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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鏡齋

“什麽!你說什麽?裴氏有孕了?”楊氏詫異的看着府醫,頓了頓問道:“幾個月了?”

“還不到一個月,小人方才從喬院出來。”府醫站在下首,垂眸回禀。

楊氏籲了一口氣,擰眉問:“可有遣人告訴老爺了?”

“姨娘打算親自和老爺說,所以小人就先來夫人這裏禀告了。”

楊氏順了順手裏的絹帕,慢悠悠道:“也不錯,二少爺剛出了事,老爺知曉裴氏有孕一定很開心。”

她偏頭吩咐:“陳嬷嬷,你去尋管家的起居錄,将日子算準了。再從府庫裏挑些東西給裴氏送去。傳我的話,讓她安心養胎,三個月之前不要随意走動。”

陳嬷嬷順從的欠身,“奴婢明白了。”

“那小人就先告辭了。”

“陳嬷嬷送府醫出去吧……”楊氏話音剛落,便瞧見前堂跑來一個丫鬟,隔着門檻道:“夫人,老爺和裴姨娘來了。”話音剛落,沈正平就挽着裴氏從抄手游廊現了身。

楊氏不動聲色的笑了笑,站起身迎上前,“老爺下朝了。先進去坐坐吧。”

沈正平在楊氏面前站定,剛喊了句:“夫人”

便被楊氏打斷:“老爺要說什麽,府醫方才都告訴妾身了,裴氏有孕可是件好事啊,妾身一定會安排府上的人好好伺候的。”

裴氏面帶笑容,屈膝行禮,柔柔道:“那妾身,就多謝夫人了。”

沈正平的确很高興,就盼着裴氏一舉給他生個男孩,也好平息他現在的焦急之心。

三人在堂中坐下,沈正平大手一揮給裴氏院裏賜了不少的好東西,末了還問:“喬院位置還是太偏,而且靠水,恐有陰盛陽衰之相,不大吉利。夫人能否給甄兒重新擇一個院子?”

裴氏心口一顫,急忙出聲婉拒:“不用了老爺!”她笑了笑道:“妾身在喬院住慣了,若是換了個地方,恐怕影響心情,對腹中胎兒不好。況且喬院妾身住的很舒适,妾身以為,就不必換了……”

她雖有孕,可孩子到底不是沈正平的種,她恨不得低調一些,也好少露出馬腳。

楊氏新擡進門的兩個姨娘是花樓出身,平日裏性子有些刁鑽,最是這樣的人越要小心提防,裴氏可不想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孩子莫名其妙的沒了。

楊氏和沈正平皆看了過去,沈正平心裏有些懷疑,但也并未深究,只是點點頭道:“既然你不想換,那就算了吧。我明日再多派些人去你院子裏伺候。”

楊氏交疊的指尖敲了敲,含笑的目光盯着裴氏看了半晌,裴氏被她看的心裏發毛,迅速斂下眸。

沈正平又陪裴氏聊了半晌,便喊了管家送她回房,“你剛剛有孕,身子還虛着,早些回去休息。”

裴氏知趣,順從的起身,同沈正平和楊氏行了禮,才跟着管家離開了辭鏡齋。

沈正平右手成拳,至于嘴邊咳嗽了幾聲,對楊氏道:“夫人,我有件事,想問一問夫人的意見。”

楊氏将手裏的絹帕塞進腰間,沖沈正平點點頭,“老爺直說便是。”

“城兒和戚兒,現如今都弱冠了。前一陣戚兒的将軍府也已經修繕完,我以為,是不是該讓兩個孩子搬出府上,畢竟戚兒已經這個年紀,留在府上總有諸多不便。”

楊氏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應聲說:“老爺所言的确在理。不過既然大房都這樣做了,那二弟和三弟那邊總也要問個意見,府上的男丁大都弱冠,也是時候該獨自出去闖蕩闖蕩了。”

“只要夫人同意即可,我改日就去和二弟三弟商榷。”沈正平站起身,閑敘了幾句便離開了。

裴氏有孕的消息很快在沈府傳開,陸姨娘氣的渾身發抖,輕顫的拳頭将案幾也連帶着發出咯吱咯吱的顫抖聲。

沈宜香瞥了她一眼,嘆道:“姨娘別氣了,裴氏有孕也不是什麽大事,她才剛剛一個月,日後保不保得住都還不一定,你現在生這麽大的氣做什麽。”

“我廢了這麽多的心思,好不容易才讓老爺回心轉意,結果居然!居然讓她搶了先!”

“姨娘現在已經憑借五石散得到了父親的重視,又何必如此在意子嗣。您可不要輕舉妄動,這府上看不慣裴氏的人多了去了,不少姨娘一個。但說楊氏剛擡進來的兩個,就不是什麽善茬,姨娘何必蹚渾水呢。”

陸姨娘倚靠在榻上,長嘆了一口氣,“我都這個年紀了,哪裏還在意什麽得寵不得寵的,我最擔心的就是你啊香兒,你今年就及笄了,怪娘把你生的不是時候,竟和大小姐生在一年,你這婚事可怎麽辦呦——”

沈宜香眸色閃了閃,沒有作答,陸姨娘沉默半晌,忽然想起什麽,坐起身子說道:“對了!前陣子看你常往府外跑,是做什麽去了?”她看着沈宜香的臉,險些驚呼出聲:“香兒,你不會是有!”

“姨娘放心吧!”沈宜香斬釘截鐵的開口:“我必會給自己覓一個好歸宿,絕不會落了沈若華去!”

陸姨娘知道沈宜香從來都很有主意,見她這樣篤定,也放下了心裏的擔憂。

想想往日得寵的女兒落到現在的局面,陸姨娘忿忿捏拳:“都是沈令儀和沈蓉那兩個小賤人!巫蠱一事平白連累了我可憐的女兒。彭氏那賤人已死,我定不會放過她兒女,若不是她,我怎會落到現在這樣的境地!”

沈宜香眯了眯眸,嘴角輕揚,“姨娘放心。我一定會幫姨娘報仇,不管嫡庶,誰也別想擋我們的路!”

新莊

金氏慢條斯理的放下卷起的袖口,置于腹間,眉眼下斂看向跪在地上的大夫,“先生,如何?”

“啊,夫人放心,夫人腹中胎兒,情況很好。在下又開了些安胎的藥,請夫人服用。”

大夫從醫箱中取出一封藥方,呈到了金氏跟前,金氏打量了兩眼,就擱在了邊上的案幾上。

“多謝大夫費心了。”金氏頓了頓,聲音放輕了些,“上次讓大夫幫我留意的方子,不知大夫可找到了?”

“夫人放心,在下已經配好藥丸。只要在适當的時候服用,夫人的脈象看起來就會如同剛剛有孕。只是夫人,此藥畢竟是危機身體的藥物,夫人僅可服用一次,切記不能多用啊。”

“先生放心,我有分寸。那就勞煩先生了。”

“無礙。”老先生拎起藥箱,打算離開廂房,卻不察金氏身旁的丫鬟暖琴忽然跑了進來,驚慌失措的跪下,“夫人,不好了夫人!”

“出什麽事了?這麽慌慌張張的。”金氏擰起眉頭,不明所以的問道。

暖琴臉色微白,斷斷續續道:“方才從、從尚書府傳來消息,說、說尚書大人身邊的甄姨娘,有喜了。”

金氏倒吸一口涼氣,瞳孔漸漸放大,猛然間掀翻了身側的案幾,“你說什麽!裴甄有喜了!怎麽可能!”

“不可能的,她嫁進尚書府這麽長時間,之前日日得寵都不見有子嗣,分明是石女,怎麽會突然懷孕呢!”金氏一個趔趄跌坐了回去,喃喃自語:“怎麽偏偏在這個時候,怎麽偏偏——”

金氏不甘的捏緊拳頭,她現在已經有近三個月的身孕,之前她便已經知曉自己懷孕的事,卻并未聲張。私心裏是希望能借着這個孩子綁住沈正平,又生怕沈正平不要,就想等月份穩了再說。

前幾日得知沈城絕後,金氏喜出望外,她知曉現在是她告知沈正平自己有孕的最好時機。她唯一做錯的地方就是留了個心眼,打算等孩子滿了三個月,再讓府醫确認是否是男嬰。

沒想到她腹中孩子是男嬰倒是确認了,但偏偏讓裴氏那賤人搶在了前頭!

她這個時候懷孕,沈正平一定擔心大過歡喜。若是她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回府,沒法給孩子找一個身份,她和沈正平的事便瞞不了多久,她好不容易等到沈正平不得不幫她隐瞞的時機,卻硬生生的沖出一個裴氏。

裴氏本就是沈正平的妾室,一個光明正大的孩子,和一個随時有可能暴露她二人關系的孩子,沈正平會選擇哪一個根本不必猜想。除非裴氏懷的是女嬰,否則她肚子裏的孩子,就徹底沒用了。

金氏眼前一片空白,方才還紅潤的臉頰慘白異常,腹部一陣陣的抽痛。

大夫急忙上前扶住金氏的身子,焦急道:“夫人息怒啊夫人!夫人得顧忌腹中的小少爺啊!”

金氏眨了眨眼睛,神色有些游離,顫抖着嘴唇說道:“我要回去,我不能再留在這裏……我要回去……”

金氏跌跌撞撞的撲到桌案前,拿起邊上的筆顫抖着手在紙上落下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沈戚房內,楊氏拉着沈戚坐在榻上,喋喋不休的叮囑:“住到了将軍府,一定不能廢寝忘食。你每日在軍營裏本就十分疲累,回了府一定不能忙于朝政荒廢了自己的身子!娘找了幾個廚子跟着你去将軍府,你可不能讓娘擔心。”

沈戚無奈的附和,“母親放心,孩兒都記住了。嗯……嗯。”

珠簾外頭的下人來來回回的收拾着東西,沈戚今日就要走,楊氏自從晌午過來,便叮囑到了現在,若不是礙于身份,她恨不得領着沈若華直接住去沈戚的将軍府。

“娘,您別說了,哥哥都弱冠了,這些事還是有分寸的。更何況哥哥的将軍府就和太師府比鄰,外公和外祖母一定會照顧哥哥的。娘若是不放心,日後常去将軍府看哥哥就好了。”

沈若華見沈戚投來求救的目光,笑着替他解圍,楊氏也看出了沈戚的無奈,乖乖停下了,輕嘆一聲道:“要你搬出去,也是不想你被這府上的是是非非叨擾。你好好照顧自己。”

“母親放心。”沈戚點了點頭,正此時,沈正平也從廂房外走了進來,笑喊了聲:“戚兒。”

沈戚和沈若華聞聲站起身,無動于衷屈身行禮,“見過父親。”

“都坐下!”

沈戚主動起身,坐到了沈若華身側,楊氏收斂了臉上擔憂的表情,皮笑肉不笑的看向沈正平,“老爺怎麽特意過來,今日不去陪甄姨娘麽?戚兒有妾身和華兒送就行。”

“這怎麽行,夫人不是打算,去戚兒的将軍府看看後,去探望岳父岳母麽?我怎能不陪着夫人。”看來沈正平是知道了楊氏打算回太師府的事,才特意過來的。

“聽聞爹爹近日忙着大漠和親隊伍前來的事,恐怕無暇見老爺。”楊氏無動于衷的說道。

沈正平咳嗽了一聲,笑容淡了些,“就算不見岳父大人,也要拜見一下岳母大人,既然是禮數,怎麽能廢呢。”

沈若華瞥了一眼沈正平的臉色,轉了轉眼珠,和沈戚互換了一下眼神,一道站起身。

沈若華:“父親,娘。我跟哥哥去看看下人們收拾的怎麽樣,你們慢聊。”

楊氏點點頭:“去吧。嬷嬷,你下去烹一壺新茶來,這一壺有些涼了。”

“是,夫人。”

沈若華和沈戚走出正廂房,院中的下人忙碌的裏外走動,二人穿過抄手游廊出了沈戚的院子。

“沈正平因為之前尚書一事,隐隐對外公表達過不滿。這才過去多久,他怎麽又要去見外公了?”

沈戚撚了撚指腹,緩緩說道:“大漠公主的送親隊伍已經快到邊境,大婚事宜由戶部和禮部一道操辦。之前張俐一事戶部牽扯出許多人,現如今國庫空虛,勉強能支撐皇子大婚。但大婚後還有皇帝誕辰,戶部已經拿不出銀子了。”

沈戚版眯着眸,啞聲笑了笑:“皇帝将戶部的事交給沈正平處置,他為了得皇上一句誇獎,瞞報了戶部的饷銀,私底下先拿沈府私庫的現銀抵上,把賬本做好看了,實則內裏仍是空架子。現如今是兩頭漏空,束手無策。”

沈若華大悟,“怪不得他要找外公,原是想和外公借錢周轉。”

沈若華連笑了好半晌,“他這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只為了皇帝一句誇獎,竟搞成現在這副尴尬的局面。若是他找不到足夠的現銀補好窟窿,怕是會東窗事發。屆時,怕是要狠遭一份訓斥了。”

“國庫的窟窿哪裏是那麽好堵的,就算他借盡百官之財,也不能完全堵的幹幹淨淨。更不要提到時候,這借出去的銀子還要他自己來還。如今沈正平已經是窮途末路了。”

沈若華蓮步款款,施施然道:“這樣的情況,只要聰明人都看得出來,沒人會借給他銀子周轉。否則到時候被他牽連進去,還要跟他一起被判欺君之罪。剛剛升官就給了皇帝這麽大的驚喜,不知他這尚書之位還能坐多久。”

申時前後,沈戚的行裝已經全部送往将軍府,四人分別乘上馬車往将軍府行去。

一刻鐘後,馬車在将軍府前停下,下人們正把東西往府上搬運,有幾個下人穿的是楊府的服飾。

楊家的管家站在石階下等候,瞧見了楊氏幾人的身影,笑着走了上來,“小人見過夫人,少爺,小姐,姑爺。”

楊氏點點頭,“我先随戚兒進将軍府看看,華兒,你先去和你外公外祖母請安吧。”

沈正平沖着楊府作了一輯,對楊氏道:“那夫人,我也先進去,和岳父岳母請安。”

楊氏颔首,扭身領着沈戚進了臨邊的将軍府,沈正平和沈若華一前一後,跟着管家進了太師府。

“表小姐,老夫人和大小姐現在在正堂,老奴引您過去。”

“有勞。”

沈正平迫不及待的問:“不知岳父大人現在何處?”

“老爺今日在書房處理朝務。”

“不知可否引我前去?我有些朝政要和岳父大人商量。”

管家應下,喊來邊上走過來的一個下人,道:“你領着姑爺去書房見老爺。”

“是,管家。”

沈正平一刻也等不及,步履匆匆的跟着那下人繞邊上的長廊往書房走去。

沈若華跟着管家來到正堂,堂中人還挺多,管家唱了句:“表小姐到——”

沈若華才拎起裙擺邁進堂中,雙手交疊盈盈一拜,“華兒給外祖母請安。”

“快起來快起來。”楊老夫人臉色本不大好,現在瞧見她倒是歡欣多了,招着手喊了沈若華近前,将人拉坐在臨近她的下首梨花木椅上。

沈若華沖楊老夫人笑了笑,目光稍擡,與站在對面的夫人對視了一瞬。

那夫人方才模樣有些尴尬,見她望過來,脫口說道:“縣主鐘靈毓秀,頗有大家風範,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沈若華從容不迫的笑了笑,“夫人謬贊了,夫人是……”

“這是羅太傅的夫人羅于氏,你不必與她問好,老身今日尋她來,可不是來唠家常的!”楊老夫人迅速沉下臉孔,敲了敲手裏的金杖,“你想好怎麽和老身解釋了沒有?老身可沒那麽多的功夫,和你在這浪費!”

“老夫人!”羅于氏焦急的呼喊,“臣婦方才不是和您解釋過了嗎?這就是個誤會……”

“誤會!你還敢說!”楊老夫人怒喝一聲,坐在末位的羅明珠身子一抖,直接從椅子上滑坐在地上,吓得臉色慘白。

楊老夫人瞥了她一眼,冷哼道:“現在倒知道害怕了,當初你更換你姐姐生辰八字的時候,怎麽就不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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