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揮手讓府醫快些離開,她抽出腰間絹帕抹着眼淚哭道:“夫人為何要做這樣的事啊,少爺待夫人寬厚,夫人居然恩将仇報,給少爺下這樣的猛藥,竟是想要少爺斷子絕孫!”
沈城憤怒起身,他舉步生風沖到門前,守在屋外的明月被開門聲吓了一跳,“少、少爺……”
“你現在去少夫人的院子!讓她速速前來!”
玲珑緊追在沈城身後,見此目光一凜,忙上前拉住了沈城的手臂,“少爺,少爺您三思!”
“你給我放開!”沈城一口銀牙幾近咬碎,“我今日一定要殺了那賤婦!”
玲珑不管不顧的沖上前,将房門合上,扭身對沈城道:“少爺先冷靜些,妾身方才想到一件事!”
“少爺可還記得,少夫人與你說過,大小姐預謀害你的事嗎?”玲珑将沈城攙坐下來,溫聲說道。
沈城煩躁不已,“沈若華若是要害我,為何要讓我斷子絕孫!她那樣狠毒的心腸,定會要了我的命!”
“妾身也是這麽覺得的。可少爺您想想,從少夫人告訴您,大小姐要害您至今,大小姐可有動過手?少夫人說的那些下毒、陷害,通通都沒有發生,少爺謹聽少夫人的話,從不接觸那些物什,結果現在卻中了招……”
玲珑捏緊胸前的衣裳,姣好的容顏漸漸擰起,“妾身在想,夫人會不會,從一開始、就是騙您的?”
“會不會大小姐從沒想過對您不利,這一切,都是夫人借了大小姐的名義,想讓您提高對大小姐的警惕,反而順勢降低了對少夫人的懷疑。少夫人會不會是記恨少爺,之前想要送走沈佑?”
沈城眼睛漸漸亮了起來,黝黑的瞳仁中盛滿了怨恨和怒氣,“沒錯!她刻意向我求誠,在我信任她以後就立刻動手!若我發現日後再無法有子嗣,必定會留下她那個傻子!我竟低估了那個賤人!”
“少爺若是現在将少夫人帶了過來,是能将少夫人問罪,但您無法生育的事可就瞞不住了。老爺若是知道,必定會讓少爺留下沈佑,如此不正合了少夫人的意嗎!”
玲珑放低了聲線,誘惑似的對沈城道:“少夫人害得少爺成了現在這樣,斷斷不能讓少夫人得意逍遙,少爺不妨想個法子,除掉少夫人,等少夫人死了,再無聲無息的……殺了那傻子。”
…
…
蕊兒站在驚蟄樓內閣的廂房中,上首坐着沈若華。
“大小姐放心,黃鹂之前已經将奴婢所有的言行都告知了宋姨娘,現下宋姨娘得知的所有消息都來自于黃鹂,定會對小姐的安排深信不疑,恐怕接下來,她便要對少夫人動手了。”
“好,你小心些,若是再撐不下去離開也無妨,別被沈城找到機會。”
“小姐放心,奴婢會的。”
蕊兒不宜在驚蟄樓久留,将自己知道的盡數告知沈若華以後,便迅速繞路離開了。
習嬷嬷送蕊兒離開後回到內室,有些擔憂:“小姐,那位玲珑奴婢總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她若是不依小姐的安排走怎麽辦?奴婢有些擔心小少爺,萬靜娴死不足惜,可小少爺……”
“嬷嬷放心,宋氏想要的,是在沈城身邊站穩腳跟,就算她知道是我要殺沈城,她也一樣會将此事安插在萬靜娴的頭上。現如今是她除掉萬靜娴上位的最好時機,她不會浪費時間在沈佑的身上,而母親派過去照顧沈佑的幾個丫鬟都會些手腳功夫,加之有蕊兒看着,不會出事。”
翌日清晨,一輛馬車緩緩停靠在沈府門前。
裴氏臉上不施粉黛,看上去十分憔悴,她披着寬大的裘衣,搭着海蘭的手走下馬車,緩緩行入沈府。
陳嬷嬷站在沈府門前,臉上帶着淺笑,看着她走上前來,俯身道:“甄姨娘安好,夫人讓奴婢在這等着甄姨娘,送甄姨娘回喬院。夫人說了,姨娘剛失了父親,難免傷心,就給姨娘一個恩典,這幾日不必前去晨昏定省了。”
裴氏眼底劃過一道兇光,短短幾個月,她居然要去楊氏跟前伏低做小了!
本以為進了沈家,能輕而易舉的坐上正妻之位,沒想到卻離那位子越來越遠!
裴氏下意識的捂住腹部,冷着臉走進了府中,頭也不回的說:“勞煩嬷嬷替我謝謝夫人美意!”
陳嬷嬷不急不惱,垂首跟上她的步子,笑道:“是,奴婢一定如實禀告夫人。”
陳嬷嬷将裴氏送到喬院,便請辭離去。
裴氏走進院落,驚覺院中改變許多,惱怒的拉來一個下人,“我院子裏是怎麽回事!為何多了這麽多莫名其妙的東西!我之前養在院子裏的花兒怎麽都給鏟了!到底是誰幹的!”
下人慌忙的跪下,茫然道:“姨娘息怒,奴婢們都是按照夫人的吩咐改的。夫人說姨娘之前養的花,養久了不利于休息,就讓奴婢改成了這些。還有屋中的東西,也都是夫人讓奴婢改的,說之前擺放的位子,容易、容易招災……”
裴氏咬着後槽牙,強忍着發怒的欲望,快步往內閣行去。
一路經過外院、裏院和內閣,每一處花花草草都變了樣子,往日她喜歡的,全換成了陌生的東西!
裴氏一路趕到內閣的主廂房,瞧見一位侍女正拿着一株艾草,沾着銅盆裏的水在外院揮灑。
她登時瞪圓了眼,垂在身側的手死死攥緊,海蘭心裏一咯噔,連忙奔了上去,一把推開那侍女:“你做什麽呢!啊!在姨娘的院子裏撒這些東西,你是想要造反嗎!”
“姨娘恕罪!姨娘恕罪!”侍女跌坐在地,見裴氏身影,連忙跪正了身子磕頭求饒,“奴婢灑水是夫人吩咐的呀,夫人說姨娘近日可能是黴氣纏身,讓奴婢用艾草在院子裏灑水,能祛除黴運……”
裴氏陰冷道:“屋內你灑了嗎?”
“奴婢、奴婢灑了……”
海蘭眼珠一轉,麻利的給了那丫鬟兩個巴掌,啐道:“糊塗東西,竟然随意進出姨娘的屋子!”
裴氏冷冷掃了她一眼,越過二人走進廂房之中。
廂房的陳設與她離開時迥然不同,屋內擺放着不少辟邪的東西,竟還有一株盆養的桃花!
裴氏氣的渾身發抖。
楊氏這是什麽意思?是覺得她倒黴克死了父親,還是故意羞辱她死了親爹!
裴氏本就因為裴尚書之死失魂落魄,楊氏就在這關頭給了她重重一擊!
裴氏頹廢的跌入太師椅內,現如今裴尚書已死,徐姨娘成了處理裴尚書身後事的人,裴家的家産全落在了她養兄手中!她現在可謂是孤立無援,一無所有。
現在沈府楊氏為大,沈正平沒法讓她有孩子了,她還能在沈府舒服幾日?
…
…
裴尚書死的太過突然,皇帝亦是十分悲痛,因為裴家實在沒什麽可嘉獎的人,皇帝只好賞賜了金銀珠寶和地契宅子來瞻顯悼念裴尚書之情,裴尚書養子回京替養父操辦喪事。
裴尚書生前亦算得上是為清官,雖無大功,卻也規規矩矩的沒犯過什麽錯。
出殡那日,京城也有不少的百姓沿路默哀。
裴尚書下葬後,尚書府的匾額便被皇帝收了回去,重新挂上了裴府的匾額。
裴氏等裴尚書下葬後,正想去找養兄聯絡聯絡感情,不成想便傳來了裴府一家離開京城的消息。
“什麽!”裴氏騰的站了起來,不可思議的看着楊氏,“你說裴府的人走了!”
正是晨昏定省的時候,楊氏将此事告訴裴氏,見她如此吃驚,便勸道:“你也別傷心,徐姨娘臨行前不是給過你幾間宅子的房契麽?況且你進門時的嫁妝還在身邊,沈府也不會虧待了你。”
沈若華看向裴氏,笑着說:“裴家只是看裴尚書身亡,覺得不好再在京城繼續住下去,就住到兖州的別莊裏去了。姨娘畢竟嫁進了沈家,不能随她們一起走,若是日後姨娘想念家人,可以去求父親,讓姨娘去兖州探親。”
裴氏鐵青着臉坐下,埋頭道:“多謝大小姐,只是妾身嫁進沈家,便是沈家的人了,妾身哪兒都不會去的!”
沈若華淡淡一笑,也并未對裴氏的冒犯的态度表現出不悅,慢悠悠的執起手邊的熱茶,揭蓋品了品。
“對了。”垂首細聽的楊氏忽然想起什麽,擡眸望向陸氏道,“近日老爺在陸姨娘的院子裏留宿頗多,我之前問府醫要過一個受孕的方子,聽聞十分靈驗。既然老爺近日如此寵愛陸姨娘,陸姨娘拿了方子過去,看看能不能有喜訊。”
“這幾日府上的好消息實在太少了,這整日聽不着好的,嘴裏都覺得苦。”顧氏笑着接話。
楊氏紅唇稍揚,“不都說否極泰來,這好時候啊,早晚會到的。”
入夜
楊氏正打算歇下,忽聽院外有人唱:“老爺到——”
楊氏褪外衣的手微微一頓,又将外袍套上,收斂了眼中的惡色,提步迎了出去。
“給老爺請安。”
沈正平上前攙她,笑的溫柔,“起來吧,夜裏涼,進去說。”
楊氏不動聲色的抽出手,做了請的姿勢,示意沈正平先行。
沈正平順意走進內室,楊氏別過頭吩咐陳嬷嬷去準備茶水,撩開珠簾也走了進去。
沈正平在榻上坐下,随手取過桌上的一本書翻看,楊氏攏了攏衣裳,走了上去。
“老爺今晚怎麽來了妾身這裏。”楊氏在對面坐下,“裴氏剛失了父親,老爺應該多去看看她。”
沈正平擺了擺手,“非我不想去,只是去了怕惹她傷心。”
“這是為何?”
“裴尚書亡故,現如今戶部尚書一職空缺……”沈正平說一半藏一半,意思卻已經不言而喻。
縱然楊氏不樂意見到沈正平升官,現下也只能笑着:“若老爺能再升一層樓,自然是極好。裴氏是個懂規矩的人,應該不會為了這些事和老爺置氣,怕也會恭賀老爺升官的。”
“暫且不往她傷口上插刀子了,她近些日子有些太過緊張。我看她是怕裴尚書亡故,在沈府受了欺負,我是挺想給她個孩子做依靠的,可是她自己的肚子不争氣啊。”沈正平嘆息着搖搖頭。
楊氏斂下羽睫,細聲細氣說:“妾身可不是那等喜歡欺負人的,裴氏實在是過慮了。”
“我自然知曉夫人的性子,她喜歡多想,便随她去吧!”
沈正平顯然是有事想求楊氏,前頭鋪墊了這麽多,他遲遲沒敢開口。
楊氏也不自覺問他,陳嬷嬷上了茶後,她便一直喝茶發愣,也不主動詢問沈正平就寝。
沈正平将手裏的茶喝到見底,深吸了一口氣,“梅兒,我有些事想與你說。”
楊氏捏着茶盞,投目過去,“我和老爺十多年的夫妻,老爺有什麽事,直說就是。”
“裴尚書亡故,戶部尚書一職空缺,我身為戶部侍郎,本該是最合适的人選。”沈正平雙眉緊皺,眉宇間難掩憤懑之色,“可是現如今朝上有人拿我與裴氏的事做文章,言官上奏,說我不可坐尚書之位……”
“我在這侍郎之位上坐了近十年都不得升官,連戚兒眼看都要越過我去,我……”
“妾身明白老爺的意思了。”楊氏放下手裏的茶盞,“老爺是想妾身去和爹爹說一聲,讓爹爹替老爺說話?”
“沒錯!”沈正平臉上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容,“梅兒與我多年夫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岳丈官居太師,我若是只能在侍郎之位上打轉,怎配得上夫人。”
“老爺說的極是。那妾身便幫老爺想想法子吧。”楊氏緩緩點了點頭。
沈正平大喜,上來就要握楊氏的手,被她掠過後,稍顯尴尬的抓住她的手腕。
咳了咳,“我此生都不會忘記夫人的好!梅兒你放心,我若成了尚書,必定給咱們的華兒,擇一個好夫婿!替戚兒挑一個才貌雙全的夫人!”
“那妾身先替華兒和戚兒,多謝老爺了。”楊氏起身作輯,俯首間面容憎惡。
須臾再擡起時,已是一臉平淡如水。
沈正平最讨厭她這副清湯挂面的模樣,但如今求她辦事,不得不努力做出愛她的模樣。
“我近日事忙,未曾來看過夫人,日後我常來陪夫人解悶,可好?”
楊氏擡手将沈正平伸過來的手推了下去,語氣溫柔,“老爺聽妾身的,不如去裴氏那邊吧。老爺現在不哄哄她,屆時升官的旨意傳進她的耳中,便要讓她更多心了。”
“妾身知道老爺的心就好,但為了沈府,老爺還是去裴氏那兒吧。”
楊氏一副勸離的姿态極度的善解人意,沈正平看她的确沒有發怒的跡象,頓時心花怒放。
摟着她說了好一陣的情話,才沾沾自喜的離開了辭鏡齋。
陳嬷嬷在外頭聽了許久,等沈正平離開後,她連忙合上房門走進了內室。
“夫人真打算,為了他去求老爺嗎?”
“向皇帝推舉戶部尚書的人選,也并非必須得父親出面才行。”楊氏眯了眯眸,嘲諷一笑:“沈正平不找他那些朋友,而是找父親,無非是怕面子上過不去,到時候他這尚書之位,是靠幾個朋友幫着才拿來的。就算坐上了尚書之位,也是坐如針氈!我偏要讓他試試這滋味。”
“夫人真打算讓沈正平做尚書嗎!”陳嬷嬷憤憤道。
“坐的越高才跌得越狠。當朝尚書與弟妹私通,只要戳穿,他沈正平便是過街老鼠!”
“平平淡淡的摔跟頭有什麽意思,越是在他得意的時候掉下來,才越痛苦!”
…
…
驚蟄樓內閣之中。
沈若華與沈戚分坐軟榻兩邊,桌案上擺着一副玉質棋盤,二人正各執黑白一子,在棋盤上厮殺的激烈。
“聽聞皇上現在在選戶部尚書一職,朝中戶部員外郎的呼聲,比沈正平要高些?”沈若華捏着白子在棋盤上一處落下,漫不經心的與沈戚閑談。
“朝中言官對他之前與裴甄的事十分不滿,事出之時本打算上谏彈劾他,奈何卻因為救災之策的事功過相抵。現如今他又盯上了戶部尚書之位,言官必然不滿,揪着他與裴甄的事不放。”
沈戚一邊回答着妹妹的問題,一邊思考該如何落子,能不動聲色的讓沈若華贏,又不引起她的主意。
棋子落下後,沈戚微不可見的松了一口氣。
這哥哥有時候還真不好當。
沈若華正觀察着棋盤上的局勢,沒發覺沈戚的不對勁,落下棋子後才說道:“戶部員外郎與沈正平本是左右兩位侍郎,奈何皇上當年合并左右侍郎之時,看在外公的面子上讓沈正平當了先,按理說戶部員外郎根本不比沈正平差。”
“正是因為如此,朝中才分為兩黨,皇帝顧忌着,暫未做出選擇,戶部尚書之位便一直空着。到底是要職,不會空缺太久,且娘與我說過,要我在朝中支持沈正平。”
沈若華擱下棋子,點點頭,“娘有她自己的考量。”
二人很快便殺到了最後,沈若華以微末的局勢贏了沈戚,卻沒有很高興。
畢竟她全程放水,好不容易才讓沈戚輸的體面一些,真的是太難了。
兄妹倆相對而坐,皆垂着頭想,日後再不能和對方下棋了。
真累!
沈若華舒了口氣,正打算喊蒹葭進來将棋盤收下去,就見她跑了進來。
“小姐,少爺。方才太子府的人來傳話,說太子請少爺和小姐,明日去太子府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