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白檀香閣內，老板娘阿白正站在凳子上，手拿雞毛撣子，細細撣去陳設品上的浮灰。此時一股妖氣忽然從門外闖進來。阿白眉毛一動。
這妖氣陌生得很。阿白知道，進來的絕不是在臨渚城內注冊登戶過的任何一只妖。所以應該是……
阿白轉身，朝着進門來的男人微微一笑，道：“你來了啊。”
男人微愣，眼神中閃過一絲莫測的光，随即朝阿白笑起來，回道：“是啊。”
阿白跳下凳子，将雞毛撣子朝牆上一挂，拍幹淨手朝男人走過去。“你好，我叫善白，你叫我阿白就行。”說着，她友好可親地伸出手，客客氣氣地道：“以後咱們就是同事了。”
男人睫毛下的眼眸閃了閃，遲疑了一下，伸手握住阿白的手。
“我叫寒宵。”他說。
“你好寒宵。”阿白抓着他的手穩重地搖了幾下，頗有點領導範兒。“你是蠱雕吧？”阿白上下打量他：品種很稀有啊！她盡量克制着眼神中的好奇，又道：“你應該……快一百歲了吧？我一百五十七歲了，你可以叫我阿白姐。”
寒宵不說話，微微勾了下嘴角，看不出多少含義。
突然間多了個同事，阿白打心眼裏挺開心的。一開心了，話閘子便打了開來。
“喏，這是全城鳥瞰圖。我們在這裏。這兩座塔分別是鎮魂塔和封靈塔。這條河叫龍回河……”阿白拉着寒宵來到一面牆前，點着地圖一一介紹，臉上洋溢出一股藏不住的自豪勁兒。這可是她守了一百多年的城啊。
寒宵靜靜聽着，眼神卻從地圖上飄到阿白臉上，停住不動。
日轉西斜，太陽漸漸下了山。臨渚古城的日暮分外美麗，家家戶戶升起炊煙。到飯點了。
阿白忙了一個下午，在善白檀香閣上收拾了一間空房出來，騰給新來的同事住。接着，又馬不停蹄地煮晚飯。為了給新同事接風洗塵，她特意燒了兩道拿手好菜。
寒宵似乎很喜歡吃她燒的菜，邊吃還邊擡頭朝她笑一笑。
阿白松了口氣，覺得這個新同事總算是沒之前那麽拘謹了，至少笑得自然了許多，就是仍然不怎麽說話。
吃過晚飯，阿白留寒宵在客廳裏，讓他自己看電視，自己則抱着碗筷進廚房，洗洗刷刷。洗完碗筷進客廳，卻見寒宵站在電視機前，狀似沉思。阿白愣了一下，走過去。
“寒宵，怎麽不開電視？”
寒宵偏頭望着她，眼睛含笑，問道：“怎麽開？”
“呃……”阿白有點被問傻了，她想了想，托腮看向寒宵，道：“你還沒來人間生活過吧？領導派你來上崗前沒先讓你參加培訓嗎？”
寒宵想了想，回道：“好像參加過。”
阿白哦了一聲，心想：可能這次為了響應政策，調妖員下來有點急，領導趕鴨子上架，所以培訓水了點。想她當年上崗前可是整整培訓了一年，專門學習當代人類生活面面觀。
阿白嘆了口氣，按下電視開關，拿起遙控器，手把手地教。“你看啊，這個很簡單的。按這兩個鍵換臺……按這兩個鍵調節音量……這個臺是科教頻道，可以了解人類又在研究些什麽發明創造，感興趣嗎？”她擡頭問道，發現寒宵根本沒看電視，只是一個勁地盯着她。
阿白摸摸臉頰，臉上有東西嗎？阿白神色茫然。
寒宵這才将目光轉向電視，道：“沒興趣。”
阿白想了想：貌似這位新同事是剛接觸人類社會的吧。思及此，阿白默默将臺轉到了金鷹卡通……
牆上的挂鐘指向十一點半。阿白端着兩杯泡好的咖啡走進客廳，遞了一杯給寒宵。寒宵沒接，聞了一下，微皺了眉，眼神詢問地望着她。
“這是咖啡。”阿白解釋道，“喝了可以提神的。今晚十二點我們要去雙塔頂上進行觀測，可能淩晨一兩點之前都回不來。喝這個可以防止打瞌睡。”
寒宵笑了一下，還是沒有接過咖啡杯。“你真不像妖怪。”他說。
“呃……我只是在人類中間生活太久了，你将來也會……”阿白話未完，寒宵突然離開沙發，湊到她面前輕輕一嗅。
“你沒有吃過人。”
阿白下意識退後一步，結巴道：“我……我不吃人……”
“呵……”寒宵輕笑一聲，“也是。”
阿白一頭霧水。寒宵不再多說，徑自從她手中拿走了粉紅色的杯子，喝了一口，眉頭立刻皺成一團。
“那個……”阿白的聲音抖了抖，“你拿錯了。那杯是我的。這邊這杯才是多加了糖的。”
“……”
深夜，十一點五十四分。
封靈塔頂，兩只妖怪端立其上，一左一右，分別立于塔尖的鐵葫蘆兩側。寒宵沉默不語，阿白滔滔不絕。
“封靈塔連接着臨渚城的氣脈，鐵葫蘆可以測算城內生靈的數目。淩晨整點，鐵葫蘆內會呈現出光譜。一種顏色代表一種生靈，色線數目代表生靈數目。黃色代表人類，藍色代表鬼魂，紅色代表妖，紫色代表魔，白色代表仙……我們只要關注紅紫白三種顏色就可以了，重點是紅色的數目是否有變，是否與登記本上妖口數目一致。現在加上你，城裏總共有二十八只已登記的妖。紫和白兩種顏色，這一百多年來還從沒出現過。像我們這種小地方，很少有仙魔造訪，基本不構成麻煩。”
阿白叽裏呱啦說完一大通，卻發現寒宵壓根沒在聽，眼睛遙望着對面的鎮魂塔，一眨不眨。阿白脾氣好，也沒說他什麽，倒是繼續替他解惑：“那就是鎮魂塔，也連通着臨渚城的氣脈。”
“做什麽用？”
“塔內聚有驅邪靈氣，應該是用來護城的。”
寒宵垂下眸，若有所思。
“也有傳言說下面鎮壓着邪祟之物。不知是真是假。”
“哦？”
見寒宵起了興趣，阿白汗了汗。心想，果然大家都是愛野史不愛正傳，愛八卦不愛新聞聯播。
“唔……”為了滿足好奇寶寶，阿白冥思苦想回憶傳言的細節，“也不知道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反正挺久遠的。據說那邪祟本來跟我一樣，也是守城靈。後來那位前輩也不知怎的，突然間血洗全城，造下殺孽。由于罪孽太過深重，遭到天罰，被妖都總部的仙兵制住，以佛塔鎮壓。當然也有可能是道聽途說，我也不知道是否真有這麽一回事。”
阿白剛說完，鐵葫蘆口豁然一亮，溢出瑩瑩一道光柱射向天際。
淩晨整點到了。
阿白肅然，收起心思，開始辦正事。待到光柱漸黯，她湊到鐵葫蘆口前，低頭朝裏看。
見她面色漸沉，寒宵不禁問道：“怎麽了？”
“多了一條。”阿白道，“紅色一共有二十九條。城內有一只未登記的妖。”說罷，她将臉移開葫蘆口，轉頭望向鎮魂塔的方向，足下一移。
寒宵看出了她的動向，及時拉住她。“你去哪？”
“我要去鎮魂塔，試一試能不能觀測到那只外來妖的方位。”阿白答道，似乎又想起了什麽，接着對寒宵說：“哦，對了。我比較特殊，可以靠近鎮魂塔。你可能還靠近不了。你就在這裏先等我一下吧。”
寒宵松手。阿白腳下一蹬，嗖地躍起，身影在月色之中劃出一道弧線，轉眼已到了鎮魂塔頂。鎮魂塔位于臨渚城正中央，相比起封靈塔能更靈敏地連接全城氣脈，只是沒有鐵葫蘆，無法測出各類生靈數目。
阿白雙手放在塔尖上，閉上雙目，感受着全城氣脈波動。她将自己的氣連通入塔，向四周撒網，進行大面積全城搜索。
過了一陣子，阿白睜眼。心道：怪事。
尋遍了整座城，居然找不到那只外來妖的蹤跡，然而屬于那只妖的妖氣明明又混雜在氣脈之中。究竟是那只妖藏在了城裏哪個搜索不到的死角還是因為修為太高能不被搜到？但願是前一個假設。
阿白緩緩站起來，直直立在塔頂，目光俯瞰全城，右手掏出挎包裏那本《臨渚城戶口登記冊》緊緊捏在手裏，她的眉心一點點鎖緊。
看來這次遇上個棘手的黑戶口了。最近又有得忙了。
唔……會是只什麽樣的妖呢？阿白托腮，腦海中忽然浮現前不久晏雪琴帶進店來的那只“白狗”。那不是狗，是只狐。而且似乎是通靈性的狐。她起初剛見那狐時還留了個心眼，後來發覺那狐身上沒有絲毫妖氣也就沒繼續追究，但萬一……若是那樣……
思及此，阿白揭開筆蓋，翻到“未登記妖口”那一頁，在紙上畫下九塊拼在一起的橘瓣，狀似蓮花。畫完之後，阿白盯着那圖定定地看了一陣，接着拿筆塗塗塗，把它劃掉了。
呃……畫得太醜了，還是寫字算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