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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睿小心翼翼的走上前,輕喚了聲:“父親……”

沈正元喘了幾口粗氣,邁着大步跟上沈正平。

侍郎府的大門敞着,府外傳來百姓七嘴八舌的叫罵聲,即便他們口中叫罵的是沈正元,沈正平依舊受到了牽連,人群中時不時迸出謾罵他包庇兄弟的話,沈正平緊皺起一雙眉。

站在邊上的侍衛一臉難色,見沈正平二人到了,連忙上前:“大人,您看這……”

沈正平背手站定:“将門打開!”

兩個侍衛對視一眼,颔首上前打開了府門,随着府門漸漸敞開,門外的叫罵聲也漸漸停了下來。

沈正平穿着朝服站在門內,門外的百姓推推攘攘,“侍郎大人出來了!”

府外跪了一片,沈正平眼皮一跳,連忙上前制止:“你們不必如此多禮,本官在府內已經聽見了諸位的控訴,本官深感內疚,此事确實也是本官管教家人不利。”

沈正平輕嘆了聲,颔首做了個輯。府門前的百姓各個受寵若驚,站在前頭一個年長的婆子感慨道:“侍郎大人敢作敢當,實在讓草民等欽佩不已,若非此事重大,草民等不會上門驚擾侍郎大人。”

扶着那婆子的男子一副書生打扮,一臉憧憬的看向沈正平:“侍郎大人,學子姓周,乃是京中書院的學生,偶有一日在二老爺的茶館內喝茶,聽茶館小厮說,大人經常前去茶館尋找勤學刻苦的門生,小人一時頭熱,日日前往茶館喝茶,不但虛度了光陰,還被茶館陰走了母親所有的家當,學生已經知錯,只想讓二老爺給個說法!”

在場衆多也是學子,生的雖不強壯,可人數衆多,喊起來倒也十分唬人,沈正元走到石階,便有了退縮之意。

有個眼尖的學子瞧見了,見他轉身要跑,擡手便指:“沈正元要跑!站住!”

順着他所指之處,衆人紛紛瞧了過去,沈正平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下頭蜂擁而上的百姓團團圍住,推攘之間還險些摔了個跟頭,有幾個沖動的學子越過家丁跑進府內,抓着沈正元的後襟便扯。

幾個追上來的學子,二話不說便将人按住,幾拳幾腳下去,府內淨是沈正元的哀嚎之聲。

沈睿經常到茶館走動,有幾個在茶館待的久的也認識他,抓着他也是一頓暴打,沈睿自然打得過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可這個關頭,若是他還手了,還不知要惹出多少事端。

沈睿咬着牙挨了下來,一聲不吭。

老夫人驚慌失措的跑了過來,瞥見被擠在人堆裏,只能聽見痛嚎聲的二兒子,眼淚充滿了眼眶:“元兒!元兒!你們別打了,別打了!都給我住手!”

趙嬷嬷一邊拉着老夫人不讓她上前,一邊扯着嗓子喊府上的家丁:“還不快去把二老爺救出來!”

家丁們手忙腳亂的從百姓之中将沈正元拖了出來,他們也不敢動手,平白挨了不少拳腳,臉上都挂了彩。

沈正平好不容易被侍衛護着從人群中擠出,他振臂高呼道:“都給本官住手!誰若再敢鬧事,休怪本官不留情面!”

饒是正在氣頭上的衆人,聽見沈正平這話,也是停了手腳。

混亂的場面總算是安靜了下來,老夫人驚叫着掙脫趙嬷嬷,踉踉跄跄來到沈正元身邊,雙手顫抖不敢去碰他鼻青臉腫的身子,“元兒!我可憐的元兒!你們這些暴民!暴民!”

人群中也不乏與她年紀相仿的老人,方才還挺同情她,現下聽她這般罵罵咧咧,也冷下臉嘲諷:“若非是你兒子幹了錯事,我們何必來侍郎府做這個暴民,不論如何,你們今日都要給我們一個說法,否則,我們就算鬧到大理寺,也絕不輕易罷休——”

老夫人生在富貴人家,本就不怎麽會撒潑,今兒碰見這些嘴皮子利索的老人,她支支吾吾半句話也說不上臉,憋得老臉通紅,結結巴巴道:“茶館、茶館的事元兒根本、根本就不知道,擡高價格的事,都是那掌櫃幹的,與我的元兒何幹!”

“他才是茶館的東家,出了事自然要他來扛,別以為身為侍郎的弟弟,就能如此行事了!”一個學子冷冷說,引來周圍不少人的贊同之聲。

沈正平理了理褶皺的朝服,來到衆人跟前,“諸位,這事,的确是家弟犯下的錯,本官教弟無方,難辭其咎。母親也是愛護家弟,說了錯話煩請諸位見諒,諸位想如何解決此事,不如和本官講,本官盡量滿足。”

“他那茶館這些年騙了我們這些人不少的銀子,他要給我們,把這多掙的黑心錢賠回來!”

沈正平好脾氣的點點頭,“這是自然的。”

又有人道:“他幹了這麽多錯事,害的不僅僅是我們這些人,我有一個來京城趕考的同窗,被他騙光了錢,只能回到鄉下種地,他就算賠錢,也賠不回我同窗這些年頭懸梁錐刺股的努力。既然他幹了這麽多髒事,他就不配攥着那麽多的錢。賠完我們這些人之後,他剩下的錢,必須捐給寺廟用作香火錢!”

“說得對!”

“周兄說的極是,就該這麽幹!”

在一衆附和聲中,沈正元頭暈腦脹,他很想撥開人群,讓這些賤民滾蛋,可他被兩個家丁死死鉗制,連上前的力氣都沒有,打他打的最狠的幾個讀書人站在前頭,目光兇惡的盯着他瞧。

沈正元心跳加速,一個沒受住,暈在了家丁懷中。

伴随着老夫人的驚呼聲,沈正平無可奈何的點了頭:“好,就按諸位的意思,待本官讓人統計好諸位的銀兩,便親自将他黑下的錢,捐給護國寺,用作香油錢。”

沈正平長嘆了一聲:“家弟已經如此模樣,希望諸位不要再繼續追究,請諸位相信,本官絕不會包庇他。”

為首的幾個學子笑了笑,“沈大人的女兒巾帼不讓須眉,自當是沈大人這樣的清官,才教的出縣主那樣的人物,既然沈大人開了這個口,我等自然不會懷疑。今日沖撞了大人,還請大人恕罪。”

分明是上門鬧事的人,認罪的态度倒是誠懇的很,讓他打落了牙還得往肚子裏咽。

沈正平氣得臉紅脖子粗,擠出一抹笑容點點頭,示意邊上的家丁将他們送出府去。

老夫人伏在沈正元身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什麽都忘到了腦後,嘴裏從沈若華一直罵到沈正平,沈正平一甩袖子,怒上心頭,看也沒看他二人,轉身往書房走去。

前院的鬧劇暫且告一段落,倚在正堂邊紅柱後的沈若華收起臉上的笑容,轉身回了驚蟄樓。

……

這事果不其然,在京城之中鬧得沸沸揚揚,沈正元的茶館被憤怒的人們砸的七零八落,裏頭的桌椅板凳不是沒了面就是缺了腿,擺在門前的招子也被斧頭砍爛,堪稱是京城之中最引人注目的地境。

有好事者将此事寫上奏折呈給了東岳皇帝,沈正平在金銮殿上被皇帝罵的狗血淋頭。

“好啊,好一個戶部侍郎,沈正平,你身為東岳大臣,竟然縱容府上的弟弟如此行事,你太讓朕失望了!”東岳帝将奏折狠狠摔在金銮殿中,“你弟弟賣的這是茶葉嗎?這是金茶葉吧!你可知百姓們要省吃儉用多少年,才能在你弟弟的茶館裏喝上一壺茶!你說!”

“陛下息怒!”沈正平顫抖着身子在金銮殿內跪下:“臣已經訓斥過臣弟,也向百姓們保證,定償還他們的銀兩,且、且臣弟這些年賺的銀子,将捐出多數給護國寺,用作香油錢。”

“朕不想聽這些。”東岳帝眯了眯眸:“朕想知道,坊間傳言,說你為了替你弟弟的茶館招攬客人,允諾在他的茶館之內尋找合适門生的事,究竟是真是假!”

沈正平抖似篩糠,急急磕頭否認:“這絕非臣所言,請皇上明鑒!”沈正平白了臉,“臣只是偶有一次在茶館內結識一個天資聰穎的學子,就讓他跟着臣做了幾天的事,臣也不知,為何、為何會傳出這樣的說法!”

東岳帝冷哼了一聲:“朕不管是真是假,從今日起,朕若再在坊間聽到這一類的話,朕就摘了你的烏紗帽!”

“謝陛下隆恩,謝陛下!”

沈正平吓出了一身冷汗,顫顫巍巍的站起身,隐晦的抹了把汗。

東岳帝平複了一下心情,臉上的怒容漸漸褪去,多了幾分笑模樣,他道:“楊太師。”

楊太師應聲走出,“臣在。”

“沈家這事,若非沈若華這丫頭膽大心細,還不知要繼續隐瞞多久,可見,這丫頭是個有能耐之人啊!”東岳帝毫不吝啬的誇贊沈若華。

諸位大臣紛紛笑着附和:“縣主的确是女中豪傑。”

唯有沈正平眼中的神色冷了下去,若非沈若華多管閑事,哪有今天這副場面。

沈正平剛變了臉色,就察覺到一股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脖頸微僵擡頭看去,正對上榮親王的眼睛。

沈正平連忙收斂了恨意和怒氣,賠着笑扯了扯嘴角,迅速垂下頭。

頭頂傳來東岳帝的聲音:“若非是縣主幫你将功補過,就你沈家這事,朕絕不會如此輕易的饒了你!”

沈正平吞了口口水,楊老太師掃了一眼他,冷冷勾了勾嘴角,颔首道:“陛下,女子不可随意插手男子的事,想必若華此番舉動,還引得沈侍郎不滿呢。”

沈正平連連否認:“太師誤會了,若華這孩子幫了臣的忙,臣怎會不滿呢!”

東岳帝微微一笑,“你可要教導好這個女兒,別犯了糊塗。”

沈正平背脊濕潤,頭頂着三方壓力,佝偻着身子回到了文官之列中。

直到下朝,他都沒回過神來。

不少的同僚尋他說話,三言兩語誇贊他的女兒。

眼看着快要到午門,身邊的同僚還在喋喋不休的說。

“沈大小姐的确是能人,若我家那丫頭有沈大小姐三分風範,我定樂得找不着北了……”

沈正平不耐煩的皺眉,冷聲打斷:“再怎麽能耐,也不過是個小女子!”

他不顧同僚僵硬的臉色,徑直上了馬車。

那位大人等他走後,不屑的勾起嘴角,低聲念叨了句:“有眼無珠。”

……

沈正平回到府中,來到沈正元的院子,打算同他說陛下的處置之法。

屋內鬧哄哄的一團,妻兒都在跟前,沈正元倒沒那般窩囊的叫疼,只是抓着老夫人的手腕不肯放,反複道:“娘,此事若非沈若華,兒子不會落到這樣的下場,您一定要幫兒子做主!一定要幫兒子做主!”

沈蓉癱坐在腳踏前,哭的梨花帶雨,“祖母,大姐實在無情,爹爹怎麽說也是大姐的二伯,這府上人互相幫襯不是應該的,就算大姐知道了爹爹鋪子裏的事,也不該就此捅破啊,害的爹爹如今躺在床上,就連大伯也受了牽連……”

金氏坐在一邊抹着眼淚:“妾身去找大嫂,想着讓大嫂幫我勸勸若華,誰知道、誰知道大嫂連我的面也不肯見,我聽大嫂身邊的人都說、都說夫君這是自作自受,您說、大嫂和若華也太過分了!”

“娘你聽!這府上沒有一人将孩兒當做二老爺的,楊家那對母女,如此看不起孩兒,您能叫孩兒繼續忍氣吞聲嗎!”

老夫人被逼的兩眼通紅,她狠狠拍着桌面,一邊哭一邊喊:“那你要我如何!叫你大哥把楊似梅休出家門,讓你大哥把沈若華趕回楊家?”老夫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你當初若聽了我的,安分些日子,哪會有現在的下場!”

沈正平順勢走進屋內:“母親說得對!”

“大哥……”

金氏哭聲一頓,跟着喊了一聲。

沈蓉抹着眼淚從腳踏上站了起來,退到了邊上。

沈正平朝服還未脫,站在房中道:“陛下已經知道了這事,陛下說,待你還完了那些百姓的銀子,便拿出剩下的,交到護國寺用作香火錢!”

“大哥!”沈正元還想耍無賴,被沈正平狠狠一瞪:“你若有不滿,大可去紫禁城,上金銮殿,與陛下理論!若理論的好,你一文錢也不用出,若理論不好,我們整個沈家陪你一起人頭落地!你想怎樣!”

三房的沈正業坐在邊上,弱弱開口:“二哥,你就認了吧,陛下都這般說了。現在咱們沈家就是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若做的不好,大哥受牽連,咱們沈家也都受牽連。”

顧氏扭着帕子,躊躇着附和夫君:“是啊,二哥,就算為了咱們沈家上下,你就認了吧。”

屋內沒了人說話,落針可聞。

沈正元臉色鐵青,瞪着一雙牛眼看着床帏,身側的雙手死死攥拳,可見青筋。

便在這氣氛僵持之時,屋外走進一個丫鬟,怯生生的撩開簾子,“老夫人,大老爺。大小姐和夫人來了……”

老夫人一愣,連忙讓替沈正元擦藥酒的府醫落下了床帏,期間看了一眼沈正元,低聲告誡:“不許胡鬧!”

做完這些,沈若華和楊氏正巧踏入房內。

沈若華依舊是一副溫和的模樣,看不出是喜是怒,倒是楊氏,擰着黛眉,一副擔憂模樣。

走至房內,欠身行禮,“老爺,老夫人。”

老夫人嘴角勉強揚了揚,沒有笑意,“起來吧。你怎麽過來了?”

楊氏抿了抿唇,“聽聞二弟出了事,我自然要來瞧瞧。”楊氏低咳了兩聲,“妾身這風寒一直沒好,恐怕有傳染的可能,故而一直糾結着,不知該不該來看看二弟。”

楊氏拉了拉沈若華的手,“今天這孩子來看我,跟我說了,我才知道,二弟的事,是這孩子發現的。”

楊氏隔着床帏,對沈正元道:“二弟,你別和孩子計較,若華也是為了你兄長好。這紙包不住火,若是哪一日被旁人發現了,你大哥定會遭受牽連,若華考慮了這點,才不得不将此事宣告天下,你、咳咳,你千萬別記恨她。”

沈蓉目光疑惑的瞥着看似柔弱的楊氏,心想難道謝徊走了,沈令儀給楊氏下的藥還沒停?竟讓她病到現在?

金氏眯了眯眸,走上前,目光受傷:“大嫂,不是我不理解華兒,實在是、實在是她的所作所為,太過讓我和夫君失望,夫君是她的二伯,可她仗着縣主身份,居然如此出賣自家人,我……”

“金姨口口聲聲說我出賣二伯,金姨怎也不想,若二伯沒做這些黑心事,我哪裏來的機會出賣他?”沈若華眨了眨眼,眸間透露出一抹委屈之色,“且二伯這也算是犧牲小我,成全大我。如今這京城上下百姓,誰不言父親為官正直,不肆意偏袒家人,若我放任二叔做下去,那屆時,這些稱贊父親的言論,不都不複存在了麽。”

沈若華語重心長的對賬內道:“二伯只是少了些鋪子和銀兩罷了,這些身外之物,和父親的官位比起來,哪一個更重要?”

沈正平皺了皺眉,心中的不悅少了些,不由自主點了點頭,竟有些贊同沈若華的話。

“二伯擔心什麽,只要父親官位尚在,那侍郎府就有二伯的一席之地,只要不分家,二伯依舊是侍郎的弟弟,二伯怕什麽呢……”

床帏被狠狠掀開,沈正元赤腳、雙目通紅的朝她撲來

“你這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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