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
三個月後,早春,淅瀝的雨打濕枝頭的花骨朵。
長衡仙山一年一度的比武也如期舉行,比武還未開始就熱鬧非凡。新進門的弟子躍躍欲試,早早就私下打鬥過幾回,修行到通宵,劍擦了一回又一回。這幾日弟子歇息之處燈火通明。
“聽說了嗎這次徽月姑娘會來看!我聽說她生得可美了,而且剛死了夫君,好好表現說不定還會被她看上。”
“是嗎我聽他們說徽月姑娘很久沒來了。之前就是有一次比武大會一位小弟子拿了第一,後來娶了她,在祖廟,排場可大了。我這次可要好好表現。”
幾人圍在一起說話。青衣少女拎着一只雞走過來,鳶兒随意道: “看你們應該是新來的吧。這麽不怕死,就知道她夫君曾經是長衡仙山的小弟子,不知道路今慈是後來殺了烏山家主的魔王嗯”
那幾人一聽路今慈的名字頓時變了臉色,根本就沒想到對方來頭這麽大。
他們認出是鳶兒也不敢再原地多呆一秒。
鳶兒也懶得搭理,向着上山的道走去,看見徽月坐在雲間一處臺子,瀑布從她身後瀉下,白衣輕盈宛若蟬翼。
耳垂動了動,徽月睜開眼與鳶兒對上。
她從臺階上下來,看見鳶兒一身的雞毛不禁笑了笑: “自己做”
鳶兒得意洋洋: “當然。爹娘可經常誇我做得好吃。不是我吹,我廚藝在長衡仙山也是數一數二的。能比得上我的也就路今……”
鳶兒帶着鬼族打量金銀財寶回到長衡仙山,爹娘解一切後決定将她收為義女,在仇恨中活了千年的她最終也算有了一個好的結局。
徽月指尖動了動,鳶兒下意識頓住,沉默了一會忍不住道: “你別老在這等他了,邪魔只要心還在人間就算肉體毀滅遲早有一天會回來的,藥王谷那誰誰誰不是已經答應用八角魂燈給路今慈重塑肉體嗎。你耐心等就是了,現在這樣爹娘也會有點擔心。”
鳶兒苦口婆心勸着,徽月認真道: “我不是在等他。”
有時候說的話自己都不信。
鳶兒嘆息道: “好好好,真拿你沒辦法。”
當日宋徽月一個人坐在望焚山上哭後來的很多人都看到了。不知道她為何會出現在這,也不知道為何路今慈會替她而死。徽月回來後不吃不喝了很久,有時候閉上眼那日路今慈對她說的話會浮現在腦海。
她躺在床上會下意識說: “抱緊點,我怕冷。”
睜開眼看見滿室孤寂的月光才意識到路今慈已經不在身邊了。
不是這樣的。
你會回來的對不對。
你不是說很喜歡我嗎為什麽不來抱我。
徽月還記得自己去藥王谷的那天,四清真人已利用八角魂燈煉出了肉身,他說看在送來八角魂燈的份上可以幫路今慈重聚肉身。
前提是得找到路今慈的心。
問題是路今慈心髒在哪
之前千萬百計都找不到,徽月一時也心急。
不知道這東西藏在哪裏就算在一起之後徽月問他他也支開話題就是不說。
就在她絞盡腦汁沒辦法的時候四清真人突然出現在她面前,他說: “你不用去找了我知道在哪了。”
徽月很懵: “在哪”
四清真人指了指她腰間。
徽月這才低頭仔細打量懸挂在腰間的玉佩,晶瑩剔透,從外頭看只是一個好看的玉佩。可倘若仔細看有一顆心在裏面砰砰直跳。
徽月呼吸一滞。
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
原來一直就在她身邊……
後來的宋徽月一直坐在長衡仙山上等路今慈回來,她坐在雲間的臺子上就可以看見長衡仙山的全貌:弟子們在青階上挑水;腰間挂着葫蘆的師父們領新弟子們進門。夜間點點的燈火,打飯弟子們烏泱泱的腦袋,她試圖從中尋找一個清瘦的身影卻唯獨不見路今慈。
不是說會回來嗎
騙子。
突如其來的吵鬧聲将徽月思緒拉回。
宋徽月回神朝聲源處望去。
不遠處的樹林裏,一名少年被人推到地上,林間的樹葉飛揚,飄落在那少年的臉上。他穿着黑色的弟子服,頭發淩亂,留有血污,被淤血沾着貼在臉上想要爬起來。
有人突然踹了他一腳,他就又跌坐在地上,與越來越暗的天色融合在一起。
路今慈……
徽月停住腳步,失神地看向那邊。
鳶兒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皺眉: “怎麽挑的人這種品行惡劣的弟子又是哪個白癡放進來的。”
見徽月要走過去,鳶兒拉住她: “還是我來吧。”
不是他。
徽月明白自己剛剛差點失态了,暗自捏緊手。
“沒爹沒娘的東西,就你也敢弄髒唐大少爺的衣服!知不知道唐家,你惹得起嗎還不快給我跪地求饒!”
就在徽月準備動手的一瞬間,那堆人突然懸空飛起砸在周圍的樹上,慘叫聲響徹林間,驚得鳥雀飛起。
突如其來的變故,宋徽月也是愣在原地。
仿佛感知到什麽。
徽月擡起眼。
樹冠之上,天空暗藍與橘紅交織在一起,像是一團濃烈的潑墨。少年逆着光,清晰利落的下颚線還沾染着一點碎光。他拽起地上少年的手臂,束發在風中飄揚。徽月看清他面容的時候心中一悸。
依舊生得那樣好看,膚色明白如玉帶着幾分邪氣。他黑眸中總帶着冷意,給人一種生人勿近的感覺。好像下一秒就能把人送下地獄。
那些飛出去的公子哥摔得是一個鼻青臉腫: “你又是何人在這多管什麽閑事。知不知道自己惹了誰。”
那人勾唇: “哦”
他輕蔑地掃過衆人,在與宋徽月對上的瞬間,瞳仁一動。
明明是隔了一段距離卻又近在咫尺。
萬籁俱寂,冥冥天地間只剩下了兩人的呼吸聲。
路今慈……
唐少爺的狗腿子此時也發現了不對勁,扯了扯人的衣袖驚恐道: “少爺,這人……這人……好像路今慈……”
唐少爺很是不耐煩: “路什麽慈啊”
他猛然想起什麽臉色大變,雙唇顫抖地望向眼前的少年。
路今慈冷笑道: “要不要再說一遍。路什麽慈”
唐少爺顫顫巍巍跪在地上磕頭: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是小人有眼不識泰山!”
徽月從陰影中走出來,看向心如死灰的唐少爺,笑道: “有沒有人跟你說過長衡仙山禁止私下欺淩。否則——”
會被驅逐出去。
唐少爺癱坐在地上,剩下的就教給鳶兒了。
一想到望焚山那日路今慈的莽撞徽月就來氣。
她看都不看路今慈一眼,轉身就回去。
安靜的林子裏,踩下樹葉就會發出清脆的斷裂聲。
徽月知道路今慈一直在她身後跟着,瞥眼就看見了路今慈的影子。
她停下腳步,回頭。
少年站在她身後也在低頭看着她,黑眸中分辯不出情緒。
春雨下了,通過葉子的間隙滴答滴答往下落。
他耳邊的碎發一會就濕漉,貼在臉頰上,宛若沾上了絲絲黑漆。
宋徽月及時打開紙油傘卻是後退一步。
沒給他撐。
一切仿佛回到了兩人初遇的那個雨季,但是路今慈已和當年不一樣。
徽月等着他道歉,一句就好,你說話啊。
少女靜靜站在雨中,紙油傘的邊緣不斷有雨珠滴落。
她一身白衣不染,紅耳墜就在風中搖曳,雪白圓潤的耳垂風一吹就紅。
你說話啊——
路今慈三步并作兩步走進,黑色的陰影籠罩在徽月身上。這就顯得她眼中的亮光異常清晰。他走近,身子已然在春雨中,伸手将傘擡了擡。
徽月這時候才發現,傘一直是歪的。
肩膀濕了一片她都渾然不知。
少年依舊站在雨幕中,聲音中帶有強烈的占有欲: “月月,可以讓我躲雨嗎”
他重複了一遍: “可以嗎”
再往後退就是樹了。
徽月輕聲說: “可以。”
她上前一步,将傘同時也撐在路今慈的頭上。
雨落在傘上的聲音清晰可聞。
路今慈低頭,突然抓緊徽月的手臂,将她手中的傘奪過。
然後徽月的下巴被他擡起,微微感覺到路今慈手尖的涼意。
在連綿的春雨中,路今慈親咬着宋徽月的嘴唇。
不停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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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這就完結了~後續有甜甜番外掉落。
感謝陪伴!
公主們請看預收: 《還魂》
我死的那年雪下很的大。
那時恍惚看着蠟燭燈芯好像做了兩個夢。
第一個夢是回到出嫁前,我最愛他的年歲。
那時我還是京城名門閨秀,很容易撞邪。少年修士懷着滿腔熱忱敲開門。至此我也能春夜平安出游,挑燈看盡人間煙火。
要是夢停留在這就好了。
我無數次想。
這樣就能忘了婚後所受的冷落。
即便我拖着纏綿病體走到煉劍的火焰旁,期待少年能挽留一聲:阿鈴,別向前了。
別向前了。
他會的吧。
可我縱身跳下去,也沒聽見他開口。
死太早就不知道,真正的少年其實早死在了我出嫁那年,我嫁的根本就不是他。
我只記得那天蠟燭在哭,再也不要喜歡他了。
滿屋子的雪我第一次遇見他時也見過的。
在我死後大雪不停不休,有一只魔發瘋似地找我,将我那夫君丢進萬魔窟化成血水。
少年回來了,卻早已物是人非。
他坐在萬千屍骨上抱着我流下血淚。
他說阿鈴別向前了,別向前了,再向前過了奈何橋就會忘記他了。
*
這第二夢就是我出嫁那天了。
我恍惚間看見那連綿十裏的紅妝,我的花轎曾與一名少年的棺材擦肩而過。
那時紙錢滿天飛。
我什麽也不懂,還為這戰死在魔手中的少年惋惜,那麽年輕,徒留滿紙荒唐。
聽聞這段風月往事我也曾随他們一同嘆息。
那時我已将淚水還給人間,白日飛升成仙。
#聽說後來,人間最陰暗的魔抱着我的屍骨,日日夜夜為我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