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氏捂着胸口:“之前我是怎麽叮囑你們兄妹倆的,現在竟開始合夥蒙騙起我了!戚兒,你老實告訴娘,錦兒給你的那一塊青玉,你究竟看見沒有!”
沈戚微皺着眉:“娘,我離家已經有三年之久,她三年前遺落在府上的玉佩,都過去三年兒子怎麽能找得到?若是兒子找到了玉佩,為何不還給她,兒子是那樣的人嗎?”
沈戚盯着楊氏的雙眸,目光很是誠懇,将楊氏看的都有些心虛,以為誤會了兒子。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放軟了态度:“戚兒啊,你別怪娘着急,娘是真的擔心你這事,華兒還未及笄着不得急,可是你身為武将,在娘身邊的時間少之又少,娘看不見你成家,娘真的不放心啊!”
沈戚眯了眯眸,眼底漫上一抹郁氣,他張了張嘴,覺得有些難說出口,坐在楊氏另一側的沈若華開口道:“娘只管放心吧,哥哥此次回京,近些年怕是沒有再出征的可能了。”
楊氏迷茫的看了一眼她,又瞥了眼渾身都有些頹然的兒子,小心翼翼的問:“這、這是為何?”
沈戚擡眸看了一眼沈若華,他沒想到,居然連妹妹都察覺到了此中的不對之處,他今日回楊家,也是為了告知外祖父這件事,他已經隐隐有些察覺,東岳帝對沈楊兩家的忌憚。
沈若華淡淡開口:“陛下雖然封了哥哥為定遠将軍,可也命令哥哥在京內訓兵,換一句說法,便是将哥哥從鐵衣軍中拆了出來,做京城禁衛軍的教頭,日後大有可能,不會再離開了。”
上一世因為公孫荀上位,為了安撫沈家,更大的原因則是因為,沈戚漸漸在禁衛軍中做出了名聲,很受京城士兵的尊敬,這也引起了公孫荀的擔憂,若是沈家哪一日帶兵造反,自己的禁衛軍還能向着他嗎?
因此,公孫荀才把沈戚編回了鐵衣軍做将軍,沈戚邊關三年回來之後,便一直在做禁衛軍的教頭。
楊氏一時間不知該笑還是該憂,大多選擇留在京城的将士,都是為了安穩,畢竟京城不會有什麽危險,但如此,怎能稱得上是武将?若是沈戚追求的僅僅是這,他當初就不會一意孤行的選擇出征。
楊氏咽了口口水,雙睫輕顫,她拉過沈戚的手,聲音顫抖:“伴君……如伴虎啊,你外祖父,在猛虎前伴了這麽多年,如今陛下猜忌、忌憚楊家。娘不希望你有多大的出息,娘只想,你和華兒好好的活着。”
楊氏怎會不希望沈戚出人頭地,但生在這樣的簪纓世家,越聰慧就越危險,楊家選擇讓楊景恒做太子的伴讀,便已經隐晦的向皇帝表明了态度,願意永遠臣服公孫家的江山。
但躲過了這一代的皇帝,還有千千萬萬代,不論別的,就是飽受楊家恩惠的太子,登上皇位後最有可能的舉動,就是盡快鏟除楊家,楊家是皇家的眼中釘,只有拔了才能安心。
不僅是太師想着保住楊家,楊氏也想保護一雙兒女。
提起如此沉重的話題,楊氏也把興師問罪的念頭忘到了腦後。
馬車平穩的停在了楊府門前,正巧與對面過來的馬車打了個照面。
楊景恒從對面馬車上走下,瞥見站在不遠的沈戚,面色一怔,旋即驚喜的瞪大了眼睛:“阿戚!你回來了!”
沈戚和楊景恒是從小玩到大的兄弟,只是二人一文一武,三年前便各自沖着文武兩面使力,自那以後,二人只是偶爾書信聯系,自從鐵衣軍班師回朝,兩人已有将近三月沒有書信聯系了。
沈戚揚起一抹笑容,大步上前同他擁抱了一瞬。
楊景恒松開後,感慨的說道:“三年不見,倒有些認不出了。想當年的冷面少年,如今真成了冷面将軍了!”
楊景恒拍了拍沈戚的肩頭:“兄弟,恭喜……抱歉了。”他頓了頓,說了一句,眼底帶着幾分歉意和安撫,想必也是知道,這五品定遠将軍,已經是東岳帝最大的讓步,此次回京,沈戚極有可能再沒有領兵出征的那一天。
沈戚面上看不出什麽,鎮定自若的道:“沒什麽好道歉,三年征戰,我也的确累了,休整休整,未必是壞事。”
沈戚從不輕易信命,好似三年前沈正平不許他随兵出征,打了他五十鞭子,鞭鞭見骨。到最後,他偏偏是拖着一副傷痕累累的身軀,騎馬到了軍營的營帳前,贏得了參軍的名額。
故而縱然現如今他被禁锢京城,但早晚有一日,他依舊要回到鐵衣軍中!
楊氏任他們兄弟倆說了幾句話,才領着沈若華走了過去,“景恒啊,這是做什麽去了?這個時辰才回來?”
楊景恒拱手作了一輯,笑道:“見過姑姑,清音饞嘴,想吃百味樓的點心,我便出去給她帶了點。”
楊景恒早知沈戚今日會來,他接過小厮手裏的食匣,看向沈若華:“我還讓小二裝了一些杏仁酥,聽聞華兒愛吃。”
楊景恒笑得十分溫柔,沈若華垂下眸,淺笑着行了個禮:“多謝表哥。”
沈戚不露聲色的看了一眼好兄弟,心裏隐隐有些不悅,他拉過楊景恒的手腕,把他往後扯了扯,笑道:“外祖父恐怕正等着呢,我們還是先進去吧。”他松開手,來到沈若華身側:“娘,華兒,我們走。”
楊氏心裏憋悶,甩開兄妹倆,獨自一人憤憤的進了府。
沈戚摸了摸鼻尖,有些心虛,沈若華大大方方的笑了笑,跟着楊氏進了府。
管家将楊氏和沈若華領進了楊府正堂,楊太師夫婦和楊三老爺夫婦正坐在正堂內聊着天,瞧見楊氏和沈若華進門,楊三夫人最先站了起來:“梅兒呀,你可算到了,爹和娘都等的急了,正打算讓你三哥去找你呢!”
楊氏拉着楊三夫人的手進了堂內,俯身行禮:“女兒給爹娘請安。見過哥哥。”
“若華見過祖父祖母,三舅公,三舅母。”沈若華欠身道。
楊太師手一揮,笑着撫了撫胡須:“回來好、回來好!”他左右看了看:“戚兒呢?戚兒不是也來了嗎?”
“戚兒和景恒在後頭呢,兄弟倆三年不見,有好些話說呢。”楊氏笑着說道。
楊三老爺感慨:“戚兒真是有出息,大哥若知道戚兒封了定遠将軍,定也會十分高興。”
沈若華笑道:“哥哥已經把信飛鴿傳書了,想必舅舅很快便能瞧見。”
楊三老爺哈哈大笑了幾聲:“那他日後有的吹噓了,大哥往日總遺憾景恒沒像他一樣從武,現在他的徒弟封了将軍,他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楊氏捂着嘴笑,一屋子的人其樂融融。
楊氏同上座的父母說了兩句話,疑惑的往門外看了兩眼,“怎麽沒看家二哥和二嫂?”
“你二哥二嫂領着景泰拜佛去了。”楊老夫人提及此事有些悲傷,“前陣子景泰從樹上摔了下來,這一陣精神恍惚奇怪的很,你二哥二嫂急的焦頭爛額,今早要帶他去護國寺,給住持看一看。”
坐在下面的沈若華喝茶的動作微微一滞,坐在她對面的楊三夫人抹了把眼淚:“景泰那孩子……平日裏乖乖巧巧的,也不知為何竟遭了這樣的橫禍,二嫂這幾日擔心的覺都睡不好。”
楊氏擰了擰手裏的帕子,前陣子沈府遇了厭勝之術,她這心裏頭至今也不踏實,一想到這樣詭異的事,便總能想到厭勝之術。她欲言又止,老夫人也看得出來,安撫道:“和巫蠱無關,景泰剛從樹上摔下,我就派人搜府了。”
楊太師嘆了口氣:“不是巫蠱就好,若真有邪祟纏着,以住持的能耐,必能助景泰化險為夷。”
沈若華豎起耳朵聽了半晌,默不作聲的擱下了手中的茶盞,撚了撚指腹。
過了須臾,沈戚和楊景恒從門外走進,後頭還跟着沈蓉和方真真。
兩輛馬車方才隔得有些遠,沈蓉和方真真落在了後頭,幸虧沈戚和楊景恒還未進門,便将她二人領了進來。
“蓉兒見過外祖父、外祖母。三舅舅,三舅母。”沈蓉撩起裙擺,将前額貼在地面,靈動的雙眼泛着淡淡的光。
方真真緊張的舔着唇,“民、民女方真真,見過楊大人。楊夫人……”
短短的一句見禮,方真真結巴了數次,楊三夫人替她解圍,道:“這姑娘真有意思,快起來吧,不必行如此大禮。”
方真真羞怯的站起身:“民女是沈老夫人的侄孫女。”
楊老夫人不冷不熱的點點頭:“原來是親家母的侄孫女,果真,有幾分相似啊。”
她轉眼去看沈蓉,上下打量了她半晌,道:“蓉兒有些瘦了……”
沈蓉垂下眼睑,“蓉兒日日想來府上拜見外祖父和外祖母,只是蓉兒始終尋不到時間,想到外祖父和外祖母的身子,蓉兒便覺得寝食難安,這才日益消瘦……”
老夫人面不改色的點點頭:“蓉兒有心了,心到了就行,旁的,老身也不在意那些。”
半晌,小厮禀告大小姐來了。
楊清音拎着裙擺進門,身姿綽約,莞爾一笑:“祖母,後院的戲臺子已經搭好了,馬上要開始唱了。”
楊清輝從後頭跑了出來,來到沈若華身邊,拉着她的手道:“華表姐,我祖母把梨園的戲班子請回來了,今天下午要唱戲,專門給華表姐解悶兒的!我們快走吧!”
沈若華被她從椅子上拉起,哭笑不得的開口:“先等等輝兒,別着急。”
沈蓉掩口笑了笑,遮蓋被忽略的不悅,“輝兒一如既往的貪玩兒,可愛得緊呢。”
楊清輝聽見沈蓉的聲音,聞聲看了過去,“原來是蓉表姐呀。”
“蓉表姐肯出門了?上一回梨園之內,蓉表姐不是還要撞柱自盡的麽?”楊清輝單純歸單純,但她也知道,沈蓉對曾給予她關照的楊家并不感恩,上一回梨園之內,她和她娘還想要害楊氏和沈若華。
楊清輝故作單純的說道,沈蓉的臉登時便青了,嘴角不自然的抽動,“清輝,你、你說什麽呢……”
楊清音接過老夫人的眼神,上前拉了一把楊清輝:“上一回的事都解決了,你怎麽還說出來紮你蓉表姐的心呢?你瞧你蓉表姐,定是已經忘了,你這丫頭,偏戳別人的痛楚!”
楊清輝吐了吐舌尖,俏皮的笑了笑:“輝兒不是有意的。蓉表姐既然如此灑脫,必定不會記恨輝兒的。”
沈蓉幹巴巴的笑了兩聲:“清輝說笑了,不管輝兒說什麽,我這個做姐姐的,都不會記恨的呀……”
“那就不說了,蓉表姐,我還要帶着華表姐去看戲呢。”楊清輝又想拉着沈若華走。
楊老夫人嘆了口氣,無奈的開了口:“清輝,不得放肆。你姑姑和表哥還在這,你怎麽就拉着你華表姐走了?進門連句話也不說,真是沒規矩。”
楊清輝看向楊氏,反應過來後也有些臉紅:“清輝見過姑姑。”
她悄悄看了一眼楊景恒,抿唇一笑:“往日只聽說姑姑有個大兒子,去做大将軍了,輝兒也沒見過,原來表哥如此豐神俊朗,同我大哥不相上下。清輝見過表哥。”
沈戚點了點頭,當年他離京時,楊清輝還小,被楊老夫人寶一樣的寵着,不輕易放出門,不認得他,也委實正常。
瞧着楊清輝見完了禮,老夫人才松了口:“行了,你領着你華表姐、蓉表姐,還有這位方小姐,一并去看戲吧。清音啊,你可得看的緊一些,別讓她又鬧翻了天。”
“孫女明白。”
方真真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楊景恒,快到走到門口,她才躊躇着轉過身:“戚表哥、和楊表哥,不一起前去嗎?”
老夫人一愣,旋即答道:“他二人還有事要做,你們幾個女輩在一塊兒,也好放得開。”
方真真唯恐給老夫人瞧見錯處,乖巧的點了點頭,埋頭跟在沈蓉身後,随楊家姐妹離開了正堂。
坐在下首的楊三夫人收回目光,不動聲色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底掠過一抹什麽,轉瞬即逝。
…
…
沈若華一行人到了後院不久,戲便開場了,大家都專心致志的看着,唯有方真真神思不屬。
同她坐在一起的沈蓉趁衆人不注意,湊到了她的身旁:“難得來一次楊府,若是你抓不住機會,不知又要等多久,戲文剛剛開始唱,正是好時機,你要懂得好好把握。”
方真真咬了咬口中軟肉,捏緊了手中的絲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