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于得到了她的電話號碼。雖然晚得有點離譜,不過那并非重點,重點是有了對方的電話號碼,就不用擔心到對方家時會白跑一趟。
不過她向來不按牌理出牌,偶爾心血來潮仍會不經通知直接造訪,例如現在。
望着門口那一大束金光閃閃的花海,他一時有些失去反應。
然後,一只手從粉紅色的包裝紗紙後探出,對他友善地揮了揮。
「嗨,吃不吃金莎?」
聽到她的聲音,他這才回過神來,上前一步抱過花束。
「呼。」她轉動操勞的手臂。「這堆一個人怎麽吃得完。」
「誰送的?」追求者嗎?雖說收下追求者的禮物拿來跟男友分享是件極其詭異的事,但當事人是她的話,他無法斷定不可能。
「上次來我家鬧事的那位小姐。」她入屋,順手關上門,走到他身邊,自金莎花中抽出一張制式道歉卡。「一巴掌換一束金莎,怎麽想都是我吃虧。」
原來是為那件事。雖不熟悉所有細節,他倒也略知一二。
她上前伸手摘了一顆金莎,打開包裝塞人口中。「你有在鍛煉臂力嗎?」
「沒有。」他瞄眼自己的手臂。「……妳喜歡再壯一點嗎?」
「不,我只是不懂你為什麽要一直抱着花束。那不算輕。」她又摘了一顆金莎,打開包裝,這次卻是遞到他唇邊。「要吃嗎?」
他的回答是張口吃下,然後微笑,不是為巧克力可口,而是為那份自然的親昵。
她沒察覺他的心思,徑自走到沙發邊半躺下;閑來無事,拿起那張道歉卡觀看,這才發現角落處有一行字,寫道:
請告訴孟蘊生,我們分手了。
果然要分手了。舉高那張卡片端詳半天,她有點意外又多少料到,不過……「還真沒聽過這種事要別人代理的。」
他将花束放在茶幾上,沒聽清她的喃念。「什麽?」
她直接将卡片遞給他,代替解釋。「唔,這麽說這不但是道歉禮,還是分手禮。」
因為知道方季蕾對自己誤會良多,所以可以直接排除她意欲藉此使自己主動出任說客的可能性。或者她真是傷心到連再跟他說話也不肯?
「啊,金莎裏該不會有毒吧?」突發奇想。
他在她身邊坐下,說道:「那就不會加最後這句了。」徒然惹人起疑。
「說的也是……其實送我哥巧克力就有明顯的分手意味了,因為他很怕甜食。」這點身為女友的人不可能不知。「不過我倒很樂意收這種分手禮。」
他突然一陣長長的沉默。她又說了幾句話才發覺不對。
「怎麽了?」她猛地坐起身,凝目打量他。不會是毒發了吧?
「別跟我說那些。」他頓了頓,頗嚴肅地說:「我不會送妳分手禮的。」
她愣了幾秒,才終于意會他指的是什麽。「嗯……別擔心,我不會勉強你的。」
那樣的會錯意使他啼笑皆非。「我的意思是,我不會跟妳分手的。至少不會輕易談到。」
「……喔。」他……好認真哪。
她不知該如何形容心中的感覺,有點困惑,有點迷惘,有點……無措?
因為她是以「試試看也無妨」的平常心跟他交往的,并沒想太多。只是跟他如此嚴謹正經的态度比起來,自己是否太漫不經心了?
漫不經心。這四個字使她微愕。那不是她之前用來形容哥哥對待感情的态度嗎?原來她終究是同一個家庭的人,血液中有無法擺脫的相同因子?
她無法斷言,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不想讓他傷心;甚至,她希望自己也能在他生氣或情緒低落時,提供一份足以媲美那些栀子花的溫柔。
這樣的心情,到底是單純想有所回報,抑或就是喜歡?她需要時間來探索。
在那之前,她該設法矯正自己的心态,回他同樣的認真才公平。
「咳。那麽以後,我不會再輕易提到那兩個字。」她說。
第一次見到她正襟危坐的模樣,他發覺自己有點想笑。
看來跟她交往似乎會有點辛苦,但為何他還是一點也不感到後悔?
*
「Five, four, three, two, one……game set!」
電視螢幕上出現快速跑動的數字計分,又是player 1獲勝。
「不玩了。」丢下遙控器的是勝方。「沒意思。」
「嗯。」敗者應了一聲,重新進入游戲畫面,玩起單打來了。
「……喂,妳倒是很自得其樂嘛。」
「也還好。」
「啊啊啊啊!真是氣死我了!」減肥狀态的陶菲菲比平常更易怒,沒兩下就尖叫起來。「難道妳看不出我在生氣嗎?啊啊?」
「看得出。不過最後幾局都是妳贏,還有什麽好生氣的?」
「我不是在氣那種無聊的輸贏好不好!我是在氣……氣妳為什麽都不通知我你們成了男女朋友這種大事!我們是好朋友吧?!」
「下午才發生的事,妳晚上就知道了。」她明明覺得自己仁至義盡。
那也不是她主動告知的好不好!陶菲菲還沒來得及繼續發飙,門鈴突然開始狂響起來。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是哪個瘋子啊!」陶菲菲跳起身,充滿怒氣地以用力踐踏地板的方式走向門口,檢視過窺視孔後有點意外地呆了一下。是隔壁那家夥,他來幹嘛?
打開門,來人一臉鄭重地打量她,像在确定她是否無恙。
「這樣按門鈴會壞。」她有點粗聲粗氣地說。
「我在門外聽到有人尖叫。」
「呃噢啊……那是電視。」她點點頭。「對,電視。」
「電視?」他朝裏頭探頭瞄了一下電視螢幕上的泡泡龍大戰。
「你好啰嗦!」她雙手叉腰,故作兇狠。「你到底來幹嘛?」
「送妳東西。」他遞上一盒手工餅幹。
她又是一愣。「這次又為什麽?」
「為了謝謝妳幫我找回靈感。之前碰到孟老太太,她說妳在減肥,所以我想那個蛋糕妳可能不會吃。這家店賣的是低卡餅幹,妳應該可以吃。」
這個人會不會太認真了點啊?她感到奇怪又好笑。「那我就收下了,謝謝。」
「能不能了解妳想減肥的原因?」問問題的同時,他的神情忽然變得異常正經。
「你的問題很有趣,想減肥當然是因為贅肉變多了啊。」她腰圍增了一吋耶。
「妳看起來很苗條。」
咦!她臉上一熱。「這個……可惜我本人不這麽覺得。」
他狀似深思。「可是為什麽要刻意減肥?平時只吃七分飽不就好了。」
「我知道啊。」頓了頓,又說:「可是做不到。」
他驀地瞠目,像是聽到什麽奇聞,然後喜形于色地笑了起來。「謝謝妳,我明白了。那我先走了,再見。」說完就像趕什麽似的回自己家去了。
她呆站門前,一時還反應不過來,心跳有幾秒失序,因為那家夥……那家夥笑起來怎麽可能還滿好看的?!
「你們處得不錯。」冷不防一句評語竄入耳中,她差點跳起來,回頭看向不知何時已按下暫停鍵、正盤腿觀看自己方向的孟蘊真。
「不錯個頭啊,我跟他可是死對頭耶。」陶菲菲習慣性地想也沒想就極力否認。「只是上次我不小心幫了他一個忙……」
「他欠妳人情,送妳東西也是應該的。不過我倒不知道妳有幫人找回靈感的潛力。」孟蘊真微感稀奇。
「拜托!妳知不知道『靈感』是什麽啊?」陶菲菲撇嘴。「是他的那只狗啦!」
「狗?」孟蘊真揚眉。原來如此。「這名字不錯。」
「是詭異好不好!」果然都是怪人,連審美觀都一樣。「總之……唉,我一點也不想跟他有瓜葛,真麻煩!就是因為上次我們去買樂透,我不是到旁邊的便利商店買水喝嗎?一出來就看到那只狗站在街旁,一副笨頭笨腦的彷徨樣,而且腳還受傷了,走路一拐一拐的……我是很讨厭那只臭狗沒錯啦,不過也不會鐵石心腸到放牠自生自滅,所以才非常非常勉為其難的帶牠去附近的獸醫診所治療了一下,再把牠丢還給牠那笨得連只狗都看不住的主人。只是這樣而已。」
「喔。」
「喔什麽喔啊?」她是想說自己用不着跟她解釋嗎?陶菲菲瞪眼。「妳在想什麽?」一定是些有的沒的!
「在想妳什麽時候要找個男友給孟老太太瞧瞧。」
赫!陶菲菲瞬間脹紅臉。「妳……妳得意什麽啦!我又沒要食言!」
「我沒有得意。」
「我說妳有就有!」開始耍惡霸。「妳可以得意的時候也只有現在了,我今早看過星座占蔔,上面說我最近會遇到緣定三生的情人,妳等着瞧吧!」
「妳是說桌上那本占星雜志?」
「沒錯。怎麽樣?我可以幫妳看看妳最近的戀情會不會順利喔。」
「那過期了。」她方才無意間瞥見的。
「啊?!」怎麽可能!陶菲菲跑到桌邊抄起雜志一看日期,嘴角開始抽搐。「反正、反正好運是不會過期的,日期根本不重要!」恨恨丢下雜志,轉頭發現孟蘊真不知何時又開始在打電玩,不禁冒火。「倒是妳,有空窩在我家打電動,為什麽不去跟男友約會培養感情?初生的愛苗是很脆弱的,妳有沒有用心照料啊!?」
孟蘊真動作一頓,再次按下暫停鍵,轉身偏頭瞅她。「約會?」
「不然妳以為變成男女朋友跟原本有什麽不同啊!」真被她給打敗!
「沒仔細想過。」她仰望天花板思考五秒,得到一個結論。「妳真細心。」
然後,在一串尖銳的怒吼下,她老神在在地繼續消滅泡泡大作戰。
*
「我們來約會吧。」才接起電話,劈頭就聽到她說了這麽一句,他一時只覺得驚愕,好一會兒之後愉悅的情緒才自心底慢慢、慢慢破繭而出。
他當然想過約會的事,只是沒想過會是由她提出。
即使成了所謂的男女朋友,她卻表現得沒什麽自覺,因此他只能刻意放慢步調,希望能一點一點牽引她進入狀況。乍聽她如此提議,感覺就像突然被學校通知自家小孩天資聰穎能跳級就讀一樣。
「什麽時候?」他問。
「嗯……」電話另一頭傳來書頁翻動的聲音。「星期六如何?」
他也翻開自己的行事歷查看,在日期上頭畫了個記號。「好。」過一陣子會變得比較忙,這星期還能忙裏偷閑。
「那要做什麽?」
他想了想,老實說也沒什麽概念。「妳有沒有什麽想看的電影?」
「沒有。」有興趣的都下片了。她也想了想。「你看不看音樂劇?」
他眼睛一亮。「看。」
「最近斓風劇團推出的那出新劇似乎還不錯。你看過沒?」
「還沒。」那也正是他想看的。他為兩人的默契一笑。
「不過現在決定可能太晚了,聽說門票很搶手。」
「沒關系,我……有朋友剛好認識那個制作人,我問問他能不能弄到兩張票。」說的其實正是自己,只是怕她多問,不由得說了謊。
「這麽巧。」她聲調微訝,但不疑有他。
敲定細節收了線,那一整天,他心情超乎尋常的好。而心裏那部分欺騙她後所産生的罪惡感,也随着約定的日子接近,漸漸被期待沖淡。
星期六早上十一點,他準時抵達她家。雖然音樂劇下午才開始,不過他們計畫先去那附近一間風評頗佳的餐廳用午餐。
叮咚。按下門鈴,半分鐘過去仍無回應,他有些奇怪,微微皺眉。
叮咚。再按一次,又是半分鐘過去……
察覺不對勁,他拿出手機正準備撥打她家電話,門忽然開了。
她站在門邊……應該說是挂在門上,從未見過的奄奄一息。
「妳怎麽了?」他吃了一驚,趕忙上前攙扶,近看才發覺她面白如紙。
「不好意思,我不小心在沙發上睡着了……」語氣很虛弱的解釋。
「我送妳去醫院。」他果斷地舉步要扶她走向電梯。「還是要叫救護車?」持手機的那只手随時準備撥號。
「吃止痛藥就可以……我昨晚被小紅突襲……早了兩天……」沒能解釋更多,就因下腹部猛然加劇的抽痛而被迫中斷。
「小紅?」那是什麽?
「就是……月經……」
他恍然大悟,扶她到沙發上躺下,憂急又難以體會。「怎麽會這麽痛?」
「大概是我大姨媽太常來……我大姨丈不太高興吧……」
他沒細聽她斷斷續續的低喃,只是四處張望搜尋。「止痛藥在哪?」
「熱水壺旁邊……」
他匆匆到廚房,替她準備好止痛藥和一杯溫開水,回到客廳時見她包在原本散落沙發上的棉被裏頭,從脖子到腳密密實實。
她自棉被中努力探出一只手來接過水杯服藥。
然後,兩人間出現一陣短暫的沉默。
感覺稍好之後,她說:「讓我休息一下就好了,三點開始還來得及。」
「不行。」他幹脆地駁回。「今天不去了,在家休息。」
「……嗯。」她也明白自己的狀況不适合,只是……為什麽會失望呢?是不甘于放棄難得的門票,還是介意第一次的約會就此告吹?
無論是哪一個,她都沒想過自己原來這麽期待。
「妳家有沒有紅豆?我來煮紅豆湯。」多虧報章雜志有時刊登的相關知識,他對經痛不是全無概念。
「在放調味料的櫃子裏。」話說完,她把頭靠在抱枕上,閉目小憩。
昨晚痛得沒睡好,所以她最後迷迷糊糊睡着了,恍惚中似乎聽到開門聲,是他離開了吧?驀地感到有些莫名的冷,她蹙眉無意識地拉緊棉被縮縮身子。
哔、哔、哔、哔、哔……不知睡了多久,刺耳的聲響入耳,她蒙眬睜眼,思緒空白了兩秒才認出那是輸入電子鎖密碼的聲音。
喀。門開了。
他手提幾個袋子入屋,關上門走向她。「妳醒了?感覺怎麽樣?」
「你怎麽知道我電子鎖的密碼?」
「妳跟我說過。」
她狐疑地回想片刻。「有嗎?」
「妳說是用妳臺燈上那只河童制造标簽上寫的産品編號。屁股上的。」
唔,似乎是有這件事。「我以為你回家了。」
「今天不是要約會?」他彎腰将塑膠袋放在茶幾上。「我租了幾支DVD。《歌劇魅影》妳看過沒?」
她愣了下。「沒。」
「等一下,我先把紅豆湯加糖再來放DVD。」他轉身走入廚房。
她望着他颀長的背影。
以為他回家了,但沒有;以為約會告吹了,也沒有。
都沒有。唯一有的是心深處那股陌生奇異的感覺,彷若剛點燃引線的煙火,再過不久就會有燦爛缤紛的美景破閘而出,擋也擋不了。
不知為何,心情變得奇佳,她爬下沙發,踩上拖鞋也步入廚房。
他正拿着糖罐裏的小匙,對準電鍋裏的紅豆湯加了一匙、兩匙……停止。
「不用幫我省糖。」
他回望她。「總共加了八匙。」
她搖搖頭表示不對,邁步走到他身邊,伸手接過糖罐,接着──唰一聲,直接将糖罐往紅豆湯中傾倒。
幾乎半罐細白的砂糖就這樣在眼前緩緩沒入湯中。
他目瞪口呆,懷疑那到底是紅豆湯還是糖水!
只見她拿湯勺攪拌一下紅豆湯,舀了一口喝下。
「……好喝?」
「好甜。」
「當然。」他并不意外。
「但是這樣才有效。我稱之為另類麻沸湯。」
受教了。「妳先回沙發上休息免得複發。我幫妳盛一碗湯過去。」
她依言回到客廳,卻沒到沙發上躺,而是準備放映他租來的片子,好等他回來時一起觀賞。
那是他們交往以來第一次約會,地點在她家。他們花了整個下午的時間看了兩支影片;她喝了一大碗甜到發暈的紅豆湯,又吃了一大包熱騰騰的鹹爆米花。
心滿意足。
*
後來她才知道,他把那天的音樂劇門票送給對門的陶菲菲了。
因為有兩張門票的關系,據說陶菲菲為了避免浪費,勉為其難地邀請隔壁正好在家的高先生一起去。
「音樂劇結束之後,我們順路去夜市吃鹵味……不過我只吃了塊豆幹喔。」
一日游的敘述到此終止,之後陶菲菲陡然紅了臉,似有什麽難以啓齒。
她沒有多問,只隐隐有種感覺,陶菲菲言談中雖然好像還是跟高先生水火不容,卻已沒有之前簡直不共戴天似的誇張怨恨。
而,過沒幾天,她和沈宇不約而同忙碌起來。她接了幾個廣告配音的案子,他則受邀為一部電視劇編寫配樂,另一方面又在為籌備許久的個人專輯做最後收尾。
為了抓準整出戲的節奏,他到現場觀看拍攝實況,跟導演讨論劇情大綱以及所要表達的意境,幾經揣摩後,試寫了好幾個版本的樂曲旋律給導演過目,前前後後歷經好一番修訂審核才終于敲定曲風定向,正式開始創作。
直到終于能偷得些許空閑,已是那次約會近一個月之後的事了。這段期間,他們雖未疏于聯絡,卻沒再約過會,頂多是偶爾到其中一方家中一起用餐。
身為鄰居固然方便,然而相見極易又會讓人幾乎忽略情人間該有的熱戀感,尤其當對象是她,他不免擔心兩人的關系會在不知不覺間退回原地。
雖然他們之間似乎也還談不上「熱戀」。
這天傍晚,當她打電話來問自己晚餐有沒有安排時,他突然興起一股沖動,脫口問道:「妳這星期六有沒有空?」
「沒有。要去牙醫診所做例行檢查。」
他停頓幾秒。「那,星期天呢?」
「也有計畫。你有什麽事?」
他思索着該怎麽開口。「……我是想,或許我們可以再來約個會。」
「聽來不錯。」她安靜片刻,像在思考什麽。「不如這樣。約星期天,地點我來安排。我有個一舉兩得的方法。」
他理所當然欣然應允。
于是,約定的當天,她帶他來到大賣場。
因為她計畫好星期天要來此采購,順便就将約會地點也定在此處。
的确是一舉兩得沒錯。雖然一般人大概怎麽也不會選在這種地方約會。
他推着購物車等待在旁的她挑選衛生紙。
頂上的廣播器不放過任何機會地灌輸廣告給所有客人:「……給予您最溫柔舒适的感覺,最惬意無拘的生活,現在買四包裝特價一六九,把握機會行動要快喔!」
切換下一個廣告時,她忽然停下動作,轉頭問他:「你有聽到嗎?剛剛的廣告。」
他微感奇怪地回答:「有。」不十分明白她發問的用意。
「你覺得聽了那個廣告,會不會有想買的欲望?」語氣像在民意調查。
「……不知道。」
「什麽意思?」
「那是生理用品的廣告。」
「喔。」她像是這才想起,了解地點點頭,回身繼續挑選衛生紙,最後撈了一包抛入購物車中。「那個廣告是我配音的。我有個朋友在這裏工作,就是負責廣告部分,那天出了點狀況,我正好在場,就臨時被她請去幫忙。」酬勞是幾張禮券。
他很驚訝,因為:「那不像妳的聲音。」
「一個稱職的配音員要能随場合需要轉換聲線。他們的要求是親切熱情活潑,特價部分要格外強調,給人一種閃亮亮活跳跳的鮮明感。」
「唔。」真抽象。
「我猜想,最容易也最困難配音的,應該是激情片的床戲吧。」
「……」
「容易在于臺詞很少,困難在于要怎麽用聲音表現那種微妙的神韻──」
「可不可以停止這個話題?」他終于開口。
她彷佛會意。「說的也是。這的确不适合在大庭廣衆下讨論。」
他沉默,沒告訴她那并非全部的原因,而是……跟自己心儀的女人談及這種話題,對他而言太超過了。事實上,跟她在一起時,他越來越常壓抑想有親昵舉動的念頭,但知道她尚在摸索适應的階段,因此不願躁進。
在既定流程付諸實現之前,他必須杜絕所有可能導致自己想入非非的機會。
「你不高興嗎?」結完帳回到車上,她的問句捉回他分散的注意力。
「沒有。」
「因為你一直沒說話。」她将鑰匙插入鎖孔,發動引擎。「別失望,經濟組的洋芋片很快會補貨,下星期再來還有特價。」
他覺得有點好笑,不過也沒多解釋自己恍神的真正原因。
「就這樣回去嗎?」她單手靠在方向盤上,回頭望他。「好像有點意猶未盡呢。」
他露出笑意。「有同感。」
她偏頭瞅他,仔細想了想。「啊,我想到一個好地方。」
雖然她平時總習慣一人前往那裏,但對象若是他,她不介意同行。
或者該說是,她想要與他同行。
「喝──哈!喝、喝!」
士氣高昂的呼喊在空氣中夾雜回蕩,室內冷氣開放,卻充斥着一片熱血氣氛。
「哎呀,小孟,是什麽風把妳給吹來的?」一走進道館,一名長相粗犷的高壯中年男子笑容滿面地熱情迎上。
「我是開車來的。」
男子哈哈大笑。「我知道我知道!妳可是我門下的得意弟子,雖然外表假性柔弱,其實絕非弱不禁風……咦!這位是?」
「這是沈宇。我男朋友。」
沈宇确定自己在他眼中看到劇烈的驚訝,當他的目光轉向自己,裏頭的情緒已變成好奇而銳利的打量。
「沈宇,這位是教我跆拳道的師父,許老師。」
「幸會。」沈宇有禮地說。
許老師重新挂上笑臉。「幸會幸會。」轉向她說:「怎麽樣?今天也來示範幾手,替我教教這些小蘿蔔頭吧,正好我有客人在。」
「好。」她朝沈宇颔首示意他等會兒,轉身走向更衣間放置随身雜物。
許老師回頭對沈宇笑道:「那麽年輕人,我們來聊聊吧。」牽引沈宇在旁邊的小凳上坐下,問道:「你是大孟旗下的藝人?」
沈宇愣了下,進而推想小孟既是妹妹,那大孟自是哥哥了。
「不,我跟她是鄰居。」
「喔。」許老師訝異地又看他幾眼。「因為你長得很好看,所以我以為……」
「謝謝。」那該歸類為稱贊吧?
「說的也是。大孟那小子幾乎從不把旗下藝人介紹給小孟認識的。對了,他知道你們在交往嗎?」
他停頓幾秒。「我不知道。」
這才想起,她的确完全沒說過她家人對他們交往一事的看法。
他有跟自家父母報告自己交了女友,父母很熱切地要他有空帶她回老家瞧瞧,但他認為時機未到,因此只跟她輕描淡寫提過幾句。而她家人是否全然不知此事?是她覺得沒必要告訴他們,還是沒必要将所得到的反應告訴自己?
「你可別胡思亂想哪。」察覺他的突然沉默,許老師拍拍他的肩膀,微笑道:「我可以說是看着小孟長大的,對待她就像對待自己的女兒一樣。以前我曾跟她說過,有朝一日她要交了男朋友,一定要帶來給我瞧瞧。既然你現在人在這裏,不就代表她對你是認真的?」
沈宇為這番話流露出淡淡笑意。
是啊,她帶自己來此的目的不就是要将他介紹給她重要的人認識?他何必多想。看來以往自認還算冷靜的處世态度一旦碰到感情也難免大打折扣。
「跟小孟交往不容易,給你個忠告。」許老師湊近他,語重心長地說:「凡事不要顧慮太多,想做什麽就放手去做,只要別太超過就行了。」
沈宇正色聽着,還沒來得及作出回應,耳邊傳來一聲叫喚:
「許老師!」一名打扮帥氣的年輕男子朝他們走來,揮手招呼。
「你回來啦。」沈老師起身,待男人來到面前,為沈宇介紹:「這位是詹先生,是大孟介紹來的朋友,你可以叫他小詹。他帶的一位男歌手要拍一首什麽歌的MV,來這裏取材。」他以前雖也拍過些宣傳短片,卻對什麽MV的卻沒概念。
「那首歌叫『牛皮糖愛人』,是新出道的歌手,叫做阿盧,走的是搞怪可愛的路線,請多支持。」立刻把握機會開始宣傳。
許老師皺了下臉。「什麽『牛皮糖愛人』啊?現在的歌名真是越來越怪。」
「當然是配合歌詞取的,我唱一段給你聽你就明白了。」小詹輕哼起來:「就算妳打我罵我甚至拿榴槤砸我,我依舊不改愛妳的癡心,哦……哦……」
在旁的沈宇沒有置評,許老師倒是很幹脆地說出內心想法:「這種歌會受歡迎嗎?這種死纏爛打的求愛方式……而且,我是不懂你們年輕人,不過現在的女生居然還會拿榴槤砸人?」
「這可不是杜撰的,我有一次差點被一個美女用榴槤毀容,填詞的那個人是聽了我的遭遇才靈感大發……啧,不說這個。許師父,您還沒給我介紹這位先生是誰。」面相不錯可挖角,走酷冷美型路線?不,寡言深情看來比較适合……
「這位是沈先生,是小孟的男友,跟她一起來的。」
「……小孟?」
「就是大孟的妹妹。你見過嗎?」
那一瞬間,沈宇發現小詹似乎抖了一下。是錯覺?
「您是指……孟蘊真孟小姐嗎?」
「原來你知道啊。」許老師環繞道場一遭。「喏,她就在角落那邊指導小朋友,我去叫她過來──」
「不用不用不用!」小詹臉色微變,這次絕非錯覺。「我跟她不熟!」
此時,遠處的孟蘊真倏然回過身來,朝他們的方向喊了聲:「許老師!」
「來了!」許老師對她揮揮手,又轉向他們一點頭。「失陪一下,我去看看有什麽問題,馬上回來。」舉步離開。
沈宇回過身,察覺小詹正以頗詭異的姿勢縮在自己身後,不禁奇怪。
過了一會兒,像是确認自己安全了,他才慢慢探出頭來,有點尴尬地說:「你……真的是她男友?」
「對。」
「你對她……是認真的?」
那問題讓沈宇不悅,口氣微冷:「我不是感情騙子。」
「呃,抱歉,我沒有誣蔑你的意思。」他端詳沈宇的臉,忍不住暗自嘆息。這要破了相可是地球的莫大損失啊……「給你個忠告,記住113這個號碼。」
「那是什麽?」
「家暴專線。」
*
傍晚時分,他們開車回家。回程路上,他沒說什麽話,心思被各種念頭盤據。
紅燈停下時,她順手按下收音機開關,轉到一個音樂電臺。
「……剛剛的曲子來自禹樂樂的最新專輯《昙》,這張專輯要到下星期才正式推出,各位聽衆朋友試聽一曲以後感覺如何呢?期待這張專輯的朋友想必不少,而對禹樂樂這名字感到陌生的朋友,是不是覺得那清靜靈秀的曲風有點似曾相識?呵呵,那是因為禹大師的作品涵蓋廣泛,很多人可能都在不自覺的情況下欣賞過他的音樂……」
源源不絕的介紹聽在耳中,令他開始有些坐立難安,莫名想說些什麽,以免她提及跟廣播內容相關的話題……因為他還沒準備好如何應付。
「妳覺得榴槤能不能當兇器?」最後冒出的竟是這個問句。
「能。」她注視前方車陣,話接得很快。「我以前曾用來恐吓過一個沒禮貌的客人,就是我哥為了一雪前恥特地自備帶來我家的牌搭子。」
原來是那天的事,所以那位詹先生是……他一連串的恍然大悟,暗想那位詹先生說話确實有些惹人讨厭。
「妳哥最近有來找妳嗎?」
「有。不過我還不想見他。」也就是說他吃了很多次閉門羹。
沈宇轉頭望向窗外,不知該感到同情、活該還是……不安。
或許從一開始就刻意隐瞞身分的自己才是這段交往裏最不真誠的人,但他不願在起跑點就被判出局。其實原本打算慢慢揭露自己的職業,希望她點滴接受後再表明心意,只是那天因為一個還稱不上情敵的男人而亂了分寸,一時沖動就演變成如今的局面,雖也不是不好,收尾卻變得難以下手。
如果她發現了實情,會不會也像對待她哥哥一樣拒絕跟他往來?
「到了。」她的話打斷思緒,他才醒覺自己剛才居然想到發呆。
「你昨晚沒睡好?」下車時,她問了一句,顯然是看出他的恍惚。
「還好。」給了個模糊的答案算是借口。
她打開後車廂卸貨,他上前先提走重物。
兩人并肩走向電梯,胸臆間一股悶悶的感覺令他不發一語,回望她的側臉,突然有股強烈的欲望想跟她更親近些,想──牽她的手。
「凡事不要顧慮太多,想做什麽就放手去做,只要別太超過就行了。」
今日得到的長輩忠告在腦海響起,促使他第一次決定斬斷一切雜念随心所欲,于是他朝她伸出手……
好沉重。垂眸一看,才驀地想起自己手上提滿東西,而她亦然。
怎麽會在這種時機想要牽手?他為自己的行為默然。
到了電梯門前,她伸指按下向上的鈕,忽然說:「聽說熏衣草茶有安眠效果,我家剛好有,晚上我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