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風後的窗子被吹得大敞,夜半的冷風呼嘯而入,沈正平皺着眉上前,将被風吹得哐哐響的窗子合上,插上木塊。
他轉過身回到桌案旁,有些口幹舌燥,沈正平掀開邊上擺放的茶蓋,執起喝了一口茶。
他認真的看着手中的書卷,看到認真時,偶爾也會舔一下手指翻書,這動作雖不文雅,可是他當年讀書時養成的習慣,現在想要改也改不回來了。
本以為能安穩的做事,沒想到須臾,又是一陣碰撞聲在屏風後響起,這一次,一道白影在屏風之後一閃而過。
沈正平剛剛擡起頭,桌上搖曳的燭火便被突然吹來的冷風吹滅,屋內霎時黑了下去。沈正平眼前發暈,他下意識的阖眸,用手用力揉着眼睛,片刻後才重又睜開,目光觸及眼前的白虎屏風,身子猛地一顫。
屋外的月光從窗縫滲入,淡淡的銀輝灑在屋內,在白虎屏風上投出一個半人高的影子!
影子浮在半空之中,有頭亦有四肢,乍一看像是一個嬰孩,但從沈正平的角度明顯可以覺察的出,那人影的身體很扁,腦袋被壓縮成一個餅狀,絕不是孩子的身軀,倒像是一個娃娃!
陣陣陰風從前方拂過,那人偶影子開始慢慢的移動,投射在屏風上的輪廓也愈發擴大,沈正平狼狽的從椅子上站起,連連後退:“什麽東西!是什麽人膽敢在此裝神弄鬼!管家!來人啊!”
沈正平扯開了嗓子吼叫,可幾息功夫過去,僅有一個小院隔着的書房,竟無一人前來搭救,沈正平心口越發憋悶,他後頭已經是牆壁,左右都沒有去路,那影子還在繼續逼近,眼看就要透過屏風過來。
沈正平驚慌失措,随手抄起手邊的花瓶,對着屏風砸了過去,花瓶狠狠撞在琉璃制的屏風上,兩者一齊碎了一地,沒了屏風的遮擋,人偶的模樣完整的出現在了沈正平跟前。
那是一個極其醜陋的人偶娃娃,四肢和頭部都是用絲線縫合,歪歪扭扭,好像随時都會裂開,人偶的嘴彎成一條弧線,兩個黑色的眼珠漆黑,看得人毛骨悚然。
沈正平大口喘着粗氣,眼底滿是恐懼之色,他擡起雙手遮擋在臉前:“別過來!啊!別過來!快來人啊!快來人啊!”便在他失态大喊之際,一道陰風吹動了他垂在臉龐的碎發。
沈正平顫抖着睜開眼,正對上一雙沒有瞳仁的黑色眼珠,人偶的胸口書寫着一串熟悉的字。
沈正平兩眼一翻,不省人事。
…
…
“老爺?老爺您醒醒!老爺!”
沈正平猛地驚醒,兩手一揮,拂落了手旁已經冷卻的茶盞。
管家站在一旁,滿頭大汗,手裏舉着一個蠟燭:“老爺!您終于醒了!”
沈正平眨了眨眼,看着管家尚且回不過神,他看着眼前的桌案、和一旁擺放整齊的書本,有一陣的恍惚。
難不成,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夢?
沈正平還未細想,管家便繼續說道:“老爺,可吓死老奴了!之前老奴和府上的家丁本都是在外頭待命的,不知怎麽的,居然都暈了過去!”
沈正平身子一抖。
“老奴醒了以後,看老爺書房內沒了亮,就趕緊進來查看。老爺,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這屏風和花瓶,怎麽都碎了——”管家看着不遠處狼藉的地面,聲音有些顫抖。
沈正平眼神有些恍惚,不由的想起暈倒前看見的東西,那人偶的胸前,用墨水書寫的字。
雖然他記得不多,但那上頭的名字,他看的清清楚楚!
那分明就是他的名字!
“難道、府上真有人玩弄巫蠱……”沈正平雙眼發直的看着眼前的桌案。
管家吓出了一身冷汗,連忙跪下說道:“老爺,老奴知道老爺不想沈家名聲受損,可老爺,名聲和性命比起來,還是性命重要啊,這府上的怪事接二連三,老爺若再不做決議,說不定就來不及了!”
沈正平撚了撚指腹,正欲開口,屋外便響起嘈雜聲,一個小厮跌跌撞撞的沖了進來,跪下便喊:“老爺!不好了!老夫人出事了!”
“什麽?”沈正平忙不疊的起身,腳下如風般往長鶴堂趕了過去,管家拿着蠟燭,一路小跑的跟着。
長鶴堂燭光大盛,沈正平進屋時,老夫人滿頭大汗的倒在梁嬷嬷的懷中,眼中的恐懼之色還未消散。
“母親!”沈正平快步上前,半跪下去,“母親?您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
梁嬷嬷吸了吸鼻子,苦着臉道:“黑天的時候,老奴就伺候老夫人就寝,老夫人歇下後老奴就守在了門外,可是不知為什麽,居然暈了過去,等老奴醒來時,就發現這屋內一片狼藉,老夫人、老夫人跌在地上……”
老夫人雙目失神,沈正平喊了許久,她才讷讷的回神,尖着嗓子喊:“平兒——平兒!有鬼啊!有鬼啊平兒!”
沈正平心裏頭發毛,渾身疙瘩都起來了,他極力掩蓋內心的慌亂,咽了口口水問:“母親,您別急,您慢慢的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老夫人揪着白色亵衣,眼神閃爍,身上的冷汗把亵衣都浸濕了,“有一個木偶,一個刻着人臉的木偶,它在屋裏飄來飄去,上頭、上頭還寫着你的生辰八字!我一眨眼,它就不見了!”
屋內的人跪倒一片。
本來這老夫人突然受驚,就已經讓他們忐忑十足,現下聽她這般描述,衆人恨不得以頭搶地,背脊一片濕潤。
“平兒……”老夫人猛地抓住沈正平的手,“要查!一定要查!”她臉上早已沒了之前的鎮定,當她瞧見那木偶肚子上雕刻的生辰八字,便覺得心頭一沉,若沈正平真的被厭勝之術迫害,那他們沈家還有什麽出路!
沈正平腦袋有些發暈,他強打着精神安撫老夫人:“母親,您先別急,您放心,兒子一定好好的查。夜深了,您先睡吧。”
老夫人喘了幾口粗氣,她按着梁嬷嬷的手臂站起身子,踉跄着往內室走去。
沈正平站起身,想要上前攙扶,眼前卻突然一陣發白,心口憋悶的發疼。
老夫人走了沒兩步,身後便響起管家錯愕驚慌的喊叫:“老爺——”
…
…
次日
沈若華在妝臺前落座,打了個哈切。
習嬷嬷一邊給沈若華梳頭,一邊皺着眉嘆道:“小姐,聽說昨夜,老爺和老夫人那裏出事了。”
沈若華眸中波瀾不驚,意味不明的:“哦?”了一聲。
習嬷嬷繼續嘆道:“聽說老爺和老夫人都看見了刻着老爺生辰八字的人偶。想來府上的确有人玩弄厭勝之術。”
習嬷嬷看着手中桃木梳,在沈若華柔順的青絲上順了順:“老奴聽說桃木驅邪,昨天請人刻了這桃木的梳子,老奴還讓他們刻了一個桃木的吉祥牌,小姐佩戴着,也好避一避邪。”
習嬷嬷把懷中的桃木牌遞到了沈若華手中,“老奴也給夫人送去了一個,院子外頭老奴也挂了一個。”
沈若華盯着手中的桃木牌,輕笑了一聲,眼底一片柔和:“多謝嬷嬷,嬷嬷有心了。”
“這是老奴應該做的。”習嬷嬷福了福身。
梳妝打扮後,沈若華便帶着習嬷嬷去了長鶴堂。
沈正平昨夜突然暈倒,楊氏半夜起身前去照料,幾乎一夜未眠。
府醫将熬好的要端到楊氏跟前,由她一口口給沈正平喂下去,輕嘆的說:“這一晚上,藥都換了好幾副了,就是不見老爺醒過來,就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
沈若華到的不算早,金氏和沈蓉早早便站在了一旁,金氏看着老夫人說道:“母親,昨夜究竟發生了何事?大哥為何突然就昏迷不醒,連太醫都查不出老爺的病因!”
昨日沈正平暈倒,老夫人往宮裏遞了好幾次帖子,才請了一個太醫過來診治,可是太醫把了脈,卻什麽也診斷不出來,最後無奈的離開,這幾貼藥,還是府醫硬着頭皮開出來的。
沈蓉站在金氏身側,撩起裙擺跪了下去:“祖母!蓉兒懇請祖母,快些調查厭勝之術的事吧!如今連大伯父都成了這個樣子,若再不請人來看,便再無機會了!”
老夫人抿着唇,面色慘白,沈令儀轉了轉眼珠,主動走到人前說道:“祖母,孫女曾聽說過,城外有一個極為靈驗的靈婆,多年前武家鬧鬼一事,便是由靈婆出手才得以鎮壓,靈婆懂得頗多,想必厭勝之術,也不在話下!”
沈宜香皺了皺眉,“五妹說的,可是京城外,人稱‘賽半仙’的那位靈婆?”
“正是她!”
老夫人揉了揉鼻尖:“那就把她請來吧。梁嬷嬷,你親自帶人過去,帶足了銀兩和銀票,進府的時候,帶着她走後門進來,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老奴遵命!”梁嬷嬷麻利的欠身,快步走出長鶴堂。
老夫人擺了擺手,示意衆人在屋內坐下等候,屋內的氣氛十分凝重,便是嘴巴嘴碎的沈嘉荷都乖乖的不再說話。
半個時辰後,梁嬷嬷才領着人急匆匆的跑了過來。
“老夫人!靈婆來了!”
屋內的人紛紛起身,以老夫人為首走出了院子,想觀一觀這個所謂賽半仙的廬山真面目。
這位半仙靈婆穿的很是富貴,一身蜀錦綢緞長衫,頭上戴着一個繡花抹額,一頭銀發瞻顯她如今已并不年輕,她雙眼中閃着精明的光,兩手背在身後,高高揚着下巴,這樣一副姿态,比沈老夫人還要嚣張的樣子。
沈老夫人手持拐杖前來,看她這副高傲的姿态,心裏也犯嘀咕,但現在她求人辦事,也不得不放下身上的夫人架子,笑着說道:“這位就是‘賽半仙’吧。”
“老夫人叫我靈姑即可,至于什麽‘賽半仙’,只是百姓給的稱呼,我受之有愧。”她雖是這麽說,臉上得意的神情卻半點也不遮掩,她理了理頸間的衣裳,道:“自從進了這府,我便覺得有一股壓抑之氣,看來貴府被這穢物糾纏許久了,料想老夫人這樣的人家,也是不信這些,才拖延至今的吧!”
顧氏急吼吼的上前:“靈姑大人,敢問,若是被這穢物糾纏過,要用什麽辦法,才能去除身上的晦氣啊?”
靈姑斂下貴眼,上下打量着她,“想必這位夫人,身邊的人也遭到了波及,夫人身上的黑氣很重啊,若不是我這次前來,想必下一個遭殃的就是夫人了。”
顧氏吓得花容失色:“還請大人指點!”
老夫人将她攔到了身後,沉着臉看着靈婆:“你竟然對厭勝之術的事了如指掌,想必也知道如何救醒我兒。”
靈姑挑了挑眉,伸出右手,指尖點了點,笑道:“你兒子身上的問題不大,我現在就能讓他醒過來。只是,你們如此匆忙的把我喊來,這價錢什麽的還沒談好,我是不辦事的!”
老夫人手中拐杖一敲:“只要你能解決我府上的麻煩事,你要多少銀兩都可以随便開!但若是、你解決不了此事……”老夫人眯了眯眸,眼中迸出一股煞氣:“我不管你是半仙、還是神仙,都得付出代價!”
靈姑背在身後的手微微動了動,臉上卻不動聲色的點頭,看似十分沉穩的跟着老夫人走進了屋內。
她慢悠悠的來到床前,先是打量了一下沈正平的臉色,啧啧說道:“這臉上纏繞的黑氣如此之多,怪不得喝了這麽些藥也不見醒。”她從腰間取出一個葫蘆形的藥瓶,滴了幾滴在邊上的藥碗之內。
老夫人眼皮一跳,上前一步:“慢着!”
她皺起眉頭,說道:“你這葫蘆裏的東西,先讓府上的府醫看看,可有毒性,再給我兒用!”
靈姑順從的把葫蘆給了府醫,府醫打開滴了一滴在掌心,嗅聞片刻,道:“這好像就是普通的清水——”
“這可是驅除邪祟的好東西。”靈姑把葫蘆搶了過來,二話不說把那碗藥給沈正平灌了下去。
等老夫人反應過來想派人阻止之時,那碗藥已經有半碗進了沈正平的肚子。
老夫人一驚,臉色瞬間扭曲:“把這個神棍給我抓起來!要是平兒出了事!我定——”
“咳咳咳!”
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驀地打斷了老夫人的‘豪言壯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