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方才府醫所言你也都聽見了!”彭氏捂着肚子,疼的臉色微微扭曲,強忍着不适對敬嬷嬷說道:“我這胎動的蹊跷,不像是外因所致,這府上的哪個不是人精,他們送來的東西都記錄在案,要是出了什麽事,焉能逃得過!”
敬嬷嬷跪在床頭,小聲詢問:“那……姨娘難道也覺得府醫所言有理?可這玄之又玄的事,哪能說得清楚呢,姨娘,老夫人和老爺可是最忌諱這個的,若是因為這,覺得姨娘肚子裏的孩子命數不好,那小少爺生了下來,又怎能得到老夫人和老爺的寵愛呢!”
彭氏半阖着眼睛:“先看看府醫怎麽說,你先別多嘴。要是真在那些東西裏查出了什麽,那便當這事沒發生過,日後我們再好好查,要是什麽也沒查出來,再另做打算!”
彭氏腹部疼痛難忍,但下頭只出了那一點血,老夫人和楊氏幾個現下沒有進來查看,若是看了,必然能瞧出不對勁的地方,彭氏四個多月的肚子,真有小産的跡象,怎麽可能只有這麽一點血。
彭氏看着自己身下的那一小灘血跡,心思也有些沉重,摸着微微聳起的肚皮,心裏幽幽的嘆氣,想當年她剛剛懷上五少爺的時候,都沒遭過這樣的罪,獨獨來了這麽個小的,叫她日日不得安生。
是報複她做了對不起沈正平的事麽,彭氏頭痛的躺在軟枕之中,對肚子裏未出生的孩子,多了一抹怨恨之心。
一扇屏風隔着,那一頭府醫已經開始檢查起這陣子各個院子送來的東西,大到玉枕錦被,小到香料刺繡,一一拿在手中嗅聞,香料之類的還要點上聞一聞氣味。
沈老夫人站在前頭,沈正元和沈正業二人也都站在門外等候消息,沈正元低垂着頭,眼底帶着焦急和不耐的表情,暗罵彭氏蠢鈍,連一個孩子都保護不了,每每都要遇上這樣的事!
沈正平趁着人都站在前頭,悄悄退到了後面,佩姨娘身份最低,站在最後頭,見沈正平過來,還感慨似的說了一句:“妾身本還想過來和彭姐姐讨教這養胎之道,沒想到彭姐姐居然出了這樣的事——”
沈正平眼皮一跳,不動聲色的別過頭問:“這陣子你經常來彭氏這裏?”
佩姨娘如實回答道:“前幾日晨昏定省,妾身随着大夫人進來看過,從那之後一直騰不出時間,本想過幾天再來,沒想到彭姨娘就出了這樣的事。”佩姨娘捂着肚子,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
她暗暗打量着沈正平,希望他能出言安撫自己,但沈正平卻意味不明的道了句:“日後你別再來彭氏這裏了。”
“為、為何?”佩姨娘以為自己随口的一句話惹了沈正平的不悅,結結巴巴的說:“其實是大夫人跟妾身說,彭姨娘有經驗,才叫妾身多來彭姨娘這裏走動的——”
“我知道,只是她這裏常常出這樣的事,我不想你的孩子也如此不安穩,夫人那裏是個好去處,你就安安分分的待着就行,為了确保孩子的安全,別的地方不要随便走。”沈正平說道。
佩姨娘松了一口氣,笑盈盈的點點頭:“是,妾身知道了,多謝老爺體恤。”
沈正平問準了不是佩姨娘導致彭氏小産,便大步流星的走到了前頭,皺着眉詢問府醫:“查了這麽長時間,這麽多的東西,一樣有問題的都沒有嗎?”
府醫正好檢查完最後一樣,他将那一串佛珠放回匣子之中,起身颔首:“回大人,其實、在下有一個猜測,只是大庭廣衆之下不好說,不知老爺可否跟在下前去外室一敘。”
沈正平颔首,轉身撩開簾子走了出去,沈老夫人也沒跟,便坐在屋內靜靜等候,不出幾息,外頭傳來沈正平震怒的聲音,“不可能!絕不可能!胡言亂語!當真是胡言亂語!”
他臉色鐵青的走出門檻,對着外頭的下人便道:“去!去把婁大人給我找來!”
婁大人是專門替佩姨娘診脈的大夫,沈正平吩咐完後便進了屋,陰沉着臉坐下。
府醫面色狼狽的進來,垂着腦袋一副喪氣的模樣,老夫人颦眉起身,左右看了看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府醫,你到底和老大說了什麽?”
府醫咽了口口水:“回老夫人,蓋因在下,并未在姨娘的脈象之中,覺察到半點受了外物刺激的模樣,而且姨娘屋內的東西沒有任何問題,大多還是對安胎十分有效的良藥,在這樣的情況下突然見血,是極為怪異的事。”
“你是說,彭氏的沒事?”老夫人揪住了重點,眯着眸問道。
“從姨娘的脈象上來看,的确是沒事,只是姨娘的腹痛不像是憑空裝出來的,而且下頭見血,是紮紮實實的事,在下的女徒方才檢查,已經确認此點,故而,在下有些懷疑——”府醫咬了咬牙:“姨娘是撞上了邪物,大有可能,是壓勝之類的……!”
老夫人拍案而起,打斷了府醫的話:“荒唐!荒唐!”
楊氏也是一臉的不贊同:“你身為大夫,縱然診不出彭氏見血的原因,也不能說這樣玄之又玄的話,厭勝之術這樣的事,沒有證據怎能憑空猜測!若是傳了出去,我們沈府成了什麽了!”
“怪不得大伯父如此震怒。”沈蓉眼底略過一抹暗色。
須臾,婁大人遲遲趕來,跪在地上,氣還喘不勻:“在下見過老爺,見過老夫人——”
“起來吧。”沈正平喘了口氣,指着屏風後:“你去給彭姨娘診脈,看看她今日為何腹痛不止,下身見血。”
屏風內的敬嬷嬷麻利的從地上站了起來,将錦被蓋到彭氏肩頭,把手臂擱在邊上的桌案上,将絲帕蓋上。
婁大人叩了叩屏風,裏頭的彭姨娘應了一聲:“進來吧。”
他才繞過屏風走了進去,面不改色的跪地,替彭氏診起脈來,起初,他的神色還算十分鎮定,但随着時間越發加長,他臉上的表情也不複方才那般的信誓旦旦,漸漸變得無力。
“大夫,可看出了我家姨娘為何會腹痛不止嗎?”敬嬷嬷抽泣着問,“方才府醫吩咐熬來的安胎藥,姨娘也已經喝了,可姨娘還是腹痛,怎麽也止不住。”
“冒昧一問,姨娘身下可還流血嗎?”婁大夫問道。
“老奴方才看過,血已經止住了,只有一點,是剛開始流的,慢慢就沒了。”敬嬷嬷還是很希望婁大夫說出些不一樣的話,畢竟若真是撞了邪這樣的事,那可就不好解決了。
婁大夫臉色難看的走了出去,沈正平看他這副表情,心頭微微一顫,仍不死心的問道:“還是看不出來?”
婁大夫跪在地上,拱手作輯:“在下愧對大人的信任!彭姨娘她脈象平和,絲毫沒有要小産的跡象,可是姨娘脈象迅速,臉色發白,額上冒汗,的确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老夫人撚了撚手裏的佛珠,沉默半晌,說道:“不如先觀察一陣子,這事能不傳出去還是不能傳。二位大夫,你們确定,彭氏現下沒有要小産的跡象嗎?”
兩個大夫一道颔首:“彭姨娘腹中胎兒穩健,的确沒有小産的跡象!”
沈正平起身,拍板定下:“那就先看着,小小的疼,殃及不了性命便沒有大礙。今日一事,你們都給我把嘴閉上,一句不該說的都不要說,若是讓我知道有人在府上亂嚼舌根,便都拖出去發賣!”
沈正平目色陰冷的看着跪在房中的幾個下人。
她們一衆人以敬嬷嬷為首,紛紛将腦袋磕在地上,連連道:“奴婢遵命!”
老夫人撐着桌子站起身,對楊氏等人道:“你們留下陪一陪彭姨娘,那安胎的香料既然有用就多點一些,熏一熏屋內的味道,命人把阮煙閣上下都打掃一遍,去佛堂取一些甘露撒下,去一去晦氣!”
老夫人長袍一甩,轉身大步邁出了阮煙閣。
沈正平也随之離開,沈正元和沈正業二人順勢跟了上去。
“大哥,方才屋內的事,我在外頭都聽見了,雖說府醫只是随便猜想,這彭氏現在的情況,不能排除厭勝之術的可能啊,若真是有人在其中用厭勝之術對付彭氏,那若不早早查出,後患無窮!”
沈正元跟在沈正平身側,苦口婆心的勸說。
沈正平冷着一張臉,回道:“你一個經商之人,哪裏懂得為官之道,你可知若是此事真的牽扯上了厭勝之術,這朝中有多少人會看我沈府的笑話!如此不恥之事發生在沈府,我的臉面往哪裏擱!”
沈正元急了:“可是大哥!若不細查,那失态發展嚴重下去——”
沈正平停下步子,冷冷看了一眼沈正元:“你管好自己院子裏的事便是,我院裏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沈正元一愣,還沒反應過來,轉眼沈正平便已走了出去,沈正業從他身側走過,停下步子嘆了口氣:“二哥,大哥現在正是煩心的時候,你緣何要湊上去讨不痛快呢。”
望着沈正平離開的背影,沈正元幹脆不再去追,咬着牙不甘:“這樣的大事,害的不僅僅是他大房一人,若是牽連到我們可如何是好,大哥他向來獨斷專橫,又及其好他那個當官的面子!”
“唉,誰叫大哥考上了功名,如今這沈家全靠大哥支撐着,二哥還是莫要再和大哥對着幹了,就算母親對二哥更上心些,可大哥畢竟是沈家的頂梁柱。”沈正業拍了拍沈正元的肩:“二哥若真怕事情牽連到二房,不如也去廚房讨一些甘露,我知道二哥不信這些,可事到如今,也只有這法子了!”
阮煙閣
待老夫人和沈正平離開,楊氏才繞過屏風來到彭氏床邊。
彭氏癱軟在床上,身子微微顫抖,眯着眼辨認出來人,結結巴巴的見禮:“妾身……給、”
“行了行了,都這副模樣了,便別說話了!”楊氏皺着眉打斷她,問道:“肚子還疼?”
将她點了頭,随後跟來的金氏和顧氏也是一臉無奈的模樣,“這可怎麽辦才好!”顧氏擰着手裏的絹帕,“這懷孕之時腹痛,十有八九是小産的前兆,可兩個大夫都說你胎兒穩固,這、這可真是……”
沈若華幾個小輩不能進去,便站在屏風後。
聽着裏頭傳來的說話聲,沈蓉偏過頭,對沈若華道:“大姐,你說,彭姨娘會不會真是撞見不幹淨的東西了?”
沈若華看了她一眼,轉身往後走了幾步,離屏風遠了一些,幾個沈家女也紛紛跟了過來。
沈攸寧和沈令儀對視了一眼,站在原地并未跟過去。
沈嘉荷年紀小,說話口無遮攔,方才的事她好奇的心裏直癢癢,立即說道:“前一陣子我聽府上的丫鬟說,她家裏有親戚撞鬼,也是這症狀!”
“無憑無據,莫要胡亂猜測。”沈若華慢悠悠的說了一句。
她臉上沒什麽表情,像是随口說的一句,沈嘉荷也沒擱在心上,繼續說道:“真的,我聽她說,她們村裏一戶人家的女人懷孕,有一日不小心經過一條死了人的河,回來之後,就一直腹痛不止!”
“非但食欲越來越大,那只有兩三個的月的肚子,大的也和快生了似的。後來家裏沒法子找了個靈婆,那靈婆說,是河裏的水鬼上了她的身,進了她的肚子,後來那靈婆做了法,那女子才恢複正常。”
沈蓉皺着眉道了句:“民間傳言,也就是聽個熱鬧,可切莫擱在彭姨娘的身上,不說別的,咱們府上能有什麽孤魂野鬼,祖母一心向佛,沈府有佛祖庇佑,彭姨娘定能逢兇化吉!”
沈宜香揚了揚唇:“這鬼神之說沒有依據,是不可信,但厭勝之術,可是真真有的!”
“父親不肯查,那現如今便別說這樣的話,平白招惹是非。”沈若華輕嘆了一口氣。
楊氏從屏風後走了出來,沖着她們幾個說道:“你們都先回去休息吧,這裏的事用不着你們了。”
沈若華幾個乖巧的欠身應是,轉身走了出去。
入夜
顧氏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到自己的院子。
沈正業卷着一本書靠坐在床頭,身上披着一件外衫,見她進門,放下書問道:“你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還不是因為彭姨娘的事。”顧氏在妝臺前坐下,拔下頭上的珠釵,“她疼了一個下午,我和大嫂二嫂一直在那待着,老夫人開了口,我和二嫂也不敢走,幫不上什麽忙,在那兒坐了一下午。”
沈正業皺了皺眉:“彭氏的肚子還疼着?”
“起初疼,後頭不疼了,開始往外吐酸水,唉,總之啊,她那症狀怪異的吓人!”顧氏緊皺着雙眉,想起彭氏現如今那副模樣便心有餘悸,拍着胸脯說道:“明日我可要去多求一些甘露灑在咱們院子裏。”
顧氏頭上的珠釵卸了沒一會兒,一個嬷嬷抱着嚎哭不止的嬰兒跑了過來。
“嶺兒!”顧氏起身跑了過去,心疼的問:“怎麽哭成這樣了?”
“夫人一下午不回來,小少爺睡醒了見不着夫人,連奶水都不肯喝。”嬷嬷也是一臉為難。
顧氏連忙把孩子接了過來,哄了許久,沈嶺才抽嗒嗒的止住了哭聲,抱着手指吮吸,似乎是方才哭累了,才想起餓,掙紮着又要回奶娘的懷裏。
“行了,你快抱下去,喂了奶趕緊讓小少爺睡了。”顧氏将孩子交給奶娘,沈嶺也是識得奶娘的,現如今餓狠了,也不哭着找娘了,乖乖縮在奶娘的懷中離開了內室。
顧氏拆完了一頭的珠翠,伸到銅盆中洗手,驀地一頓,“這一下午我都照料着彭氏,也不知染沒染上晦氣,方才就抱了嶺兒——”
在後頭看書的沈正業嗤笑了一聲:“你也別草木皆兵了,大哥院子裏頭那麽多的妾室,哪裏容得下一個懷了孕的彭氏,保不準就是院子裏的人幹的,你就寬心吧!”
顧氏癟了癟嘴,随意洗幹淨了手,便熄滅了燈燭。
“日日見不着人,回來就知道看這些東西。都什麽時辰了,不許再看了,陪陪我——”
“诶!你這人……”
屋內的聲音沉悶了下去。
屋外的身影悄無聲息的掠過,片刻後就消失在了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