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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雪琴睜不開眼,不知被誰抱了起來,然後又丢在地上。感覺到什麽尖銳的東西紮進了脖子,聽見咕嘟咕嘟的聲音,不知自己的血液流進了誰的喉嚨。她休克了過去。

一片紅霧自阿白身上擴散開來,越來越濃,她就坐在這團霧氣的中心,喝着人類的鮮血,身體漸漸起了變化。

她的衣服、頭發甚至是皮膚,都開始溶解,露出鮮紅的血肉;體型如同水蛭一般随着灌進喉嚨的血量增多而逐漸膨脹;骨骼扭曲,四肢延展,與其說像一團血人,不如說像一只被扒了皮的野獸。

她忽然放開了晏雪琴,朝天發出一聲可怖的嘶吼,周圍紅霧更甚,如同帶酸性的水汽,将她身上的血肉也一并腐蝕,最終,只留下一團血紅色的肉塊,回到了化相之前最初的形态。

阿白,成魔了。

血……好想喝血……

肉……好想吃肉……

阿白饑渴難耐地低下沒有面目的頭顱,“看着”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晏雪琴,紅霧中伸出一只鋒利的尖爪,正要剜出她的心髒,指尖卻一繃,無法落下分毫。有心音在她腦中響起:切勿殺她!

阿白喉嚨裏發出模糊不清的聲音,無視那句心音,但利爪卻怎麽也無法下落,惱怒地将利爪朝旁邊樹叢中一劃,咔嚓一聲,一棵大樹轟然倒下。

她終于放棄了近在眼前的美味,站立起來,帶着周圍濃稠的血霧,鬼魅地穿過林子,一路朝上,翻過鳳還山,鬼魅的身影如同幽魂一般朝山下夜深人靜的臨渚古城疾馳而去。

正在禁林邊緣挨着菩薩廟打盹的周承沛陡然驚醒。咦,什麽怪風?他朝空氣中嗅了嗅,竟聞到了絲絲縷縷的邪氣,心下立刻警覺,一下從地上彈跳起來。

是那只該死的鳥又來城裏了麽?他神經緊繃。

只見一團黑漆漆的陰影從山上沖下來,速度極快,一下就進入了古巷子中。

周承沛顯然還沒反應過來,揉了揉眼睛,匆忙追了過去。方才他看見的那個影子不像那只鳥啊……似乎邪氣也不大一樣。莫非城裏又來了只別的什麽魔物麽?該死!這都是什麽倒黴的年頭!

他一路尾随着那個模模糊糊的影子,穿過了無人居住的古巷,眼睜睜見它閃進了有人居住的巷子裏。他始終跟不上它的速度,好不容易才追上,發現它已經竄進了一戶人家。

啪啦!寂靜的夜裏傳來了玻璃破碎的響聲。

糟糕!周承沛氣喘籲籲地追過去,只猶豫了一瞬,咬了咬牙,也從被撞破的窗戶口竄進了屋子裏。方一進入屋子,周承沛倒吸一口冷氣,只見眼前滿目狼藉,一地血腥,一個沒有面目的人形陰影正用腹部張開的血盆大口津津有味地啃食一團人類的血肉。

一陣惡寒襲來,周承沛臉色發青地站在窗下的書桌上,驚恐地瞪着這個不知名的魔物。

這魔物忽然停止了咀嚼的動作,放下手中只剩下半截身子的屍體,朝着周承沛的方向“看”了過來。

周承沛背後一寒,忽然有種被毒蛇盯上的錯覺,下意識後退一步。

出于領地受到侵犯的本能反應,魔物喉嚨裏發出一陣低吼,垂着手臂站了起來,朝他逼近一步,周身的紅霧突然間散了,深紅色的人影變幻出了一張清晰的人類面目。

周承沛又是倒吸一口冷氣,不敢置信地瞪着這張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連身上的衣服也是一模一樣,抖着嗓子問道:“你是……阿白?不……不……”

阿白不再弓着背,學着人類的站姿直立起來,摸了摸自己的臉,這是它化出的第一個男相。他的嘴角滿意地勾起一抹古怪的笑,睨着這只膽敢闖入他的地盤,在他面前瑟瑟發抖的僵屍,身形嗖地朝前一傾,陡然瞬移到那僵屍面前,一把扣住了周承沛的脖子,将他狠狠地甩在牆壁上。

周承沛狼狽的趴在地上,猛咳了幾聲,剛一擡頭,那挂着跟他一模一樣面孔的男相阿白就已竄到了他的跟前,化手為爪,朝着他的心髒插下來,冷酷的臉上沒有半點留情之意。

周承沛連忙躲開,滿室的血腥味讓他頭腦發脹,思緒亂作一團。只見阿白又朝他襲了過來,眼裏全是陰狠,他也只好拼盡全力抵抗。然而,終究修為不夠,敵不過他,沒鬥幾輪,周承沛就栽在地上,被踩在腳下。

使勁掙紮,卻始終翻不過身,他方一擡頭,便被阿白咬住了脖子。真是要命!周承沛心頭一涼,就在以為自己即将命喪于此之時,窗外傳來了人聲,還是潑婦罵街式的聲音……

“姓李的!你們兩口子吵架別擾民!大半夜搞那麽大動靜還讓不讓人睡覺啦!”

“李師傅喂!你不是在和你媳婦打架吧?快別打了!”

“張姐,你看要不要報警啊?”

阿白聽到外邊有人類的話語,松開了口,直起身子,朝窗戶外頭望去。

周承沛趁機扭轉胳膊想要将他制住,卻被他一腳踢開,胸口受到重創,落在牆角,一時動彈不得。“阿……白……”他看着那個同自己一模一樣的身形一步一步走向窗戶,頭也沒回地縱身跳了出去,自己再也承受不住五髒六腑傳來的劇痛,暈厥在地。

叮鈴……咚隆……

封靈塔上響起了鈴音,在深夜裏空寂地回蕩,傳遍了臨渚古城各個角落,掩蓋了某條街巷中幾聲短促而凄厲的慘叫。

大地仿佛在鈴铛的震動之下搖晃了一陣。阿白站在幾具被掏空了胸腔的屍體中央,滿足地一抹嘴角,眼神一凜,緩緩轉過了頭。

寒宵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站在他身後,平靜地望着他,忽然神色一冷,盯着這張令他厭惡的臉,開口道:“阿白,變回女相。”

阿白的下巴上挂着幾道殷紅的印跡,也學着他的樣,冷着一張臉,身子一旋,待到周身紅霧消散,出現在寒宵眼前的,是阿白學會的第二個男相。

寒宵冷笑一聲,一派悠閑地看着他,低沉地道:“不要變成我的樣子,變回你原來的女相。”

體內魔性膨脹,阿白早已喪失了心智,惟妙惟肖地學着他的樣子,在身前交疊雙臂,同樣冷笑一聲,也一派悠閑地看着他,低沉道:“我偏不變回女相,你待如何?”

寒宵不等他說完,眸中紫芒一閃,欺身上前朝他發起襲擊。

阿白想要躲過他的風刃,卻沒能閃避開來,硬生生地用後背接下,身形消失在一團紅霧之中,企圖逃跑。然而頭頂卻傳來一片鳥叫,成片黑鳥烏雲壓頂一般聚集在上空,将他團團包圍。

阿白怒了,面目猙獰地瞪着寒宵,紅瞳仿佛能迸發出火光,幹脆朝他撲了過去,同他厮殺。

地面層層湧起的紅瀾同空中詭谲的紫色漩渦相抗衡,卷起一股洶湧的妖風朝四面八方吹去,震碎了好幾扇居民的窗戶。有人從睡夢中驚醒,企圖爬到窗戶口一看究竟,卻被狂風吹得睜不開眼。

起初,全憑一股狠勁,阿白與寒宵打得不相上下。阿白眸中紅光更甚,殺氣越發濃烈,可最終還是被寒宵打倒在地,躺在一灘血泊之中。阿白嘔出一口血,斜睨着寒宵,嘴裏發出一連串令人毛骨悚然的陰笑聲。

寒宵波瀾不驚地看了他片刻,低頭湊近,抓住他的頭發,将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提起來,眼底閃過一抹戾氣,陰森森地問道:“想死麽?”

阿白的眼底也閃過一抹戾氣,學着他的語調,陰森森地問道:“想死麽?”

寒宵一腳踩在他的背上,心肺的位置,狠狠碾壓。劇痛襲來,阿白臉色大變,拼命掙紮,卻始終掙脫不開。

“不想死就乖乖變回去。”

生死之間,阿白神色陰冷,仍不妥協,聚起渾身妖力,調動周身邪氣,化為一道利刃,朝着寒宵擊去。這種吊着最後一口氣的打法,簡直是玉石俱焚的一招。

轟隆——

平地一聲巨響過後,地面炸出了一個深坑,如同遭遇了空襲一般。寒宵及時張開背後的翅膀,拖住阿白的胳膊,将他拽入高空。阿白奮力掙紮,終于甩開了他的桎梏,落下地去。

血……他需要喝血……還需要吃大塊的心髒……他需要補充能量……

見前方巷子口出現了兩個人影,阿白立刻化作一股妖風朝他們席卷過去。兩個人類還沒來得及意識到他們撞見了什麽,渾身血肉就被吃得一幹二淨,化作一堆白骨落地,噼裏啪啦在青石板上撞擊出脆響。

不夠……根本不夠……他需要把這城裏所有的人類都吃光……全部吃光……

嘭!

身側忽然襲來重擊,阿白被撞翻了。寒宵單手扣住他的喉嚨,将他按在裂開的牆壁上。阿白渾身是血,猩紅的眼裏湧起滔天的殺意,身體第一個反應就是要将寒宵撕成碎片,吞進腹裏。然而他的利爪還沒來得及伸長,就被寒宵抓住,生生折斷,扭成詭異的弧度。

劇痛之下,阿白面目扭曲,露出獠牙,自喉嚨裏發出一聲駭人的嘶吼,化回一團無形的血人,脖子詭異地伸長,下巴脫臼,如同蛇一般張開血盆大口,兇猛地朝寒宵的腦袋咬去。

寒宵一驚,沒想到阿白竟然化回無形,立刻将一枚金字封印貼在了它的腦門上。

血人喉嚨裏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額頭滾燙,如同燃起了一把火,順着汽油燒遍全身。魔性随着減弱的妖力一起遭到壓制,阿白猛地吐出一口血,眼神漸漸渙散,瞳孔不再鮮紅如血,變得黯淡無光。而後,脖子無力地歪在肩上,下意識地變回了女相。

這浮屠金印這麽有用?寒宵眉梢一挑,擡起阿白的下巴,将剩下的一張金字也貼在了她的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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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将盡,晨光初現。

沉睡之中的周承沛感覺有人在踢着自己的肩膀,費力地睜開眼睛,便看見了那只妖仙的臉,正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周承沛立馬支撐着身子坐起來,發現自己倒在草木茂盛的山林中,渾身蓋着雪。

腦袋劇痛……

他扶了一下額頭,發現自己受了重傷,兀地回想起來之前發生的一切,渾身被定住了幾秒,急忙爬起來,捉住司空銘的肩膀,雙眼血紅地吼道:“大仙!阿白成魔了!她真成魔了!你趕緊救救她!”

司空銘一把揮開他的手,神色緊繃,很不友善,甚至可以說是陰冷。

周承沛橫了他一眼,嘴裏低罵了句什麽,不再理睬他,徑直朝山上奔去。他認得出自己現在是在鳳還山外側,只要翻過山頂下去就是臨渚城。此時已經天光大亮,不知昨夜成魔的阿白已經在城內殺了多少人。思及此,周承沛的心裏湧起了一陣冰冷的恐懼。

他用最快的速度奔上山頂,正要一頭朝下沖去,卻突然頓住腳步,大睜着眼,懵了。

只見山下是一片荒蕪的谷地,寸草不生,如同被投下了一顆□□一般。

“怎麽可能?這是怎麽回事!”周承沛不敢置信地搖着頭,直到司空銘慢悠悠地走到他身邊,斜眼看着他的時候,他才呆滞地轉過頭來,機械地問道:“大仙你告訴我,臨渚城怎麽……憑空消失了?”

司空銘的眼神冷了冷,擡手指着下方,指尖憑空畫了一個圈,圈出臨渚城大致的輪廓,聲音死一般的平靜:“下面存在一個極強的結界,大概是法力極高的仙人設下的。臨渚城就被圈在這個結界之中,我們進不去。”

“結界?這……誰幹的?”

“不知道。”司空銘死盯着下方,臉上流露出一絲沉痛,雙手緊緊捏成拳,指節發白。他能猜得出這結界一定與那座詭異的封靈塔有關,他當初怎麽就沒毀了那座塔?

昨夜,他不慎着了那只蠱雕的道,既沒救出小丫頭,又陰差陽錯讓阿白成了魔,他還從沒幹過這麽失敗的事。司空銘暗暗咬牙,周身氣場越發森冷,對那蠱雕恨之入骨。不過唯一令他慶幸的是……他知道晏雪琴那個丫頭還沒死。

就在她被阿白劫走之後,他拼了命同那只攔他去路的蠱雕厮殺,打到一半,那只該死的貓妖抱着奄奄一息的晏雪琴閃現在他眼前,朝他怨毒一笑,亂了他的方寸,蠱雕差點趁機要了他的性命,幸虧他閃避及時,險險避過了要害。

他不自禁地擡手拂過胸前的傷口,雪白的衣衫下藏着一個血窟窿,殘餘的紫色邪氣微微滲出了幾縷。

站在一旁的周承沛此刻茫然地注視着下方臨渚城原本存在的地方,面露死灰,嘴裏喃喃:“這下該怎麽辦……阿白……”你也被那結界給吞噬了麽?你為什麽會成魔?是那只蠱雕害得你麽?

“你知道該怎麽破除這個結界麽?”周承沛生硬地扭過頭,問司空銘道。

司空銘正若有所思,半響才微微搖了下頭,緩緩擡頭望向那灰白色的天空,似在自言自語:“恐怕只有天界裏的那群家夥才有這個本事。”頓了頓,神色疲憊地繼續道,“也該将這只魔物丢給他們管管了。”說罷,他拍了一下周承沛的肩頭,收回目光,正色道:“小僵屍,這幾日由你守在這裏。”

“什麽?”周承沛還沒反應過來,就見這妖仙身子一輕,朝天飛去,身影越來越遠,他急着大喊:“喂!你去哪?”

高空遙遙傳來一句不甚清晰的回答:“天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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