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鳶瞧見那站在樹下的人影,驚得汗毛倒豎,她一個健步上前,把楊清音攬到了身後:“你是怎麽進來的!”
楊清音咽了口口水,昨日一早,楊景恒便已把高元舉帶離了楊家,為了避嫌,楊清音并未出面,反而在得知高元舉離開後松了一口氣,不知為何,她對這個舉子,有些懼怕。
楊清音知道高元舉喜歡她,她常常在無意間瞥見他注視着自己,那目光不是尋常人看心上人的內斂,而是讓人不寒而栗的掠奪,高元舉看上去是個溫文爾雅的書生,可楊清音明白,他只是一頭潛伏的惡狼。
楊清音不動聲色的拉了拉荷鳶,不讓她在緊張之下激怒高元舉,她清了清嗓子,說道:“高公子不是被舉薦到了尚德書院?會試在即,高公子學識淵博,可以在尚德書院安生備考,怎麽來了楊府?”
高元舉站在樹下,身後環廊內的燭光從他頭頂洩下,照亮了他的半邊臉,他不發一言,雙目灼灼的盯着楊清音,他張了張嘴,聲音有些沙啞:“大小姐,我不想離開楊家。”
他身子動了動,踩着地上的落葉朝楊清音主仆而去:“為了大小姐,我願意在楊府伺候,就算被管家蔑視,就算誰都瞧不起,為了大小姐,我也願意。”
“你別過來了!”荷鳶拉着楊清音倒退了好幾步。
高元舉停了下來,他臉上的表情漸漸猙獰,越過荷鳶,緊盯着楊清音:“我本以為,只要大小姐不看不起我,我就不在乎旁人的輕視,可我萬萬沒想到,大小姐也是嫌貧愛富之人!”
“我給大小姐的那些書信、大小姐看了嗎?”高元舉眼睛發光,轉眼卻又變為癫狂之狀:“大小姐明明知道我的心思,卻讓人把我趕出了楊府,大小姐是看不起我寒酸,看不起我愛慕你!”
楊清音有些發蒙,她正想張口反駁,荷鳶便道:“你這舉子有沒有良心,我們小姐看你在府上做工太累,求着大少爺送你去尚德書院,你不感激大小姐就算了,居然還誣蔑大小姐!你一個寒酸書生,日日給我們小姐寫酸詩,你這十年寒窗苦讀,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荷鳶!”楊清音在她說第一句時便要阻止她,但荷鳶被高元舉今日的瘋狂舉動氣瘋了,全然不顧楊清音漸漸慌亂的神色,直到她發洩完,看高元舉目光陰沉的盯着她,才後知後覺的感到害怕。
“我、我警告你,楊府上上下下都有巡查的侍衛,你若還不離開,當心被抓個現行!”荷鳶怕了,便想辦法要吓退高元舉,結果高元舉道:“這裏很偏僻,巡查的侍衛,半個時辰才會過來一次。”
他看向楊清音:“大小姐,我們單獨說話吧,你這丫鬟的嘴太難聽了,我受不了。”高元舉微微一笑,他漫步上前,想要去拽荷鳶,荷鳶這才後悔方才的沖動,不斷的掙紮,但盡管她和楊清音兩個人,竟都比不上高元舉一個。
她被高元舉拉着手臂,狠狠甩了出去,若是摔在空地還好,偏偏摔在草地上,那地上堆着幾塊大石頭,嘭的一聲就撞上了,當即就沒了動靜。
“荷鳶!”楊清音心口跳的極快,她極力掩蓋內心的懼怕,盡量把放平聲音:“高公子這是要做什麽,高公子可別忘了,這是在楊府,我幫高公子本是好心,高公子可不要做那狼心狗肺的人。”
高元舉目光癡迷的看着楊清音,完全忽略了她的話,自顧自的說道:“我本是打算,等會試結束,我中了舉,便來楊府求娶大小姐,我一直以為,大小姐和別的人不一樣,大小姐不會看不起我……”
高元舉眼底的癡迷染上一層恨意:“可是大小姐和別人沒什麽兩樣!一樣看不起我,大小姐想與我一別兩寬!若是我中舉以後再來求娶大小姐,興許大小姐就不是現在這副模樣了!”
“說不定、到時大小姐,已經嫁給了那些陰險狡詐的僞君子!”高元舉迷迷瞪瞪,嘴裏不停的呢喃:“不行,我不能讓大小姐嫁給別人……大小姐,我對你是真心的,你怎麽就不懂呢!”
高元舉面目猙獰,雙腿一蹬便要去撲楊清音,楊清音眼疾手快的躲開,一邊呼救,一邊從一旁的草地上舉起了一塊石頭:“你別過來!”那石頭砸在高元舉的腳邊,楊清音到底是女子,力氣不夠大,那一塊石頭搬起來也着實費勁了。
高元舉不依不饒,像是被魇住了一般,不抓到楊清音誓不罷休。
楊清音知道,若是現在被高元舉抓住,她定是在劫難逃。
她看了一眼荷鳶,咬了咬牙,拎着繁重的裙擺,轉身往正堂跑去。
高元舉沒有放棄,二人一前一後,奈何楊清音身上的裝束實在太沉了,跑出去沒多遠便洩了氣,被高元舉一把按在了地上,耳邊傳來他魔怔的呢喃:“大小姐、不,音兒,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我是真的愛你的!”
“來人啊!救命啊——”楊清音氣得滿臉通紅,扯着嗓子剛喊了一句,就被他捂住了嘴,那雙手游移到她的腰間,一把拎住了她的腰封。
楊清音眼底,掠過一抹悲戚之色。
可就在此時,忽而一道勁風傳來,趴在她身上的高元舉竟被狠狠踢飛,一件外袍從上而下罩住了她。
那衣裳上頭,有着淡淡的煙草味,楊清音第一回聞見這種氣味,即便不濃郁,也叫她低低咳嗽了一聲。
楊景恒從不抽旱煙,救她的并不是哥哥,大約是府上的哪個侍衛。
楊清音沒有掀開那外袍,她草草的把腰封系上,才從外袍之中探出頭。
不遠處,一個高大的身影踩在高元舉的胸口,高元舉使出渾身解數,竟也無法挪動分毫,氣得臉漲成了豬肝色,他隔着眼前的男人,瞥見那邊的楊清音露了頭,竟說:“我本以為你是個冰清玉潔之人,卻沒想到、沒想到早有姘頭!你們這對奸——啊!”
高元舉後頭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眼前的男人一腳踢在下巴上,他利索的彎下腰,卸了他的下巴。
“欺辱女人的廢物點心。”他用身上的繩子捆了他的雙手,拎小雞似的把他提到了一旁。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帶着嚴肅和正氣,楊清音記性好,一聽便想到,他是那一日送她回來的将士。
楊清音披着他的衣裳,躊躇着開口:“陳力?”
陳力把高元舉捆了個嚴嚴實實,聽見楊清音喚他,才轉過身,拱手作輯:“見過楊姑娘。”
“果然是你。”楊清音看見那張熟悉的臉,有些疑惑:“這麽晚了,你怎麽會在這?”
陳力舌尖抵了抵牙齒,不知該如何開口,放在胸口的東西有些發燙。
實則她二人也只是在前幾日見過一面,副将讓他送楊清音回去,奈何楊清音不依,在車上硬要他掉頭,他從小在軍營生活,因為能力不錯,摸爬滾打了幾年就坐到了副官的位置。
讓他教訓不聽命令的小兵他擅長,但一個嬌嬌柔柔的小姑娘,他卻兩眼一抹黑。
副将下了命令,他又不能違抗,眼看着楊清音精神狀況不佳還不肯消停,他幹脆一掌打暈了楊清音。
馬車到了楊府門前,楊清音還暈着,陳力攙着她下去時,才發覺她脖頸後青了。
陳力很是愧疚,在楊府單方面被楊老太師錘了一拳,才灰溜溜的離開。
後來他買了上好的要送去了楊府,心裏頭才舒服些。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楊清音的一根釵子,居然落在了他的馬車上。
陳力将釵子保存了一段時間,總是在想要如何送到楊府上。
這種送釵子的事,可不比其他,未婚男女私下送釵子和手絹,被旁人看見,就算沒有關系,也會落人口舌。
東西不能明着送,陳力就想,什麽時候到楊府,把釵子偷偷放到楊清音的院子裏。
正巧今晚楊家人去京中赴宴,陳力便打算前來送釵子,因為軍營的事他耽擱了時間,卻沒想到,他剛從圍牆翻進來,就聽見了楊清音的呼救。
見他抓耳撓腮不知如何開口,最後居然還紅了臉的模樣,楊清音有些哭笑不得:“你若不想說,不說就是。不論你今日來做什麽,你都救了我,多謝你了。”
聽了楊清音這話,陳力就有些慌了:“楊姑娘,我我我、我不是來闖空門的,我、我來貴府,是想、是想——”
他咬了咬牙,先轉身把高元舉拍暈,再把釵子從胸口取了出來,在楊清音驚訝的目光下,硬着頭皮說道:“這釵子,上、上回楊姑娘落在了馬車上,我回去後才發現,一直想要給姑娘送回來……”
楊清音看着他托在掌中的釵子,沉默着沒有開口。
她姣好的容顏沒有變動,陳力以為她想起了在馬車上被打暈的事,心裏隐約有些煩躁:“上、上次在車上打暈姑娘,是在下的不是,姑娘若有心有怒氣,可以打回來,在下絕不還手!”
他攥着釵子收回了手,背脊挺直,雙手貼着腿邊,像一棵樹。
楊清音眨了眨眼睛,目光上下看了看他,悠悠道:“上回哥哥告訴我,你挨了祖父的一拳,才離開的楊府。”
陳力想起那不輸副将一擊的拳頭,胸口就有些疼。
楊清音長睫微微下斂,嘴角往上輕揚:“既然你挨了祖父的一拳,你我之間就一筆勾銷了。我是弱女子,就算再怎麽打你,也是和給你撓癢癢似的……”
陳力抿了抿唇,臉上神色認真:“姑娘可以往臉上打,只要姑娘能消氣。”
只是他要好好準備一下,該如何和那群爺們解釋他臉上的巴掌印。
唉。
楊清音捂着嘴,忍俊不禁,樂得一雙眼睛都眯了起來,她看着陳力的雙眸,說道:“我并未生氣,我知道你是我了我好,聽說祖父那一拳打的很重,其實你打我那一掌,沒什麽感覺。”
當時她還沒反應過來就暈了,醒來後脖子後頭也沒痛感,抹了他送來的藥很快就好了。
楊清音探出手,把他緊握的掌心扳開,取出了那沾着他體溫的銀釵,“謝謝你。”
陳力的手傻傻的停在半空,第一回與女子接觸,他顯得十分局促,那雙手都不知要往何處擱,臉上紅了起來。
楊清音看着他,心裏有些感慨。
其實陳力長得很俊,若非身上的勢氣和挺拔的身材,他并不像從戰場上走出來的人,反而他一身白皙的膚色,像是養尊處優的大少爺似的,和他的名字也不肖似。
楊清音感慨了一陣,正欲開口說話,陳力臉上的表情一變:“有人朝這邊來了。”
他一把拎起高元舉,看向楊清音:“姑娘還是避一避吧,否則……”
“無礙。”楊清音面無表情,甚至連身上的衣裳都沒取下,靜等着那兩個巡查的侍衛過來。
他二人看清楊清音的臉,見她身邊站着一個身形高大的小白臉,手裏還拎着一個鼻青臉腫的男人,立即提起了精神,他二人跑到楊清音身前:“大小姐,您沒事吧!”
楊清音道:“你去禀告祖父祖母,還有哥哥,便說我有事要和他們商榷。你找人去西蘆堂周圍,荷鳶在那暈倒了。”
“陳力,你随我把他帶去正堂。”
那兩個侍衛領命離開,陳力反倒有些躊躇:“我随姑娘前去,可是有不妥……”
楊清音朝他笑了笑:“你救了我,我總要讓祖父和哥哥知道。”
她裹緊了身上的外袍,朝正堂走去,那身單薄的衣裳,仿佛罩住了所有寒風。
陳力沉默的跟在她身後,目光落在她肩頭,也不知怎麽想的,竟也并未要她,把身上的外衫取下來。
楊老太師等人聽了侍衛的禀告,立即便去了正堂。
高元舉已經醒了,他的下巴還沒被接上,縱然他再如何惡狠狠的盯着楊清音和陳力,嘴裏都只能冒出‘嗬嗬’聲。
楊景恒最先來到正堂,他一眼就瞥見了站在楊清音身側的陳力,步子一頓:“你怎麽來了?”
他緊盯着那披在自己妹妹身上的灰色大氅,有些咬牙切齒:“這到底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