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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氏颔首,“方才她在我面前求饒,我便看出她眼底的心虛了。只是沒想到,她往年看起來,是個嬌氣溫和的閨家小姐,怎麽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本是好心幫她在沈家站穩腳跟,沒想到自己倒成了對不起她的人。”

沈若華上前穩住楊氏的手臂,将她攙坐到上首,淡淡道:“畢竟人心隔肚皮,怎能一眼就看出一個人的好壞,索性也并未有什麽損失,此次一來她也算廢了。娘不必郁結于心,傷了身子。”

楊氏心裏熨帖,擡手撫了撫沈若華的手背,又擡眸看向蕊兒,“你倒是個機靈的,不過此次生了這樣的事,也不能留你在府上了。楊家在京外有一處宅子,你就去那兒做事吧,無需伺候什麽人,過的也悠閑些。”

蕊兒跪下給楊氏磕了個頭,歡欣道:“多謝夫人,多謝大小姐!”

沈正平步伐沉重的領着沈城來到書房,闊步在上首坐下,沉悶的嘆了一口氣,沈城眼睛裏滿是血絲,垂着頭不敢擡起,二人相對無言,直到書房外管家叩響房門,說道:“老爺,府醫帶到了。”

“進來吧。”

府醫已經調整好狀态,拎着醫箱走進書房,跪下行禮,“小人見過大人,二少爺。”

“起來吧,此次找你過來,是有些事想要問一問先生。”沈正平看了一眼沈城,聲音漸漸放低,“不知先生,這不育之症,先生可有法子醫治?”

府醫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沈城,抿唇開口:“老爺若是,問的是關于二少爺的不育之症。那恕小人醫術不精,小人早已幫二少爺診治過,奈何少爺之前攝入的藥物過多,已經沒有了醫治之法。”

身前傳來沈正平震怒敲桌的動靜,他咬着牙,不甘的又問了一遍:“什麽法子都沒有嗎?先生不必在乎用藥,只要說有沒有法子能治好他!”

“小人無能!”府醫伏在地上說道。

沈城臉色慘白,沈正平緊捏着拳頭,身子微微顫抖,好半晌才洩下氣,說道:“你先回去吧!”

“是。”府醫緩緩站起身,迅速離開了。

沈城小心的打量着沈正平的臉色,喉頭緊張的上下滑動,試探道:“父、父親,我這陣子,已經在調整身子了,您放心,一定會沒事的——”

“你先回去。”沈正平冷着臉趕人。

“父親!”

“出去!”

沈城咬了咬牙,垂首作輯,“是……”

書房內安靜了下來,沈正平閉上雙眼,忽覺得身子一陣陣的發軟。

這一陣升了尚書,坐到了他夢寐以求的位子,本該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卻沒想到府宅之中竟發生了這樣的事!不知不覺間,他僅有的兩個兒子,竟有一個已經無法生育,而另一個,正是被他視為眼中釘、最看不上的兒子。

自從沈城科舉舞弊以後,沈正平就已經放棄了把家産交到沈城手中的想法,若是他日後沒有子嗣,也可以轉頭培養沈城的孩子,這樣就算他的孫子掌了家,他依舊是沈家說一不二之人。

可是沈正平沒有想到,沈城居然被自己的夫人斷了香火,現下除了沈戚,他竟再無別的子嗣。

說不急是不可能的,沈正平心裏也害怕,他已經這個歲數,到底還是有心無力了,要是真的再無法有子嗣,他怎甘心把沈家交到沈戚的手中,日後都仰仗沈戚和楊氏過日子!

得知沈正平找了府醫尋找生育的方子,楊氏在內閣不禁笑出了聲,神色微冷:“他這是怕只剩下戚兒一個孩子,日後沈家到了戚兒的手中,他自己權利不保。都快是半只腳踏進棺材的人了,竟還想着有老來子呢!”

“府醫既是大小姐的人,想必不會給老爺老來子的機會,這也算是沈正平的報應。他這麽對待夫人,日後他如此珍視的沈家,還是要交到大少爺的手裏。”陳嬷嬷鄙夷道。

楊氏吹了吹微燙的茶水,漫不經心說:“雖說我不在乎他這沈家微末的財産,可既然走到了這一步,他總要付出一些代價。我也想看看,到時候他無子送終,是個什麽模樣!”

“嬷嬷,你明日去花樓,尋幾個家世清白的姑娘回來,無需強迫,只在自願。既然他如此希望再來一個兒子,沈家後宅現在又如此冷清,我就給他添幾個人解解悶。”

陳嬷嬷先應了下來,沉吟片刻又道:“他現在剛被皇上封為尚書,這個時候夫人扶旁人進門,會不會惹人争議?”

“若是不想叫人非議,便把前因後果散出去不就行了?沈城大舉休妻,必會鬧的人盡皆知,沈正平為了要孩子納妾進門的事隐瞞不了多久……”楊氏一頓,緩緩放下手中的建盞,“嬷嬷這話,倒還真給我提了個醒。”

她嘴角一勾,揚起一抹笑容。

近一個月內,沈府可謂是備受世人矚目,畢竟沈正平官位再升一級,成了戶部尚書,已經稱得上是大官了。

不過最讓人議論的,也是沈府的庶子,寵妾滅妻後遭發妻算計,導致絕後的事。

聽聞沈城休妻以後,沈家暗地裏擡了三五個女子進門。雖然只給了三人姨娘的位子,但也足以證明沈正平的目的,朝中不少官員都暗地裏笑話沈正平老不羞,這把歲數,竟還想着享盡天倫之樂。

沈正平被笑話了一陣子,漸漸的也有人開始意識到另一個方面。這雖說沈城絕後了,可沈正平不是還有個做将軍的嫡子麽?沈戚現在是風頭正盛,是同齡人之中的佼佼者,有這樣一個嫡子,沈正平為何還想再要孩子?

衆人都不傻,慢慢都意識到了沈正平的意思,有幾個與楊家關系好的,都紛紛提醒楊太師提防着這個女婿,沈正平雖然做了尚書,在民間的風評卻越來越差。

一日,楊氏剛遣散前來請安的衆人,回到廂房內休息。沈正平下了早朝,朝服還未換就氣沖沖的來了。

“豈有此理!”他在外室的上首坐下,狠狠拍了一把桌子,臉色沉的像是能滴出水來。

楊氏撩開珠簾從內室出來,側頭吩咐陳嬷嬷去烹茶,閑庭信步來到沈正平身側坐下,“怎麽了老爺,怎麽生這麽大的火氣呢?可是朝中事務不順?老爺先消消氣。”

“夫人為何不告訴我!”沈正平瞪着楊氏,忿忿道:“當初我讓夫人替我去求岳父,要他幫我在皇上面前美言兩句。夫人若是覺得丢人,當時拒絕就好,為何要去找那些大臣,讓他們幫我說話!”

楊氏眉眼一垂,委屈的往後縮了縮身子,“老爺這是說什麽啊,妾身是老爺的夫人,怎會不幫老爺呢?妾身只是怕,爹爹一人不足以動搖皇上的心,所以才去找了老爺的那些朋友,讓他們也幫幫老爺。難道妾身做錯了嗎?”

“你!”

沈正平真是有火撒不出,他也不敢光明正大的跟楊氏說,她此舉給了那些同僚笑話他的機會。

他本是憑本事扳倒了張俐,拿到了尚書之位,他那些不過泛泛之交的“朋友”,現在卻暗地裏嘲諷他的尚書之位,是靠着他們求情才拿到手的!這風言風語傳到沈正平的耳中,險些把他氣到吐血。

“老爺若覺得妾身做錯了,日後便別把這樣的事告訴妾身了。老爺現在是尚書了,妾身也幫不到老爺了!”楊氏委屈的起身,頭也不回的往內室而去,摔得珠簾刷刷作響。

沈正平也再不敢有脾氣,忙不疊的追了上去哄人,他日後的官途還要多虧了楊太師,再不曾扳倒楊氏母家,榨幹她最後一點價值之前,他絕不能在楊氏面前暴露半點不耐煩。

楊氏有心氣沈正平,由着他裝了半天的孫子,知道陳嬷嬷烹茶回來,才放過了她。

沈正平松了一口氣,喝着茶緩解喉間的幹澀,楊氏若有所思的轉了轉眼珠,驀地擱下手裏的建盞。

沈正平心頭一顫,果不其然聽見楊氏問道:“妾身聽聞,近日京城中,老爺的風評不大好,還是因為妾身給老爺納妾的事鬧出來的,陳嬷嬷上回去市井采買,聽見了不少的風言風語……”

“夫人!萬萬不可相信啊夫人!”沈正平喝茶也顧不上,連忙解釋:“這京城的長舌婦,平日裏盡喜歡嚼舌根,加之我方才升了尚書,惹了不少人的嫉妒,所以他們一直在背後诋毀我!夫人!”

“老爺不必着急解釋,我自然是不信的。”楊氏看夠了沈正平的醜态,舒心的笑了笑,“更何況那些人,都是妾身給老爺挑選的,妾身知道,老爺得知二少爺絕後,必定受了很大的打擊,妾身能理解老爺。”

沈正平長舒了一口氣,這心一提一放的,他實在受不了了,勉強把手裏的茶喝完,就馬不停蹄的離開了。

關于沈正平的議論傳了近半個月才漸漸消停,衆人看楊氏母女三人沒什麽反應,也都偃旗息鼓,不再談論。

這一日,楊氏去了穗姨娘的甘菊院,穗姨娘親自出門來迎,周身氣息有些低落。

“妾身給夫人請安。”

楊氏扶了她一把,随她踏入內室,狐疑道:“怎麽悶悶不樂的,身子不舒服?”

珠兒關上門後回來,聞言解釋道:“回夫人,近些日子二老爺都沒來過,所以姨娘才有些郁郁寡歡。”

楊氏睨了一眼穗姨娘,諷刺的笑了笑,“你莫不是真以為,他前陣子對你的關心,是真對你上了心?”

“穗兒青樓出身,自然知曉二老爺對穗兒毫無感情,只是沒想到……這日子來的這麽快。”穗兒長舒了一口氣,她心裏明白是一回事,可前一陣沈正元對她的确事事上心,她也不免生了些旖旎心思,卻在這陣子被徹底打破。

“聽聞沈正元又在紅袖樓找了個相好,已經好幾日沒有回過沈府了。”楊氏瞥了穗姨娘一眼,“現如今金氏不在,他自然愈發放肆起來。你得記住一點,這能懷孕的女人到處都是,莫要以為你這肚子,能綁他一輩子。”

楊氏對穗姨娘假孕的事一無所知,一直以為她肚子裏的孩子是真的,楊氏雖看不上沈正元,倒是也沒有害他的心思。至于待她揭發沈正平和金氏的事情以後,沈正元如何,她更是管不着。

穗姨娘謹記沈若華的叮囑,沒把自己假孕的事透露給楊氏。不管如何,穗姨娘對自己的未來還是不擔心的,只要有沈若華在沈府一日,等金氏和沈正元和離了,她二房夫人的位子也坐得穩。

穗姨娘轉了轉眼珠,颔首說道:“多謝夫人關心。妾身一定好好過日子,将腹中孩子平安生下來。”

珠兒盯着穗姨娘的背脊,她擔憂穗姨娘說的太多,洩露了沈若華的計劃,便上前一步道:“夫人,穗姨娘到了該歇息的時候了。近些日子姨娘被孕吐折騰的有些精神不濟,府醫說了,要每日歇息修養身心。”

楊氏并未懷疑,點點頭起身,“那好,那我就不逗留了。帶來的補藥都讓人放到小廚房去了,等歇息晚了再讓下人煮了吃,有幾位藥是能緩解孕吐的,屆時你請教府醫就是。”

“多謝夫人。”

送走了楊氏,穗姨娘琢磨了片刻,吩咐珠兒說:“你去一趟府醫的院子,問一問那治孕吐的方子。”

做戲要做全套的道理,珠兒也清楚,順從的應了聲:“好,奴婢馬上就去。”

等侍奉穗姨娘睡下,珠兒才去了府醫的院子,誰知卻撞了個空,住在府醫邊上的醫女麗娘說:“今日喬院的裴姨娘覺得身子不爽利,師父去替裴姨娘看病去了。姑娘有什麽事兒嗎?”

珠兒眉頭皺了皺眉,繼而舒展開,“無事,只是我家姨娘孕中總是作嘔,夫人送了些補藥給姨娘,說有幾個可以治孕吐,姨娘叫我來請教府醫。”

“師父告訴過我這些,我随姑娘去看看吧。”

“勞煩姑娘了。”

而彼時喬院之中,裴氏正對着恭桶嘔吐不止,海蘭一邊拍着背替裴氏順氣,一邊焦急的說:“姨娘您沒事吧,您等等,府醫馬上就來了。”她扭頭催促守門的丫鬟,“你們再去催一催!看看府醫怎麽還不來!”

主仆倆配合的天衣無縫,守門的丫鬟打了個激靈,應了聲就往外跑去,沒過一炷香的功夫才急匆匆的回來,“姨娘!姨娘,府醫來了——”

府醫早有心理準備,看現在這架勢,就知道裴氏懷孕已是板上釘釘,她弄這麽個架勢,無非就是想昭告所有人,她有了沈正平的孩子,也是為了脅迫他替自己保守秘密。

府醫心裏壓了一塊石頭,臉色沉悶的走進內閣,隔着珠簾行禮,“小人給姨娘請安。”

海蘭松開手,上前撩開了珠簾,“先生快進來吧,我們家姨娘難受好一陣子了,您快給看看是怎麽回事啊!”

府醫邁進內室,将醫箱放下,沉默不言的走到榻前,熟練的跪下,取出墊子,“請姨娘伸手。”

裴氏目光輕蔑的看着府醫,裝模作樣的撫了撫胸口,才将手搭了上去。

過了須臾,裴氏出聲問道:“怎麽樣?我這是什麽毛病?”

府醫胸口一陣起伏,收回手跪到屋中,說道:“恭喜姨娘,姨娘這是滑脈!”

“什麽?”裴氏故作驚訝的瞪大眼睛,“先生所言不虛?”

“姨娘的脈象按之流利,圓滑如滾珠,乃是滑脈。恭喜姨娘!”

屋內的所有下人一道跪下,語氣不甚欣喜,“恭喜姨娘!”

“奴婢恭喜姨娘、賀喜姨娘。奴婢現在就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老爺!”海蘭迫不及待的說道。

“着什麽急啊,老爺早朝還沒回府呢,此事我親自和老爺說。”

裴氏撫順胸口,語氣洋洋得意,“你們都起來。先出去吧,我還有些事,想單獨問問府醫。”

“是,姨娘。”

主子懷孕,下人自然也能有不少的好處,一幹人離開喬院,帶上了廂房的門。

裴氏看向府醫,壓低聲線笑道:“恭喜府醫,都這個歲數了,還能有個孩子,這也算,是我的功勞吧?”

“姨娘說笑了,姨娘懷的,乃是老爺的孩子,和在下有什麽幹系!”

裴氏低笑,“你這麽想也好,你放心,只要你幫我,等我平安生下子嗣,不會虧待了你。”

“你出去吧,多準備些滋補身子,安胎的藥,你可要上些心啊,否則這府上這麽多的人,我可怕這孩子保不住……”裴氏掐準了府醫心疼孩子,順理成章的吩咐。

府醫咬了咬牙,本被憤怒充盈的雙眸漸漸斂了下去,繼而化為一抹無奈。

他輕嘆了聲,垂首道:“望姨娘好生照顧腹中胎兒……小人先告辭了。”

“海蘭,送府醫。”

裴氏得償所願,一手撫摸了幾下腹部,随意拿起邊上擺盤之中的葡萄,撥開外皮。

海蘭不久後就回了內室,盈盈一拜,笑道:“奴婢恭喜姨娘。奴婢方才送府醫出門,府醫叮囑了奴婢好半晌,要奴婢好好照顧姨娘,特別得注意姨娘腹中的孩子。看來,府醫已經妥協了。”

“這不是很好麽……”裴氏眉眼上挑,遮掩住厭惡,“他一個糟老頭子,能與我做一夜夫妻已經是求不來的福分!更別提我肯給他生孩子!他若仍執迷不悟,我也只能狠狠心,把他除掉!”

“不過既然他已經順從,有了這樣一個幫手,我在府上便更好過些。便留他一條性命吧。”裴氏撫摸着肚皮,臉上帶着算計的笑容,“待我兒掌了沈府,他這個生父也能沾光了。”

“二少爺絕後,可真是天助姨娘!日後再也不會有人有孕。老爺的官位坐穩,夫人也別想再得意,屆時姨娘腹中的小少爺長大,定是老爺的接班人。”海蘭激動道。

裴氏難言興奮的喘了幾口粗氣,擡手攥住海蘭的手腕,“都這個時辰了,老爺該下朝回府了。你随我……領着小少爺,去府前接老爺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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