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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番外(11)

“我的孤獨慢慢凍結/在沒有你的夜。

明明寒冬已經很遠/我還是無法結束這冬眠。”——飛輪海《夏雪》

我叫謝載星。

載瞻星辰的載星。

名字典故出自唐代文學家司空圖的《詩品二十四則》。

載瞻星辰,載歌幽人。

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感謝我搞理工科的父母,竟然還能找到這麽生僻的詩句、給我取了個詩意大名,喊起來朗朗上口。

然而,事實上,按照外人所言。

比起我自己本來的名字,我應該還有個更響亮的名號

叫做“謝氏小公子”。

這一切都得益于我的父母輩、爺爺奶奶那一輩,給我創造了優越生存條件,與我本人沒有什麽關系。

戴着這個名頭,好像生來就該沒有煩惱。

一切都是理所應當。

二十九歲那年,父親辦了七十大壽。

那天,委托人到公司來談合同細節,前前後後、拉拉扯扯,說了好半天才說明白。

一直拖延許久,終于敲定,發給法務部。

結束後,再匆匆忙忙趕到酒店。

已經接近開宴時間。

老姐謝盈月第一個看到我,将我拉到角落。

她還是一貫模樣,講話爽利,但又叫人覺得舒服、親和。哪怕是诘問之詞,語氣都好似能如沐春風,“謝載星,你怎麽到得這麽晚呀,媽都找你好久了。”

“媽怎麽了?找我什麽事?”

謝盈月:“你忘了吧?謝載星你這都能忘記!不是說好讓你去搬禮物的嘛!你怎麽回事?”

“……”

我這才想起這件事。

趕緊脫了外套,急急忙忙往外奔。

開始緊急亡羊補牢。

很早之前,母親就開始為父親準備生日賀禮,前前後後籌備了有大半年,總算弄好。為了給父親一個驚喜,全程她都沒有讓父親的人人插手,只讓我和謝盈月一起,還千叮咛萬囑咐、必須得做好保密工作。

這會兒,東西應該就放在停車庫裏,迫不及待地等着我去搬呢。

父親見了、大抵會很高興吧。

我匆匆忙忙下樓,轉了好幾圈,總算找到角落裏那輛貨車。

打開門。

禮物被裝在一個等人高的大盒子裏。

看起來沉甸甸的。

試了試,一個人壓根抱不起來。

只得麻煩司機幫忙一起。

司機是個年輕小夥子,姓魏,不過二十歲一般大小。

司機老常退休之後,才招了他,也算是剛剛來家中沒多久,還十分活潑新鮮、很有年輕人氣息。

我們倆一人搬一邊,路上,他還隔着大盒子同我說話。

“小少爺,這是什麽呀?夫人是準備了一盒金子嗎?真沉。”

我們家沒那種封建思想,大清已經亡了很多年,也不興少爺夫人那一套。

便同他說:“小魏,我比你大幾歲,你喊我小謝哥就行——”

小魏:“我不敢。常叔叔說一定要有禮貌。”

“那你叫我小謝先生也可以。少爺什麽的,別人還當我們家是□□呢。”我笑了笑,同他講,“這禮物可比金子還值錢,小心一點,一會兒我爸看了,肯定高興得不得了,紅包人人有份。”

……

果然被我料中。

禮物盒甫一打開,老爺子已經笑起來。

“曦曦,這是什麽?”

事實上,父親早已經不再年輕,但依舊神采盎然。舉手投足間,都很有上位者的氣質。再加上天生五官深邃,哪怕是到了這般年齡,也絕對是老頭裏的高富帥老頭。

許是多年掌舵謝氏,謝盈月說,父親早就比年輕時嚴肅沉穩許多。

唯獨對着母親時,依舊像個長不大的少年人,笑容也從來不曾落下過。

對此,我一直有點好奇。

母親絕對不兇悍,甚至算得上好脾氣,溫溫柔柔、客客氣氣,性格就像水流一樣沉靜,說話做事都很少急眼。甚至,她也不是豪門出身,沒有矜貴母家撐腰,無論做什麽,都不會影響公司股價。

按照父親性格,實在不像是需要這麽時時刻刻……伏小做低?

最後,還是謝盈月偷偷給我八卦。

說她之前跟元培叔偷偷打聽,母親是父親拼死拼活追回來的。

對。

就是用了拼死拼活這個詞語。

“你爸啊,當年跟朋友玩鬧,和你媽分手過一次。要我說嘛,分了就分了,下一個更乖更漂亮。結果,他也不知道發什麽神經哦,拼死拼活又要把人追回來,追了好幾年才得手。這可不,花了這麽大力氣,還不得寶貝兒眼珠子一樣的護着啊!他對你媽,那肯定是一點脾氣都沒有的。你媽那個心思多得,萬一收到錯誤暗示、想歪了,指不定第二天人就跑沒影了……啧啧啧啧,這就叫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司司,這點上你可得跟你媽學學。”

“不過我這個話,你可不能跟人出去說啊!要是傳到你爸耳朵裏,肯定又覺得我們這幫兄弟看不上你媽,背地裏說她不好呢!根本沒有的事!你媽,那壓根就是我的偶像!偶像你懂不懂?IDOL!”

……

元培叔嘴上沒個把門,說什麽都感覺十分浮誇。

不過,我和謝盈月仔細分析了一下。

都覺得、這可能就是百分之五十的真相。

剩下百分之五十,所有人有目共睹,那就是父親真的、真的十分珍愛母親,才會願意無止境地對她低頭。

當然,在我們看來,母親确實也是非常好的女人。

這世上,或許再也找不到如同我母親、這樣一個特別的女人了。

她就像是一棵大樹。

只要站在那裏,就是潤物細無聲的溫柔,叫人忍不住駐足欣賞。

沒有人會不喜歡她。

父親亦然。

他們倆,應該就是共生關系。

互相依靠。

互相成就。

一步步、攜手走到今日。

哦對。

今日。

我擡起頭,忍不住開始觀察母親的表情。母親還是一貫淡定微笑,正擺弄着那個機器人。

沒錯,就是ai機器人。

早些年,父親在芯片領域已經有出色成就,除去謝氏地産金光閃閃的外套,他在技術領域、更為人所交口稱贊。他的實驗室,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是國內最尖端的芯片科學實驗室,每一次改革,都會掀起業內技術革新風暴。

母親這個禮物,很像是直接從他公司裏搬了一擡機器人來。

但我們都知道不是。

母親為這份禮物費了很多心思。

每一根接線、電路板,都是她親手組裝的。

她年歲上去之後,眼神不好,機器人是精密儀器,哪裏搭錯一點點、就沒法動。只能眯着眼,用萬用表一處一處去檢測,十分費勁。

好在,最後總算成功。

……

母親不是浮誇的人,應該不會在大庭廣衆之下,将用心說給所有人聽。

果真。

父親問了幾句,她答道随意。

兩人便轉去說悄悄話。

旁邊,謝盈月拍了拍我,給我使了個眼色,“喏。”

“什麽?”

我不明白。

謝盈月:“你去聽聽爸媽說什麽呀。”

我不肯動,“你怎麽自己不去。”

“我要帶你小侄女,要不然你給我看着女兒,我去?”

謝盈月家的小閨女,那可是十成十的混世大魔王。

一點她媽的性子都沒遺傳到,說上幾句話就能鬧起來。

我懶得哄小祖宗,幹脆利落地放下筷子,找了個位置、去聽牆角。

果然,沒有旁人在時,父親和母親講話會更加柔軟。

“曦曦,到底有什麽玄機,你跟我講呀。”

“也沒什麽特別的玄機,就是你送給我的芯片,從二十一歲開始,到現在,每一塊都放進去了。圖紙和設計都是請人做的,我不太懂原理是什麽,但是你按一下操控,機器人會給你講,它的什麽部位裏裝了你哪一年給我的芯片,有什麽用途。你到時候自己去研究研究。”

父親當即就笑了。

“寶貝,你費心了。我很喜歡。很喜歡很喜歡。”

母親平靜地繼續道:“謝采洲,我們都老了。我就是想告訴你,你交給我的心,我一直保存得很好。這麽多年了,一直都很好。”

我工作太忙,結婚結得晚。

再加上妻子也有事業心,所以不想太早生孩子,算得上晚婚晚育。

兒子滿月沒多久,母親悄然離世。

她比父親小了兩歲,但身體一直不如父親好。

這些年,小病是不斷,卻沒什麽大毛病。

所以,走得很是突然,大家都沒有準備好。

只是年歲也到了。

生老病死,無可避免。

接到消息後,謝盈月人在國外,當場就哭暈過去,送到醫院去吊鹽水了。

自己也不年輕了、也是做人父母的人,還是跟個父母掌心的小孩子一樣,一點承受能力都沒有。

只得由我先一步趕去老宅。

我和謝盈月各自成家後,父母還是一直住在老宅裏。

這麽多年,江城發展迅速,處處面目一新。老宅卻仿佛一個時代的痕跡一般、一直安安靜靜地矗立在這一片區域,将時間流轉停格與此。

父親人在一樓客廳。

甫一推開門。

他已經擡起頭來,輕輕望了我一眼。

聲音不急不緩,“兒子,你來了啊。”

倏忽間,我一個大男人,眼睛也開始忍不住泛酸。

想象過很多場面。

有父親躺在床上難過的樣子、或者是抱着母親遺物發呆的模樣……唯獨沒有想到這一畫面。

一直以來,精神矍铄的父親,只是那麽平靜地坐在那裏。

就像是整個人的精氣神都被抽走了。

他徹底成為了一個垂垂老人。

我不知道該做什麽,只能走過去,握住拳、勉強控制住情緒,安撫他道:“爸,你別太傷心了,媽走得沒有什麽痛苦。”

“是啊。不痛苦。”

父親淡淡笑了笑,“我們兩人的這一生,都過得很好。”

“……”

父親回過神來,嘆了口氣。

又指了指房間裏,同我說:“你媽的書房,你去看看有沒有什麽你和你姐要用的東西,趕緊拿出來吧,我要讓人封掉了。”

“好,我去看看。”

“注意點,不要弄亂。什麽都不能弄亂,知道嗎?”

“知道的。”

我快步走進書房。

回憶一幀一幀開始重放。

少年時代裏,我與謝盈月經常在書房裏玩耍。

大多時候,母親都在準備各種考試。她真的、比我見過的任何學霸都要更學霸。

而且,絕對不會受到幹擾。

謝盈月在旁邊拉琴,我在拼樂高。

我們約好等父親到家,就一起休息。

然後,聽着玄關腳步聲,謝盈月立刻放下琴,歡呼一聲。

我們倆一起拉開門,去找父親。

按照慣例,父親一定會先走過來擁抱一下母親,再來同我們倆說話。

……

年紀再大一些。

我也開始上學了。

書房裏,母親教我看電路圖,複雜得不得了。明明只是一個一個簡單的符號,組合在一起,好像能聯通黑洞一樣。

我就問她,為什麽姐姐不用學。

母親笑着說:“你姐姐早就被你爸的代碼折磨過了,要不然,你也去跟你爸一起敲代碼算了。”

話音未落。

父親已經推門進來。

表情嚴肅。

“老婆又說我什麽壞話呢?”

……

我們家真的和所有人家都不一樣,偶爾吵架,但大部分時候都是和諧。父母子女之間,也不會有明顯的長輩小輩之分。父母都是開明之人,對待我和謝盈月,更多像朋友,會仔細聽我們說話,絕對不會把我們的話當作玩笑。

只要是說好的事情,哪怕是父母失約,也會懲罰。

更重要的是。

重男輕女、或是重女輕男,在我們家都不曾發生過。

我和謝盈月、還有父母。

我們四個人是永遠的同一陣營。

往事種種。

皆已随風。

我沒有辦法繼續回憶,只能往前看。

眼神在書房裏搜尋,腦子裏還在想着、父親年歲已高,母親離世之後,總不好一個人住在這大宅子裏,幹脆跟我回去住,也好方便照顧。

家裏房子是多。

也不差錢。

但親人陪伴總是不同的。

只是,要如何同父親開口呢?

想了半天,不得其法。

我只得先做手頭的事,看看有什麽需要的東西遺漏在這裏。

書桌抽屜一層一層拉開。

大多是母親的書,還有一些文件。

整整齊齊疊放在一處。

拉到最後一層。

一張紙從裏頭飄出來,跌落在地板上。

我将紙撿起來,攤開看了看。

竟然是一封信。

從筆跡印記在看,應該是寫了有些年頭了。

确實,母親眼睛不好,這些年,大概是不太好寫這麽工整的字了。

信件內容非常短,不過寥寥三兩句話。

我本不想多看,但眼神一掃而過,已經全數入目。

【謝采洲:

因為有你,這麽多年,我從沒羨慕過任何人。

謝謝。】

“……”

拿在手上,紙張已經有些脆了。

我不知道該不該把信拿給父親看。

這種時候,會不會徒增悲傷?

謝盈月一直說,我的情商比她差得太遠。若是她在這裏,應該能很快拿定最好的主意。

踟蹰良久。

門外,傳來父親聲音。

“還沒有好嗎?”

我條件反射地将紙塞進口袋中,讷讷地答道:“好了。沒有什麽東西。”

最後,我只将一盒樂高拿走。

這是我和謝盈月、還有父親母親一起玩過的東西。

承載着我們四個人的歲月。

聊以留作念想。

……

母親下葬後,我同謝盈月商量了一下,提議父親搬來與我一起住。

謝盈月不答應,“你兒子才那麽小,自己都有夠麻煩了,怎麽能照顧得好爸?而且,孩子哭鬧,影響睡覺。”

“家裏那麽多保姆阿姨呢。而且上下三層,讓爸住一層好了,不會影響的。”

謝盈月:“我覺得還是跟我住比較好。”

我們倆讨論幾句。

最後,還是決定交給父親自己決定。

父親毫不猶豫地回絕了我倆:“我就住在這裏。”

“爸!”

“爸!”

“不用說了,哪裏都不去。”

無可奈何。

又拗不過他。

只得作罷。

臨走時,我想了想,還是将那張信紙給了父親。

父親打開,輕輕掃了一眼。

什麽都沒有說,只略略點點頭。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站在大門邊,回頭望了望他。

昏黃燈光下,父親高大身軀已然縮水。

他那撐起了世界的寬闊臂膀、不知何時,早已變得單薄。

這樣看來,顯得無邊孤寂。

歲月有情也無情。

……

謝盈月搭我的車走。

坐上車,她阖上車門,開始低低啜泣。

我無可奈何:“姐,哭什麽。”

謝盈月說,她知道,父親的燈,滅了。

就像一棵樹倒塌,并不會影響整座森林,但卻會将灰暗傳給身邊那棵樹。

如果兩個人一直攙扶在一起,舉着燈盞。

那一個人的離開,勢必留下微風,吹滅兩個人的燈。

母親去世,熄滅了父親的燈。

我聽了覺得有些心驚肉跳,只能強顏歡笑,安撫她道:“你不要胡說,爸身體還好着呢。”

謝盈月望向窗外。

沒再說話。

……

母親離世不足一年。

父親也過世。

從此,這世間,再也不會有人喊我:“載星。”

我和謝盈月的陣營裏,多了自己的伴侶、自己的孩子,也有了各自的陣營。但,再也不會有父親和母親了。

我們都成為了父母。

卻失去了自己的父母。

謝盈月說:“好一點說,至少爸媽走完了一輩子。一生一世,也算完滿。”

小時,我的奶奶去世時,母親像全天下所有母親一樣、騙我說,奶奶變成了天上的星星,會一直在天上看着我們的。

現在,父親和母親大概也變成了星星和月亮。

我們這些孩子,或許正如名字一樣。

與月光為鄰。

與星光相伴。

【應曦謝采洲番外完】

作者有話要說:????主角番外完。

下章開始寫陳亞亞和秦聲卿番外。

謝謝大家的祝福,哈哈哈,不過我的生日是在明天啦~

愛你們=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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