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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山之案

王陵逐漸顯露全貌,葉望和節目組的幾個打工人幾乎快住在了考古現場。正如景策所預料的那樣,幾乎整個北祁王族的墓室都聚集在此處,随着一件件文物從王墓中出土,千年前顯赫一時的北祁王族的歷史也在衆人面前展開長卷。葉望贊嘆不已,舉着攝像機跟在景策身後拍個不停。

暮色漸濃,考古隊也收了工。只有景策留在考古現場臨時搭建的活動板房裏整理今日的資料,同時也負責看守工地。

葉望檢查好今日拍攝的素材,确認無誤後便收起器材準備開車回城區。

活動板房裏亮着的燈像是夜色中的孤星,葉望走到門邊,只見景策伏案記錄着什麽。

“景老師,你還不走嗎?我現在要回城區,你可以搭我便車。”

景策回頭,對她笑了笑:“不用了,我今夜就住這裏,還得整理一下今日的記錄。”

葉望站在門邊怯怯地問:“您這有水嗎?能要杯水喝嗎?”

“嗯,你進來吧。”景策給她倒了杯水,從桌上拿起一塊棗泥酥塞到嘴裏,又将棗泥酥的盒子遞到葉望面前。

葉望還沒吃晚飯,又渴又餓,便也不再客氣,從盒子裏拿了一塊棗泥酥,一邊吃一邊開口:“明天你們開哪座墓呀?”

“蕭策的王妃,公儀景之墓。”說出這個名字時,景策感到心頭有些陣痛。

“公儀景?!”葉望震驚地問,“是大崟唯一的那個女官嗎?”

“是,今天我們最後發現的就是公儀景之墓的一角,現在只開出了她的墓碑,确認了她的身份,明日再開她的墓室。”

“我此前只是從野史上看到一些捕風捉影的傳聞,說大崟的大理寺少卿公儀景和當時還是北祁世子的蕭策有過一段風月事,沒想到竟然是真的!公儀景真是蕭策的妻子?!”

“嗯,蕭策只娶過這一個妻子,可惜好景不長……”景策神色黯然。

“什麽意思?”葉望本來準備走了,但一聽到八卦,又來了興致。

景策沒有回答,只是從自己的背包裏拿出一本泛黃的筆記,遞到她眼前。

葉望接過筆記本,翻開扉頁,上面是景策遒勁有力的字跡,行書赫然寫着四個字——

關山載雪。

天啓三十四年,禦史大夫公儀嵩攜同妻兒西巡,卻不料在青州慶山遇見山匪,慘死他鄉。公儀夫人的表姐穆陽公主終身未嫁,無兒無女,對表妹的這個女兒很是喜愛,那時恰好将她留在宮中陪伴,因此那年公儀景未能跟随父母西巡,這才僥幸躲過一劫。自此之後,公儀景便由穆陽公主蕭頌寧收養。

公儀家遇難後,惠宣皇帝蕭頌康震怒,下令嚴查兇手。不久,那夥山匪便全部落網,山匪頭子張勝對見財起意殺害公儀嵩及其妻兒的罪行盡數招供,此案也到此為止。

天啓四十二年,裴鑒英任刑部尚書,奉命前往大理寺調閱卷宗,偶然翻閱到公儀家遇害一案的卷宗,卻意外發現此案疑點重重,裴鑒英将此案的卷宗秘密帶出大理寺,準備重新調查公儀嵩一家遇害的真相。

拾春節,十五歲的公儀景來到裴府。

“女郎可是來尋尚書?”門童見到公儀景,連忙上前問。

“今日是拾春節,我給師父送些芙蓉糕,還有些問題想請教師父。”公儀景答道。

“女郎請到書房稍等,尚書正在前廳議事。”

“好。”

公儀景對裴府已非常熟悉,徑直向書房方向走去。自父母兄長遇難後,她一直留在穆陽公主身邊,由公主撫養教導。九歲時,公主對她說:“阿景,姨母為你尋了個好老師,今後裴侍郎便是你師父。裴侍郎為人剛正,德才兼備,又與你阿爹是至交,他必會将你教導成這晏京城中最有學識的女郎。”自此之後,公儀景就時常往裴府跑。裴鑒英沒有女兒,便對她視如己出,十分憐愛,允她自由出入裴府。

公儀景來到書房,坐在書案前,卻不小心将鎮紙碰掉在書案下。她俯身去拾鎮紙,無意間瞥見書案背面有一個小隔層,隔層裏露出半角卷宗封皮。她輕輕從隔層裏抽出卷宗,封口處的一行字像是一根刺猛地紮進她眼中,紮得她心頭一顫——天啓三十四年塗月公儀嵩遇刺案。

她努力讓自己平複下來,顫抖着打開卷宗,山匪頭子張勝的供詞映入眼簾——公儀家的車隊經過慶山,他們見這車隊人數衆多,馬車精美華麗,必是富貴膏梁之家才用得起,因此見財起意,對公儀一家動了殺心。

公儀景下意識地摸了摸挂在自己腰間的佩璲,這是從公儀嵩身上找到的遺物。公儀景的祖父公儀铮乃大崟開國名相,和天武皇帝蕭嵚、老北祁王蕭钺一同打下江山,蕭嵚稱帝後,為答謝開國功臣,命晏京城的名匠打磨了一對精致玲珑的佩璲,分別贈予公儀铮和蕭钺。公儀铮去世後便将此佩璲傳給公儀嵩,這佩璲象征着至高無上的天子恩澤,公儀嵩一直随身佩戴。七年前,公儀嵩一家遇難的消息傳回晏京,公儀景高燒不退,昏睡了三天三夜。醒來後,只見穆陽公主将這佩璲輕輕放在她手中,雙眼含淚地說:“阿景,這是在你阿爹身上找到的,戴上這佩璲,你阿爹阿娘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一個可怕的想法在她腦海中炸開——那張勝自稱是見財起意才對公儀一家大開殺戒,但車隊的錢財并未完全被洗劫一空,甚至連公儀嵩佩戴的佩璲都還在。這佩璲是上等的清水玉制作而成,價值連城,既是謀財害命,又怎會漏掉這佩璲?所以,所謂的謀財害命應只是張勝的一面之詞,公儀家遇害并不是意外。

“阿景,你在看什麽?”

公儀景想得恍了神,裴鑒英的聲音驚得她手中的卷宗抖落在地。

裴鑒英看見地上的卷宗,急忙上前收起,轉身把書房的門關上。

“師父,害死我阿爹阿娘的真兇并非山匪,是也不是?”公儀景一字一頓,艱難地擠出一句話。

“阿景何出此言?”裴鑒英神色慌張地掩飾:“害死你阿爹阿娘的張勝都招供了,這夥山匪也早已就地正法,他們不是真兇還能有誰?”

“這張勝自稱是謀財害命,可為何我阿爹身上的佩璲還在?”公儀景鼻頭一酸,眼淚止不住地奪眶而出,這些年來她一直以為殺害家人的兇手已經償命,現在卻發現真兇另有其人,真兇逍遙法外數載,可憐她的父母兄長至今泉下不得安眠,前所未有的恨意湧上她的心間:“若我阿爹的案子當真查清楚了,師父将這卷宗調出來又是為何?”

裴鑒英遲疑了片刻:“阿景,這件事遠遠比你想象的可怕,你若知道太多,恐怕引火上身。”

“難道師父要我一輩子蒙在鼓裏嗎?”

“為師只希望你平安地過完此生,公儀家只剩下你了,你不能再出事!”裴鑒英哽咽着說。

“若不能找出害死我父母兄長的真兇,阿景也不過是茍活于世,這平安又有何意義?”公儀景跪在裴鑒英面前:“我知此案恐怕是牽扯甚廣,要查出真兇必會阻礙重重。可師父如今追查此案,不也是以身犯險?為公儀家報仇應是我的責任,阿景絕不會讓師父獨自置身險境。若師父不将此事告訴弟子,弟子便在此長跪不起。”

“你真是和嵩郎一般倔。”裴鑒英沉默良久,将跪在地上的公儀景扶起,緩緩道來:“你所言的疑點,為師也發現了,正是如此,我才将這卷宗私調出來。兩個月前,為師暗地裏遣人前往青州,向慶山當地的百姓打聽張勝一夥人的消息,當地百姓稱青州向來治安良好,而這張勝為首的這夥山匪是案發的前一個月才來到慶山。”

“案發前一個月……”公儀景思忖了一會兒,驚道:“那不就是陛下下旨派我阿爹西巡的時候?”

裴鑒英點頭:“正是。奇怪的是,這夥山匪駐紮在慶山後始終沒有搶掠百姓,因此當地官員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青州慶山是你阿爹西巡的必經之道,山匪進入慶山一個月卻不燒殺掠搶,偏偏對嵩郎一行人下手,那便只有一種可能。”

“他們就是在此處等我阿爹送上門來!”公儀景恍然大悟。

“是。他們之前沒有搶掠百姓,必是擔心驚動官府,怕還沒等到你阿爹便被官府抓了。”

“那這夥山匪殺我父母兄長目的何在?”

“你阿爹官至禦史大夫,監察百官,剛正不阿,得罪的王公貴族和朝中重臣不在少數,他應是被人尋仇了。”

“師父之意,害死我父母兄長的山匪也不過是受人指使,真兇乃身份顯赫之人?”

“然也。”裴鑒英緩緩道來:“近日來,我仔細查閱這份卷宗,發現了此案背後恐有更大的陰謀——張勝等人被捉拿歸案後,其山寨中所有財物兵器被盡數收繳,但這卷宗上記錄,收繳到的兵器只有刀槍。可為師清楚地記得嵩郎的屍體上不止有刀傷,還有箭傷。而這卷宗中記載的收繳名目莫說弓,連一支箭也沒有。那這批弓箭去了哪裏?”

“能在卷宗上動手腳,瞞天過海,此人必定手握重權。”公儀景努力在腦海中搜索有權做到這般的人:“難道是當年的大理寺卿周維?我阿爹乃朝廷重臣,此案當年直接交由大理寺卿親審。會不會是他杜撰了這卷宗?”

“為師也想過是他,可現在已經無從考證了。”裴鑒英嘆道。

“為何?”

“周維在處理完此案數月後,就大病一場,告老還鄉,回鄉不久後就病逝了。”

“這病竟如此趕巧?師父覺得周維患病是偶然嗎?”

“為師沒有證據,無法斷言。”

“那這周維和我阿爹可曾有過節?”

“在我印象中并沒有,周維與你父親并無太多往來。”

“難道這周維也不過是一枚棋子,而真兇另有其人?”

裴鑒英還未作答,便有仆人來報——大理寺卿陳潤德到了。

裴鑒英清楚陳潤德所來為何,轉身對公儀景說:“阿景,你就留在此處,不要出來。”說完便拿上卷宗出了書房。

“尚書郎,今日陳某還有公務在身,便開門見山了。”一見裴鑒英,陳潤德便直說了。

裴鑒英也沒有裝糊塗,微笑着将卷宗遞給陳潤德:“麻煩大人跑這一趟,實在抱歉。”

“尚書郎,不是陳某不講情面,私調卷宗本就不合法理,這次陳某就當此事從未發生過,今後斷不可再讓我大理寺為難了。”陳潤德收回卷宗,客套了幾句便離開了。

此後,裴鑒英只能偷偷調查,但查閱卷宗已成難事,所以進展并不順利。

天啓四十三年,裴鑒英突發肺疾,無法痊愈,只能致仕回家休養,靠湯藥續命。

公儀景跪在裴鑒英的病榻前,為他端來藥湯。

“阿景,師父對不住你,更對不住嵩郎。”裴鑒英聲音沙啞,似是忽然之間蒼老了十歲。

“師父莫要再說這話。”恐懼感在公儀景心湖深處蔓延開來,她已經失去了父母和兄長,若再失去師父,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否承受得住這般沉重的打擊。她忍住淚意:“師父不曾看輕我女兒之身,教我立德做人,授我經文史學、謀略政務,何來對不住之說?師父說過弟子會成大器,那師父一定可以長壽安康,看到阿景成器之日。”

裴鑒英躺在床上望着羅帳頂,眼神空洞。他已經很老了,很多事都已經在腦海裏模糊了,但他還記得他和公儀嵩如何相識——裴鑒英出身微寒,空有滿腹才幹,卻一直比不過那些世襲爵位的貴族子弟和用錢買官的斜封官,只能屈居在滄縣的縣衙中。三十四歲時,他結識了偶然途經滄縣的公儀嵩。和他這種布衣出身不同,公儀嵩生在高官之家,是開國名相公儀铮之子,仕途光明,二十六歲便身居高位。可公儀嵩不僅沒有世家子弟的纨绔做派,反而謙遜有禮,坦蕩豁達。公儀嵩欣賞裴鑒英的才能,又為他懷才不遇而憤,在他的舉薦之下,裴鑒英得以入朝為官,施展胸中抱負。他視公儀嵩為同胞兄弟,若沒有公儀嵩,他恐怕到老也只能在縣衙裏,屈居在那些仗勢欺人的士族鄉紳之下。公儀嵩一生光明磊落,勤于政事,雖身處廟堂,卻心懷黎民,這樣的人本該順遂一生,卻落得個慘死他鄉、不留全屍的下場。

“阿景,直到今日為師都未能找到害死你阿爹阿娘的罪人,是為師無能。”裴鑒英眼角流下一滴濁淚,那淚水順着他的皺紋滲開。

“師父。”公儀景握住裴鑒英的手:“今後,此事便交給弟子吧。”

“交給你?你想幹什麽?”

“師父,我想做大理寺寺正。”公儀景終于将這個深埋在心底已久的想法說了出來,“只有進了大理寺,我才有機會重新拿到卷宗,才能為我公儀家翻案。”

“胡鬧!”裴鑒英氣得從床上直起身來,這一動又讓他沒忍住一陣咳嗽。“你雖是天資聰慧,也有些才略,可你一個女兒家,誰會允你入仕?”

“陛下登基時年紀尚幼,全憑我姨母穆陽長公主輔佐朝政,這才穩住了社稷。姨母可以參政,為何阿景不可以?”

“長公主确是一代英才,可你看見長公主如今的境遇了嗎?就因為參政十年,她終身未嫁,因為皇家不可能容忍一個出身尊貴又懂得治國理政的女子嫁給任何王侯将相!你若走上這條路,今生今世你就無人可依靠了。”

“阿景不需要依靠任何人。”公儀景沒有一絲猶豫地說。

“縱觀朝野,沒有一個女子為官,你當真以為這麽容易就能進大理寺?”

“師父可還記得,當年阿爹遇害後,陛下對我說的話?”公儀景說,“自我祖父與先帝共建大崟,公儀家就與皇室交好,阿爹更是與陛下一同長大,情誼深厚。阿爹去世後,陛下曾問我要什麽補償,如今阿景想好了,我要的補償,就是入仕,我要親自查出害死我家人的真兇。我阿爹愛惜社稷百姓,阿景也可以為他守好這一切。”

裴鑒英不免一驚,這天底下的女兒都想尋個佳婿,得以依靠,可這小女郎竟野心勃勃,哪怕不能婚嫁也要往那勾心鬥角的朝堂鑽!轉瞬,他又想通——虎父無犬女,公儀嵩那般的君子,生出如此有膽識的女兒也并不奇怪。

“阿景,你可想好了,害死你家人的兇手必是權勢滔天之人,你不一定是他的對手,若是被他察覺到你還在追查當年的事,你随時都會有危險。”

“雖千萬人,吾往矣。”公儀景堅定地回答。

鳴陽宮書房。

“公儀家的那小女郎要朕許她官爵,朕将赈災金錠失竊案交給她探查,以此作為考驗。”蕭頌康放下手中的奏章,慢條斯理地問:“那小女郎只問朕要了三日時間,今日算是最後一日了吧?”

太子蕭振道:“兒臣正要向父皇禀告此事,這公儀景确實找到了失竊的金錠。”

“盜取金錠的竊賊落網一月有餘,一直不肯交代金錠藏在何處,連陳潤德那個老狐貍也束手無策,她是如何找到?”蕭頌康不解,來了些興趣。

“那夥竊賊落網後,兒臣派人在東郊徐村摸到了他們的老巢,可那金錠卻不知所蹤。公儀景去了徐村後,發現金錠就藏在一輛破舊馬車的車廂夾層裏。”

“哦?她是如何察覺的?”

“她在竊賊老巢查看時,發現草棚裏有幾駕空馬車,其中一駕馬車的車轍比其他馬車的車轍都要深,她叫人把馬車拆了,竟發現這馬車的車廂有夾層,而金錠已經被熔化灌注在這夾層中了。”

蕭頌康放聲笑道:“果然是公儀家的女兒!丞相公儀铮在世時,曾與先帝共創大崟盛世,是我大崟開國之功臣,先帝常說公儀家英才輩出,沒想到竟連一個小女郎都有如此本事。朕與公儀嵩自幼一同長大,他遇害,确是朕的錐心之痛,若當年朕派一支軍隊随他西行,或許他就可以免遭劫難。朕确實愧對公儀丞相為我大崟創下的功績,也愧對與嵩郎的少年情誼。這小女郎要官爵,那便允她吧。”

蕭振遲疑了片刻:“父皇,兒臣有一事不知當不當講。”

“但說無妨。”

“父皇幼時,姑姑曾幹政十年,可謂權傾朝野,盛極一時。父皇難道不怕,許這公儀景官職,她将來會成為第二個姑姑嗎?”

蕭頌康忽地冷冷看着眼前的蕭振,面色凝重。

蕭振察覺到龍顏不悅,立刻低頭道:“兒臣僭越。”

“罷了。”蕭頌康神色舒緩了些:“公主最後不也将朝政歸還給朕了嗎?公儀家兩代忠臣,公儀景畢竟是公儀家的血脈,忠心毋庸置疑。即便是有官職傍身,女子終究也只是女子,一介女流難道還有擾亂朝政的本事不成?況且她要的不過是大理寺的寺正之位,一個寺正能攪動什麽風雲?怎可和公主同日而語?”

“是兒臣多慮了。”蕭振說。

蕭振離開鳴陽宮。

剛出宮城,就看見自己的親衛徐朔等候在宮門前。

“殿下,李無行來了。”徐朔悄聲禀報。

“他在何處?”蕭振忽然警覺。

“屬下已派人請他到攬月樓。”

徐朔快馬加鞭,護送蕭振趕到攬月樓,帶着他進了頂樓的寒影廂。

“殿下果然大手筆,晏京城最奢侈的酒樓中最貴的包廂,竟是殿下的私人會客廳。聽說在這寒影廂的露臺上能看見晏京城最美的月色,可我來攬月樓這麽久,一次也不曾上過這頂樓的寒影廂。若早知殿下這般慷慨,我就不用為一賞月色大費周章了。”李無行生得粗糙,大笑起來宛如屠夫,和眼前這個氣度文雅的大崟太子對比鮮明。

蕭振不想和他廢話:“舅舅派你來的?”

“殿下還知道主公是你舅舅?”李無行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上一杯酒。“公儀嵩的那個女兒都要進大理寺了,殿下不着急?若當年的事情敗露,我們都會完蛋!”

“是陛下當年允諾了要補償公儀家的後人,只要不過分,公儀景要的陛下都會給。陛下的意思,孤如何違抗?”

“在徐村時,那麽好的機會,殿下為何不殺了這女人以絕後患?”李無行拍案而起:“殿下莫不是這些年演這賢明儲君演得自己都信了?”

“文武百官都聽見了陛下欽點公儀景随孤一同探查此案,她若在徐村出事,孤如何向陛下交代?”

“那殿下就眼睜睜地看着公儀景去大理寺?”

“無妨,周維早已不在人世,死無對證,她鬧不出什麽花樣。”

李無行攥緊手中的酒杯,咬牙切齒道:“沒想到送走一個裴鑒英,又來一個公儀景。”

“孤是如何送走裴鑒英的,就會如何送走公儀景。”蕭振背起手,望向窗外,晏京城的繁華盛景向天際綿延,盡收眼底,好在這江山遲早是他的。

“殿下是想給公儀景也送一身有毒的官服?”李無行明白了蕭振的意思。

東原有奇蠶,名曰桑栀,吐絲清香,聞來令人心曠神怡,桑栀蠶絲織成錦緞後也久香不散。天武皇帝為此錦緞賜名天澤錦,規定大崟文武百官的官服都用此天澤錦制作。一年前,蕭振得到消息,裴鑒英正暗中調查當年公儀嵩遇刺之案,便買通負責百官官服制作的禮部侍郎常之華,要其用竹麻做的絲線縫制裴鑒英的官服。竹麻長自西川的深山中,有噬人肝肺之毒效,長期接近此物,會在不知不覺中染上肺疾,無藥可治,只能慢慢等死。可這竹麻有些許氣味,而天澤錦的清香剛好可以蓋過竹麻的氣味,讓人難以察覺。裴鑒英穿過竹麻線縫制的官服後,半載有餘就患了肺疾,只能致仕。

“殿下果然有手段。”李無行笑道,“只不過竹麻對年老之人才有如此劇烈的毒效,公儀景年紀尚輕,恐怕不會像裴鑒英那麽快就得病。更何況朝中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員才能半載領一次新官服,以公儀景的品階,得一年才能領一次,可這竹麻的毒效只能維持四五個月……”

“足夠了,你只管給孤把竹麻找來。”蕭振為李無行斟上酒,“告訴舅舅,孤自有打算,不必擔心。”

李無行笑着端起酒,酒杯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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