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端起手旁的茶吹了吹,淡淡道:“你相中哪家的姑娘了?”
皇後沒想到皇帝如此直白,遮掩的笑了笑,皇上看了她兩眼,沉吟片刻說道:“朕記得,你之前對沈家的沈若華,評價很高。怎麽,是看上她了嗎?她與太子也算是青梅竹馬,此次她父親歸京,朕打算提拔他,也算和啓兒相配。”
皇後一愣,連忙說道:“陛下誤會了,臣妾相中的,其實是丞相家的大小姐白雲錦。”
“沈若華的确不差,但妾身之前尋她母親進宮,問了許多,見她對啓兒沒什麽感情。這娶太子妃和娶側妃不同,妾身覺得,若是對啓兒有感情,照顧的才能細致入微。”皇後解釋說。
皇上皺了皺眉,反問她道:“你難道不知,前一陣京城鬧得沸沸揚揚,那白雲錦的所作所為,可見她不是個溫柔端莊之人,你替太子尋這樣一個太子妃,就不怕日後東宮不寧?”
皇後淡淡一笑:“陛下,這謠言陛下聽一耳朵熱鬧就是,可切莫往心裏頭去。您想,白雲錦是丞相府的嫡小姐,這樣的身份,京城多得是的人算計她,這言論就是有人特意引出來敗壞她名聲的,可見不可信。”
“就算如此,也不能全然相信此人是個适合中宮之人,此事不能草率,容後再議吧!”皇帝說道。
皇後也知曉見好就收的道理,沒有再提這事。
膳後,皇後留在了養心殿給皇帝研磨,因着前陣子的事,皇後性子溫柔了許多,極力想讓皇帝忘卻一陣子的不悅。
她安靜的站在一邊研磨,倒真有些婉約的風情,皇上心裏也舒服不少。
偏在此時,福公公從外頭走了進來,手裏捧着茶水,擱在桌案上,後退了幾步,開口道:“陛下,方才坤寧宮的人傳信兒來,說……蘇嫔又暈倒了。”
皇後研磨的手微微一頓,美目微眯,好半晌才重新轉動手腕研磨。
皇帝顯然不是第一次聽說這事,輕嘆了聲問:“這次又是為何?”
“還能是為何,還是替皇上抄經抄暈的,太醫過去瞧過了,說是水米不進,身子虧虛,又過于勞累才暈倒。還叮囑若再有幾次,這身子便要垮了,伺候蘇嫔的人說,她醒了還是堅持要念,誰勸也沒有用。”
皇後輕輕笑了笑,一邊研磨一邊說道:“蘇嫔倒真是滿腔的熱忱,妾身讓她念經抄經以示懲戒,她竟認真到如此地步,真是難得。皇上,雖然蘇嫔往日做錯了事,但這麽些日子過去了,她也算誠心認錯,皇上可否考慮饒恕了她?”
皇上擱下手裏的奏折,仔細想了想,說道:“當初罰她,是因着她娘家弟弟的緣故,她身居高位,又太過寵溺家中的幼弟,不成體統。既然她誠心認錯,那便讓她回未央宮去吧。”
“那她的妃位?”
“讓她回未央宮已經是破例,焉知她重回妃位還會不會再犯往日的過錯。”皇帝這麽說,便是不打算恢複蘇嫔的位分了,皇後眼底深處劃過一絲笑意,淡淡道:“能回未央宮,想必蘇嫔就已經很高興了,臣妾替蘇嫔,多謝皇上寬恕。”
福公公見帝後二人相處和諧,有眼力的退了出去。
殿門合上,皇後又想起一事,說道:“皇上,那斐王該怎麽是好?聽聞他到了蕭妃處,一直與蕭妃不和。封王出宮後,數次想去探望蘇嫔無果,妾身還聽聞,他私下對皇上處罰蘇嫔一事大有不滿。這……”
皇上臉色陰沉了些,說道:“朕都知道。那個不孝子,被蘇嫔寵壞了,若非看他年紀尚幼,朕早将他逐去封地了。”
“斐王年紀還小,封了王在宮外,又沒個人在身邊侍奉着,自然糊塗了些。”皇後笑道。
皇帝會意,長吟了聲:“你說得對。看來朕應該給他找個可心的人,扳一扳他那不成器的性子!”
“皇子們都已經封了王,可除卻祁王已經和拓跋公主訂了親,旁的王爺府上卻沒個王妃照顧,皇上不妨舉辦一個選妃宴,看看京城的貴女之中,可有合适的。”皇後提議說。
皇帝贊許的點點頭:“你說得對。你是中宮皇後,此事就交由你去辦吧。”
皇後退後行禮:“妾身遵旨。”
皇帝今夜并未去皇後的住處,蘇侍郎因着之前惹了皇帝大怒,為平息皇帝的怒火,在族中挑了個拔尖的美人兒,輾轉送進了宮裏,這陣子正得寵,被皇帝封了個貴人。
皇後領着人回了坤寧宮,達到了目的,她心情好了不少。
前來奉茶的芙蕖看着她的好面色,笑着說道:“皇後娘娘如此歡悅,料想陛下是回心轉意了。”
皇後勾了勾唇,得意的撫了撫指上的護甲:“本宮和皇上是年少夫妻,哪裏是旁人可比的。”
“你傳令下去,讓宮裏的人傳話給京城有女的官員家裏,說本宮要舉辦一場賞菊宴,邀請滿京貴女。”
“娘娘,是什麽時候?”
“宮裏還要準備準備,便定在半月後吧。”
芙蕖點頭記下。
主仆正說着話,殿外進來一宮女,禀道:“娘娘,蘇嫔想進來給娘娘請安。”
芙蕖站到邊上,悄聲對皇後道:“娘娘,蘇嫔要回未央宮去了。奴婢方才見她那幾個侍女高興的和什麽似的。”
皇後勾了勾嘴角,對那宮女道:“請她進來吧。”
須臾,蘇嫔搭着侍女的手款款走進了殿內。
站定,她松手盈盈一拜,“妾身給皇後娘娘請安。”
“起來吧。來人,賜座。”皇後擺了擺手。
蘇嫔站起身,順着侍女搬來的繡凳坐下,笑着對皇後說:“妾身是來叩謝娘娘,這一陣對妾身的照料。”
皇後凝着她看了半晌,笑說:“蘇嫔看着憔悴了不少。皇上已經下令,不必你整日抄經了,回了未央宮,記得好好補補身子,就算皇上不去你那兒,你也不能敗壞自己的身子不是。”
蘇嫔笑容一僵,交疊在一起的指頭微微用力,在指尖留下一處印記。“妾身謹聽娘娘教誨。”
“嗯。”皇後施施然的點點頭,又說道:“對了,你可知道。蘇侍郎不久前給皇上獻了一位美人兒,聽聞還是你族裏出來的,叫什麽來着?”皇後作思忖狀。
芙蕖微微彎腰,提醒說:“娘娘,叫蘇茗,現在是茗貴人。”
“對了,就叫這名字,你可有印象嗎?”皇後笑着問。
蘇嫔臉上笑着,心裏卻恨的滴血。
她怎麽不記得!
蘇茗,那是蘇尚書外室所生的女兒,平日裏慣會裝模作樣扮可憐,她還未進宮前,數次栽倒在她的手下。
故而她進宮後,故意提醒母親不許放過她,蘇尚書看在女兒是皇帝寵妃的面子上,才默許了她母女的做法。
可蘇嫔萬萬沒想到,一次失寵,蘇尚書竟然輾轉把蘇茗送進了宮!而且聽皇後的意思,皇帝還很寵她!
那個狐媚的賤人!
蘇嫔捏緊了手,眼底劃過一抹怨恨。
皇後看在眼裏,滿意的笑了笑,嘴上好言相勸:“你們倆是姐妹,都是皇上的妃嫔,也算是一樁佳話。日後你多與她走動,皇上剛給她封了貴人,本宮之前想着要給她重新找個住處,如今你回了未央宮,本宮就安排她去你那兒吧。”
蘇嫔眼底略過一抹陰狠,“多謝皇後娘娘,妾身一定會好好照料茗貴人的!”
皇後強忍着笑意,蘇嫔被皇後連連怼了好一陣子,實在受不住主動請辭了。
本是想來氣一氣皇後,沒想到自己卻惹了一肚子的不爽。
待蘇嫔離開,芙蕖才好奇的詢問皇後:“娘娘,為何不告訴蘇嫔,您要辦賞菊宴呢?”
芙蕖跟在皇後身邊多年,最熟悉她的意思,這賞菊宴定不是字面的意思,再加之皇後近日一直在看京城貴女的畫像,她便知道皇後意欲給太子選妃。歷年來皇子選妃大都一起,蘇嫔所出的斐王也到了年紀,合該也在之內才對。
皇後撫了撫鬓角,彎起嘴角道:“哪能現在就讓她知道呢。現在讓她知道,哪兒還有好戲看!”
等到時塵埃落定,她得知自己寄予厚望的斐王到頭來娶了她們蘇家最大的仇人,不知會是個什麽表情!
皇後眉宇浮上一股戾氣。
沈若華害她和太子如斯,她豈能讓她歡暢!
自古京城貴女的婚配都掌握在皇後的手中,等沈若華嫁了斐王,成了寄人籬下之人,便讓她知道,得罪自己,是個什麽下場!
皇後信誓旦旦的拂過護甲上的紋路,腦中一閃,撩起眼皮問芙蕖道:“對了。國公府那邊現狀如何?”
“很好,娘娘放心。”芙蕖微微一笑,“沈嬌雪最重視的便是前程,國公府正妻之位,她焉能不眼紅。嬷嬷整日都盯着,只要娘娘開口,她随時都能替娘娘效忠!”
“這樣就好……”皇後倚靠在榻上,合上雙眸,“耿敏那邊,讓太醫動手吧。”
芙蕖一噎,有些遲疑的問:“娘娘,是不是太早了?敏夫人她……”
“怎麽?”皇後睜開眼,冷冷的乜了她,“你還同情起她來了?”
芙蕖身子一顫,連忙跪下,“奴婢不敢!”
“哼!身嬌體弱的全靠參湯吊命。身為國公府的正妻卻什麽也幫不了本宮,留她何用!”
芙蕖咽了口口水,試探道:“可娘娘,耿敏……是耿大人的愛女啊……要是耿大人知道是娘娘——”
皇後挑高了眉頭:“與我何幹?耿敏待本宮如親生母親,本宮又視她為親生女兒。她死了,本宮是最傷心的。至于害死耿敏之人……妾室為了上位害死正室,難道不是顯而易見的事?”
芙蕖瞳孔微縮,這才明白皇後的主意,額上附了密密的一層汗,前額貼在地上,輕呼:“是。娘娘英明。”
…
…
侍郎府
習嬷嬷穿過抄手游廊來到內閣,快步來到沈若華的廂房門口。
蒹葭正替她染着蔻丹,沈若華聞聲擡眸看了過去,問道:“嬷嬷這麽着急,有什麽事兒?”
“方才皇後宮裏的人過來府上,說皇後娘娘要舉辦賞菊宴,邀請京城的一衆貴女前去赴宴。”習嬷嬷站定說道。
“賞菊宴?”沈若華擰了擰眉,又問:“什麽時候?”
“半個月後。”習嬷嬷回道,她上前一步道:“小姐,皇後娘娘舉辦這賞菊宴,老奴以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邀請了京城一衆貴女前去,說不定是為了給宮裏的王爺們選妃的。”
“不是說不定,她就是這個意思。”沈若華看着暈染過的指甲,信誓旦旦,“太子已經弱冠,且此次赈災立了大功,是選妃的最好時候,旁的王爺許是沾光的,她本意就是為了給太子選一門正室。”
“那這次宮宴可熱鬧了。太子前去寧城赈災,不但洗清了之前的壞名聲,還在民間積壓了不少的威望,這東宮太子的身份就更穩了。成了太子妃,就等于半只腳登上了皇後的位子,京中怕是要搶破了頭去!”習嬷嬷感慨說。
沈若華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容,“再怎麽搶,也不是誰都能當上太子妃,皇後心裏恐怕早有合适的人選了。”
習嬷嬷附和的點點頭,眨了眨眼睛,又想起件事。“對了小姐,老奴聽說,宮裏的蘇嫔,已經被皇上赦免了之前的罪過,重新住回了未央宮。之前蘇玉郎的事鬧得這麽大,事到如今,皇上好像不想再問罪了。”
“我早知道會這樣。”沈若華懶懶的說了句,“當初皇上懲治蘇嫔,也是為了給榮親王一個解釋,只是沒想到蘇玉郎之前犯的過錯太多,只懲治蘇嫔無法服衆,才降了蘇尚書的官位。可這麽幾個月過去,皇上不還是寵着蘇家,可見蘇嫔複寵是早晚的事,只不過嘛……”
沈若華眼底劃過一抹狡黠,“聽聞蘇尚書為了讨好皇上,把府上的庶女送進了宮……”
習嬷嬷也笑了,“的确如此,那庶女還并到了蘇夫人的名下,成了正兒八經的嫡女進的宮。聽聞蘇夫人氣壞了。”
“那庶女今年才不過十二三,正是最嬌媚可人的年紀。殊不知,蘇嫔一個生過孩子的老人,可争得過這個同族出來的妹妹啊!進宮才幾個月就坐到了貴人,只再上一級,就壓過她了。”沈若華掩唇笑了起來。
蒹葭笑着說道:“以色侍人,色衰而愛馳。更何況蘇嫔不但色不比新進宮的貴人,生的王爺還在皇上那兒落了個纨绔的名聲,恐怕複寵之路艱難無比呢!”
屋內的主仆三人有說有笑,楊氏邁進廂房,走了過去:“華兒笑的好生開懷,娘可是打攪了?”
沈若華收回手站起身,“哪有,娘怎麽來了,快坐。”
楊氏壓着衣裙在榻上坐下,嘆了聲道:“還不是為了那賞菊宴的事。”
她看了看沈若華,眼中滿是擔憂:“皇後的意思盡在不言之中,娘有些擔心。那皇宮就如龍潭虎穴,王府更不是個安穩的好地方,娘知曉這事心裏就沒放下過,一陣陣的後怕。”
沈若華拍了拍楊氏的手,安撫道:“娘放寬心就是了。有之前稞嫔的事作例,皇後不會選我做太子妃的。她若想在賞菊宴上為難我,也不是個好主意,她剛剛解了禁足,這時候再犯,更是會觸怒皇上。”
楊氏點了點頭,眉宇間的擔憂還是沒下去,對她道:“屆時娘不能跟着你去,你萬事要多加小心。”
沈若華颔首。
正在此時,守門的丫鬟走進了來,欠身道:“大小姐,大夫人。三夫人來了。”
顧氏跟在丫鬟身後進了廂房,她臉色有些憔悴,濃妝也遮不住眼底的青黑。
“大嫂,大小姐。”她颔首行了個禮。
“蒹葭,搬個繡凳來。”沈若華吩咐道。
“多謝大小姐。”
顧氏按着繡凳坐下,耷拉着腦袋不開口。
楊氏和沈若華對視了一眼,探過身子問:“三弟妹臉色這般難看,怎麽不在院子裏好好休息?”
顧氏喉頭動了動,緩緩擡起頭,“大嫂,其實我……我……”
她遲遲說不出口,站在邊上的丫鬟像是着急的上前一步道:“大夫人,其實我們家夫人這陣子一直都沒睡好。整夜的夢魇,點了安神香都能半夜驚醒,吃了好些補藥,都不管用。”
沈若華順着她的話問顧氏:“三嬸是病了,還是怎的,為何會整日夢魇,無法安眠呢?”
顧氏嘴唇動了動,眼眶蓄上眼淚,抽噎的開口:“其實、其實……其實我這陣子,一直夢到月娥……”
她一提沈月娥,楊氏就領會了她找來的意圖,臉色肉眼可見的沉了下去。
顧氏拿着絲帕揩着眼淚,還未注意到楊氏的面孔,自顧自的說:“我總是夢到,月娥在江南夫家受了苦。那人待她不好,她在夫家整日被公婆使喚,她、她還在夢裏求我救她!我……我……”
顧氏忍不住嚎啕起來,哭的好不可憐。
沈若華眼角染上輕蔑之色,定定的看着她:“那、三嬸的意思是想去江南看看四妹妹?”
顧氏抖動的肩膀停了下來,裝出一臉苦楚的看過去,“其實……其實妾身想、想把月娥,從江南接回來……”
說完,她連忙開口解釋:“我是因為,月娥不在身邊,我心裏實在擔心。況且,都說夢是預兆,說不定月娥真的在江南受了這樣的苦!大嫂,求求你幫幫我、幫幫月娥吧!”
顧氏起身,跪在楊氏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