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樓
沈若華用完早膳沒多久,陳嬷嬷就領着人前來拜見。
“老奴給大小姐請安。”陳嬷嬷盈盈一拜,側過身子露出身後的樹植。
沈若華擡眸看去,淡淡一笑,“這綠植養的真好,是府上的人種的,還是娘自己養的?怎麽拿過來了?”
陳嬷嬷笑着說道:“這綠植是夫人上回去市井走動時搬回來的,好養的很,只需每日澆水就能長的又快又好,夫人讓老奴把這綠植搬來大小姐的住處,給大小姐屋裏添些顏色。”
“的确是不錯,你們給搬到屋裏去吧,蒹葭,你告訴他們放在哪兒。”沈若華偏頭吩咐後,便喊了邊上的丫鬟:“來人,搬個繡墩來給陳嬷嬷坐。”
丫鬟搬來繡墩,陳嬷嬷謝恩後笑着坐了下來,陳嬷嬷與楊氏相當的年紀,平日裏穩重,不茍言笑,鮮少見她如此開心,沈若華打量了她幾眼,淡笑着問:“嬷嬷遇到什麽好事了,看着這麽喜氣。”
陳嬷嬷愣了愣,攪了攪手中的帕子,含糊道:“每日、也就那麽個模樣,哪裏有什麽喜事。”
沈若華眼底的神色淡了淡,若有所思的垂下眼眸,狀似無意的問:“對了,這陣子怎麽總不見母親,晨昏定省時聽老夫人說,母親又得了風寒,可嚴重否?若是久病不愈,還得遞個帖子給宮裏的太醫。”
陳嬷嬷連忙擺手,“不必大小姐挂心,夫人的身子已經好了不少了!夫人不見大小姐,就是不想大小姐太過擔心,這陣子夫人都認真服藥,身子已經大好,小姐不必擔心。”
沈若華眼中神色徹底變暗,語氣也冷了下去,埋着頭輕輕道了一句:“那就好……”
陳嬷嬷見氣氛有些不對,也怕自己說錯了話,惶恐的站起身,“夫人還等着老奴回去禀告,老奴就不在此耽擱了。”
“習嬷嬷,你送一送嬷嬷。”沈若華撐着桌子站起身,吩咐了習嬷嬷一句,面上含笑的看着二人離開房中。
轉身後,她臉上的笑容瞬間消了下去,揮退了屋內的侍女,她敲了敲軟榻上擺着的桌案,語氣微涼:“你去探一探沉月閣的口風,打聽一下夫人近日的情況。速去速回!”
梁上刮過一道風,沈若華捏緊了掌心,心口怦怦直跳,一股不好的預感悠然湧上。
她正思忖着此事,內室突然傳出一聲巨響,像是什麽東西被砸碎的聲音,房門被丫鬟砰砰敲響:“小姐!是不是出事了!”沈若華黛眉緊皺,高聲喝住她們進來的動作:“沒事!你們先別進來。”
從內室湧出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氣,沈若華用薄帕掩住口鼻,快速朝內室走去。
還未行至內室,便見蒹葭臉色慘白的跑了出來,聲音顫抖:“小姐……您快進去看看,出事了!”
沈若華越過她徑直走進內室,在門邊的角落,本該擺放着的綠植已經被打碎,雕着青花的官窯白瓷摔得稀碎,滿地都是泥土,而在那泥土之中,一個姜黃色的紙包露出一個小角。
屋內的血腥氣蔓延的極快,源頭正是泥土之中的物什,沈若華腦中繃緊的弦瞬間斷開,她眼中漫上一層血紅,一股沖腦的怒火從心田湧上,她大步上前,想要去撥弄泥土中的物什,卻被蒹葭出手攔住。
“小姐!小姐,您先別沖動,奴婢看這好像是什麽穢物,您別自己動手,免得中招啊!”
沈若華擡眸瞪了她一眼,素日溫和的面容今日變得尤為恐怖,蒹葭一個愣神,便沒能攔住她,眼看着沈若華将手伸進泥土之中,撥弄了兩下,将埋在裏面的紙包取了出來,打開紙包,裏頭包着的是一張用紅色朱砂寫的生辰八字。
沈若華雙手不停顫抖,眼底泛上一抹惶恐之色,“是母親的生辰八字……”
沈若華迅速起身,捏着那生辰八字就要往屋外沖,行至門前,她卻突然停了下來,面露掙紮之色。
她若就這樣沖出去找楊氏,那楊氏被邪術詛咒的事就會傳的人盡皆知,保不齊會驚動下咒之人。
沈若華強行讓自己冷靜,她顫抖着手把東西交給蒹葭,冷聲叮囑:“你看好這裏,不許旁人靠近,聽懂了嗎?”
“是!奴婢一定辦好這事!”蒹葭用力點點頭。
沈若華連忙推門而出,迅速往沉月閣去。
走到半路,她迎面撞上了前去打探楊氏消息的楚恒。
“沉月閣的丫鬟說,夫人近半個月都打不起精神,食欲不振,瘦了許多,暫時還未出現旁的嚴重情況,府醫診斷過,但卻說夫人身子康健,并未有什麽毛病。”
沈若華頓住腳步,凝着楚恒說道:“你現在去,找一位天師過來,要有真本事的,悄悄帶進府來,不要驚動旁人!”
“是!”
沈若華趕到沉月閣,大步流星的闖進了楊氏的院子,守門的丫鬟一路緊追,累的氣喘籲籲,也沒能趕在前頭禀告了楊氏,導致楊氏在見到沈若華時,愣了許久,再想起自己現在的情況,頓時一陣心虛。
“華兒……你怎麽過來了……”楊氏幹巴巴的笑了笑,提了提腰上的錦被,“你這孩子,過來也不跟娘說一聲。”
沈若華行至內室,冷着臉對身後人道:“你們都下去。”
陳嬷嬷被沈若華吓得一陣膽怵,下意識的看了楊氏一眼,不知該不該離開。
楊氏也被沈若華吓着了,仔細一想,猜她大約是知道了被自己蒙騙的事,楊氏心裏頭也一陣發虛,但想想自己的身子已經有了好轉,便對陳嬷嬷笑了笑,說道:“你們都下去吧。”
陳嬷嬷等人順從的退下,房門合上後,屋內便只剩她們母女二人。
沈若華走到楊氏床邊落座,看着她紅潤的臉,心裏卻越來越沉重。
“娘看起來,氣色很好。”
楊氏微微一笑,“你這麽怒氣沖沖的來找我,我就猜到你知曉我騙了你的事。”
“娘分明不是得的風寒,這樣奇怪的毛病,娘竟然還百般隐瞞着我!”沈若華氣的頭疼,袖下的手指都微微抽筋,她根本不敢想,那樣陰毒的招數使到楊氏的身上,會是個什麽結果!
沈若華眼睛微微發紅,帶着哭腔問道:“娘可知道,自己得了個什麽病?”
楊氏看沈若華這般,登時便極了,起身拿着絹帕要替她擦眼淚,嗔怪道:“哭什麽呀,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還不清楚麽,就是普普通通的毛病,沒有什麽大礙,娘已經找大師開了藥了,已經都服用了,不會有事的。”
沈若華斂了斂眸,忍住內心的苦澀,舒了一口氣,問道:“娘說,找到了有用的藥,卻不知是哪位大夫開給母親的?”
楊氏笑道:“是三真觀的觀主,你何姨給娘求了一顆丹藥,說是能包治百病,娘昨日吃了,今日身子舒坦不少。”
沈若華身子一顫,“娘吃了?”
楊氏一愣,“自然吃了。”她笑了笑道:“你何姨哪裏會害我,你莫要草木皆兵了。”
沈若華眼底劃過一抹恨意,須臾,她擡起頭,臉上笑嫣嫣的模樣,“既然是何姨給娘的東西,那我自然不會懷疑,娘和丞相家這麽多年的交情,料想何姨不會害娘。”
沈若華頓了頓,又故作好奇的問:“對了,前陣子我聽聞何姨府上出了事,和白丞相鬧得不可開交,現在她怎麽有閑暇,和母親閑話談心呢?”
“這黴運走的多了,好運自然就來了呗。半個月前你何姨的确受了委屈,我當時去安慰她,她那模樣叫我心裏好不舒服,不過這半個月她也算守得雲開見月明,我也着實替她高興。”楊氏笑着說道。
沈若華袖下的手死死捏緊,陣陣疼痛使她的頭腦更加清醒,她垂頭笑了笑,語氣聽不出半分破綻,“那何姨的運氣當真是好,卻不知她這運氣能不能分與母親些,讓母親的身子快些好。”
她頓了頓,說道:“母親服用的那丹藥,可還有嗎?華兒想見識見識,這包治百病的丹藥,究竟是個什麽模樣。”
楊氏點點頭,“有。”她從枕邊取過一盒丹藥遞給沈若華,有些感慨的嘆道:“這藥還多虧了榮親王。”
沈若華手微微一顫,擡眸看向楊氏。
楊氏愧疚的看了一眼她,“華兒,娘在三真觀時,見到榮親王了。娘得先替你表哥,和你說句不是,那一日射箭救你之人,并非你表哥,而是王爺。”
沈若華一驚,“是王爺嗎?”
楊氏點了點頭,“娘也不知,你表哥為何要說謊……興許,是他一時犯了糊塗,你別記恨他。”
沈若華心裏也隐隐有些不是滋味,順從的點點頭,“娘放心,我不會記恨表哥。”
“這就好。那一日我與王爺攀談,他見我久病不愈,便主動要與我交換丹藥,他這丹藥花了五千兩銀子,整整有三顆,與我交換了我的那一顆丹藥,我讓陳嬷嬷去王府送銀子,結果被他婉拒。”
經此事,楊氏對霍孤的感官漸漸好了起來,“平日裏只見他冷着臉,唬的人不敢親近,卻不曾想,他是個熱心腸的人,娘往日讓你離他遠些,是小人之心了。”
沈若華看着手中的丹藥,眯了眯眸,“娘,王爺的丹藥,也是和三真觀的人求的?”
“那是自然了。”
沈若華将丹藥合上,微微一笑,“娘,這丹藥可否讓女兒拿回去看看。”
“我找人看過了,的确沒問題的。”楊氏說道,“我也不是糊塗的人。”
“娘就遂了我的願吧,否則我終日寝食難安。”沈若華替楊氏拉了拉錦被,“就算娘覺得身子大好了,也不能不找大夫來瞧,一會兒我去找個大夫,再來給娘看一看。”
楊氏颔首一笑,溫柔說了聲:“好。”
沈若華将丹藥收起,離開了沉月閣,半個時辰後,她領着一位醫者打扮的老者走了進來。
楊氏坐在床頭,看着他點了點頭,心裏卻有些嘀咕,這人看着雖有幾分醫者的模樣,但這架勢,卻像個風水師父。
楊氏只道自己多心,收回目光後便沒再多想,那人走到她床前,上下打量了須臾,眉宇間露出一抹郁色。
他從懷中取出一個福袋,放在了楊氏床頭,“這東西,能保夫人的平安,請夫人務必貼身放置,不要離了身。”
楊氏眨了眨眼,乖巧的點頭,有些猶疑的問道:“大夫不必診脈,看脈象嗎?”
“也可。”他在繡墩上坐下,取出墊手和絲帕,替楊氏診了脈,而後說道:“請夫人近日,務必将我給夫人的平安符放在身邊,若是夫人有空閑的時候,可多在佛堂讀一讀經書,有利于夫人身子的好轉。”
“多謝大夫。”
這人起身收拾好東西,沈若華吩咐陳嬷嬷照顧好楊氏後,便緊跟了上去。
楊氏拿着那平安符,想要解開瞧一瞧裏頭的東西,卻發現上頭的繩是封死的。
她淡淡一笑,放回了床邊。
…
…
沈若華一路引着那人回了驚蟄樓。
行至院前,天師便皺緊了眉,“好濃的煞氣。”
沈若華心口一沉,快步走進內閣,蒹葭已經遣走了內閣所有的丫鬟,就算房門緊閉,屋內的血腥氣還是飄出來了些。
習嬷嬷臉色煞白,瞧見沈若華回來,忙不疊的迎了上去,“小姐,這……裏頭的東西——”
沈若華推了推她的手,“莫慌,還請天師進去一觀。”
天師推門進了屋,來到內室,俯下身将地上的紙包和生辰八字拾了起來,擰眉道:“此乃借運的術法,如此陰毒的招數,竟還有人在用。”
沈若華怒急,“借運?天師,可是字面上的意思?”
“正是,借旁人的運,來補自己的運,被借運之人重則家破人亡,輕則傾家蕩産,姑娘府上的術法正是最陰毒的一種,不但想要夫人的氣運,更要夫人的命!”
“我娘可還有救?”沈若華焦急的問。
“姑娘莫慌,方才我觀夫人面相,雖被這穢物纏身已久,但夫人身負功德,也有天命保護,只要消除這術法,夫人會虛弱一陣子,好好調理身子,日後便無礙了。”
天師放下手中的東西,“我現在便替夫人消了這咒術。”
“等等!”沈若華擡了擡手,扭頭吩咐習嬷嬷和蒹葭,“你們先出去。”
二人皆被這事吓到,聽沈若華吩咐,趕忙離開了屋內。
天師擱下手裏的物什,詢問道;“姑娘還有要求?”
沈若華撚了撚指腹,臉上的神色陰鸷,“勞煩天師,可否幫我一個忙。”
“……姑娘請說。”
“天師知道解咒的法子,理應也知道施咒的法子。”
天師駭然,“姑娘,這是害人的招數,我……”
“我只要天師幫我懲治這施咒之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天師也說了,此術法陰毒,那收人錢財,使用這術法施咒害人的天師更是死不足惜!天師只管施咒,若有什麽天罰,我抗!”
沈若華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