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正平也快速上前作輯,“臣給殿下請安。多謝殿下,送小女回府。”
霍孤擡手扶了楊氏,态度謙恭,對沈正平則只是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冷淡的說了聲嗯。
沈正平不敢計較霍孤的區別對待,目光往沈若華身上看了看,還頗為殷勤的吩咐府中侍從:“還不快送大小姐回房,華兒,府醫已經等在驚蟄樓了,為父讓他再替你看一看手上的傷。”
“王爺随下官到府上喝杯茶再走吧,府上還有些皇上之前賞賜的茶……”
“不必了。”霍孤冷聲拒絕,“本王還有些事要做,先告辭了。”
沈若華停下步子,打算随府上的人一道送他離開,霍孤翻身上馬,發現沈若華未走,便道:“你手上的傷要多多休息。你,扶你家小姐回去。”他看了眼蒹葭,半眯的眸中掠過一抹警告。
蒹葭迅速颔首,攙好沈若華的手臂,“小姐,咱們回院吧。”
沈若華擡眸,沖着霍孤點了點頭,轉身同蒹葭以及出來接人的習嬷嬷一道進了沈府。
沈正平與楊氏沈戚目送霍孤的身影消失在街道上,沈正平悄悄松了一口氣,目光投向沈戚,有些急促的詢問:“戚兒,為父聽聞今日在太子府,王爺為了華兒對丹陽郡主大打出手,可是真的嗎?”
沈戚不冷不熱的瞥了他一眼,“我還以為,父親會先問華兒為何受傷。”
沈正平面露窘态,打哈哈道:“此事蓉兒和萬兒已經和為父說過了。為父方才看華兒的傷勢好像不重,何況此事事出突然,為父也十分震驚。華兒與王爺的确是有過一段時間的接觸,但怎會親密至此?”
“這裏哪兒是談這些事情的地方!”楊氏側過身擋在沈戚跟前,冷眉冷眼的看着沈正平,“王爺為什麽救華兒,為什麽替華兒出氣,那是王爺自己的事。老爺若覺得好奇,不如去詢問王爺,正巧王爺還未走遠。”
沈正平被怼的尴尬,連忙告訖讨饒:“夫人莫氣,我不說了就是。我這不也是為了華兒的閨譽着想麽,我這是為了華兒好啊。”
“老爺若真是為了華兒的聲譽,方才就該和王爺說,日後離華兒遠一些。而不是等王爺走了才來逼問戚兒發生了什麽事。”楊氏毫不留情的反駁沈正平,“況且老爺沒聽過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嗎?王爺救華兒乃是王爺自己仁義,老爺該感激王爺才是。老爺你也一大把年紀了,可別學旁人只會往龌龊的方向想!”
“我……你……”沈正平被楊氏怼得無話可說,只得眼睜睜看着她領沈戚進了府,獨自一人啐了一聲。
楊氏拎着沈戚,步下生風一般往驚蟄樓去,路上的人煙漸漸稀少,楊氏的步子才停了下來。
她看了眼陳嬷嬷,“嬷嬷去邊上守好,我要和戚兒說幾句話。”
陳嬷嬷在二人之間來回看了幾眼,順從的低下頭,“是。”
陳嬷嬷走出去很遠,沈戚确認陳嬷嬷走遠了,才對楊氏說道:“母親想問我明白,不過此事不宜我與母親說,母親倒不如直接去問華兒。”
“如此明白的事,我還需再費心力去問?”楊氏将長袖甩在身後,愁眉苦臉的模樣,“華兒與榮親王國宴過後,我便看出不對勁了,只是當時華兒并未生什麽心思,我才沒有點破。”
“娘,榮親王,人不錯。”
“娘當然知道,娘也沒說他不好,只是華兒的身份太尴尬了。”楊氏嘆息了一聲,扭身走進邊上的歇腳亭中坐下,沈戚緊跟着她進去,靜靜站在她身旁,“榮親王也不是容易的人,四年前若不是……這天下恐怕就不是現如今這樣了。”
“東岳看起來風調雨順,百姓安樂。實則不過都是表面罷了。”沈戚垂落的眉眼中多了幾分憤懑與不屑,現如今的東岳唯一安穩的地方,就是比鄰國都的幾個州,至于那些偏遠之地,依舊是過着食不果腹的日子。
東岳帝上位後想的都是如何鞏固自己的地位,而非引領百姓走向安康,以致于朝堂之中忠于他、順從他的奸佞不少。
沈戚并不覺得霍孤想做皇帝有什麽不對,那些被東岳帝視為眼中釘的榮王黨,恰恰是撐起東岳的支柱,若是東岳帝想把他們一網打盡,那他們消失之時,就是東岳走向滅亡之時。
分明東岳帝現在的功績都是霍孤手下的人打出來的,那為何他只能做被皇帝忌憚的王爺,而不能揭竿而起做皇帝之位呢?沈戚扪心自問,若是霍孤造反,他必是忠于他的那一批人。
這是作為一名将軍,沈戚的想法。但若是換成沈若華的兄長,他并不想妹妹嫁這樣的男人。
他現在固然喜歡沈若華,但只要有朝一日他變了心,就再無人能左右他。
沈戚會保護妹妹一輩子,她想嫁誰都可以,太師府與自己會是沈若華最堅實的後盾。
他寧願妹妹喜歡一個普通人,這樣他可以一輩子保佑妹妹過得幸福快樂。但無奈沈若華現在喜歡的不是普通人,霍孤若有朝一日做了皇帝,他便無法再護沈若華周全。
除非霍孤一輩子喜歡沈若華。但一輩子這種事,誰又能說的清算的到。
楊氏打量着沈戚的表情,說道:“你與王爺,大約是同一年紀進的軍營,娘也看得出,你二人志趣相投。但戚兒,王爺始終是王爺,日後還有可能走的更高。娘實在不放心将華兒交給他。”
楊氏說完這話,自己有些臉紅,遙想當初她被丞相夫人坑害時,還是霍孤瞧出不對救了她一命……
楊氏迅速搖了搖腦袋,救命之恩不可不報,但也不能和此事混為一談,總不能因為霍孤救過她一命,她就将女兒給出去。報恩給什麽都行,沈若華是她的心頭肉,她不忍心讓女兒趟這趟渾水。
“日後你再與王爺相見,把娘的說的話委婉些告訴他。就說……王爺身世顯赫,華兒無法與他匹配。”
“娘現在暫且不必着急。榮王雖從未掩飾對妹妹的好,可他也并未與妹妹挑明,顯然還是有顧慮在其中。他也是聰明人,興許未解除隐患之前不會挑明,娘不妨先從妹妹那裏入手。”
楊氏輕嘆了聲,搭着沈戚的手站起身來,“你妹妹娘知道,方才下馬車娘就看出來了。她二人現在是兩情相悅,只可惜這中間擋着的不只是身份的溝壑,亦有許多。罷了,現如今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楊氏走下石階,忽然想起孟輕羅,面孔冷了下來,“對了,今日對華兒再三出手的郡主,絕不可放過。”
“娘放心,兒子已有打算。”
“若有什麽難處就去找你外公。她敢對華兒下手,也不看看她這郡主之位值幾斤幾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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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輕羅從未想到,自己一時的沖動會帶來如此嚴重的後果。
她的眼傷手傷都還未愈,太子就領着皇帝身邊的福公公帶着聖旨前來。
孟輕羅跪在空地接旨,僅僅聽了幾句便如遭雷劈一般不可置信。
福公公宣完聖旨,便耷下眼看着孟輕羅,怪聲怪氣道:“皇上已經派人連夜趕往羌平,收回當年的聖旨。孟姑娘現下已不是丹陽郡主,丹陽也不再是姑娘的封地。今年丹陽的收成歸于福山縣主,以作賠禮。”
“羌平王妃教女無方,太後責令其在五日內速速前來京城受訓,剝奪一品诰命夫人的位置,降為三品淑人。管家之權暫時交予側妃。羌平王教女無方,縱容其在羌平打殺無數平民及小官子女,罰俸三年。命其分出府庫一半錢財撥給所有受罪之人,以平息衆怒。”
“孟姑娘,皇上的旨意大致如此。太後讓奴才轉告孟姑娘,日後小心行事,切勿招惹不該招惹之人。”
孟輕羅頭暈目眩,還不曾看清福公公的臉,就搖晃着身子暈在了地上。
一衆侍女手忙腳亂的将人抱回了屋中,太子冷着臉對福公公道:“公公将聖旨留下即可,等丹……輕羅醒了,孤會把聖旨給她。對了,輕羅的事,不知母後她知不知道?”
福公公将聖旨給身邊的小太監拿好,對太子道:“皇後娘娘已經知曉此事,本想勸皇上從輕發落,但太後與皇上堅持要重罰。且沈将軍與楊太師一定要皇上給個說法,榮親王又搜羅了孟姑娘近些年的不少罪行,若是不罰實在難以服衆。”
太子抿了抿唇,而後又問:“羌平王妃何時前來京城?”
“奴才出宮前聽說,王妃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對了,一道前來的還有永平縣主。大約三兩日就能到京城了。”福公公畢恭畢敬的替太子解惑。
“好,多謝公公。來人啊,送公公回宮。”
福公公躬身作輯,與前來的小太監離開了太子府。
太子立在庭院之中,若有所思,一名男子走上前來,太子沉吟片刻,看了他一眼道:“羌平王妃怎會來的這麽快,孤記得,之前讓人封鎖了消息,就是不希望此事、牽扯到羌平王。”
當年皇後就是為了為他拉攏羌平王,才與羌平王妃義結金蘭。孟輕羅是羌平王夫婦最疼愛的女兒,此次未能護住她,恐怕羌平王夫婦已經心存不滿,現下還牽扯到了二人,就對他更加不利。
太子咬着牙,郁悶的猜測究竟是誰洩露了此事。
“殿下不必太過糾結于此。畢竟此次孟姑娘招惹了太多人,榮親王一看就是要将孟姑娘置于死地。上報的奏折之中,孟姑娘在羌平犯下不少的人命案。不過此次皇上已經足夠給羌平王面子了,頂着壓力不曾問罪孟姑娘,只是撤了她的郡主之位。已經鬧到這樣的地步,就算殿下不想牽扯羌平王夫婦,也遲早會牽扯到。”
太子眯了眯眸,輕撚指腹,“看來,皇叔的确栽在了沈若華這裏,現如今看來,他顯然不再隐瞞了。”
“如今京城流言蜚語衆多,皆是關于二人的。殿下可要操作一番?若真讓榮親王娶到了福山縣主,對殿下可是十分不利啊……”幕僚擔心道。
“急什麽。沈若華家世再如何強大,也不過是楊太師的外孫女,楊清音才是楊太師與楊将軍的愛孫、愛女,可不比沈若華的身份穩固多了?”
太子背過手漫步往書房行去,幕僚緊随其後,笑道:“殿下說的極是。皇上也屬意楊清音為殿下的王妃,想來是不會有差,有了楊清音,楊太師就沒理由再繼續中立了。只是……”
太子回頭瞥了他一眼,“只是什麽?”
“只是皇後娘娘,好像更中意丞相府的白小姐。”
“一正一側罷了,都是小事。父皇現在信任孤,孤的位置就坐的穩。孤身為太子,娶兩個世家貴女有何不可?只要利用的好這二女,便再無人能抵擋孤登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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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味樓雅間之內。
沈正平穿着常服急匆匆的趕來,守在門外的侍衛笑道:“大人總算到了,我們王爺恭候多時了。”
“是下官的不是。”侍衛推開房門,沈正平迅速走了進去,來到八仙桌旁。
“臣給王爺請安。請王爺恕罪,臣并非故意來遲,只是近日事務繁多,臣不敢懈怠。”
公孫荀坐在桌邊,淡淡一笑,“大人不必多禮,本王沒有要怪罪大人的意思。本王也知曉,大人近些日子為了戶部尚書之位,正焦頭爛額。大人先坐下吧,本王點了這裏的好酒,給大人品嘗。”
沈正平戰戰兢兢的坐下,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多謝王爺款待。”
“本王知道大人近些日子的難處。朝中的言官一向如此,任哪一位大臣出一點差錯,便要上奏參人。大人是戶部的老人了,大人的功績本王和諸位大臣都看在眼裏,這戶部尚書之人,大人是、志在必得。”
“臣多謝王爺贊賞!”沈正平埋頭道謝,心裏卻郁郁。
公孫荀喝了幾杯酒,見他恹恹的模樣,眼底掠過一絲算計,他放下手中的白酒杯,笑着說:“大人若是實在不放心,本王這裏也有一些法子,能幫大人盡快拿到這戶部尚書的位子。”
沈正平一下子變了臉色,驚喜的追問:“敢問王爺,是個什麽法子!”
“大人是戶部的老人,父皇卻因為大人往日的一個過錯,找一個遠遠不及大人之人,非要做個比較。本王覺得沒有必要,但既然是比試,只要出現一點差錯,大人不就勝了嗎?”
沈正平有些疑惑,沉思許久猜不出,便追問:“臣愚笨……”
“戶部掌管天下錢財,最忌諱什麽,不需要本王告訴大人吧……”
沈正平眼睛一亮,計上心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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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蟄樓
章太醫替沈若華敷上草藥,微微動了動她的手腕,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恭喜縣主,縣主的傷勢已經大好,想必再過不久就不必用木塊固定了。”
沈若華也十分欣喜,“那真是太好了,每日架着這木塊着實不好受。多謝章太醫。”
蒹葭将身上的錢袋掏出,遞到了章太醫手中:“這是小姐給太醫的一點心意,請太醫收下。”
章太醫驚慌推拒:“這怎麽行……”
“太醫就收着吧。說起來這一陣,太醫常常在宮中、宅院與侍郎府奔波,還是我的不是。這點小東西不成敬意。”沈若華笑着對章太醫道。她本是告訴霍孤不必麻煩章太醫,但霍孤始終不放心旁人,無奈只能讓太醫來回奔波。
但霍孤也并未薄待章太醫,這短短一段時日下來,霍孤給章太醫的賞賜足足超過了他在皇宮的月俸。
故而章太醫才不願收沈若華的銀子,他與沈若華解釋後,沈若華也執意讓他收了下來。
“王爺給的是王爺的,太醫治的是我,我當然也要給一份,太醫不必覺得不好。”
沈若華頓了頓,沉默半晌,又詢問章太醫:“對了,孟輕羅的傷勢如何了?”
“孟姑娘的眼傷已經好了,除卻平日裏看東西仍有些不便,并沒有旁的不對。至于手……臣就不便多說了。”章太醫拱手作輯,不再作答。
孟輕羅的手傷是霍孤親自幹的,旁的太醫都沒有法子讓她完全痊愈。
讓章太醫替孟輕羅治傷是皇帝的吩咐,至于能不能治好,保證完全沒有後遺症,卻不是章太醫自己能左右的。
沈若華點了點頭,沒有再問。
“蒹葭,送太醫出去吧。”
“是,小姐。章太醫請——”
“臣告辭了。”章太醫拱手作輯,與蒹葭一起離開了驚蟄樓。
現如今剛過晌午,沈若華有些困倦,打算歇息片刻。
習嬷嬷剛準備放下床帏,蒹葭就跑了回來,“小姐,府上來了人想見您。”
習嬷嬷動作一頓,沈若華示意她不必繼續,詢問道:“是誰啊?”
“奴婢也不認識,只是奴婢看她,長的有些肖似孟輕羅。”
沈若華并未褪去外衫,同習嬷嬷确認她衣着得體後,才說道:“請她去外院會客堂吧。”
“是。”
習嬷嬷替沈若華穿上繡鞋,披上大氅,待蒹葭回來禀告說人帶到了,才起身往會客堂去。
蒹葭攙扶着她,在她耳邊低聲道:“奴婢看這位姑娘小家碧玉的,雖長的像孟輕羅,但性子卻截然不同。”
“聽聞羌平王妃受太後吩咐前來京城,此女大抵也是羌平王府的人,應該是孟輕羅的姊妹。”
沈若華面不改色的踏入會客堂,站在堂中的女子穿着鵝黃色的錦裙,步履款款走到她身前,欠身一拜。
“見過沈姐姐。”
她擡眸與沈若華對視,語氣溫柔的說:“我是前來替輕羅向沈姑娘致歉的。”
“我名喚孟銀秋,是輕羅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