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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門的侍衛們并不知為何要守住喬院,之前海蘭的借口實在太過拙劣,他們也都沒放在心上,也現如今看海蘭将裴氏扛了出來,裴氏的表情又十分痛楚,他們不免信了幾分。

其中一人讓海蘭将裴氏攙回去,說道:“請姨娘稍等,我們馬上就去禀告夫人。”

說罷,他便快步奔出了喬院,只是剛跑出去沒多遠就被海蘭喊住,叮囑說:“你先別去找夫人,現如今性命攸關的事,你先去把府醫找來,再去找夫人。”

“好、好吧。”侍衛無法,只得聽從了海蘭的話去辦。

他沒在府醫的住處找到人,只好又繞去了沈正平的院子,左右老爺病着,夫人不會在別處。

他果然在沈正平的院子尋到了楊氏,得了準允進了廂房後,便倉促跪下道:“老爺,夫人。裴姨娘突然腹痛不止,小的方才去找府醫,卻沒尋到人,若是耽擱下去,姨娘的腹中的小少爺恐怕會出事。請老爺夫人定奪!”

沈正平臉色猙獰,一手成拳狠狠敲在床板上,楊氏冷不丁被他吓到,皺了皺眉道:“老爺這邊還有個大夫,讓他過去給裴氏診脈。”楊氏站起身,理了理裙擺,問道:“老爺可要一起去嗎?”

“去!”沈正平牙根緊咬,撐着身子從床上坐起,邊上的侍女替他換上外袍,攙着他往房外走。

他正怒在心頭,縱然身子骨虛弱,走起路來倒是氣勢洶洶的,楊氏正了正衣襟,跟在了沈正平身後。

二人領着大夫來到喬院,穿過前堂和外院,剛來到廂房門前,便聽屋內裴氏抱怨:“他怎麽還不來!海蘭,你再去讓門外的守衛催一催,我肚子好痛。之前留下來的安胎藥熬好了沒?”

海蘭道:“姨娘您先忍一忍,奴婢馬上就去催促廚房給您把安胎藥送來!”

她轉身剛打算往外走,就撞上了迎面進來的沈正平和楊氏,海蘭驀地對上沈正平愠怒的雙眸,腿肚子一軟跪在了地上,“老、老爺,夫人……”

裴氏聞言側目看去,立即放軟了聲音,委屈道:“老爺,您終于來看妾身了。妾身的肚子好疼……”

沈正平站在原地無動于衷,裴氏并不着急,含着淚的眼睛又轉向楊氏,“夫人為何要關着妾身,還不許旁人進來。本來今日晌午,府醫就該來給妾身診脈的,拖了一日,妾身的肚子好疼。”

“大夫,給她診脈!”沈正平不耐煩的打斷了裴氏的抱怨,他雙眸微眯,眼底滿是戾氣和憤怒,胸口随着他吐息的規律不斷起伏,大夫繞出人後,拎着藥箱走上前去。

他在裴氏驚懼的目光中取出墊手和絲帕,做了個請的姿勢,“請姨娘将手放上。”

裴氏迅速攥住自己的腕處,驚慌失措的目光不停的在房中掃視,她往後坐了坐,苦着臉說道:“老爺,這是怎麽回事?這大夫……這大夫妾身怎麽從未見過。老爺,妾身的身子,都是府醫在調理,妾身放心不下旁人……”

裴氏想了想,立即将目光投向楊氏,壯着膽子猜測:“老爺可不要聽信了旁人的讒言,這大夫來歷不明,誰知有沒有被人收買,意欲對妾身和老爺的孩子不……”

“哪兒那麽多的廢話!”沈正平臉色漲得通紅,瞪着眼對她喝道:“讓你伸手便伸手!”

裴氏身子一抖,立即将手搭在了墊手上,待她回過神來已經來不及,那大夫已經牢牢按住她的腕。

裴氏另一只手死死攥着絹帕,她和府醫那一晚過後,每隔幾天她就找了沈正平,按理來說月份應當相差不大,只要這大夫不是楊氏的人,應當不會對她不利才是。

只是今日沈正平的态度太奇怪了,莫不是因為被革了職的緣故麽?他變得焦躁易怒,讓她內心總是膽戰心驚的不安定。

裴氏咬了咬下唇,投目看向沈正平,試探道:“老爺,您的身子還好嗎?您不在府上的日子,妾身每日都擔心不已。”她怯生生的往楊氏看去,微微放低嗓音:“只是夫人不許妾身,前去探望老爺……”

楊氏施施然的站在原地,任由她陰陽怪氣的挑撥。沈正平正眼也沒看裴氏,雙目直勾勾的盯着大夫,在裴氏喋喋不休中,沉聲開嗓:“脈象如何?”

大夫表情沈默的站起身,收起墊手和絹帕,退到了一邊,“姨娘脈象平穩,腹中胎兒很好。只是長時間沒有進食,而導致的腹部不适。若是姨娘吃不下,草民可以開一些開胃的藥物給姨娘。”

裴氏放了心,笑盈盈的點點頭:“多謝大夫了。”

楊氏別過頭看了眼沈正平,見他竟沒有像自己猜測中的那樣陡然震怒,反而冷靜了下來似的,若不是他那雙眼神依舊如毒蛇一樣凜然,楊氏倒真要以為,他是打算認了這出身不明的孽種。

楊氏咳了一聲,說道:“既然裴氏無礙,那我就先走了。老爺也早些回院休息。”

楊氏是打算留他一人跟裴氏算賬,沒想到沈正平喊住了她,“等等,我随你一起回去。”

他看向大夫,冷冷道:“煩請大夫近日留宿沈府,照料她腹中的孩子,診金必少不了大夫的。”

大夫颔首應下,裴氏眉頭一皺,喊道:“老爺,這、妾身腹中的孩子,原是由府醫照料,可現在……”

“裴姨娘還不知道。”楊氏退了一步,看向裴氏,“府醫現如今下落不明,我正派人尋他,只是這段時日,你身邊不能沒有大夫照料着。這大夫醫術不比府醫差,你安心養胎便是。”

“可……”

裴氏沒有資格拒絕,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楊氏和沈正平離開喬院,憤怒的揮落了桌上的茶壺。

大夫是知道內情,對裴氏抱有幾分同情,勸道:“姨娘還是不要動怒,否則對胎兒健康無益……”

“用不着你在這說話!給我滾出去——”裴氏正在氣頭上,哪裏聽得進府醫的話,直接将人轟出了喬院。

海蘭連拉帶推的把人關在了院外,鼻尖重重的哼了聲,扭身跑了回去。

大夫站在門外,理了理被弄皺的衣裳,氣的吹胡子瞪眼。

走在回院的路上,沈正平遲遲未發話,直到快到了院前,他才冷聲對楊氏說道:“裴氏腹中的孩子,你去查查到底是誰的。”

楊氏步子一頓,扭頭看向他,“老爺心裏八成有答案了吧。她如此關注府醫的去向,有孕之前又和府醫來往密切。興許是府醫得知,老爺被革職後會危及沈家和他自己,才連夜逃跑。”

沈正平緊咬着後槽牙,怒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就不信,他還能跑到天涯海角去!”

“老爺現在失了官職,府中的下人已經走了一大片。老爺還是好好養着身子吧,別再想這些天方夜譚。”楊氏輕嘆了聲,“裴氏腹中的孩子呢,老爺打算怎麽辦?”

“她這胎必須落的無聲無息,絕不能傳出去!”沈正平氣急敗壞道。他現如今被革職,本就有許多人暗地裏嘲諷他,若再要人知道,他的妾室懷了旁人的孩子,他這張臉就別想再要了!

丞相府

白雲錦穿過廊庑來到罄竹苑前,看門的家丁俯身喊了聲大小姐,便退開放了她進去。

白雲靜徑直走進內閣,站在內閣正廂房前的老嬷嬷看見她,神情驀地一怔,臉上一閃而過驚慌之色。

“郭嬷嬷,我來和祖母請安,不知祖母可方便嗎?”白雲錦欠身一福禮,溫和的問道。

郭嬷嬷連忙回禮,磕巴道:“老夫人她、她正在佛堂,聽高僧念經,恐怕短時間內無法見大小姐……”

白雲錦頓了頓,疑惑的念叨:“高僧?”

“哦,是老夫人在千鳴寺,認識的一位得道高僧。現如今老夫人無法抽身前去千鳴寺,就請了高僧遠道而來,每日這個時辰,老夫人都要在佛堂中聽高僧講佛法。”郭嬷嬷解釋說。

白雲錦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我知道了。不知祖母何時能有空?”

“大抵,也要再過半個多時辰吧……”

“不過半個時辰,我還是等的起的。”白雲錦笑了笑,“嬷嬷可否讓我在祖母廂房之中等候?我一路過來實在乏累,煩請嬷嬷再替我跟廚房要些吃食和茶水,我就在這兒等着祖母。”

郭嬷嬷見白雲錦堅持,只好順了她的意思,扭身替她推開了廂房的門,“大小姐請——”

她将白雲錦安置在外室,看着她在諸位坐下,便先上前一步替她斟了杯茶水,呈到她跟前。

“小姐先喝些茶潤潤嗓,老奴現在就去跟廚房要些點心過來。”

白雲錦笑容随和,“嬷嬷不必着急,我等着便是。”

郭嬷嬷欠了欠身,轉身走了出去。

白雲錦卸下臉上的笑容,手肘撐着桌案,揉了揉眉心。

周嬷嬷擔憂的看着白雲錦,輕聲勸道:“小姐為了求老夫人這事,都好幾夜沒合眼了。不如讓郭嬷嬷先給小姐找個偏院,小姐休息一會兒吧。這再熬下去身子也受不了啊……”

白雲錦阖着眸,無動于衷。

周嬷嬷眉眼帶了些憐愛和怨怼,垂着眸說道:“老夫人未免太狠心了。小姐之前好的時候,老夫人對小姐多好,現如今不過是見、小姐一是受了挫折,竟這麽對待小姐……”

“住口。”白雲錦送開口,輕聲罵了周嬷嬷一句,撩了撩眼皮看了她一眼,“罄竹苑裏都是她的人,你這話若是被她聽去,我日後的日子便再別想好過了,更何況……”

白雲錦屏息,烏黑的眼瞳中流露濃重的憤恨,她半彎下腰,隔着錦裙撫了撫小腿處,面上蒙上一層屈辱和痛楚:“若非是她搗鬼,害了何氏,又害我的腿變成現如今這副樣子……她把我之前的心血、通通都毀了!”

周嬷嬷将白雲錦當成親女兒一樣疼寵,聽她這番語氣,鼻頭酸澀落下淚來。

她跪在地上,手掌附上白雲錦的手背,溫聲道:“小姐別擔心,老奴相信小姐的腿一定會好的!丞相大人給小姐找了最好的大夫治着,一定能治好小姐的腿。”

“治好又有何用……”白雲錦臉龐抽搐,極力隐忍的攥緊拳頭,“若今日說服不了她,等幾日後到了她的壽宴,白菲菲就會取代我的位子。我不能讓她得逞。”

周嬷嬷臉色緊繃,她是看着白雲錦長大的人,她的小姐從來都是最受世人推崇的大小姐,前途無量、風光無二的人。她從沒想到,她的小姐竟然會被那些人害到現在這樣的地步。

瘸了腿,害了名聲,甚至連白家的人都放棄了她。白老夫人年俞半百的歲數,前一陣不知從哪裏找來個女子,居然說是她早些年被偷換出府的親生女兒,現如今被她尋到,一躍成了白府最受寵的小姐。

白菲菲雖不是在白府長大,生的卻十分豔麗,容貌比白雲錦更加吸睛。

白雲錦的身份地位一落千丈,她去年的及笄禮沒能辦成,她本想補辦一回,白老夫人卻以丢人現眼為說辭,拒絕了她的請求,白菲菲的身份現如今還只有白府的人知道。

白老夫人打算在壽宴那一日将白菲菲介紹給衆人,白雲錦絕不能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她很清楚,只要白菲菲出現在衆人跟前,她再無崛起的可能,只會成為白家的一枚棄子。

她今日過來,是想最後争取一次,解決白菲菲自然簡單。可她必須要讓白老夫人,同意在她壽宴那一日,讓自己補辦一回及笄禮,替她插簪的人選她已經選定,屆時京城所有的勳貴都會在場,她只有這一次機會。

白雲錦迅速收斂起臉上的神情,喝了幾口涼茶消了消內心的燥意。

她放下建盞,無趣的掃了一眼廂房,暖色的帷帳被風吹得四處飄揚。內室的軟榻上擺着一摞經書,後頭挂着一個巨大的‘佛’字。白雲錦按着扶手起身,示意周嬷嬷候在外室,她則打算去內室尋本經書看看。

白雲錦府拂開帷帳走進內室,她邁上腳踏,執起上頭的一本經書翻開看了兩眼。

經書她平日也看過一些,她翻的這本正巧是看過的,她随意翻了翻,就打算擱下翻看另一本。

她順手将經書放在案板的一角,伸手去取第二本,誰知長袖輕輕一帶,竟把那本經書掃到了地上。

白雲錦忙俯身去拿,她兩手執着經書一角疊起,驀地,一張淡黃色的信紙輕飄飄的從經書中飄落在了地上。

白雲錦動作一頓,她眼神微動,指尖挑起地上的經書,三兩下打開。

掃了幾眼後,她瞳孔一縮,下意識的合上書信緊貼胸口,眼底的神情漸漸轉變為得意和嘲諷,紅唇動了動,呢喃了一句什麽。看了眼案板上摞成的一堆經書,嘴角往上勾了勾。

她清咳了一聲,撩開帷帳,對周嬷嬷道:“嬷嬷,你先去找郭嬷嬷,便說我想吃你做的棗泥山藥糕。我在此有些事要做,你幫我将她拖住。無需太長,一刻鐘足矣。”

周嬷嬷雖不明白為何,卻也順從的欠身走了。

白雲錦走到廂房門邊,庭院中空無一人,她迅速将門掩上,扭身回了屋子。

一刻鐘後,周嬷嬷和郭嬷嬷各捧着糕點和茶水,從庭院下的長廊走了過來。

郭嬷嬷看着不大開心,哼哼唧唧的說:“大小姐真是胃口好,來尋老夫人請安,還想着吃這些東西。”

“小姐最近身子不好,大夫說要多吃些東西補補。誰叫老夫人抽不出空。您就多擔待吧。”

郭嬷嬷暗暗翻了個白眼,邁過門檻走進屋,繞過遮擋的屏風,白雲錦正坐在之前的位子上喝茶。

瞧見她來了,便放下了建盞,羞怯一笑,“勞煩嬷嬷了,是我一時心血來潮,恐叫嬷嬷好忙。”

郭嬷嬷在白雲錦跟前,自然不敢如背後那樣放肆,笑着說:“哪裏,都是老奴應該做的。”

白雲錦一手捏着絹帕,執起碟子裏的棗泥山藥糕吃了幾口,又喝了些茶,沒多久就吃完了半碟。

郭嬷嬷看了看外頭的天色,主動說要去尋白老夫人。

白雲錦用絹帕抹了抹嘴角,笑着點點頭,“嬷嬷去吧。”

待郭嬷嬷離開,白雲錦才收斂下臉上的笑容,面無表情的詢問:“嬷嬷,祖母的佛堂設在何處?”

“在罄竹苑西邊,位子偏僻,老夫人信佛,常常喜歡留在佛堂中研習佛法。”

“你可見過郭嬷嬷方才說的那一位高僧?”

“那是一位比丘尼,老奴也只是在府上撞見過她一次。人生的倒是眉清目秀,就是不愛說話。”周嬷嬷不停的回想着,“對了,她生的挺高的,比老奴還要高上半個頭。許是因為是出家人的緣故吧。”

“什麽出家人……”白雲錦嗤笑了一聲,指尖撫了撫唇瓣。

白雲錦在正廂房又等了一刻鐘,白老夫人才姍姍來遲。

她看着很精神,手裏沒拄拐就走了進來,她身邊站了個比她高一些的人,穿着出家人的灰衣裳,手中環着一串佛珠。

白雲錦笑着起身福禮:“孫女給祖母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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