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聞着那肉包子的響起,兩眼都冒着光,她迅速搶過狼吞虎咽的吃完了包子。
沈正元笑容微妙:“娘慢點吃,不着急。獄卒兩刻鐘後才會過來,娘慢慢吃,別噎着。”
方氏餓的頭暈眼花,倉促的點了點頭,便埋頭吃了起來,沈正元不動聲色的坐遠了些,隐在牢內的陰影處,眼底滿是鄙夷和唾棄。
過了好半晌,方氏才漸漸停下了筷子。
方氏抹了把眼淚,拉着沈正元的衣角說道:“還是元兒待娘好,你兄長那個白眼狼!為娘在這又髒又亂的地方,被關了近一個月,他看也沒來看過一回!還是元兒好,娘沒白疼你。”
沈正元俯身将膳食收回食匣中,笑着說道:“既然娘吃完了,兒子也要先走了。娘你放心,兒子一定會把您的話轉告給大哥,讓他盡快救您出去的。”
方氏拉住沈正元,焦急道:“要你大哥明日之前,必定要想到辦法救救為娘,展迎恨極了我,若是明日刑部審理之前我不能脫身,展迎必定會嚴刑逼供的!元兒,母親的性命就在你手裏了呀!”
不知為何,方氏忽然覺得頭暈目眩,一股氣不斷從腹部往上湧,她不停往下咽着口水,想把那股氣壓下去。
她拉着沈正元的手,斷斷續續的說:“你、你一定、一定要告訴你、大哥!告訴、告訴他,他若是不救我……我便把之前的事都、都告訴皇帝!”
方氏死死壓着自己的咽喉,仿佛這樣就能好受一些,沈正元覺得有些不大對勁。
他給方氏下的藥不是立即就發作的,這藥慢慢滲入方氏五髒六腑,會讓她死的無聲無息,死後根本查不出來。
可方氏現在這樣,卻好像已經發作了似的,沈正元有些慌亂,用力想把手腕從方氏手裏拉出來。
方氏呼吸漸漸急促,她将沈正元扯到眼前,聲音越發輕飄:“元、元兒,娘、娘告訴你一件事,你答應、答應娘別……先別說出去。等、等娘出去了,娘會給你……給你報仇。你拿這事……威脅你大哥,要他、救為娘!”
沈正元看着方氏的眼睛,驀地咧嘴勾起一抹滲人的笑容:“娘是想告訴我,沈正平和金氏的事嗎?”
方氏拉沈正元的手一松,她似是被突然吓到,整個人失去平衡,仰躺在地上。
她雙手壓在喉間,震驚的看着沈正元,發出幾聲氣音:“你……你都知道了……”
沈正元和善的目光漸漸陰沉,他口中發出幾聲咬牙的尖銳動靜,緩緩道:“我當然知道。娘為了保護大哥的名聲,甚至同意幫大哥保密,不把此事告訴我!娘,我是沒大哥有出息,可娘就一定要這麽對我嗎!”
“不……不——”方氏覺得呼吸愈發困難,開始止不住的翻白眼,她咬緊了牙,沖着沈正元不斷搖頭,極力伸出一只手過去,努力道:“救救、救救娘……娘好、好難受……”
沈正元冷笑着打開她的手。
“元……”方氏瞪圓了眼睛,錯愕震驚和惱怒在她眼底不斷加深。
沈正元:“娘,方才的肉包子,好吃嗎?”
沈正元陰測測的笑了笑,“兒子今日來,是來送娘最後一程的。娘既然選擇幫助大哥,而沈正平與金氏騙我這麽多年,我與他二人不共戴天,自然容不得娘的存在了。”
“不妨告訴娘,就算壽宴那一日,沒有趙氏三人,兒子也早就準備好了的加藥的酒,打算呈給母親,送母親歸西……”
“你——”
方氏嗬嗬喘着氣,雙目瞪得似是要脫出眼眶,似乎知曉她時日不多,她松開捂脖子的手,極力朝沈正元伸了過去。
那如枯柴一樣的指微微顫抖,用力抻到空中,突然停住。
方氏眼底最後一絲明光徹底散去,那兩只手重重垂下,磕在她身側,尤不甘心的抽搐了一瞬。
牢中再無聲響,沈正元粗重的喘息聲在牢中緩緩響起,他迅速放下手裏的食匣,用力拍打起牢門。
“來人啊!快來人啊!”
…
…
驚蟄樓
蒹葭步履匆匆,穿過驚蟄樓兩重月門,奔到內閣,迅速闖進了廂房之中。
“小姐,牢裏出事了!”蒹葭跑到沈若華跟前,低喘着禀道。
“夫人和沈正平正要去大理寺呢,小姐要不要?”
沈若華放下手裏的東西,迅速起身,蒹葭幫她披上裘衣,二人急匆匆的趕去了前院。
前院燈火通明,楊氏和沈正平正站在沈府匾額下,焦急的等着馬車備好。
沈家許多人也聚集在此,沈正平面色嚴肅的吩咐沈正業,“牢裏有我和楊氏去就足夠,你留在府上,若是事情棘手,我二人怕是明日還要留在大理寺,府上的事就交給你和顧氏了。”
顧氏連忙道:“大哥大嫂你們放心去吧,我和老爺一定會處理好府上的事的。老夫人和二老爺的安危是大,你們還是快些過去吧!”
沈正業面色嚴肅的點點頭。
楊氏站在一旁正出神,無意間擡眸一看,瞥見沈若華站在石階下,眉心擰了擰。
沈若華提着裙擺走了上去,楊氏拉過她到身邊,“這麽晚了,你怎麽過來了?”
“聽聞牢裏出事了。”沈若華道,“我方才聽三嬸說了二叔,到底出什麽事了?”
“诶呀大小姐你不知道,方才大理寺的人說,老夫人适才在牢裏暴斃了。”顧氏走過來,一臉的焦急。
沈若華瞳孔微縮,“暴斃?怎會?”
顧氏正打算繼續說,便聽見馬車聲傳來,沈正平扭頭催促楊氏:“快些!”
楊氏拍了拍沈若華的手,“你在府上等着……”
“我想和娘一起去看看。”沈若華拉住楊氏的手,目光堅定。
沈正平上了馬車,等了半晌,見楊氏拉着沈若華一起走了上來。
沈正平擰了擰眉,“華兒,你湊什麽熱鬧,都這麽晚了,你快些回府休息。”
“讓華兒跟着吧,她一人在府裏我不放心。”楊氏拉着沈若華的手,一副俨然不動的姿态。
沈正平抿了抿唇無話可說,只得讓車夫快些前往大理寺。
帷裳外黑乎乎的一片,沈若華撩開看了一眼便放了下來,安靜的垂首坐着。
過了須臾,馬車停靠在大理寺。
方氏被發現暴斃後便驚動了展迎,他命人将屍體搬到了大理寺,請了仵作前來驗屍。
沈正平三人來到大理寺時,仵作正好檢查完方氏的遺體。
沈正平快速上前,目光帶着不忍:“我娘她真的?”
展迎臉色有些陰郁:“侍郎節哀,方燕的确已經身亡。”
沈正平悲痛欲絕,捏着拳極力隐忍,紅着眼問:“我弟弟人在何處?”
“令弟驚吓過度,現在在耳房歇息。”展迎說完後,便詢問站在一旁的仵作:“方燕究竟是怎麽死的?”
“回大人,方氏死前受到過極度驚吓,體內有毒物殘留,應該是封喉。”仵作恭敬說道。
展迎冷着臉看向沈正平,“侍郎聽到了吧。明日刑部就要開審方氏的案子,今夜她卻突然在大牢之內被人毒殺,本官身為大理寺卿,難逃罪責。必要查出下毒真兇是誰。”
沈正平一臉不忿,“大人定要查出殺我母親的兇手!”他輕喘了幾口氣,悲痛道:“雖然知曉母親罪孽滔天,難逃一死。但她突然被人下毒冤死在牢中,若不查處兇手,我如何和家中親人交代!”
楊氏上前一步,問道:“展大人,既然得知老夫人死于封喉,那事不宜遲,大人還是快些尋找毒藥的來源。老夫人之前身在牢獄,能接觸服用的東西甚少,大人及時調查,也能及時查出兇手。”
展迎點了點頭,堂外走來一個侍衛,進門後來到展迎身側,伏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麽。
展迎目光晦澀,點點頭,“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他輕嘆了聲,“牢裏并未檢查到毒藥,看來是外來的東西。”
“大人,不知我可否見一見我二弟,他與母親母子情深,他目睹母親暴斃,我有些擔心。”沈正平道。
“侍郎還需等等。”展迎板着臉道:“據我得知,沈正元擅自買通守門的士兵,讓他們放他進了大牢,随後在內待了一刻鐘的功夫,然後方氏就死了。雖然有些冒犯,但在确認封喉來源之前,本官不能将他放走。”
“封喉毒性強烈,但卻不是砒霜一類,吃下去立刻會發作的毒藥。”站在後面的沈若華忽然開口,展迎看了眼她,示意她繼續,“只要檢查二叔身上有沒有攜帶封喉,帶過去的食物有沒有封喉,不就能确認二叔是不是下毒之人?”
“寺卿大人,我二弟是老夫人的親兒子,他怎麽會下毒殺自己的親娘呢!”楊氏難掩震驚。
“事發後本官就命人查了沈正元帶去的膳食,是并未查到毒藥,守門的侍衛說進門前搜過他的身,也沒有毒藥。但方氏毒發的時間太過突然,本官過于無奈才不得不将他留下,還請侍郎海涵。”
展迎嘴上是這麽說,心裏仍是對沈正元的出現耿耿于懷,他依然覺得沈正元和方氏暴斃脫不開幹系,但無奈他在沈正元身上找不到任何毒藥殘留,守門的侍衛還說他當着他們的面嘗過所有的菜。
展迎百思不得其解。
沈正平輕嘆了一聲:“無礙,只要能查出母親的死因,料想二弟也不會介意大人将他扣下。”
說話間,堂外突然傳來嘈雜聲,居然是師爺驚慌的跑進了堂內,“大人,不好了,給牢房做飯的老人死了!”
“什麽!”
展迎臉色一變,迅速離開了大堂。
沈正平三人緊跟了過去,展迎進了那老人的房中。
搜尋的侍衛将一張紙呈到了展迎身前,“大人,這是在她房中找到的。”
展迎将信一掃而過,信上大致內容,是老人說自己是方氏多年前殺害的人的家人,多年來飽受痛苦,今日無意發現方氏當年罪行暴露,卻恨她不肯承認,就一氣之下在給她的牢飯裏下了封喉。
師爺臉色煞白,說道:“屬下領人過來的時候,燈還亮着。人趴在桌上,信就壓在下頭,是喝封喉死的。”
藥瓶上标着封喉二字,還有少量液體殘留在瓶子裏。
“屍體已經僵了,應該早就死了,具體時間還需仵作驗屍。”
展迎拿着手裏的“證物”,鐵青着臉離開了此地。
…
…
方氏的死解決的相當快。
從發現屍體到找到真兇,裏裏外外只花了兩個時辰。
天快破曉時,沈正平一行人才乘上馬車離開大理寺。
沈正元坐上馬車,失聲痛哭:“大哥,都是我不好,若是我早些帶着膳食過去,興許……興許母親就不會死。”
沈正平拍了拍他的肩,“此事與你無關,回府後你好好歇息,母親在天之靈,不會想看你如此自責。”
沈正平心裏也後悔,實則這脫身之法,他早在半個月前就準備好了,那老人的确是當年先老爺姨娘的叔叔,只不過這麽多年過去,他早已忘記了當年的事,他無依無傍,任展迎查破了天,也絕不可能查到他的身上。
只是沈正平沒想到,沈正元會在昨夜前往大理寺送方氏。
若早知曉此事,他必定會讓沈正元做替死鬼,也好了卻他的一件心事。
沈正平收斂了眼底的遺憾,坐正了身子,不再說話。
方氏死後不久,死因便被好事者傳了出去,京城上下皆知,方氏多行不義必自斃,死在了當年枉死之人至親的手下,也算是這麽多年的種種做了個了結。
方氏死的不光彩,喪事辦的也十分匆忙。
沈府連吊唁都是關着門辦的,沈家三個兄弟守了幾天靈,就讓府上的下人将棺椁埋進了沈家的墓地中。
二三月于沈府來說真不是好時候,上上下下壓抑了多日,才漸漸緩過氣而來,轉眼便是五月了。
府上沒了老夫人,晨昏定省便都是去楊氏那裏了。
往年中饋雖是在楊氏手中,但沈老夫人依舊是沈府後宅最大的人,楊氏到底越不過去,現下老夫人死了,後宅需得楊氏照拂,沈正平便新選了個院子給她。
楊氏徹底籠絡了府上的權責,後院的人也懂見風使舵,往日得意的,現在都夾緊了尾巴做事。
要說變的最快的,還得數顧氏最甚,從得知老夫人暴斃的那一日起,她便再不敢對楊氏出言不遜,現下嘴邊是常常挂着誇人的話,恨不得将楊氏誇出花來,好讓自己在這沈府的日子好過些。
這一日晨昏定省,衆人紛紛坐下,楊氏看了一圈,柳眉微微擰起,道:“裴氏還沒回府嗎?”
這一段日子,陸氏也漸漸複了寵,開始出來走動,聞聲答道:“裴妹妹快十日不曾回府了,許是尚書府情況不大好吧。”
堂中安靜了半晌。
十日前裴尚書突發重病,竟在上朝時當場暈厥在金銮殿。
而後便一直卧床不起,縱然皇上撥了好幾撥太醫前去醫治,依舊是沒有什麽起色。
裴氏得知消息後,當日就趕回了尚書府侍疾,從那日起便再沒回來過。
楊氏垂首輕嘆了一聲:“看來裴尚書的情況還是不大好。裴尚書是老爺的岳丈,現下他卧床不起,沈家不能袖手旁觀,明日我從府庫裏挑一些藥材送尚書府去,也算是替老爺盡一份孝心。”
“夫人仁善。”
遣散衆人後,沈若華和楊氏回了內閣廂房,沈若華若有所思,對楊氏說道:“裴尚書病了快半月,皇上派了不少太醫前去救治,至今都不曾傳出好消息。看來……”
“裴尚書若是死了,這戶部尚書之位,就是沈正平囊中之物了。”楊氏端着茶盅吹了吹茶面,“裴氏在尚書府侍疾,現下怕是煎熬不已。她怕是每日都在想,要如何給自己找一條後路呢。”
吹涼了茶面,楊氏正打算嘗一口,便瞥見沈戚撩開珠簾,走了進來。
“母親,妹妹。”
“哥哥來了。”沈若華笑了笑。
楊氏擱下手裏的茶,忙将他喊到了身前,“你這孩子,都多少天沒來和娘請安了。都在京城做事了,還整日的不着家,宿在那軍營裏頭,再過幾日,我看你那院子都能騰出來做客院了!”
“不是兒子不想回來,只是近日京城有些不大太平。娘和華兒日後若出門定要多帶些護衛。”沈戚目光寒冷,結了冰一般,面上輪廓也淩厲起來,很是戒備的模樣。
沈若華心裏一咯噔,“怎麽了哥哥,出什麽事了?”
“半年前燕赤的大将阿努推翻先首領,擁兵自立做了燕赤的新一任首領。此人為人好戰,且胃口極大,三年前曾試圖在北漠與東岳僵持時攻打東岳,被霍孤的軍隊擋了下來。而後燕赤的大軍亦騷擾過東岳其他邊境。此次阿努成為燕赤首領,有極大可能卷土重來。”
沈戚沉聲說:“前一陣在京城外打劫殺害官員的山匪,被捕獲後,有幾個人身上找到了燕赤人紋在身上的圖騰。應該是混進東岳的探子,如今京城戒嚴,大部分是為了尋找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