等的就是老夫人這句話,她歡天喜地的站起身行了個禮:“真真多謝姑奶奶,姑奶奶待真真真好!”
方喻懷也起身拱手作輯:“喻懷代妹妹多謝姑奶奶的恩情。”
“行了行了,都坐下吧,別說那些個外道話了,都是自家人!”老夫人招呼着兩兄妹坐下時,沈正平正巧領着金芳母女,以及庶出的一對兄妹進門,“原來是喻懷來了,我還好奇,娘今個兒怎麽這麽高興。”
方喻懷兄妹起身行禮:“見過二伯、二伯母。”他偷偷擡眸瞥了一眼站在邊上的沈蓉,吞了口口水,臉上微紅:“還、還有蓉表妹。”
沈蓉不冷不熱的朝他笑了笑,欠身回禮:“見過表哥表姐。”
方真真直起身,目光上下打量沈蓉,眼底劃過一抹妒意,她意味不明的勾起唇角,笑道:“原來二伯家的表妹長得也如此标志,在家的時候,只知道京城的大表妹若華的芳名,想來蓉表妹也是被埋沒了。”
沈蓉笑容微僵,站在她邊上的金氏有些不悅,移開了擱在她身上的目光,沈蓉朝她笑了笑,沒有說什麽。
方喻懷輕推了妹妹一下,叱道:“胡說八道什麽?還不和蓉表妹道歉!”
方真真捂着嘴,笑得有些嬌憨:“是真真說錯話了,還請蓉表妹別和我一般見識。”
沈蓉擺了擺手,順着老夫人的意思在八仙桌上讓了坐,丫鬟上了茶後,她便端着茶盞抿了一口,一舉一動恰到好處,一看便是從大宅門裏養出來的姑娘,方真真突然就把手裏的茶盞放下了,別過頭舒了一口郁氣。
坐在她對面的沈蓉悄悄擡眸,見她吃癟的模樣,解氣的揚起嘴角,放松了刻意擺的筆直的姿勢。
人陸陸續續的到了,沈正業領着顧氏和女兒坐到了席間,最後到的是沈正平一行人。
梁嬷嬷領着沈若華往正堂來時,正巧遇上了沈正平和楊氏夫婦,三人一道進門,倒讓老夫人吃了一驚。
她目光落在沈正平夫婦的臉上,看着二人雖一道過來,但始終保持着相敬如賓的距離,張了張口到底沒問什麽。
沈正平身為一家之主,同方喻懷兄妹寒暄了幾句話後,便動了筷子,他先夾了菜後,侍奉的下人才陸續站到主子身旁,把菜碟上頭的菜擱在主子身前的瓷盤之中。
方真真第一回在家中受到這樣的待遇,羨慕的眼睛發紅,極力掩蓋內心的雀躍,以保證一舉一動都能瞻顯她大家閨秀的風采,卻不知她這東施效颦的模樣,讓桌上沈家衆人紛紛心底暗嘲。
方喻懷倒是沒有那麽拘謹,他只是時不時的關注坐在他對面的沈若華和沈蓉,偶爾看久了,會舉起茶杯掩蓋他微動的喉結,沈若華厭煩的擰起眉頭,習嬷嬷發現了方喻懷的打量,也借着布菜的動作,時不時的遮擋他的目光。
老夫人肚子飽了三分,接過梁嬷嬷遞來的絲帕擦了擦嘴,漱完口後,她擡眸看向沈若華:“華兒,我聽府上的下人講,你今日上午出門了,門口的家丁沒見你進來,是在外頭遇見了什麽事兒,怎麽是從後門進來的?”
沈若華施施然的擱下手裏的玉箸,“今日清音表姐約了我敘話,我二人耽擱的久了一些,至于從後門進,無非是車夫停在了後門罷了,若是從前門進的,興許還能和表哥表姐撞上呢。”
老夫人理了理袖口,笑道:“你可知道,你哥哥已經回京了?”
沈若華雙眸微瞪,“哥哥不是還有幾天才回來嗎?”
“老身也不知,只是你表哥今日進城,看見了你哥哥,不過這個時候還不回來,大約是翼城出了事,回來禀告陛下的,戚兒此去三年,老身也實在想念的緊。”老夫人裝模作樣的抹了抹眼角。
坐在老夫人身側的方真真,意味不明的松了口氣,既然沈若華不知道她哥哥沈戚回京的事,那今日與她一同被困在禪房裏的女子,應該就不是她才對。
方真真也害怕自己的閨譽受損,當時離開時,她連蒙在眼睛上的黑布都不肯摘,幾乎是一路被那個将士扶上沈家的馬車,她此行來京城,就是為了給自己找一個好婆家,能在京城落戶做大家夫人,這樣被土匪擄去的事,決不能外傳!
就在她一家人僞裝的其樂融融時,一個小厮小跑的闖到了院內,在門外跪下:“老爺,老夫人,楊老太師和楊老夫人來了,現在、現在就在府外頭呢!”
楊氏立即起身,有些吃驚:“我爹娘來了?只她二人嗎?”
“回夫人,還有楊少爺楊小姐,都在外頭等着呢!”小厮指着府門的方向說道。
沈正平迅速起身,“還不快把人請進來,你們這些蠢貨,養了你們有什麽用!”
沈正平敢在沈府上和楊氏大呼小叫,甚至輕視她,可在楊老太師和楊老夫人面前,他便一點嚣張氣焰都不敢有。
縱然是沈老夫人,也是麻利的拄着拐杖起身,跟在後頭走了出去。
方喻懷和方真真聽過沈正平的岳父是京城的楊太師,那可是百年的簪纓家族,沈家根本無法與之媲美。
方真真眼中冒着貪婪的光,她快步走到老夫人身邊,扶着她的手臂:“姑奶奶您慢一些,真真扶着您走。”
他們幾人快步來到沈府門前,楊老太師和楊老夫人面無表情的站在石階上。
沈正平殷勤的走了上去行禮:“小婿見過岳父岳母,都這麽晚了,岳父岳母過來探望,怎麽不提前派人打一聲招呼,也好讓小婿備好酒菜佳肴,也不至于怠慢了岳父大人,和岳母大人!”
楊老太師皮笑肉不笑:“侍郎不必多禮,我這次前來,是想看看女兒和外孫女,再說我這年紀,已經過了和侍郎把酒言歡的時候了,侍郎有花這樣心思的時間,不如多多厚待本官的女兒和外孫女,莫要讓本官知道,你怠慢了她們二人!”
楊老太師拔高了背脊,居高臨下的看着他,“本官年紀大了,腦子糊塗,也聽不懂什麽解釋,本官只信本官看見的東西,說的不好聽些,要是讓本官知道你沈府委屈了我女兒和兩個外孫,本官定和你追究到底。侍郎大人,可懂啊?”
沈正平前額出了一堆汗,他戰戰兢兢的拂去,彎腰行了個大禮:“岳父大人放心!小婿絕對,絕對記在心裏!”
楊老夫人可沒那個心思和沈正平寒暄,她越過想要和她攀談的沈老夫人,徑直來到女兒和孫女的身旁。
楊氏聲音有些哽咽:“娘親和爹爹,怎麽過來了?這晚上更深露重,別傷了身子。”
楊老夫人摸了摸女兒的頭:“這不是想你了,你爹偏要來看看你,前一陣沈府除了厭勝之術,我和你爹都要吓死了,這想着無論如何也要來看看,華兒可好嗎?那沈令儀弄什麽厭勝之術,還是故意害你的。”
“祖母寬心,華兒無礙。”沈若華微微一笑:“祖母進府坐坐吧,莫要站在這裏吹風。”
沈老夫人可算找到了插話的時候:“是啊是啊,親家母,到府上坐坐,我讓下人備好了茶,您和梅兒多聊一聊。”
楊老夫人優雅的轉過身,笑道:“親家母,這麽晚打攪實在失禮,我和夫君,想單獨和梅兒還有若華聊一聊,不知道親家母能不能行個方便,這你我若是想聊,改日可以約,我惦記着女兒,今日實在沒有閑心。”
楊老夫人都這麽說,老夫人自然是不能說些什麽,“當然行,那就讓華兒領親家母和親家公去驚蟄樓吧,這……楊少爺和楊小姐也一并去吧,我讓梁嬷嬷送些新茶過去,親家母好好嘗嘗。”
“那邊多謝您了。”楊老夫人颔首道謝,拉過楊老太師,便領着楊家的一衆人随沈若華去了驚蟄樓。
直到那一行人不見,老夫人臉上的笑容才斂了下去,沈正元和沈正業皆領着家眷告辭,沈正平也去了書房辦事,只有方喻懷和方真真跟着老夫人回了正堂。
方真真一路上紅着臉,見四周沒了旁人,她扭扭捏捏的走到老夫人身側,低聲道:“姑奶奶,方才那個公子,就是楊家的表哥嗎?真真第一回見到,表哥生的俊朗。”
梁嬷嬷瞧着老夫人煩心,忍不住打斷了方真真:“表小姐,老夫人累了,您少說兩句。”
老夫人步子一頓,轉過身看着方真真:“沒事,老身不累。真真吶,你方才說什麽?”
“真真沒說什麽……”方真真縱然心動,但也盡量保持着吃相不那麽難看:“真真只是從未見過楊表哥這樣的男子,真真……真真并沒有別的意思。”
她眼裏的愛慕簡直要沖破眼眶,沈老夫人雙眸微眯,驀地笑了起來:“你這丫頭,喜歡就是喜歡,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你楊表哥名景恒,是太子爺身邊的伴讀,又是去年會試的魁首,去年的殿試他未能參加,今年也是要參加的,你這位景恒表哥,可是前途無量啊。”
方真真呼吸有些急促,她眸色微閃,說道:“景恒表哥這麽厲害,真真實在是配不上的……”
老夫人推了推她的腦袋,微眯的眸中閃着精明的光:“你這丫頭何必妄自菲薄,這良緣和身份相配有什麽幹系,這講究的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你二人真心相悅,楊家也不會狠心拆散你倆的。”
方喻懷雙眉微皺,他沒有方真真那麽愚蠢,他方才一眼看見楊景恒,心中便嫉妒,嫉妒他托生了一個好人家。
他對楊景恒分外關注,自然也發現他的目光至始至終都落在沈若華的身上——
若是他沒有猜錯,楊景恒是戀慕着沈若華的,自家妹妹姿色比不上人家、家室比不上人家,楊景恒怎會看上她呢!
方喻懷張了張嘴,想把心中的想法說出來,但見老夫人滿意的給方真真灌輸楊家有多好的情狀,他心底也隐隐有些動心——若方真真真的攀上了楊景恒,他就是楊景恒的大舅子了。
他在京城有這樣的靠山,還怕日後過不上好日子嗎?
再者,楊景恒對沈若華有意,可沈若華一直沒看過他,足以說明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如此一想,他妹妹也不一定全然沒有可能!
方喻懷一路思索良多,最後同老夫人分別,獨自和方真真走在路上,他語重心長的說道:“真真啊,哥哥是希望你幸福,若你真的喜歡楊家少爺,便去試一試吧,華表妹和他是殷勤,你多去華表妹那裏走一走。大伯母那裏也多去,若你能求得大伯母替你開口做媒,此事必定能成。”
方真真欣喜的點了點頭,沒有半個時辰的功夫,她已經想到自己穿着嫁衣嫁進楊家做主母的場景了。
…
…
楊家衆人跟着沈若華到了驚蟄樓,屏退旁人後,楊老夫人臉上的神色立刻變了。
“華兒,清音都把事和我說了,你怎麽樣?身上的傷還疼不疼了?”
楊清音快步上前,方才天暗看不出,湊近了才發現她眼眶通紅,聲音還帶着哭腔:“都是陳力,偏要送我回來,我怎麽說他也不肯掉頭,當時你身上都是血,我還未好好檢查你可有受傷,華兒,我對不起你。”
楊清音将她推坐在榻上,自己半蹲在地,說着說着竟要給她跪下,被她一把攙住,沈若華驚慌失措:“表姐你這是做什麽,我身上什麽傷也沒有,你不必如此自責,再說了,你比我年長,怎能跪我呢!荷鳶,還不快扶清音表姐坐下!”
荷鳶趕忙上前去攙楊清音,楊清音聽了她的話,登時就淚流滿面:“華兒,你不必騙我了,若是你沒受傷,怎會流那麽血,衣裳都是紅的,都是我的錯,姑姑,你打我吧,若不是我讓華兒和我去上香,也不會遇上這事兒。”
楊氏本沒怎麽懷疑這血衣的事,但聽了楊清音這麽一說,她倒是真有些奇怪。
她先同楊家幾人解釋:“華兒沒受什麽傷,就是手腳被捆留下了淤青。”
沈若華舔了舔嘴唇,有些心虛。
楊氏沉着臉看她:“之前是娘擔心你的身子,忘了這茬,你老實告訴娘到底發生了何事?為何你與清音關在一處,你身上那麽多的血?你老實和娘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