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別後關上門,她回到屋裏,将兩張門票交給孟蘊真。
「隔壁那家夥請妳跟沈宇去看相聲劇場……居然是他自己寫的劇本耶!我看八成是怕沒人去,所以才到處送票充門面,哼。」她也不曉得自己說話幹嘛這麽難聽,只是……啊!反正她讨厭那家夥,對,讨厭!
孟蘊真按下暫停鍵,拿起門票端詳片刻。「他沒送妳?」
「有啊。問這幹嘛?」莫非嫌兩張票不夠?
「妳身上有股很強的氣。」孟蘊真偏頭思考,像在設法定義。「嗯,怨氣。」
什麽?!「才沒有!哪裏有!少瞎扯了。」她胡亂翻開桌上的雜志,卻連自己想掩飾什麽都不知道……神經啊!「咳,那些都不重要,聽我說,我幫妳看了下妳的本周星座運勢,這邊寫着:大膽進取才是維持你們關系的良方。」
至于她自己的嘛……放下無謂的矜持,意外的驚喜就會來敲門。什麽意思?狐疑地打量那行字,驀地憶起方才意外的訪客。
意外的驚喜難道會是指他?怎麽可能!她甩甩頭,要自己別亂發狂想。
因為她才沒有什麽無謂的矜持啊……的……
*
事實證明陶菲菲的推論錯誤。
演出當天,高朋滿座,将中小型的會場擠得水洩不通。
相聲劇名是《楊桃想窈窕》,背景設定在一個守舊鄉村裏,其中一位名叫楊桃的女子為了瘦身而引發了一連串離奇趣事。
劇終之後,所有人皆帶着歡笑離場,只有陶菲菲一人似乎笑不太出來。
「抱歉,你們先回去吧,我有事要找那家夥。」對他們抛下這句話之後,她大踏步奔向後臺。
于是最後孟蘊真和沈宇一起搭捷運先行回家。
從捷運出口出來,步行到大樓還有一段路程,兩人并肩而行。
今夜月色明亮,午後下過一場小雨,晚間的空氣難得不悶熱而是微涼。
「你覺得我們怎麽樣?」她突然問。
「什麽意思?」他不明白。
「我們像不像男女朋友?」
「……」不是無言以對,而是不知如何回答。
「如果你嫌不夠浪漫,我可以配合。」她狀似思考。「不過可能要由你來企畫,我的浪漫跟一般人似乎不太一樣。」
「怎麽說?」
「我大學時,有個女同學家裏陽臺上種了很多盆栽,有些空盆因為下雨積水,蚊蟲滋長,讓她不堪其擾。有個喜歡她的男同學有一天到她家拜訪,送了她一盆豬籠草。你覺得這主意如何?」
「唔……兼具創意與實用性。」他含蓄地說。
「其實那是我提議的。因為他的女性朋友裏只有我跟他比較熟,所以他請我充當軍師。我認為那算是浪漫,不過後來那位女同學嫁給一個送她九十九朵玫瑰的人。」她回眸看他。「就是這樣。」
那正色的模樣使他有點想笑。「我不需要浪漫。」
「那你需要什麽?」她停頓一下。「我不希望委屈你。」
眼見對話越來越詭異,這次他真的笑了出來。「我不覺得委屈。」
「嗯……」她很認真地像在思索什麽。「我沒有身在福中不知福吧?」
含笑的眼眸染上溫柔。「妳覺得跟我在一起是福嗎?」
「當然。你是一個很好的男人。」似乎不只這樣,但剩下的難以言喻。
他沒言語,只是在心裏輕嘆一口氣。那不是個壞答案,卻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兩人繼續前行,卻忽地都不說話了,各懷心思。
距離大廈還有一小段路時,她突然蹦出一句:「你有沒有想過要親我?」
啊?他猛然停步,差點立足不穩。
她也站在原地,望着他,像在等待答案。
無語片刻,最後他莫名的笑了,嘆息着說:「這是妳說過最難接的一句話。」
「那你要接嗎?」
「……可以嗎?」
「你是在問可不可以接話還是可不可以接吻?」
「可不可以停止這個話題?」他無力招架。
「可以。」她伸出三根手指。「這是三個問題的答案。」
他愣在原地,不确定自己聽到了什麽。
朦胧的月光灑在她臉上,彷佛鋪了一層光暈,将她的輪廓映照得柔和,眉毛、眼睛、鼻子……以及嘴唇,在神游的意識回到腦袋之前,他的身體已先一步行動。
他輕輕伸出手放在她的頸背處,然後,輕輕低下頭──吻了她。
連施加在唇上的力道都是輕柔的。
只是一個很淺的吻,待她感覺到就已結束。
但就只那一剎那,已足夠她感受由他唇上傳來的珍惜。
第一次這麽确切明白,這個男人很珍惜自己,也很珍惜他們的關系。
在開口授權他的親吻之前,她沒有多想,只是認為既然身為情侶,親吻該是再尋常不過的事,而對象是他的話她并不排斥;直到她當真接受了,才發現自己喜歡他的吻。
她不記得自己曾做過什麽能得他如此相待,只知道她很高興當初答應了他交往的要求。
一種很玄妙的感覺在心湖蕩開一個漩渦,由淺至深。
在她終于醒覺那就是喜歡的同時,陡然間,一個震天響的嗓門劃破靜夜:
「你這個畜生──」
回過頭,他們看見一只哥吉拉沖了過來。
*
桌邊圍坐着三個男人,女主人在廚房裏泡茶。
最先開口的男人口氣比下冰雹的天空還陰冷。「沒什麽關系?鄰居?牌友?啊?有種再說一遍給我聽啊!」
「之前的确是那樣沒錯。」沈宇平靜地回答。
「又是誰允許你們現在這樣的!」醋砵大的拳頭很招搖。
「孟蘊生,拜托你別這麽小題大作好不好?」原本旁觀的小詹忍不住插嘴。
他适才碰到孟蘊生時不過随口提了下自己在道場碰到他妹跟其男友,就見孟蘊生臉色大變,立刻氣勢洶洶地拖着無辜的自己前來一探究竟。最慘的是,好死不死居然在對街馬路看到他們的親密舉止,孟蘊生氣得發瘋闖紅燈,沖着別人就罵畜生,真是……丢人!
「你懂個屁啊!又不是你妹被人染指!」孟蘊生回頭惡狠狠地說。
「哪有這麽嚴重。」這家夥只要扯到自己妹妹就雙重标準。「你摧殘過多少嬌花,人家哥哥要一一來找你算帳,你的耳繭只怕會厚到失聰。而且人家不過是親個小嘴,那對你來說根本和呼吸一樣微不足道……」
「閉嘴!你這棵牆頭爛草,到底幫哪邊的?!」
小詹這才不得已收口。唉,他雖不是什麽善人,也不想間接壞人姻緣損己陰德,但眼前的情況還是先明哲保身好了。
沈宇再度開口:「我對令妹是認真的。」臺詞雖老套,語氣卻很真誠。
孟蘊生瞇眼打量他好一會兒,最後幽幽嘆了口氣,露出非常無奈的笑容。「既然你們彼此真心喜歡,沒辦法,我這個做哥哥的只好衷心祝福你們──你以為我會這樣說嗎?啊?作、夢!」
啊啊啊,真是越想越怒!猶記得長牙時期的她把自己珍藏的金剛模型咬得遍體鱗傷;然後學說話時因為模仿父親的喊法,第一次開口叫他竟是喊「乖兒子」,他們一家人花了一番力氣才糾正過來……當初那小小軟軟香香的嬰兒,他那有點小怪但可愛純真善良體貼的妹妹啊,豈能被這區區的「樓上鄰居」霸占!
「別吹噓什麽多認真,你根本不了解她!例如、例如──你知道她的血型嗎?啊?如果有什麽意外,她需要輸血怎麽辦!?」
「喂喂喂……」小詹臉綠了,确定他已語無倫次。
「哦……」血型?沈宇倒很認真地在記憶中搜索起來。
「就是O型。哥,你別無聊了。」孟蘊真端茶走出廚房,結束這場鬧劇。
「我無聊?我哪裏無聊了?!」孟蘊生才沒心情喝茶。「如果妳真的喜歡這家夥,為什麽不讓我知道?!」
「你交女友或換女友也沒通知我。」
「嘶……」好痛!一針見血。「這個……那是因為我還沒确定會不會跟對方長久交往啊!所以妳也是這樣?」挑撥離間的同時,壞心地觀察沈宇的表情,眼見他雖面無波動,嘴唇卻幾不可察地抿了下,心中頓時大為得意。哼哼哈哈嘿嘿……
「我是純粹覺得沒有告訴你的必要。」
啊?「為什麽?」
「如果你一定要聽實話,那是因為你會很煩。就像現在這樣。」
「嘶……嘶……」抽氣難止。
她在沈宇身邊坐下,舉起茶杯輕啜一口,口齒清晰地平穩陳述:「哥,我剛剛去觀賞了相聲劇場回來,心情本來很好,可是現在卻被你搞壞了。」
孟蘊生瞪大眼站起身來,雙手呈捧心狀,戲劇化地咚咚咚連退三步,黯然無比地在心中唱起那首歌:「心傷心,痛不痛……」媽的個廢話,痛死了!
「小妹,妳還在為季蕾的事生氣嗎?」不然何苦如此傷害為兄啊……
「對。本來我是不打算這麽快就原諒你的,不過今天情況特殊,所以我決定先跟你言歸于好。」她也站起身來,将手輕放在沈宇肩膀上。「然後,現在我要鄭重介紹給你認識:這是我男朋友,沈宇。」
啪!如同驚堂木一拍,事成定局。
孟蘊生像只鬥敗的公雞慢吞吞回到桌邊,低頭以額抵桌面,有氣無力地說:「抱歉啊……沒帶見面禮給你……」
聖經上說女人是男人的一根肋骨變成的,妹妹對他而言比女人重要十倍,所以他曾誓言要是有哪個男人膽敢碰妹妹一根寒毛,他定要打斷對方十根肋骨作賠。
可現在他唯一想做的事卻是──自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