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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白了眼霍孤,默不作聲的扭身往寝殿外走,霍孤輕咳了聲,側目看向沈若華:“走吧。”

“啊?哦。”沈若華愣了愣,将手裏的經書給了身側的蒹葭,落霍孤半步緊跟着出了壽康宮。

三人剛來到正殿前,站在宮門前的齊言就迎了上來,他臂上搭着一件白色披風,欠身行禮。

太後步子一頓,目光落在他手上的披風上,啧了聲:“齊言,你這披風哪裏來的?哀家看着有點眼熟。”

齊言從小就跟着霍孤,太後對他的态度也很随和,齊言直起身子,下意識的看了看霍孤的眼色,見他沒有動作,才垂首乖乖作答:“今日風大,王爺讓屬下去問五公主借一件披風給沈小姐。這件披風是尚衣局剛趕制出來的新衣,公主還未穿過。”

沈若華詫異的往霍孤看去,見他目光淡定,十分自然的從齊言手中接過披風,扭身替她搭在了肩上,纖長的指尖攥着細長的線繩,繞成一個結固定在她脖頸處。

沈若華下意識的擡手摸了摸身前的繩結,耳尖燒的厲害,聲音細如蚊蠅:“多謝……”

霍孤薄唇輕抿,音調微啞:“無礙。”

太後眉眼彎起,笑道:“是哀家考慮的不周,到底是懷瑾心細。華兒,這披風你就穿回去吧,改日哀家吩咐尚衣局再做幾件補給婉兒。”

沈若華福身:“是,太後。”

太後撫着胸口,滿意的越過宮門,搭着安姑姑的手乘上轎攆,往禦花園走去。

沈若華和霍孤不能坐轎,只能步行跟在太後身旁。

宮內朱牆青瓦壘得很高,擋住洩下的夕陽,走在暗處的确是冷風陣陣。沈若華垂眸盯着自己的腳尖,微涼的風拂着臉,身上卻暖洋洋的,耳尖也燙的有些惱人。

安靜的夾道之中,只有細碎的腳步聲,沈若華眼尾小心翼翼的掃了兩眼,見無人注意她,才悄悄擡起手,在耳尖上狠狠揉了揉,像是想把那股久久不散的熱氣給揉下去。

可惜熱氣倒是散去了,卻因為她用力過猛,瑩潤小巧的耳朵紅了一片,比方才更加明顯了。

霍孤高了她一個腦袋,将她方才的小動作看的清清楚楚,悶笑了聲,稍側了側身子。

沈若華正懊惱着,耳邊忽然傳來一股熱氣,呼吸間打在她耳垂,沈若華身子一僵,腳下一個趔趄。

霍孤眼疾手快的拉住她的胳膊,穩住了她的身子,淡淡的笑聲響在她耳邊,悄聲道:“乖,別這麽用力,會疼……這樣,就沒人能看見了。”說話間,撩起她身後的白色兜帽,罩在了她的頭上。

沈若華今日打扮的很素淨,頭上沒帶幾樣珠釵,兜帽戴到頭上以後,風是感覺不到了,耳尖的紅也被遮住,可沈若華卻覺得更加難受了,半個身子都覺得不對勁。

她往邊上動了動,離霍孤遠了點,兜帽下的面孔詫異中帶着說不出羞憤,她極力想忘卻方才霍孤說的話,卻似乎成了反作用,弄得她滿腦子都是他脫口的第一個字!

自從她長大以後,就連楊氏和沈戚都沒再對她說過乖了。而且,這同一個字從不同人的嘴裏說出來!

沈若華渾身都要燒起來了,她怎麽也想不明白,霍孤今日怎就如此主動,上次見面他雖也沒怎麽掩飾,但也并未和她如此親近。難不成是到了太後跟前,被太後逼的嗎?

沈若華吐了一口濁氣,強行壓下內心的悸動,用力撚着指尖。

霍孤臉色緊繃,不安的注意着沈若華的舉動,見她雖有些不自在,卻并未有厭煩的情緒,心下才松了一口氣。往年二十年內,他接觸的都是正兒八經的男人,聊的都是如何打仗殺人,從不知喜歡一人該怎麽做。

一年下來為她做的所有事,都是順應內心所為。往日不明對她的在意是什麽意思,不論是幫她還是什麽都可以心安理得。現下知道心悅她,做什麽都拘謹,擔憂自己的所作所為,她會不會厭煩。

之前的二十年對他而言太空白。先皇過世之前,他無休無止的學習治國之道、兵法和武功,生活單調無味。先皇的那些子嗣之間勾心鬥角,他不屑與之為伍,獨來獨往成了習慣,練就了現如今寡淡的個性。

除了太後和齊言,他連好友都極少。性子太冷,就不知該如何何人親近,如何愛一人。

過慣了一人的生活,他以為自己那冷冰冰的王府再不會有什麽生氣,不成想上天還是厚待他的。

霍孤笑了笑,眼底的冰霜散去,冬日的豔陽總會融化湖上凍得結實的冰層,他會牢牢抓住融化他的太陽,握在手心裏,護在羽翼之下,用餘生珍藏。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來到禦花園,太後在途中小憩了片刻,精神好了不少。

“你們都在這裏候着,安怡,你陪哀家進去走走。”太後吩咐了擡轎子的人等在禦花園月門外,攜着沈若華和霍孤二人走入禦花園之中。

沈若華已經平息了心緒,在太後面前戴着兜帽實在不敬,她伸手将帽子取了下來,深吸了一口氣。

“哀家好些日子沒來禦花園走過了,宮裏的宮人倒也心靈手巧,這些花比哀家之前過來的時候,開的更好更多了。華兒,你看看有沒有什麽喜歡的,若有喜歡的,哀家就讓禦花園的花匠,再養兩盆給你送過去。”

“多謝太後。”沈若華乖巧的點點頭,一路過來雖看的認真,但卻沒有開過口。她不大喜歡養這些東西,要耗費很大的心神,不如一些盆栽來的好養活,只要每日澆水就行。

幾人在禦花園的小徑上走着,太後正搭着安姑姑的手打算轉身,就瞥見了從前頭過來的文貴妃。

她穿着玫紅色的宮裝,手裏打着團扇,慢悠悠的朝這頭走來。不經意擡眸,便瞥見了太後,連忙迎了上來。

“臣妾參見太後,太後萬安。榮親王萬安。”

太後冷淡的點點頭:“起身吧。”

沈若華福了福身子行禮,文貴妃看了看她,笑着颔首:“縣主也進宮了,太後喜愛縣主,縣主若是有閑暇的時候,就多進宮陪陪太後。”

沈若華應了聲是,太後看了她一眼問道:“前幾日聽說你身子不怎麽利索,怎麽今天出來賞花了?”

“在宮裏太過憋悶,臣妾就想出來走走。”文貴妃淡定的解釋道。

“前幾你送來哀家宮裏的那條錦被,是你親手繡的?”太後問道。

文貴妃福福身,“是臣妾所繡,太後用的可舒服嗎?”

“挺暖和的,哀家喜歡。對了,繡錦被的緞子,你宮裏可還有嗎?”

文貴妃一怔:“還剩下些……”

“那正巧,哀家看那花樣好看,想再繡一條絹帕留着。正巧今日在這碰見你,哀家随你去你宮裏取。”太後說一不二,很是自然的定下了離開的理由。

文貴妃雖剛開始有些奇怪,但仔細想想,便大致猜到了太後的用意。

她乖巧的颔首,說道:“是。”

“你先去禦花園外頭等着,哀家馬上就過來。”

文貴妃麻利的離開了此處,沈若華看着太後轉過身來,主動說道:“既然太後打算回宮,那臣女也……”

“是哀家找你進宮來的,怎麽能讓你一個人回去。更何況哀家這是心血來潮,哀家住在宮裏,這禦花園的花卉哀家何時都能看,本想是帶你觀賞的。”太後輕嘆了聲,話鋒一轉

“不過也無妨,懷瑾懂的多,這些花他都知道,就讓榮親王陪你賞花吧。屆時正好讓他送你出宮。”

沈若華沒想到太後來這麽一招,焦急的喊了聲,太後充耳不聞,沖他二人笑了笑,便領着安姑姑走了。

她走得急,生怕沈若華追上來,離開了一段距離,又想起什麽事,對安姑姑耳語了片刻。

沈若華眼睜睜的看着安姑姑折返回來,笑容促狹的看看她,又看看霍孤,欠身說道:“太後讓奴婢告訴王爺。王爺中意的太後做不了主,暫時不能給您。可那書太後做得了主,讓王爺只管拿去便是。”

安姑姑憋着笑急匆匆的福了個禮,“奴婢退下了,王爺和縣主慢聊。”

她主仆二人快步走遠。

霍孤無奈的看着太後和安姑姑離開禦花園,垂在身側的指尖僵了僵,沒想到太後臨走前給他這一出。

反觀沈若華也終于回過味來,臉驀地就漲紅了,她下意識的朝霍孤看去,卻正對上他含笑的眼睛,心口一滞。

霍孤本打算就這樣和沈若華挑明,沒想到她猛地轉過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捏着肩上的兜帽把自己罩了個嚴嚴實實,像個瞧見天敵被吓回窩的兔子。

霍孤哭笑不得,清咳了幾聲,戲谑問:“還想賞景嗎?你若覺得無趣,我們直接回府也無妨。”

沈若華将自己埋在兜帽下,遮住一雙潋滟的雙眸,以及收斂不下的慌亂和淡淡的歡喜。

霍孤耐心的等了等被吓回窩的沈姑娘,看着被她一顫又一顫帶動起來的兜帽,忍不住想上手摸一摸。

喉結上下滾了滾,他正打算擡手,眼前嬌小的白色身影就往前動了一點,從兜帽下傳來一聲輕細的“嗯。”

霍孤臉上的神情愈發放松和溫和,沈若華腳步緩慢的走在他前面,他便放慢腳步,緊跟在她身邊。

踩着她方才走過的路,心口脹滿的都是滿足。

齊言和蒹葭跟在二人身後很遠,蒹葭看着前頭比鄰的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喟嘆道:“沒想到,主子真有喜歡上她的這一日。我一直以為,主子讓我跟着她,是為了套取楊家的秘密。”

齊言:“或許開始的确如此。”

“她很聰明,直到主子喜歡上她之前,她從不讓我插手她的事。跟在她身邊的半年,幾乎沒給主子套出一點有用的信息。”蒹葭輕嘆了聲,現在想起來才有些慶幸:“幸好主子沒有動手,否則——”

齊言別過頭,稍垂的目光中閃過一絲警告,淡淡說:“此事,你最好不要和她提起。”

蒹葭停下了步子,與齊言對視半晌,哼笑了聲:“主子最開始接近她的目的不純,你我都知道,她這麽聰明,應該也心知肚明,根本無需我透露。與其抹滅起初對她有惡意的企圖,倒不如直接承認。她現在不提,日後若真和主子在一起,此事早晚會成心結,到時候就不是一句話這麽簡單了。”

齊言眼中的鋒芒退了些,若有所思的想了想,繼而擡眸看向蒹葭,有些遲疑道:“真的?”

“自然。同為女子,況且她如此聰穎,又出身高貴,更接受不了主子如此行徑。”蒹葭打了個哈切,往沈若華和霍孤離開的方向走去,淡淡道:“我言盡于此,你替我轉告給主子吧。”

齊言在原地站了半晌,才提步追上了蒹葭,面色有些糾結,“不過一年,你怎麽變了這麽多?”

之前沒去沈若華身邊時,她也和自己一樣是個話少的人,身為女暗衛的統領,還從未見她這般模樣。

蒹葭攤了攤手,無奈的笑了笑:“恐怕,是在她身邊裝傻裝了一年,變不過來了……”

沈若華走在霍孤身前,能聽見他微末的腳步聲。

禦花園內有上百朵花,沈若華以為太後方才說霍孤懂花,只是借口,沒想到他是真的懂。

一路走來,他倒是盡職盡責的替沈若華介紹着園中的每一朵。從命名到花期,再到是哪一處進貢上來的,說的詳盡。沈若華原本浮躁的心也漸漸平靜了下來,竟也聽得入迷了。

沈若華認真的目光掃過眼前的每一株花朵,驀地瞧見不遠處的花圃之中,種着一片花色新奇的品種,沉默了一路的她主動開口問道:“那些花是什麽?”

霍孤順着她所指方向看去,目光淡了淡,說道:“那是先皇種下的花,是他在世時,要求花房匠人培育出來的品種。他和太後親手在此種下的,聽聞他駕崩時下旨,此地只可種這一種花。”

沈若華擰了擰眉,她從未了解過太後和先皇的事,唯一知曉的,是二人年紀相差很多。

太後年輕時是傾國傾城之姿,被先皇看上,不顧年齡相差甚遠娶進宮中。

沈若華很好奇,先皇和太後真的是互相喜歡的嗎?

“不過是始于美色罷了,他駕崩時母後還年輕,容顏未老,皇恩才不斷。”

聽見了霍孤的聲音,沈若華才發覺自己無意間将心中的想法說出了口。

她抿抿唇,正打算開口說些什麽圓場,便聽聞霍孤繼續說道:“當年霍家家主重病離世,霍家分崩離析,母親失了雙親又無人庇佑,他将母親娶進宮中強封為後。當時母親雖貴為皇後,卻是所有宮嫔的眼中釘。”

“雖是他害的母親至此,卻也盡全力護了她周全,現在他已死,母親只當往日種種盡消,不恨也不愛。”

沈若華扭身看向他,緩緩道:“聽聞先皇十分寵愛王爺,想必并非只看重太後容顏……”

霍孤心中嗤笑,他年幼時的确得寵,卻是太後拼了命換來的。

當年太後雖貌美,生完霍孤之後身材卻豐腴不少,容貌大打折扣。太後身邊有一個大宮女,是她在霍家同父異母的庶妹,怎樣也要留在太後身邊,太後無奈封了她做大宮女,卻不做事,在宮裏過着小姐日子。

她雖庶出,卻到底和太後是同一個父親,容貌遜色太後不少,卻也能叫人眼前一亮。

她過膩了被太後庇護的日子,見先皇對太後讨好,賞賜金銀,一時間就生了歪心思。

加之太後産後容貌消減,她便趁機勾搭了先皇,雲雨後被封為答應,就賜住在太後的寝宮裏。

太後雖不愛先皇,也被這二人的行為惡心的不行,厭惡之下長拒先皇與寝殿外。

先皇惱怒,又見太後容貌大大不如往日,便開始轉頭寵愛起她剛封為答應的庶妹。

那庶妹比她主動的多,又和她長的有幾分相似,先皇一時間寵愛至極,位子很快就升到了嫔。

按理說,到了嫔位已經可以掌一宮,可她軟磨硬泡,硬是留在了太後的宮殿。

自此,便不斷作妖,太後失寵後不少嫔妃借機落井下石,被算計了幾次,皇後的名頭到底保住了。但太後很快就被趕出了宮殿,帶着年僅三歲的小皇子住去了一間偏院的寝宮。

幾年後,太後的身形就恢複了往常,先皇重新寵愛起太後,太後卻牢記着之前的事,怎麽也不肯松口。

先皇竟也生了耐心,對太後的冷言冷語置若罔聞,該寵的還是寵了起來。

當年的霍孤五歲,将近兩年的苦難已讓他明白了人事,對自己這個人渣父皇視若不見。

先皇哄了太後将近一年,也漸漸的沒了耐心,想了一出昏招。

太後現在孤立無援,只要再栽幾次跟頭,一定會和他求饒,而她現在這個年紀,最在乎的,便是她的兒子了。

先皇本對霍孤并不疼寵,為此卻故意尋了名師教他讀書習武,裝出一副慈父模樣。

霍孤年幼,真以為先皇改過自新,也很認真的跟着師父學習,漸漸的展露出過人的天賦。

由此,招致禍患,一次陷害,霍孤和太後險些命喪黃泉,幸得太後聰慧,絕地反殺,破出了一條生路。

自那以後,太後便開始對先皇曲意逢迎,開始整頓後宮,将當時所有害過她的人送入黃泉。

先皇看中了霍孤的天分,加之太子當時中庸無能,霍孤經此事後也漸漸成長,再不輕信先皇。

直至先皇年邁,怕是昏庸一輩子,臨了才知道後悔,他開始為了之前的事補償太後和霍孤。

竟陪着她二人過了一段尋常人家的日子,對霍孤也有了慈父之意,在太子對他不利時出手護了他幾回。

只為了這一點的庇護,霍孤才在得知他暴斃真相後,打算替他報仇。

當然,說他不甘自然也有,他做了這麽多,為的就是坐一坐先皇坐過的位子。只要他是皇帝,便可護他母親周全,也可保她母親百年之後,不會和這個男人、以及他的先皇後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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