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間
他發現了路泌泌懷孕,卻并不驚喜。
只當這肚子裏的是人魔雜交的雜種,極其惡心。
路泌泌也厭惡肚子裏的孽種,費盡心思流掉,江南北卻不讓,控制住她,在男人的理念裏,有了孩子就能将她拴在這裏,是誰的種不重要,他始終将她視為沒有任何背景的爐鼎,好看的物件,只有親熱時才将她當人。
路今慈就是在次年的春天出生。
他一出生沒有眼白,只有滿月的時候才像個正常人,和他娘親長得一樣好看,粉雕玉琢。
但很顯然他半人半魔。
小時候的路今慈很乖,但被所有人讨厭 ,從沒有人教過他是非,只是天生地依賴他娘親,在池塘裏釣到了蝦就去找娘親。
路泌泌笑了笑,猛地拽着路今慈的頭按在水裏,掙紮間水裏起了很多泡泡,路今慈因長期營養不良很瘦小,脖子上全是路泌泌留下的掐痕,他口齒不清娘啊娘地叫,可憐兮兮。
路泌泌抄起剪刀刺向他脖子,剪刀尖銳如針。路今慈怔然望着路泌泌,多狼狽,嘴唇凍得慘白,一聲疼也不喊。
路泌泌憎恨道:“你怎麽不死啊!還不死啊!為什麽還能活着!你怎麽還有臉活着!”
還在邪魔及時發現不對,控制住了路泌泌。徽月望着角落裏縮成一團的路今慈,突然覺得這人好可憐。
的确,誰會甘心為畜牲生孩子。
他的出生就是個錯誤。
路泌泌獨自逃出去的那晚,江南北臉色難看地将他抓進鐵籠中又打又罵問路泌泌的下落,餓了許多天的野狼對着他手臂又撕又咬,路今慈諷笑一聲,竟徒手殺了狗,用嘴咬斷野狼的咽喉,滿嘴血倒在暴雨中。
江南北就端起酒樽哈哈大笑,仿佛看見了曾經的那只低能魔。确實很像,只是少年的眼眸多了不屬于低能魔的仇恨,江南北什麽都問不出。
但路泌泌才跑出去幾天又被抓回來了,烏山家主親自送回來的,說是路泌泌主動跑到烏山尋個公道。只是她就算知道烏山是修真第一世家能為她做主,也不知烏山素來與共寂山交好。
徽月看着地上衣裳淩亂的路泌泌,頭一回明白修真界的殘酷,再飄飄欲仙的白衣掩飾不了醜陋的人性。
可惜江南北千算萬算還是忽略了一件事 。
那個低能邪魔不知何時早就進化出了靈智,平時他裝瘋賣傻只是為了麻痹江南北,邪魔從來狡詐,趁江南北出去應酬一把火燒了共寂山,将路泌泌和路今慈從牢籠中救出。
不是真正地救出,而是帶向了另一個地獄。
離開共寂山,路今慈性格變得更加極端。徽月跟随着場景的變化,開始打量起周圍熟悉的環境,這裏不再是綠意盎然,陰暗的洞穴中透不進光,徽月下意識睜大眼,這不就是不日城的那處山洞嗎?
天道這時出聲:“是的,十年前飛升的就是他,無名無姓,最開始只是一只低能魔。”
低能魔膚色蒼白,看人的眼總是陰郁,卻對成仙有着超越所有的癡迷。他專研究邪陣,拿母子二人祭陣。
随着陣法紅色光消失。
路今慈掙開繩索看見陣法中爬出一個怪物,八條手臂為腳,國色天香的臉蛋,她爬向路今慈,唯獨這一次沒有打罵,像一個母親一樣靠在路今慈肩頭:“小路,娘親現在好看嗎?”
路今慈沉默了許久,顫聲:“好看。”
少年兇惡地看向邪魔。
路泌泌八只手搖晃着他肩膀,哭着懇求:“那你答應娘,把我殺了好不好求求你了,我這一生究竟做錯了什麽?為什麽想死都死不了!”
邪魔根本就不理會這對母子,因為他注意力此刻都在手中那本翻爛了的手劄上,自顧自道:“是哪裏不對?這麽好的祭品怎麽邪神不收……”
他瞄向路今慈,目露貪婪,路今慈手握尖利的石子直接刺瞎了他一只眼睛,随着一聲聲慘叫,邪魔仇恨地抓起路今慈丢進陣法裏重新啓動,不同于剛剛黯淡的紅光,這一次整個山洞都宛若血池!
邪魔狂喜,不斷跪在地上拜:“信徒今日獻出婆娘與小兒為仙人助興,信徒修道多年對魔道忠心不二卻始終卡在久久不能飛升上,不知需要什麽契機才能飛升?望仙人為信徒指點迷津。”
路今慈在萬丈紅光中看見世間最古老的魔。沒有具體的形态,只有一團黑霧,纏繞在破敗的古廟中,紅綢挂在朽木屋檐上,一陣陣陰風像是有千萬冤魂在哀嚎,而每處屋檐上方都放着羊頭。
徽月仔細看,差點吐出來,不是羊頭,是人頭。
修士祭拜的仙人為正神,邪魔祭拜的仙人為邪神。神是曾經渡劫成仙的修士,正邪兩派為了發展自身的勢力通常會指點人飛升,通俗來說,菩薩顯靈。
顯靈自然不是亂顯的,得付出一定的代價,也就是說獻出祭品,等價交換。
作為祭品的路今慈并沒有害怕,反倒是彎起唇笑道:“我們來做個交易。”
想起路今慈之前反悔的事,徽月隐約覺得這交易不簡單,他不會又騙人吧?
邪神興味十足道:“這麽多年來,你倒是吾見過唯一一個不害怕的。”
路今慈道:“讓我親手殺了他,條件随便你開。他可以辦到的事我可以,他不不可以辦到的事我也可以,因為我是半魔半人,他不是。”
邪神顯然動了心,笑道:“你倒是比你爹聰明,但願你不要讓我失望。十年後百煞封魔榜會降世,吾需要你打開它,渡劫成仙。吾亦可答應你的請求。”
一旦開榜這世間的所有邪魔都會為了這個榜首的位置争個你死我活,遭罪的永遠都是人間,他可真惡毒。
路今慈笑道:“好。”
額頭上赫然出現一血紅的魔印。
“謹以此印為證。”
路今慈又說了一句:“好。”
邪魔訝異地望着陣中完整走出的少年,膚色蒼白,唇角帶笑,他不自覺後退一步,罵道:“小畜生!別用這麽惡心的目光看我,怎麽樣?仙人有沒有跟你說什麽?”
路今慈咬着手指,笑得妖孽:“他說——去死。”
黑霧化劍,少年持劍捅入他心口,不知有多大的恨意才能讓他連捅一百四十三刀,刀刀見骨,韌帶斷裂,骨髓流了一地,邪魔凄厲大喊:“小畜生,我是你親爹!小畜生!仙人究竟跟你說了什麽!”
山洞岩壁上兩道黑影糾纏,刀光劍影,飄着濃濃的血腥味,少年滿臉都是他的血,舔着唇陰陰地笑。邪魔被捅成了刺猬,卻是從未有過的寧靜。
徽月有種不祥的預感。
邪魔彌留之際突然睜大眼,嘻嘻哈哈地笑:“我懂了,我懂了,謝謝仙人!謝謝仙人!信徒定在白玉京好好伺候仙人!”
在路今慈凄厲的目光下,他融化成一團黑黑的、黏黏的蟬蛹。路今慈發了瘋似地捅,手掌都被劍劃破了。那蟬蛹卻嗫嚅着,扭動着惡心的身體,吱吱呀呀的。從裏劃出一個口子,一束黑光極速飛出,不一會就消失在了天地間。
道士飛升,留下仙蛻。
原來不是所有的飛升劫都是雷劫,他的是死劫。
路今慈刻薄地質問邪神:“你不是說讓我親手殺了他!”
“你難道沒有殺了他?”邪神嘲弄了世人,哈哈大笑。
路今慈笑容破碎,狼狽地跌坐在地上,想起了路泌泌,他跌跌撞撞爬到路泌泌身旁,而路泌泌早已經趁機吞了尖銳的碎石自殺。
“路泌泌,你不是最恨我了嗎?你不是想掐死我嗎?倒是睜開眼看看我啊!我把他殺了!我殺了他!”
有時候人真的很奇怪,他在路泌泌活着的時候讨厭她恨她,等路泌泌死的時候就開始後悔。
路泌泌身體已經冰涼,卻是笑着離開人世間,路今慈抱着她母親的屍體守了一整夜。
他笨拙地點起火,火光照亮少年瘦弱的面容,他一聲聲質問着路泌泌既然這麽想他死為什麽又要生他,到最後,嗓子都啞了,徽月從沒有見過這麽難過的春天。
她自小就有同理心,即使是恨多年後的路今慈,可這年的路今慈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一生悲劇,她突然懂了路今慈那句沒得選的含義。
少年握着母親的手,靠着冰冷石壁,額頭青筋凸起。應該是忍受着癔症吧。徽月從背後抱住小小的他,前世她也是如此,路今慈突然似有所感地轉過頭來。
他眼眸很黑,和路泌泌一樣漂亮。
宋徽月松開了手,不免心虛,呃,不可能會看見的吧。
路今慈望着空蕩蕩的石牆,隐約間似乎看見一名白衣少女抱着他,她容貌出塵,紅耳墜随動作搖晃。雖然他感覺不到她的溫度,覺得她不知死活,但又異常貪戀她每一個細微的動作。
原來癔症發作起來是這樣的。
路今慈諷笑。
山洞中的火堆依舊在噼裏啪啦燃燒。
邪神道:“所以接下來十年你要怎麽做?”
路今慈冷笑道:“他們既為路泌泌搭建了一場人間地獄,我便贈送他們真正的地獄。”
然後飛升,再殺他一次。
不是喜歡成仙嗎?那就讓他享盡這世間的極樂!
再将這欺騙他的邪神一塊宰了,統統都該去死!
他本以為一切都是順利的,卻沒想到在拜入長衡仙山後的一個雨夜。
夢中的少女打着傘過來,看見血泊中遍體鱗傷的他,溫柔地說:“下雨了。”
這一場春雨打亂了一切。
也在他心底下了兩世不停不休,喜歡她,想要她,又必須遠離她,怕癔症發作傷到她。
天道嘆了口氣。
它将徽月思緒拉回:“都看見了吧?這就是素緣玉體。
而其實你也是素緣玉體。
只是你頭上的簪子一直在掩飾你的體質,不到一定修為看不出來。我讓你看這些只是想告訴你不自己變強就會任人宰割。
路今慈不可能不知道你是素緣玉體,這一世他想要快速飛升殺他爹很有可能會利用你。不要相信他假惺惺的愛,你難道想要變成下一個路泌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