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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成想府醫沉默了好一陣子,臉色卻趨于尴尬和不可置信。

等他移開手,裴氏已經大概猜到了結果,喘息漸漸加重:“是不是沒懷?”

府醫五官擰起,緩緩點了點頭,“……姨娘別急,孩子早晚會有的……”

語畢,他下意識的往一邊躲閃,生怕裴氏聽完發怒危及到他。

沒成想等了好一會兒,廂房內依舊十分安靜,府醫試探的擡頭看去,見裴氏五官緊皺,搭在桌案邊的手死死捏着手裏的絹帕,反應居然相對鎮定,擡眸朝他看來,語氣輕飄:“府醫可否确認,我身子毫無問題?”

府醫垂下頭思忖片刻,回道:“在下替姨娘診脈數月,可見姨娘身子強健,且正值壯齡,是最适合懷孕的年紀,之前在下給姨娘的靈藥,對大多數人都十分有效,不知為何到了姨娘這裏……”

裴氏喊了停,打斷了府醫的話。她細細斟酌了半晌,複又詢問:“老爺這陣子可有在府醫那裏看過身體?”

“并沒有。年關之際老爺公事繁忙,若是身子沒有太大的問題,是不會來找在下看脈的,姨娘的意思是?”

裴氏抿起了唇,緩緩搖了搖頭:“沒事,你先回去吧,改日再有變故,我再差海蘭去尋你。”

府醫應聲颔首,行禮告退。

沈城這段日子閑在府上,往日他還經常去獻王府做事,這一陣因為被獻王恩準休沐,他整日除了去讨好玲珑,倒是沒什麽正經事做。

今日他照例用完早膳,吩咐侍從去把送人的糕點取來,精心打扮了一番準備前往海棠齋。

臨出門時卻突然有侍從前來禀告,躬身說道:“二少爺,少夫人求見。”

沈城皺眉,言語中隐有厭惡:“她來做什麽?你讓她滾回院子去,莫要出來礙人眼!”

說罷便欲拂袖而去,禀告的下人愣了愣,連忙又追了上去,說道:“少爺,少夫人說有要事要和您商榷,還說、還說此事是關乎您性命的!您還是去看看吧少爺!”

那侍從一邊跑一邊說,喘息不勻,但意思表達的倒是明确,沈城腳下步子一頓,眼中的情緒也換成了狐疑,扭身看了一眼侍從,“她真的是這麽說的?”

“小的不敢胡說。”

沈城輕嘶了一聲,背手沉思了須臾,扭身折返內院,吩咐近身仆從:“你去将萬靜娴帶來。然後把這栗子糕送到海棠齋,就說我今日有公事不能前去。不要和玲珑提及萬靜娴的事。”

“小的明白。”侍從捏緊了手裏的食匣,扭身往院外奔去。

沈城折回房中,在外室的桌邊落座,靜靜的等着萬靜娴。

過了半晌,萬靜娴邁着碎步從游廊邊走了過來,拎起裙擺走進屋中,盈盈一俯身:“妾身給少爺請安。”

她今天的裝扮是花了心思的,上身是水藍色的絨邊夾襖,繡着活靈活現的海棠花紋。下身是由藍到白的錦裙,邊角紋着金線,走起路來左右搖晃,水波一樣惹眼。腳下是一雙海棠底繡鞋,隐在裙下若隐若現。

她的打扮大致是照着海棠齋那位穿的,若不是并非同一張臉,沈城一眼看過去,都要以為來的是玲珑,而非往日那個沉默寡言膽小怯懦的正室。

沈城目光審視的看了她兩眼,便喊了起,揚聲沖門外的下人道:“将房門合上,你們都到廊下候着,沒我的命令不許過來。”

“是。”

下人應聲合上房門離開,屋中獨留沈城和萬靜娴兩人。

萬靜娴下意識的看了眼合上的門,臉上漾起一抹笑容,提起腳尖朝沈城走去,語氣綿長的喊了聲:“少爺……”

沈城擰起眉,擡手擋住了她,不耐道:“你過來到底有什麽事?若僅是為了耽擱我的時間,你自己掂量後果!”

萬靜娴對上沈城的眼睛,身子猛地一顫,思緒閃到除夕夜那日,他掐着沈佑脖子的時候。

萬靜娴腿一軟,軟綿綿的跌坐在了地上,冰涼的青磚讓她清醒了些,說道:“妾身沒有騙少爺,妾身真的有重要的事說。”萬靜娴咽了口口水,将昨夜沈若華的事完整向沈城複述了一遍。

“你說什麽?!”沈城拍着扶手猛地站了起來,“你說沈若華要殺我!”

沈城眼角垂了下去,臉色陰森森的,“她說要怎麽殺我?你仔仔細細的說,一句話也不準漏!”

“沈若華她、她只說,若是妾身聽她的話,就可以讓妾身全身而退。可是妾身對少爺忠心耿耿,自然沒有答應她的話,她十分生氣,就、就走了。妾身也不知她打算怎麽對少爺動手。”萬靜娴心虛的說道。

她本意是想來和沈城表忠,沒想到說完後便被沈城甩了個巴掌,扇的她腦袋七葷八素的。

耳旁傳入沈城不可置信的低吼:“你這蠢貨居然當着面拒絕了!你不答應她,怎麽知道她要如何對我動手!她手段那麽多,若是我不知她具體怎麽做,我要怎麽提前做準備!你這蠢貨!”

萬靜娴傻了眼,捂着臉哭噎:“妾身、妾身也沒想那麽多,她要妾身傷害少爺,妾身當然不能同意啊……”

“閉嘴!”沈城一嗓子吼怕了萬靜娴,她鼻涕眼淚糊了滿臉,心裏一陣委屈又一陣後悔。

沈城沒再理會她,獨自一人發了一會兒脾氣,冷靜下來後,在她身前半蹲,鉗住了她的下颚:“既然沈若華同情你,一次拒絕或許不會徹底激怒她,明日你主動去驚蟄樓和她請罪,就說同意做她的幫手!演的像一些,知道嗎!”

萬靜娴一臉的抗拒,奈何沈城現下步步緊逼,容不得她後悔和拒絕,只得流着淚點頭。

沈城心底是懼怕沈若華的,他知曉,無論是他會試舞弊被發現,還是彭氏慘死,都和沈若華脫不開關系。

自從彭氏倒了以後,他盡量躲避着沈若華,卻沒想到沈若華依舊要對他下手,未知的恐懼才是最可拍的。

沈城放開了萬靜娴,破天荒的将她摟在了懷裏,安撫的摸着她的頭:“娴兒,此次你若是能替我躲過這一劫,便是立了大功了。日後我待你,會和玲珑一樣,之前的事都是我混賬,你不會怪我吧?”

萬靜娴貼在他胸口,眉眼耷下,心裏仍忐忑着,半點不相信沈城的花言巧語,回答的聲音都顫抖着:“妾身明白,妾身不怪少爺,這次的事,妾身一定會做好的。”

萬靜娴在沈城的院子待了兩個時辰,出來時魂不守舍的,倒是沈城一改之前的不耐煩,臉上帶着笑,親自把萬靜娴送出了院子,還替她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回去的路上小心一些,院子裏若是有缺的東西,就和我說。”

“今夜我去你那兒陪你。”他附在萬靜娴耳邊低聲說道。

萬靜娴埋着頭嗯了聲,待沈城表現完,才扭身領着蕊兒離開了院子。

回去以後,萬靜娴才卸下之前僞裝的鎮定,哭喪着臉坐在軟榻上。

蕊兒上前替她脫鞋,說道:“少夫人去和少爺求誠,看來效果不錯,少爺對少夫人的态度好了不少。”

萬靜娴看向蕊兒,不知所措的說道:“少爺要我主動去和沈若華求和,答應幫她做事,套出她究竟想要如何對少爺下手。可是、可是昨日我已經徹底得罪了她,且她生性多疑,我現下去和她求和,她怎麽可能相信我。說不定還會驚動她,屆時她若是知道,我把事情透露給了沈城,首當其沖死的就是我了!”

萬靜娴拉住蕊兒的手,求救似的說:“我該怎麽辦啊蕊兒!”

“夫人你先別急,咱們慢慢想辦法!”蕊兒反握住她的手,眼珠左右轉了轉,雙眉緊蹙,好似十分賣力的想主意似的,萬靜娴希冀的看着她,掌心都漸漸濕潤起來。

驀地,蕊兒忽然道:“夫人!奴婢想到法子了!”

萬靜娴忙将她拽起,将她拉坐到對面,“什麽法子?”

“就像夫人所說,現下去和大小姐求和,定會露出馬腳。那現下唯有一計,便只能在少爺那裏,糊弄過去了!”

“你是說,要我說謊騙少爺?”萬靜娴擰起眉,“可若是少爺真的被沈若華害了,那我豈不是就……”

“夫人,你不妨反過來想想。依奴婢的想法來看,大小姐指不定已經猜到,您會把此事告訴少爺。”蕊兒道。

萬靜娴大驚,蕊兒攥緊了她的手,示意她鎮定,娓娓道來:“您昨夜拒絕大小姐,可見您對少爺的忠心,那您把此事告訴少爺,便一點不奇怪了。大小姐必定猜得到,所以,大小姐不一定會動手。”

萬靜娴琢磨了半晌,被蕊兒的話說服,“你說的有道理,她找我幫忙不成,我把此事透露給少爺情有可原,她興許害怕少爺有所準備不能成功,便不會對少爺動手。”

“若這樣,對夫人來說就極為有利了!”蕊兒眼睛微微發亮,直勾勾的看着萬靜娴,“夫人随意編出幾個害人的法子告訴少爺,就說是大小姐想的害少爺的計謀,先把少爺穩住。那大小姐沒有動手之前,少爺就會護着夫人,夫人的目的不就已經達到了!”

萬靜娴低落的臉色漸漸紅潤了起來,激動的點頭:“對啊!你說的對!就這樣辦!”

解決了一件大事,萬靜娴欣喜不已,她想了想,将手腕上的玉镯褪下的,遞給了蕊兒,溫柔道:“此事多虧了蕊兒你,這玉镯我帶了好一陣子,是頂好的玉,現下就賜給你了。”

蕊兒立即跪下,雙手過頭接來了玉,歡喜道:“奴婢多謝夫人賞賜!”

“好了,我要休息了,今夜少爺過來,你吩咐下去準備準備。”

“是。”蕊兒颔首作答,俯身退出了廂房。

合上門後,守在門口的侍女湊了過來,低聲問道:“蕊兒姐姐,夫人今日去看少爺,可有進展嗎?”

蕊兒扭頭看了她一眼,這丫鬟自萬靜娴進門就跟在她身邊,也能說是老人了,自然對主子榮寵萬分關心。

蕊兒笑了笑道:“少爺說了,今晚會過來,夫人讓我們好好準備。”

蕊兒将握在手裏的玉亮了出來,套進了自己的手腕上。

那丫鬟眼睛一亮,伸手攥住了蕊兒的手,撸起袖子,驚訝道:“這玉镯,夫人進府就帶在手上了,聽說是極好的暖玉,居然賜給你了!蕊兒,夫人複寵,你功勞不小啊!”

蕊兒故作羞赧的收回手,推開了那丫鬟,“什麽功勞,你可別瞎說。行了行了,我先去做事了。”

蕊兒急匆匆的離開,臉上的一抹不自然被那丫鬟輕易捕捉,她眼珠轉了轉,眯起眸扭身離開了。

海棠齋

“姨娘,奴婢暫時知道的,就這些了。”

玲珑坐在上首,垂着長睫沉默不語,看了那丫鬟許久才道:“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日後我再尋你。”

丫鬟應了聲,麻利的爬了起來,走出了廂房。

玲珑深吸了一口氣,手搭在桌案上,擰眉道:“明月,你說這萬靜娴,究竟是想到了什麽法子,居然能讓沈城回心轉意?方才于瑞說他今夜不來了,要去萬靜娴那兒?這倒是稀奇的很。”

明月:“二少爺現在癡迷小姐,萬靜娴居然能在這個關頭将二少爺喊過去,必定不是什麽小事。從方才黃鹂的話來看,她身邊的丫鬟必定知道些事情,小姐可否要将她……”

“畢竟是萬靜娴的貼身丫鬟,之前不是沒給她遞過銀子,她倒是血性,一文也不要。可見不是好買通的人,暫且看着吧,我不信單憑萬靜娴那蠢婦,真能讓沈城回心轉意。”玲珑信誓旦旦的笑了笑,端起茶盞品了口茶。

驚蟄樓

習嬷嬷快步走進廂房,邁進內室,“小姐,蕊兒那邊傳信,說事情解決了。只是,出了個小小的變故。”

沈若華停下手裏的動作,緩緩擡眸:“什麽變故?”

“萬靜娴的院子裏,有個丫鬟有些奇怪,蕊兒說她不确定是誰的人,就拿了她,做了個見證……”

沈若華撂下手裏的物什,想了想道:“萬靜娴身邊僅剩幾個老人,除卻沈城身邊的那位,還有誰會差人在她那兒……嬷嬷告訴蕊兒,不必擔心。此人可以利用,必要時是很好的助力。”

“是。”

習嬷嬷俯身正欲離開,廂房外又傳來腳步聲,蒹葭快步走進,小聲道:“小姐,大少爺來看您了。”

沈戚立在珠簾外,并未急于進去,習嬷嬷走到衣架旁,将沈若華的外衫取了下來替她披上。

沈若華吩咐蒹葭移走了桌上的筆墨紙硯,才道:“哥哥進來吧。你們都先下去。”

習嬷嬷和蒹葭行完禮後便紛紛離開了廂房,順帶關上了廂房的朱門。

沈戚換下了甲胄,穿了身常服來的,沈若華打眼一看,便彎起眉眼笑着說:“這衣裳一定是娘繡給哥哥的,要麽哥哥平日裏穿的顏色都寡淡,哪裏有這樣亮眼的。不過哥哥穿亮眼的衣裳也好看,沒有公事時,可以常穿。”

沈戚在沈若華對面坐下,聽了她的話,有些為難的皺起眉,輕嘆了聲說道:“在邊關時,将士不許穿顏色鮮亮的衣裳。我和娘提了,她卻說在京城無礙,偏要我穿着……”

沈戚不懼天不懼地,偏偏對身邊的兩個女人沒有法子,愁的素日冷凝的面孔都柔和了些,沒了往日令人望而卻步的冷漠。

沈若華捂着嘴笑了起來,“哥哥便遂了娘吧,你平日穿的太寡淡,姑娘們瞧見恨不得退避三舍,哪裏敢近前。娘是為了哥哥的終身大事着想呢,哥哥快些給娘找個合适的兒媳婦,屆時哥哥穿什麽娘都不會管了。”

沈戚皺着眉,一手成拳置于嘴邊,咳嗽了幾聲,故作沉肅:“婚姻大事豈能兒戲,哪裏是說找就能找的。”

沈若華支着下颚打量着沈戚,見他雖然有些羞赧,但眼底卻平淡無波的模樣,便知道他現在是‘六根清淨’,和寺裏的和尚沒有兩樣了。

她晃了晃腦袋,嬌笑着附和:“哥哥說得對,都說天定姻緣。姻緣是天定的,急也急不來,可哥哥好歹要給娘一些甜頭。現下既然有空閑,合适的貴女見上幾面也無妨,說不定這天定的好姑娘,就在其中!”

沈戚側目看了眼沈若華,嘴角一彎,“今年是你及笄之年,你在這後院足不出戶倒是清閑,這一陣找我吃酒的人可是不少,都是與你年齡相差無幾的官家少爺,同我打聽你可有訂親的人選。”

沈若華松了支下颚的手,嬌嗔的看了眼沈戚,“不是說哥哥麽,怎麽還扯到我身上了!”

沈戚慢悠悠的笑着,“勸我倒是勸的有模有樣,現下你也到了年紀,總不能我勸你,你便煩了吧。”

“哥哥怎麽就确保,我會像哥哥這樣呢?”沈若華眨了眨眼,笑容中帶了些意味深長。

沈戚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了下去,緩緩開口:“華兒已有心上人了?”

沈若華手肘搭着桌邊,垂眸看着膝上的錦被,時不時用指甲勾一勾上頭的金絲,悶聲回答:“倒也不算,但也有些好感。不是說姻緣急不得麽,何況我剛剛及笄,日子還常。”

沈戚凝着她的臉,蒲扇似的睫扇了扇,斂住眼底的深谙和探究,緩緩開口:“自除夕過後,我閑暇無事時,常有人遞帖子請我前去吃酒赴宴,我一一拒絕了。但有一人邀約,我去了兩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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