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香影氣急敗壞的欲要反擊,卻叫劈頭蓋臉下來的接連幾個巴掌打的暈頭轉向。
沈若華一手抓着她襟前的衣裳,一手幹淨利落的甩了她十數個巴掌,直等裴香影淚眼汪汪,哭出聲來,沈若華才冷着臉松開她的衣襟,一用力将她推進了裴甄的懷裏。
“裴小姐的侄女不大會說話,本縣主心地良善,裴家既然沒教會裴姑娘怎麽講話,本縣主就不吝教一教她,裴小姐不必謝我了。”沈若華長袍一撩,徑直走進前方的小亭內,尋了個空位落座。
裴香影捂着微腫的臉倒在裴甄懷中,從小嬌生慣養長大的裴香影還是頭一回被同齡人如此羞辱,饒是臉上被打的火辣辣的疼,她依舊沒長什麽記性,含糊的說道:“姑姑,她居然敢打我!爹娘這輩子都沒打過我,她憑什麽打我!姑姑你要幫我出氣,你一定要幫影兒出氣!”
裴甄雙手微微顫抖,緊抿着雙唇不敢出聲,白雲星輕嘆了一聲,安撫裴香影道:“香影,你莫要使小性子了,你明知道縣主不愛聽裴小姐和沈老爺當年的事,你為何還要拿出來說呢。”
“白姑娘,你別說了,都是我不好。”裴甄眼眶含淚,柔弱的擡眸和白雲星對視,目光戚戚朝沈若華的方向看了一眼,像是忍辱負重似的,“我本想來,和沈姑娘解釋一下上一次的事,沒想到依舊惹了沈姑娘不喜,都是我的錯,既然沈姑娘不樂意看我,日後我便不出現在沈姑娘眼前,就是了。”
她吮吸了一下鼻尖,抹了抹眼淚說:“我這輩子,和沈大哥的緣分也盡了,既然縣主和梅姐姐都不喜歡我,我便再不糾纏了,縣主,請您待我和梅姐姐說句抱歉,這些年,是甄甄給梅姐姐添麻煩了。”
張歡歡見裴甄死死壓抑哭腔,一副心腸俱斷的模樣,頓時就心軟了,“裴家姐姐,你莫要說這種喪氣話,縣主定是一時接受不得,你的真心我們都看在眼裏,你定會和沈老爺有情人終成眷屬的。”
裴甄對着張歡歡善意一笑,“張姑娘此番話,叫我心裏好受多了。香影,你跟姑姑起來,莫要使小性子。”
裴香影捂着臉站起身,扭捏着問:“姑姑,我、我的臉是不是腫了?我好疼,是不是不好看了?”
“香影好看的,你跟姑姑過來,和縣主道歉。”裴甄拉着裴香影站到沈若華的跟前。
桌上擺着幾個茶盞,有一杯是替沈若華準備的,她正端着茶蓋輕描淡寫的撫着上頭浮沉的茶葉,二人站到她身前,只引得她長睫一顫,卻并未擡頭也并未出聲。
裴香影咬着口中軟肉,甚是不甘的說:“方才、方才是香影不對,惹惱了縣主,還請縣主見諒。”
她半點不見示弱之意,惡毒的目光死死盯着沈若華,蒹葭不悅的擰了擰眉,“裴姑娘這麽看着我們縣主,還是心有不平的吧。姑娘若不是真心認錯,便不必為難了,免得惹縣主更加不喜。”
“主子說話,哪裏輪得到你一個下人插嘴!”裴香影怒瞪蒹葭,擡手便要打,沈若華狠狠将手中茶盞擲在桌上,一把将蒹葭攬到了身後,“饒是下人,也是本縣主的人,哪輪得到你一個尚書養女在我面前放肆!”
裴香影的手急急在沈若華面前停下,見她輕起紅唇吐露出這一番羞辱她的言語,裴香影又恨又氣,在空中的手顫抖了許久,她是很想一巴掌打下去,但她更怕事後被沈若華報複,她的臉現在還疼着。
裴甄眼底精光一閃,她大步往邊上一邁,噗通一聲給沈若華跪下,“縣主,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若不是我執意要跟着香影過來,香影定不會為了替我出頭,惹縣主不悅,縣主有什麽怒火都沖着我來吧,香影她還小。”
裴甄跪下尤未停止,說完還給沈若華磕了幾個響頭,冰涼的地磚參差不平,她磕了兩下頭上就泛了紅。
裴香影憤怒的收回手,轉身去拉裴甄:“姑姑你起來!不要跪她!她今日就是故意要羞辱你我,縱然姑姑怎麽求都是一樣的結果!”
裴甄聞言眸色一深,非但沒順着裴香影的手起身,還發力把她也拉坐在了地上,裴甄低聲下氣的懇求:“香影,你就聽姑姑的,和縣主認個錯,今日的事就完了,縣主不會記恨你,也不會記恨裴家,否則……否則,太師他……”
沈若華無意看眼前這一出好戲,慵懶的執起桌上的茶水喝了半杯進去,慢悠悠的點評:“茶是好茶,味香。”
白雲錦微微一笑,走到她身旁:“華兒若是喜歡,一會兒我讓人裝一箱給華兒送過去。”
沈若華将茶盞放在桌上,看着白雲錦問:“雲錦今日邀我過來,是特地想要我看這一出好戲,還是想怎樣?”
白雲錦笑臉一僵,連忙解釋:“華兒,我、我并不知她今日回來啊,邀請香影的人是星兒,這、我也是無心的,你莫要生氣!星兒!你還不過來——”白雲錦氣沖沖的對白雲星喊。
“華姐姐恕罪,香影确實是我邀來,我并不知她和華姐姐有這樣的沖突,是星兒的失誤。”
沈蓉漫步上前,挽住沈若華的手:“長姐別氣,氣大傷身,你看今日晴空萬裏,好不容易出來一聚,也莫要被這樣的事驚擾了心情,我陪長姐去那邊走一走如何?”
沈若華也并未拒絕,颔首随她離開了這一處。
二人離開後,白雲錦面色柔緩了下來,屈身将裴甄攙起,“裴姐姐,你莫要怪華兒,她性子只是任性了些,加之她娘身子不好,也一時接受不了你和沈大人的事,你再多給她一些時間,她會想通的。”
裴香影氣沖沖的跺了跺腳:“我姑姑都這個歲數了,就因為她和她娘,我姑姑在京城裏受了別人多少的冷言冷語,等等等,我姑姑還要為了她們母女倆等上多久啊!”
張歡歡忍不住勸說:“裴姐姐對沈大人的深情,京內衆人皆知,香影你莫要着急。”
白雲錦眼底掠過一抹算計,她拍着裴甄的手,嘴角弧度上揚,說道:“裴姐姐別急,香影也莫要擔心,我在太後跟前也算說得上話,太後娘娘她老人家宅心仁厚的,若是聽了裴姐姐的事跡,定會感動。若是能得太後賜婚,裴姐姐和沈大人也算得上是一樁佳緣了。”
裴香影眼前一亮,“白姐姐,你沒騙我吧,你真能替我姑姑向太後說情?”
“既然我說了,自然是能的。”白雲錦信誓旦旦的點點頭,又追加了一句說:“可華兒現在是縣主,又對裴姐姐抵觸,我不能對不住華兒,所以裴姐姐若能在華兒那兒印象好些,我才更好辦這事。”
裴甄笑着點點頭,“我信錦兒妹妹,多謝妹妹仗義相助。”
白雲錦端莊一笑,沖着身後伺候的丫鬟喊了聲:“我馬車中備了幾罐傷藥,你取一些過來。”
*
沈若華和沈蓉走出去一段路,沈蓉扭頭看了看,瞧不見那一處涼亭,她才停下了步子,“長姐,我們歇一歇吧。”
前面也有一座涼亭,二人一前一後走了進去。
面對面坐下,沈蓉執着手裏的團扇扇了扇,目光游移的四下看着,過了半晌才發聲說道:“長姐,方才裴家姑娘說,上一回和長姐還有楊表姐發生沖突,是何時的事啊?”
沈若華收回賞景的目光,淡淡看向她:“你問這做什麽。”
沈蓉輕咬下唇,“我只是好奇罷了。這裴姑娘和大伯父當年的事,我聽娘說過一些,那時可把大伯母給氣壞了,還帶着長姐和兄長回了沈家,若是裴甄糾纏大伯父的事再被大伯母知道,也不知大伯母的身子可受得住啊!”
沈若華長睫耷下,理了理翻開的袖口,“那就瞞着,我娘心結未去之前,她別想進沈家一步,若是我娘肯接受了她,我自然不會有二話。”
沈蓉拿起團扇遮住半邊臉,面上稍顯懷疑之色。
之前見沈若華這般激動,還以為她對裴甄深惡痛絕,決不許她登堂入室,卻沒想到她也是想得開,怕只是因為五年前的事替楊氏抱不平,并不是有意阻攔沈正平納侍。
沈蓉咬緊了下唇,心裏有些着急。
她要的可不是這個結果啊!
沈蓉轉了轉眼珠,磕磕巴巴道:“但、但大伯母五年前那麽生氣,不惜帶着長姐和兄長回娘家,怕是永遠不會接受裴甄的,可我看裴甄,貌似對大伯父死纏爛打,這若是放任下去,保不準又要傷到大伯母了!”
沈若華似笑非笑的擡起頭:“聽妹妹這話,是有解決這事的法子了?”
沈蓉笑說:“解決這事還不容易!長姐深受太後喜愛,想必求太後給裴甄賜一個夫婿不是難事,裴甄好歹是尚書家的大小姐,配京內的少爺綽綽有餘,若是裴甄嫁了人,還有機會糾纏大伯父嗎?”
沈若華指尖搭在石桌上敲了敲,慢慢說道:“妹妹倒是給我出了個好主意,可我就是怕——”
沈蓉心口一動,下意識問:“長姐還怕什麽?”
沈若華面有失望之色:“你方才也看見了,你雲錦姐姐雖說沒有幫裴甄說話,但字裏行間卻有意替她開脫,我知她心腸素來軟,現在她和裴甄在一塊,那裴甄哭一哭她怕就不行了。雲錦也頗得太後賞識,她若比我早上一步,我再去求便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雲錦姐姐可是長姐的閨中密友,哪會不聽長姐的話!”沈蓉極力給沈若華出主意,“長姐只稍求她一求,她必定願意!”
“若換成往日,她必定願意,但前不久因着哥哥的事,我和她生了些嫌隙,她怕是不會再聽我的了。”沈若華長嘆了一聲站了起來,“罷了罷了,便随緣吧,若裴甄真能再得我爹爹歡心,我也就認了,左右她進門也是個妾,動搖不了我娘的位子就是。”
沈若華賭氣似的甩了甩長袖:“再不濟裴甄也只能迷一迷我爹,争個寵罷了,無非是專寵,既不能上位,容她在府上做個以色侍人的妾,也就是多了一副碗筷罷了!”
“長姐!”沈蓉焦急的站起身子。
沈若華背對着她走下了石階:“行了蓉兒,你莫要勸我了,這事我就認了。”
領着蒹葭越過沈蓉主仆,沈若華臉上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語氣如尋常道:“出來這麽久了,也該回去了。”
沈蓉喊了沈若華好幾句也沒喊得她回頭,站在亭子裏氣急敗壞的跺腳:“外強中幹的東西!我還以為她有多大的本事!仗着母家昌盛就不把旁人放在眼裏了!她真以為她那廢物娘能受得住沈府主母的位子!”
沈蓉狠狠踢了一腳邊上的朱漆柱,杏仁站在石階下看她發瘋,讷讷的也不敢上前說話。
沈蓉正發洩着,眼前忽然躍下一個黑衣人!
沈蓉心口一顫,猛地倒退數步貼靠在紅柱上:“你!你是誰!”
*
沈若華蓮步款款重回之前的涼亭時,那幾人正坐在涼亭內說說笑笑。
裴甄頭上的紅痕已經消了不少,一看便是抹了傷藥。
瞧見她走進涼亭,裏頭的幾人都難免有些尴尬。
白雲錦正打算起身,便被裴甄按着手背制止,她自己反倒站起身子,大方的笑了笑:“華兒,你回來了。”
沈若華一挑黛眉,“裴小姐不必喊我喊的如此親近,就是我府上的姨娘,也要恭敬的稱我一聲——大、小、姐。”
裴甄身子一頓,深吸了一口氣,“沈大小姐,方才,是我和香影太過着急,請沈小姐恕罪。”
她看似為難的看了看沈若華,問道:“關于梅——你娘和沈大哥的事,我有些話,想和沈小姐單獨說。”
白雲錦站起身,“華兒,裴姐姐是真心與你和解的。”
“既然如此,那我便聽一聽。”沈若華留了蒹葭在這,單獨和她一起走遠了些。
離涼亭不遠有一道拱橋,二人走着走着便走了上去,沈若華停下了步子,轉身面對着裴甄:“你想與我說什麽?”
裴甄臉上的大方端莊瞬間消失不見,她依舊是那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一把抓住沈若華的手:“沈姑娘,我求求你,你成全我和你爹吧!五年前我就該嫁他了,若不是、若不是你娘阻止,我也不會在這五年裏,被熬成老姑娘。我是真心悅愛你爹爹,我不會搶你娘的正妻之位,你緣何就不能幫一幫我呢!”
沈若華冷冷一笑:“五年前你就和我父親,還有沈老夫人密謀,打算瞞着我娘把你接進門做平妻,如此羞辱人的事,我娘為何不能阻止?”
沈若華勾着唇,臻首微揚,帶着一股盛氣淩人的勢氣:“我自然相信你愛慕我父親,若你能嫁進沈家,那是你的本事,我不會為難你。但在你還未進門前,你別找我和我娘的不開心。否則的話、我會讓你、更不開心!”
沈若華掙開她的手,打算離去。
裴甄被強行甩到一邊,眼裏流露出一抹羞憤和恨意。
她們倆所在的拱橋很高,足矣讓在涼亭的三人看到這邊的情狀。
她眼珠一轉,垂在身側的手忽然往前一拽,随即驚叫了一聲——
拱橋離湖面有一些高度,裴甄死死的閉着眼,靜等着摔下湖去。
卻不成想她腰封驀地被人拉住,使得她前傾的身子頓時向後倒去!
裴甄錯愕的瞪大眼睛跌坐在了拱橋上,而方才被她蓄意拉到此處的人卻不見了蹤影!
頃刻間,下頭的湖面傳來“嘩啦”的一聲響,裴甄臉色大變,顫抖着身子爬到拱橋旁。
湖水一湧而上沒過沈若華的頭頂。
裴甄倒吸了一口涼氣,渾身如墜冰窖一般。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