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國寺晚間的大殿仍點着燭火。
彭氏褪下了外衫,躺在床頭翻看着手中佛經。
本是閑的無趣随便翻翻,誰知翻到往生咒這篇,彭氏手指微微一顫,翻書的動作一滞。
她喘了口氣,左手緩緩向下搭在腹上。
彭氏顫抖着閉上雙眼,喉頭上下動了動。
“姨娘!”
彭氏猛地睜開眼睛,斂去眸中的澀意,擡頭瞪了景穗一眼,“慌慌張張的幹什麽!”
景穗撲跪在彭氏床頭,顫抖着将手中的紙條遞了過去,“姨娘、姨娘請看。”
彭氏一臉莫名的接過紙條,卷開後只有一行小字:子時,護國寺後梅林一敘。
紙條上并未書寫落款,可這字體,彭氏再熟悉不過,她手中的紙條落在被上。
“怎麽辦姨娘。”景穗吞了口口水,“紙條是方才奴婢去送碗碟時,老爺身邊的小厮偷塞給奴婢的……”
彭氏舔了舔幹澀的唇,“你去幫我收拾一件輕便的衣裳來。”
……
子時,護國寺梅林
彭氏孤身一人穿過漆黑的小徑,前面大殿的燭火能将這一片梅林照的亮一些。
彭氏裹緊了身上的鬥篷,來到一處亮光聚集的地方站穩,開始四下環顧。
随着時間一點點流逝,彭氏的心也漸漸下墜,她抿了抿唇,眉間帶了些許警惕之色。
她揪着手裏的紙條,怎麽看來,這紙條都是他寫的。可若真是他所書,為何到了這時候,還不見他?
彭氏又等了片刻,心裏仍是惴惴不安,正打算轉身離開,便被從後摟住。
彭氏竭力壓下喉間的叫聲,心口重重一跳,“老爺……是你嗎?”她擡手摸了摸環繞在自己腰上的手臂。
“唉,是我。”身後人低嘆一聲,在她耳畔輕輕一吻,“前些日子一直想來看你,找不到機會。”
彭氏搭在他臂上的手微微上移,捂住了肚子,還沒等她移開,手背就被附上,身後的男子低聲道:“這是咱們的孩子,是吧?我知道你懷孕就猜到了,我一直讓她去看你,給你送滋補的東西……大夫說,這是個男孩兒。”
彭氏咬了咬牙,睜開他的懷抱轉過身,“老爺,這孩子來的太突然了,不能留的,要是……要是被大老爺發現了,咱們就都完了!”彭氏知道,他在乎的是她肚子裏的男孩,而并非她這個人。
沈正元比沈正平小了五歲,行商多年,眉宇間盡是溫和姿态,若非他這副謙謙公子的作風,當初常年獨守空房的彭氏絕不會一時腦熱和他滾在了一起,本以為只是偶爾慰藉,不成想居然有了身孕。
彭氏無法否認,她對沈正元有戀慕之心,可比起這點戀慕,她更在乎自己的性命,更在乎侍郎夫人這個名號!
沈正元皺眉,“你想用這孩子做什麽?”
彭氏咬了咬牙,“大老爺對楊似梅沒有半點情分,亦不喜歡她生出來的一對兒女,但是大老爺對我的城兒寄予厚望,若是我能坐上主母之位,城兒就是當之無愧的嫡子,日後整個侍郎府,都是城兒的!”
沈正元緊縮的眉頭松了些,他道:“你是想借機流掉這個孩子,然後嫁禍給楊似梅?”
“你可有想過,就算你計謀成功,大哥可真會休了楊似梅?”
彭氏一愣。
“楊似梅是楊家嫡小姐,只要楊老太師活着,絕不可能讓楊似梅成為下堂妻。不管你流掉幾個孩子,楊似梅都能穩坐主母之位。”沈正元心裏打着算盤,深情款款的看着彭氏。
“你要算計她,何必真的流掉肚子裏的孩子。若只是有驚無險,既陷害了她,又把你肚子裏的男嗣保了下來,豈不更好?待日後楊似梅倒臺,你正好借着手裏的四個孩子登上主母之位,那樣,才坐的更穩。”
片刻後,二人似是達成了共識,彭氏的臉色好看了許多,二人膩膩歪歪的纏綿了一會兒,一步三回頭離開了梅林。
半晌,假山後,一道身影款款走出。
沈若華撚了撚指腹,将一切前因後果順出。
她微垂着頭,低低笑出了聲,笑裏滿是諷刺。
沈家這對兄弟倆,當真是荒唐至極!
哥哥睡弟弟的嫡妻,弟弟睡哥哥的妾室,女人還都懷了孩子!
四下空蕩,沈若華的笑聲漸漸擴大,眼底的陰鸷卻沉的似要滴出水來。
……
次日
護國寺上下響起撞鐘之聲,伴随着禮樂響起,二月十九觀音菩薩聖誕法會正式開始。
老夫人也算是信佛念佛之人,護國寺年年的盛大法會,老夫人都會前來參加。
山下信佛百姓也會在天不亮時上山,等法會開始,便跪在寺外,聆聽住持念經。
沈老夫人穿的甚是莊嚴,還未出院落就提前叮囑諸人:“一會兒法會之上,決不可肆意喧嘩,定要提起精神認真聽住持念經,請諸天神佛護我沈家。若是誰壞了規矩,老身決不輕饒!”
衆人紛紛颔首應是,有些不樂意的,也把話憋了回去。
老夫人滿意的點點頭,領着衆人正打算前往大殿,身後就傳來彭氏的喊聲
“老夫人且慢!”彭氏一路小跑追了上來,“老夫人,妾身的身子好多了,今日法會功德無量,妾身懇請老夫人允許妾身同行!”
楊氏往日與老夫人參加過這類法會,知道其中辛苦,不由勸道:“這法會要辦一個多時辰,你的身子撐不住,還是好好留在屋裏。”
彭氏抿唇一笑,“妾身可以站在大殿外聽,妾身還從未聽過了悟大師念經。妾身只是想,讓肚子裏的孩子也聽聽,人人都說耳濡目染,孩子現在聽聽佛經,指不定有大好處呢。”
彭氏手搭在腹上,挂在腰上的佛囊随她的動作晃了晃。
老夫人沉吟了片刻,“好吧,你想跟着就跟着吧。讓謝徊跟着你,出了什麽事,或是身子難受,就趕緊回來。”
“妾身省得。”
彭氏堅持要去,老夫人也沒辦法。
等到了大殿,老夫人便顧不上她了。
殿內跪滿了護國寺的僧人,臨近大殿門檻處擺了幾個空着的蒲墊,沈家衆人尋了蒲墊跪下。
站在觀音菩薩佛像下的了悟大師一邊敲着木魚,一邊念着經。
彭氏站在殿外,聽了半刻鐘便頭暈腦脹,煩躁的別過頭去,揉了揉發悶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