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正平出事的事在京城傳開,人人皆知他突遭意外下落不明。
沈府上下愁雲慘淡,沈老夫人整日的擔心,頃刻間就抱病在床。
沈正元攬下了府上的事務,楊氏本就不想管沈府的事,便拿舊病未愈為借口偷閑。索性憑借沈正元的腦子,也幹不出什麽出格的事,頂多也就是逞逞威風罷了。
沈正平失蹤,二房漸漸有頂替的意思,金氏猜的不錯,除卻大房的楊氏母女還能整日悠閑的喝茶看書,二房三房的人已經整日焦躁的在外尋求出路。
金氏倒還算鎮定,就算是沈正元當家,她也是沈家正兒八經的大夫人,何況她現在仍在觀望之中,沈正平身死的消息沒傳回來,還不到她着急的時候。
半個月後,沈老夫人的身子舒坦了些,她也不能整日就擔心着沈正平,要是沈正平真的死了,她也得給自己準備好出路才行。
在床上躺了半個月,沈老夫人放出自己身子有好轉的消息,翌日一早便坐在了正堂候着府上的人晨昏定省。
沈正元當家,金氏的地位也跟着水漲船高,身上的衣裳布料用的是上好的錦緞,手腕上帶着的翡翠镯水頭好的晃人眼,沈老夫人看着心裏頭酸,臉上還不能表現出來,賠笑着誇:“老二媳婦,老身病的這些日子,聽聞是你掌管的府中中饋,可要累着了。不過老身看了看賬本,條條框框記得都不錯。”
金氏擱下手裏的茶盅,含笑點頭:“媳婦莫不敢敷衍了事。”她扭過頭,輕嘆了一聲說:“如今大哥生死未蔔,大嫂尚在病中,老爺操持着府上的事,妾身也不能袖手旁觀,能出力,自然要多出力。”
再度提起沈正平,沈老夫人心裏頭還是憤憤不平,虛抹了一把眼角的淚,哽咽說道:“希望你大哥吉人天相,能逃過這一劫!不過……現如今十多日都過去了,還找不到人,怕是已經……”
梁嬷嬷替老夫人順了順氣,慢聲寬慰道:“老夫人莫要擔心,老爺一定能平安回來的!”
堂中的氣氛沉默了許久,坐在下首的顧氏捏着手裏的絹絲繡帕,臉上時不時的閃過游移之色。她偶爾擡眸試探的看看沈老夫人,卻像是無法啓齒一般,一再猶豫。
坐在她對面的沈若華盯着她看了須臾,趁着屋內無人說話,開口問道:“三嬸是不是有話想說?”
屋內衆人聞聲,紛紛朝顧氏看去,顧氏沒想到自己的舉動落入沈若華的眼中,如今被說了出來,她倒也多了幾分破罐子破摔的意思,裝出一副鎮定的模樣站起身,來到堂中。
“不瞞老夫人,月娥年紀不小了,是到了該嫁人的時候了,妾身搜羅了這麽多年,也沒給月娥選出一個如意郎君來,誰知道前陣子傑兒回來,領回一個做香料生意的年輕人。”
顧氏起初還有些結巴,說到後頭越說越順溜:“妾身看他生的端正,态度也謙和,更難得的是他對月娥一見鐘情。傑兒與他是朋友,知曉此人是個靠得住的。妾身覺得,此乃天賜良緣,已經對過兩個孩子的生辰八字……”
“老三家的!你這是什麽意思!”沈老夫人怒聲打斷了顧氏的話,氣的橫眉倒豎:“你大哥現在生死不明,你這麽着急的給月娥選什麽夫家,她才多大?還不到及笄的年紀!”
顧氏焦急道:“老夫人,這好姻緣是天定的,過了這個村可就沒有這個店了。那位小公子是江南人,來京城進貨待不了多久,屆時在這裏辦了,還要去江南主家辦上一場,可萬萬拖延不得啊!”
沈若華颔首撫了撫繡上的紋路,眼中盛滿了笑意。
三房的夫婦自私自利,萬事想的都是自己的利益,現如今是害怕沈正平死了,沈家落到沈正元的手中去。
顧氏和金氏素來關系不和,楊氏有意放權,更是讓顧氏膽寒。生怕金氏日後主了她女兒的婚事,給她女兒找一個潑皮無賴,就幹脆在以前的人裏頭挑了個頂尖的,迫不及待的想把沈月娥嫁出去。
沈老夫人死死咬着牙,顧氏轉了轉眼珠,繼續說:“那公子可喜歡月娥了,妾身聽傑兒說,他家中是世代經商,在江南有家産農田無數,乃是江南富甲一方的富商。老夫人,這樣的好姻緣,若真叫他回去了,可哪裏再來啊!”
沈老夫人送了攥桌角的手,心裏這麽一琢磨,倒真覺得顧氏所言在理。
金氏眼睛一亮,臉上擺上一副善解人意的面孔,溫柔說道:“老夫人,妾身覺得三弟妹所言不無道理。這好姻緣來了,誰能知道來的是不是時候,關鍵是去了就難再有,既然他們郎有情妾有意,緣何不能成全。”
金氏轉頭去看顧氏,又道:“但三弟妹也要知道,現如今大哥下落不明,府上若大肆鋪張的送四小姐出嫁,恐引來閑言碎語,就算要送嫁,也不能大費周章,恐怕要委屈四小姐了。”
沈月娥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欠身說道:“回二伯母,月娥不委屈,月娥在這關頭無奈出嫁,已經是萬分愧疚,哪裏敢再多提什麽風光的事,我與他都不在意這些,只盼祖母成全我們。”
沈老夫人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她哪裏看不出顧氏的小心思,她對顧氏這見風使舵的性子是極為厭惡的,但她也不得不承認,在這緊要關頭,府上的小姐能嫁一個富庶人家的确是個好事。
沈老夫人沒好氣的別過頭,擺了擺手:“罷了罷了!決定好了就嫁吧!挑個近些的日子,別叫男方等急了。嫁妝老身給你添一些,我沈府的小姐,嫁人也不能太過寒酸!你們兩房能幫襯就幫襯。”
“是,老夫人。”
顧氏的确心急,前腳請示了沈老夫人,後腳後準備好了沈月娥的嫁妝。
二人也就在沈府高堂上拜了個天地,當晚沈月娥就上了前往江南的馬車,府上連紅綢都未挂,除了沈府的人,根本無人知道沈府在這樣亂的時候,還嫁了個小姐出去!
沈月娥嫁了出去,顧氏心裏才徹底舒坦了。
作為沈府最末端的三房,沈正業不是沈老夫人親生,本就是沈正平不親,沈正平沒失蹤的時候,她在京城的貴公子裏挑挑揀揀,沒人看得她她家閨女。未免日後嫁了歪瓜裂棗,現如今沈月娥嫁了個富貴人家,顧氏也算心安了。
…
…
皇帝為了寧城的事焦頭爛額,遲遲沒有沈正平的消息,皇帝也有些心灰意冷,本已經開始打算該如何安撫沈府了。
但卻沒想到,峰回路轉,竟有了轉機。
寧城的急報再次遞到皇帝的手中。
禦書房內,下首的大臣翹首以盼。
皇帝剛拆開信件,瞥見前頭的話,焦急的臉色頓時緩和,一拍大腿笑了起來。
下首的大臣們紛紛松了一口氣,相互看看,心裏大約知道,沈正平應當是沒事了。
還沒等他們高興多久,皇帝的臉色瞬間又沉了下去。
“荒唐!”
皇帝大喝一聲。一掌拍在桌案上,擺在案角的奏折都被震掉在了地上。
福公公誠惶誠恐的撲上去收拾,又悄悄的退回邊上。
大臣們心提到了嗓子眼,無人敢詢問那信件的事,紛紛用眼神催促為首的楊太師。
楊太師擰了擰眉,面上嚴肅,颔首問道:“請問陛下,寧城一事是否有轉機?”
皇帝将信件對折,冷着臉扔了下去:“你們自己看!”
楊太師走上前,拾起信展開。
看了沒有幾行,本就不算溫和的面容登時變成了憤怒。
他額角青筋蹦跳,指骨都微微泛白,料想若非是在禦前,他怕是要當場暴怒!
湊在邊上的大臣們瞄了兩眼,倒吸一口涼氣,紛紛往邊上退了退,擔憂的吞了口口水,緘默不言。
皇帝打量了一眼楊太師,随即一手撐着桌案,揉着眉心,對福公公道:“你,去把戶部尚書帶來,讓他自己看看!他教出來一個多給他‘長臉’的好女兒!”
楊太師拿着信件站在殿中。
不多晌,戶部尚書便快步走進了禦書房。
“臣裴道乾,給皇上請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行了行了!”皇上不耐煩的打斷了他,頃身上前,指着裴尚書便罵:“朕看你是年紀越大,越是糊塗!”
“朕問你,你大女兒裴甄,現如今人在何處?”
裴尚書本以為自己犯了什麽錯被皇帝抓住了把柄,突然聽他詢問裴甄,還有些轉不過彎,想了想說道:“小女、小女現如今,在臣的府邸……”
“混賬!”皇上抄起身邊的奏折撲朔朔的摔了過去,指着楊太師手裏的信,“你自己看!仔仔細細的看!看看你女兒在寧城幹了什麽好事!”
裴尚書膽戰心驚的抹着頭上的汗,見身旁的楊太師也冷着臉,吃人似的模樣,都不敢靠近他三分。
楊太師強壓着心中的怒火,将手裏的信給了裴尚書。
裴尚書用力揉了揉眼睛,仔細看起那封書信。
瞥見信件的幾個字眼,他的雙眸漸漸瞪大,捏着信紙的手止不住的顫抖起來,還沒看到結尾,他便跪在了禦書房的大殿內,抖似篩糠。
“皇……皇上。請皇上恕罪——”裴尚書磕了幾個響頭,驚慌失措道:“臣對此事一無所知啊皇上!若是臣知道裴甄她、她竟有這樣的膽子,敢跟着赈災大軍前往寧城,臣一定不會應允的皇上!請皇上明鑒啊!”
“呵!”皇上冷笑了一聲,指着他面前的信紙說道:“那信上寫着,你愛女裴甄假扮随行的侍女,赈災期間她一直留在沈正平的身邊!二人如膠似漆,在寧城私相授受!你教出來的女兒!竟這樣不知廉恥!”
裴尚書喘着粗氣,不斷想着脫身的法子,站在邊上的丞相走上前,拾起地上的書信,拱手作輯,對上說道:“陛下,臣觀此信。雖說了裴甄無故前往寧城,卻也并未提及她妨礙赈災。且信上也提到,沈侍郎被激流沖走的這一個月中,是裴甄照顧他的身子,才能讓他平安回到寧城。依臣之見,裴甄也算是功過相抵了。”
楊太師陰沉着臉,乜了丞相一眼說道:“丞相未免有斷章取義之嫌。這信上明擺着說,沈正平明知裴甄喬裝混在赈災大軍之中,卻始終幫她隐瞞。甚至在勘探那一日,私自領她前去。赈災要緊之際,他為了兒女情長,耗費了赈災之軍多少的時間!她二人罪無可赦!”
楊太師上前一步,字字珠玑:“皇上,赈災本就不是易事,押解過去的糧草,大部分是為了救濟災民,剩下的都是給赈災的東岳将士準備。裴甄一介女流,既沒有替赈災做出貢獻,還享受着将士們填肚子的糧草!實是可惡至極!”
“話雖如此說,但沈侍郎的确是一片赤誠之心在救災之上,臣以為,不可混為一談!”
丞相與太師吵得不可開交,各執己見,禦書房內的大臣也分為兩派,各有想法。
皇帝沉默了半晌,擡了擡手,“都別說了!”
大臣們靜了下來,皇帝沉吟片刻,說道:“不論如何,現如今,寧城水患一事得到解決,是件幸事。所有前去赈災的欽差,朕都會核實功績後進行賞賜。至于沈正平與裴甄二人的事,太師所言在理,丞相之言也并非全無可取之處,此事明日早朝再議。”
“你們都出去吧。”
“臣等告退。”
皇帝招來福公公,吩咐道:“你去一趟侍郎府,将此事宣下去。”
“奴才遵旨。那……”福公公頓了頓,“裴姑娘的事?”
“說了也好,索性離他們回來的日子也沒有幾日了,瞞不了多久。”
…
…
侍郎府
“你說什麽!”
金氏掀開寝被,怒氣沖沖的走下腳踏,“你再說一遍!”
方嬷嬷腿一軟跪在了地上,怯生生的說:“夫、夫人,老奴所言都是真的,都是老奴從福公公那兒聽來了,老爺他平安無事。至于……至于裴姑娘……”
金氏抄起床上的金絲枕,發狠砸在了地上,眼中漸漸充血。
“那個賤人!不要臉的東西!”金氏扯過床上的寝被丢在地上,狠踩發洩,披散在肩上的青絲纏在了一塊,看着像個失了智的瘋子,她不過休憩了幾個時辰,沒接到福公公,就聽見了這麽個消息!
裴甄居然跟着沈正平去了寧城?!
她怎麽敢!
金氏撕扯着手裏的物什,臉上因為發怒紅的滴血。
方嬷嬷縮在一旁,半點不敢上前。
正打算悄無聲息的退出去,沈蓉就沖進了房內。
杏仁沒攔住她,卻和方嬷嬷對上了眼,二人迅速轉身,一道離開了廂房。
沈蓉踏入內室,看着滿地狼藉,和坐在地上披頭散發恍若女鬼的金氏,心裏一咯噔。
她小心翼翼的走上前,輕聲問:“娘……您沒事吧?”
眨眼間,一盞茶壺迎面朝她擲來,擦過她的臉砸在了她身後的牆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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