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笑了一聲，脫口而出：“她巴不得我不去，免得我這沈家丢了他楊家的臉。”
方喻懷走到床尾坐下，擰着眉道：“姑奶奶此話何意？沈家雖不如鐘鳴鼎食的楊家，卻也是朝中重臣。”
老夫人沒好氣的喘了口氣：“正因為他楊家家大業大，才看不上我們沈家，楊家那老東西，一直瞧不上你伯父，覺得你伯父配不上楊家的大小姐。呵！當初可是她家楊似梅哭着喊着要嫁進我們沈家的！”
方真真眯了眯眸，溫柔勸說道：“姑奶奶消消氣，這再怎麽樣，現在也是一家人了，就算楊太師看不上伯父，不還是得看在大伯母的面子上，在朝中幫襯着伯父嗎？”
老夫人撚了撚指腹，冷哼了聲：“他現在有權有勢，能幫襯着，就怕到時候他楊家倒臺了，還要拉着我們一起死呢！”老夫人将被子往胸口提了提，說的漫不經心。
坐在她身旁的方真真卻是吓壞了，她擡眸看了一眼方喻懷，接過哥哥的暗示，她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的問道：“姑奶奶，你方才說……倒臺是怎麽回事？楊太師，不是陛下的親師嗎？如何就有了倒臺一說呢？”
“樹大招風的道理可聽說過，他們家家大業大，保不齊因此生出什麽壞心思來。”老夫人不耐煩的擺了擺手，“罷了罷了，我和你這小丫頭說這做什麽，真真吶，你就當我什麽也沒說吧。”
方真真臉白如紙，她心裏正一陣陣的後怕，自然也就忘了在老夫人面前掩蓋情緒，眸中的悔色正巧撞進沈老夫人的眼底，她這才想起之前說，要撮合方真真和楊景恒的事。
沈老夫人轉了轉眼珠，換了個語氣好脾氣的說道：“不過這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皇上現在有意打壓楊家，可楊家能受的着什麽影響，楊太師的風評在京中備受贊揚，皇上這時是不會對楊家出手的。”
沈老夫人這番話安撫了方真真些，但卻沒完全打消她的疑慮，沈老夫人又加了把火：“等到殿試結束，楊景恒當了官，就要搬出楊家自立門戶了，到時候就算楊家出了什麽事了，也和他無關了。真真啊，你若真心悅楊家小子，可得抓緊些，楊家小子正直說親的年紀，可不愁想進楊家的女人。”
方真真咬着唇，雙眸叽裏咕嚕亂轉，心裏的恐懼到底沒能打到對權勢的貪婪，若是能嫁給楊景恒，就算只做個妾室，那也是老家的女子一輩子都求不來的風光。
屆時等她和楊景恒回家省親，怕是要羨慕死那群嘲笑她的長舌婦！
方真真舔了舔唇，收斂些興奮的模樣，笑道：“姑奶奶放心，真真待表哥可是真心的，只要能嫁給表哥，真真死也不怕！”她先表了番衷心，又垂下頭虛抹了幾下眼淚：“可、可是表哥待真真，怕是沒有那樣的心思。”
老夫人騰出手，撫了撫方真真散落在肩頭的長發，“這京城的男人啊，娶妻看的不是真心，看的是樣貌和身世。我們家真真樣貌雖不算出衆，但也是小家碧玉，不怕楊家小子日後不寵你。可就是……這身世，唉！”
老夫人眉宇間透露了一絲愁緒：“方家不景氣，我們這沈家被楊家打壓着，外頭都說，你伯父是靠着娶了楊家的女兒，才當上的戶部侍郎。本想靠着沈城替沈家正名，不成想他卻是個不争氣的東西！唉，姑奶奶現在愁啊，我們這麽好的真真，要如何進他楊府的大門呢！”
坐在床尾的方喻懷立即表态：“姑奶奶，您放心，會試後的殿試，我一定會好好表現，給爹爹、祖父，還有您和沈家争氣，只要您幫真真擇到了好夫婿，喻懷日後定不忘姑奶奶的恩情。”
沈老夫人眼底略過一抹滿意之色，面上擺擺手，做出一副潇灑的模樣說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真真和我親孫女似的，我自然要擇她喜歡的夫婿。”
沈老夫人頓了頓，忽然想起什麽，又問方真真：“前一陣沈戚回府，不是帶着你去過楊家一次，那次，可和你楊表哥說上話了？他對你的印象可好？”
一想到上一會在楊家受到的屈辱，方真真心底就騰上一股怨氣，她揪着手裏的帕子，幾滴淚珠奪眶而出，她一邊抹着眼淚，一邊抽嗒嗒的把上回的事講了個黑白颠倒。
沈老夫人拍着被面，氣不打一處來：“真真待他那般真心，他竟将你的真心放在地上踐踏，當真是氣死老身了！”
方真真嘟着嘴，小心翼翼的觀察着老夫人的表情。
老夫人試探着道：“真真吶，你上回都把事兒說開了，楊家小子都不肯，那怕是對你無意了，這京城的好兒郎多得是，不如，你再挑選了看看？”
方真真以為這事要泡湯，連忙起身跪下，“姑奶奶，真真的心都在表哥的身上了，就算別的公子有多好，真真都不想要，真真求求姑奶奶，給真真想想辦法吧！”
老夫人早猜到她會如此，将一切掌握在手心，老夫人便笑着将她拉了起來：“你放心，老身就随口這麽一說，既然你用情至深，老身一定會幫你的。”
老夫人撫了撫她的手背，許久沒有說話。
方真真等得沒了耐心，老夫人才擡頭，她先看了眼方喻懷：“喻懷啊，你先出去，我有些私房話，要單獨和真真說。”
方喻懷順從的起身，“那我便先退下了。”
他隐晦的看了一眼妹妹，轉身離開了房中，帶上了房門。
老夫人挺直了背脊，擡手摸了摸方真真的臉：“真真的長相，楚楚可憐，性子又溫婉柔和，楊家小子從文，你二人若能在一塊兒，定能好好的過日子。”
“真真吶……”老夫人拖長了調子，聲音沉了些，帶了些蠱惑：“這京中不少人家，都講究先成家，不在乎有沒有感情，這感情是能培養的，只要在一起了，仇人都能養出感情來。這重要的，不是楊家小子喜不喜歡你，而是他娶不娶你……”
方真真頭腦簡單，聽老夫人這麽一說，自然迫不及待的問：“那姑奶奶，怎麽才能讓楊表哥娶我？”
老夫人雙唇漸漸揚起，眼角的皺紋堆積在一起，眼底浮出幾分陰險：“傻孩子，讓男人娶你，還不容易嗎？”
她搭在方真真手背上的手漸漸往上移，方真真有些不适的咬着唇，看着她撩起自己的長袖，露出手臂內裏鮮紅的守宮砂，“一個女子，最重要的，無外乎貞潔。他若碰了你，還能不娶你嗎？”
方真真有些激動的喘了幾口粗氣，她沉思片刻，擰着眉問：“可是，若他不肯承認——”
“那就讓他不得不認。”老夫人打斷了方真真，“要是他強迫了你的事，被所有人知道，他就不得不娶你了。”
老夫人緩緩坐正：“真真，這事呢，姑奶奶不想逼你，若你想做，姑奶奶一定幫，若是你不想……”
“姑奶奶！我想！我行！”方真真抓着老夫人的手，目光熾熱：“只要能嫁給表哥，要我做什麽我都願意！”
老夫人滿意一笑，将她落在鬓邊的發絲攏到耳後，溫柔的喊了聲：“好孩子。”
“姑奶奶，那、我該什麽時候……”
“十日後就是楊老夫人的五十大壽的壽宴，屆時我會領着你一起去，我會想法子給你布置好一切，只要屆時，你按照姑奶奶的話做就好。”老夫人拍了拍方真真的肩。
方真真感動不已，伏在她的腿上道謝，臉上表情瘋狂。
沈老夫人無聲無息的笑了起來。
壽辰之日，最喜愛的孫子居然強迫了好人家的女孩，楊雲氏，我且看你如何丢臉！
…
…
十日後
銅鏡前，蒹葭和習嬷嬷一道将寶藍色的錦袍替沈若華穿上，等人高的衣擺垂下，身後繡着孔雀紋案，做衣裳的師傅技藝高超，那孔雀繡的如同祥雲間的鳳凰，既瞻顯華貴，又不與規矩沖突。
沈若華看着銅鏡中的女子，彎起了嘴角，她擡手碰了碰盤起的發髻，因着還未出閣的緣故，習嬷嬷留了些青絲垂在她背後，正巧在腰間，中和了衣裳帶來的氣勢，看着溫婉又和氣。
沈若華待字閨中之時很少穿這樣的衣裳，前世嫁人後穿的多了，自然而言就形成了冷漠的氣派，習嬷嬷替她試衣時，剛穿上便被吓了一跳，恍然間似是瞧見了宮中貴人似的。
為了讓自家小姐不引起太大的注目，她才改了原定的發髻，又替她在眉間點了花钿。
“哥哥還等着呢，我們走吧。”沈若華理了理袖口，她看了眼習嬷嬷和蒹葭，說道：“你們先出去等我。”
二人順從的颔首，轉身退了出去。
沈若華擡手喊來楚恒，将放置在紅漆櫃子裏隐藏的匣子拖了出來。
“這東西太沉了，你試試能不能搬得動？”
楚恒也不知那匣子裏是什麽，他上前将匣子擡起，一個踉跄險些跌倒。
“沒事吧！”沈若華擰了擰眉。
楚恒咽了口口水：“沒事，雖然沉了些，但屬下能搬得動。”
沈若華斂了斂眸：“算了，你放下吧。”
“小姐？”
“若你把它一路搬到太師府，這兩條胳膊怕也要斷了吧。”沈若華輕嘆了聲。
楚恒将匣子放下：“小姐箱子裏裝的是送給楊老夫人的壽禮嗎？”
沈若華搖了搖頭，她沉默片刻，突然問道：“楚恒，若是同這箱子一樣沉的弓，你可擡的起來嗎？”
楚恒臉僵硬了一瞬，他如實回答：“拿是拿的起來，只是射箭時的準度，怕是會大打折扣。”
楚恒見沈若華擰起眉心，忙加了句：“屬下內力不及大少爺，若是大少爺來舉，應當不會有什麽影響。”
“武功高強之人，用這重量的弓，沒事嗎？”
“自然，在戰場上拿的刀劍，不比這輕多少。”楚恒見沈若華挺期待他這麽說，只好硬着頭皮說謊。
沈若華松了口氣：“那便好。”
她揮手屏退了楚恒，走到驚蟄樓前，将沈戚喊了進來。
“麻煩哥哥，幫我把這東西，擡到馬車上去。”沈若華指着箱子道。
沈戚挑了挑眉：“箱子裏是什麽？”
“哥哥別問了。”沈若華推了推他，不大樂意說的模樣。
沈戚也不多問，上前擡起箱子，臉不紅氣不喘的擡到了停靠在沈府前的馬車上。
上車後，他不動聲色的揉了揉手腕。
沈若華與他不在一輛馬車，箱子被擡到了她的馬車上，一路沈若華都在他身側，他根本無法探查那箱子裏是什麽。
但那麽沉的東西，一路上他擡時，沒聽到碰撞聲，那箱子裏應該只有一樣東西。
會不會是妹妹給外祖母的壽禮呢？
沈戚百思不得其解。
…
…
馬車平穩的停靠在楊府前。
楊太師的夫人五十大壽，前來祝壽之人絡繹不絕，粗略望去，盡是京中有頭有臉的人物。
住在前頭的百姓有帶着孩子前來看熱鬧的，在門外的小厮和侍女會抓一些瓜果給孩子，百姓們十分受用，紛紛奔走相告，滿京的人都在替楊老夫人的祝壽，就連孩子們收了瓜果，也會甜嘴的賀上一句：“福如東海。”
楊氏前兩日都歇在楊家，楊大夫人不在，壽宴一是全靠二夫人是不行，楊氏這些天便一直在楊家幫襯。
她站在門前等着沈戚和沈若華，前來赴宴的夫人有和她搭話的，楊氏與她聊了沒兩句，就看見了沈家的馬車，只好道了句：“失陪。”，走下石階快步迎了上去。
“戚兒，華兒！”楊氏笑靥如花，“可算來了，快進去，你們外祖母正等着你們呢！”
從邊上馬車裏走下的沈正平連楊氏一個正眼也沒得到，他不想在外丢臉，還是厚着臉皮自己走了上去，笑着說：“今日母親五十大壽，可真是大喜事兒。戚兒，華兒，你們快進去陪你們外祖母去。”
沈正平看了眼楊氏，關切的攙住她，“這些日子累壞了吧！”
楊氏不冷不熱的拂開他的手：“不累，有清音和二嫂三嫂幫忙。老爺和老夫人快進去吧，別站在這累着。”
楊氏正打算走人，驀地看見了挽着沈老夫人的方真真，她美眸瞪大，眉眼中附上一抹厭惡，聲音都尖銳了起來
“你怎麽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