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彼時,坤寧宮內
公孫婉搭在玫瑰椅上的手死死攥緊,臉上悠閑的笑容寸寸僵硬。
公孫岚看好戲的模樣也變得尴尬了三分,她眼尾飄忽的看向公孫婉,低聲嘀咕道:“從沒聽過沈小姐的琴,如今聽來當真與五皇姐不相上下。”公孫岚頓了頓,壓低嗓音道:“只是五皇姐所彈琴師伯牙之曲,比她更高深三分。”
公孫婉強扯出一抹笑容,心裏半點沒被公孫岚的話所安慰。她彈伯牙的高山流水實則并不輕松,強撐着彈完一曲,曲意卻十分空洞,只能哄哄不懂琴的人。而沈若華所奏之曲雖然簡單,卻看得出她手法娴熟信手拈來。
她聲調清越,随意唱出的調子更是應和琴曲。公孫婉看着沈若華那張含笑望來的面孔,死死攥住扶手,才忍住了上前掀翻那古琴的沖動,公孫岚讪讪的別過頭不敢說話,生怕遭了連累。
皇後與楊氏坐在坤寧宮寝殿的榻上,二人之間的桌案擺了一副棋盤,二人執着棋子下了一半,就聽見了殿外傳來的琴聲和歌聲。
皇後饒有意味的笑着,一邊落子一邊說道:“這歌聲,聽着像是沈姑娘。”
楊氏垂着頭落子,微微一笑回道:“想必是小女。”
“若華的琴好像也是和舒太妃學的,本宮還是第一次聽。果然是舒太妃的得意門生,這琴意勝了婉兒千百倍。”皇後落下一子結束棋局,直起身子接過丫鬟遞來的茶。
楊氏謙恭道:“娘娘能贊若華一句,是若華的福氣。”
芙蕖上前收整了棋盤,二人正準備再下一盤,殿外的宮女便走進寝殿道:“皇後娘娘,太後娘娘和榮親王來了。”
二人立即擱下了手裏的棋子走出寝殿接駕。
“太後她人呢?”皇後見殿外無人,問守門的宮女道。
“太後娘娘和榮親王去了後花園。”
皇後笑看了一眼楊氏,“想必太後是聽見了若華的琴聲才來了坤寧宮。”
皇後走到後花園時,沈若華的曲子還沒奏完,園內的人都目不轉睛的望着亭內,并未注意到她們的到來。
太後和榮親王站在月門處,二人也是靜靜聽着,并未踏入園內。
皇後笑着走了上去,低身同太後福禮,“臣妾給太後請安。”
霍孤微微颔首作輯,“皇嫂萬福。”
“王爺客氣,不必多禮。”皇後直起身點了點頭,“王爺真是孝順,剛剛回京便進宮看望太後。太後這些年對王爺甚是惦記,王爺這些日子留在京中,也要多進宮陪陪太後。”
“皇嫂說的是,臣弟謹記。”霍孤面無表情道了一句,态度十分冷漠。
皇後收斂了笑容沒有多說,園內的曲子和歌聲停了,一直望着沈若華的太後動了身子,“她唱完了,走,陪哀家進去。”太後将手搭在霍孤臂上,邁入後花園內。
走在後面的安姑姑高聲說道:“太後娘娘、皇後娘娘到——”
剛剛結束琴曲,尚且站在涼亭內的沈若華早已注意到三人的身影,順勢半蹲在地,同不遠的諸人一道行禮問安。
太後推拒了霍孤要扶她坐下的意思,徑直走到涼亭下,“都平身。來,過來,來哀家這。”
沈若華也沒想到太後突然出現,她緩緩站起身,邁下石階幾步,來到太後身前。
太後偏着頭看着她半晌,笑問:“方才那首曲子,是你自己譜的嗎?哀家也彈琴,只是沒聽過你那曲子。”
“若華不才,琴技尚且不到家,不敢輕易彈奏先人所奏的名曲。既是為了助興,便挑了往日閑暇時做的曲子。”沈若華微垂着頭,淡定從容的回答。
站在太後邊上的公孫婉沉着臉,落在沈若華身上的目光帶着怒火。
太後挑了挑眉,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你與婉兒皆是舒太妃的徒弟,但這想法卻背道而馳。我記得婉兒甚愛彈奏先人的名曲,往日她來陪哀家時,經常彈琴給哀家解悶。”
“臣女在舒太妃身邊學琴,僅學了兩年不到,五公主比臣女學的時間長,自然是比臣女有底氣模仿先人琴曲。”沈若華不疾不徐的解釋,半點不留破綻。
太後見她不入套,臉上的笑容也真實了些,眸中帶了幾分贊許。
“我大岳推崇古琴,女輩中能有你二位佼佼者已是十分不錯。”太後拍了拍沈若華的手,“你若是對古琴尚有興趣,可經常來哀家宮裏,哀家雖算不上琴技卓絕,可懷瑾琴技極佳。”
太後往邊上偏了偏身子,沈若華擡眸看去,眸中神色波瀾不驚,微微屈了屈膝,“榮親王萬福。”
“平身。”霍孤語調平和,目光慢悠悠落在她脖頸間,“今天天氣不熱,怎麽還圍着兔絨圍脖觐見太後。”
他看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叫沈若華陡然警惕了起來。
“臣女畏寒,前幾日剛得了風寒,正是養病的時候,自然一刻不敢懈怠,還請娘娘和王爺體諒。”沈若華雙手置于腹間,看似平靜,卻叫霍孤察覺到了那極力掩蓋的一瞬失态。
太後別過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沈若華半晌沒聽見霍孤回話,袖下的手有些緊張的蜷縮,正欲再說,身前驀地傳來一聲微啞的悶笑。
沈若華耳尖動了動,只是再擡眸時,眼前的人依舊是面無表情,輕飄飄道:“本王随口一說罷了,沈姑娘不必緊張。”
沈若華舌尖抵了抵牙床,莫名有些被戲耍的不爽。
皇後站在邊上看了片刻,突然開口:“王爺的确對琴曲有所研究。本宮還記得三年前,先帝還在世時,王爺初次領兵出征,在皇城上彈得一手《将軍令》,渾厚堅實、氣勢磅礴,叫軍心大善,饒是先帝都稱贊不已。”
“《将軍令》一曲,本就是振奮軍心的琴曲,大岳沒有一位女子能奏出此曲。男子之中,也唯有九皇叔所奏最能達到其效,只是……九皇叔久經沙場,彈得都是安軍心的琴曲,如何能指點沈姑娘呢。”公孫婉在人後接下話茬。
三年前九皇子霍孤适齡參政,領兵出征,又被先帝封為指揮使,軍中數人不服,覺得讓那白面無須的公子領兵行軍簡直是無稽之談。可就是那一年,出征前的比試,出征時的一曲,驚豔了全京的百姓和将士。
先不提霍孤琴技如何,便是因為他現如今的身份,讓他多與沈若華接觸,都是天降的恩賜。
公孫婉怎能讓沈若華如意?
她的琴技不必沈若華差,與霍孤又是皇親,憑什麽她得不到這殊榮?
公孫婉面容微微扭曲。
太後悠悠瞥了她一眼,張口一番話,叫公孫婉面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