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評論

他向來不喜歡麻将這種具交際性質的活動,之所以自願挽救她口中三缺一的局面,是因為……對,他想多了解她一點。

丢出手中一張剛摸到的紅中,一道銳利的視線又一次自下家射來,他裝作無所覺。從進門開始,這男人就一直極富敵意地打量自己,看樣子跟孟蘊真關系匪淺;而另一個女人則态度冷淡愛理不理,只有在注視那男人時表情才有變化。

似乎是張很好推論的三角關系圖,而自己則是不被預期的入侵者。

「那張牌已經在你手上轉一分鐘了。」有人出聲了,是孟蘊真,說話的對象是那位還在瞪着自己的男人。

男人這才回神,将那張牌收起,又挑了張牌丢出,嘴上哼哼兩聲。「上家不吃不喝也不知道想幹嘛。」

「啊對。」因這句話而想到一事,孟蘊真站起身來,看向沈宇說:「等一下,我去給你倒杯茶。」然後轉身走向廚房。

此舉正合某人心意。他轉過頭,這回光明正大地瞪着不速之客,咄咄逼人地說:「你們是什麽關系?」

得到的是句反問:「你是她男朋友?」

「不是。我是她哥哥──親哥哥,從小一起長大、血濃于水密不可分難以取代的那種。」沒發現自己的話有點變态意味,而在旁的女友臉色逐漸鐵青。

哥哥?沈宇微訝,先前自作聰明的推測完全被推翻。

「我在問你話。」見他不答,孟蘊生繼續逼問:「你們到底是什麽關系?」

「沒什麽關系。」不是敷衍,而是他們似乎真的連朋友都談不上吧?

怎麽也沒想到他會丢出這麽個答案,孟蘊生張口結舌。「你、你這家夥……」

此時,孟蘊真自廚房走出,将茶杯遞給沈宇,他幹脆直接把問題交棒給她:「我們是什麽關系?」

「嗯……鄰居吧。」她想了想。「現在可以加一個牌友。」

只是這樣而已?孟蘊生看看小妹,看看沈宇,見他們似乎所言非虛,沈宇的神情也不像心懷鬼胎,臉色這才稍稍和緩下來。

內心帶點安慰地想:這小子……或許是個好人吧。

不過,兩小時之後,他的自我安慰涓滴不剩。

「五萬。」

「胡了。」沈宇攤開自己的牌面,低頭仔細審視。「清一色,門前清,無字無花……海底撈月?」

「不對,海底撈月要自己撈的才算數。」孟蘊真湊過頭來幫他算臺。

「呵呵呵呵,怎麽連絕張你也要啊。」孟蘊生笑得很用力。枉他自稱麻将大俠,怎麽會輸給一個……一個連臺數都不會算的外行人!真是奇恥大辱。還有,這家夥的運氣會不會太好了點?從上桌以來就不停收錢,手不會酸嗎?啊?

付清籌碼,他快速搓亂殘局,準備再開一局好雪恥,卻聽小妹殘忍地宣判:

「四圈結束了,到此為止吧。」她站起身來結算。

三家烤肉一家香,唯獨沈宇是大贏家。

至此,孟蘊生掃向他的目光近乎怨毒了。雖然他們是小賭怡情,算起來其實只有幾百塊的輸贏,但他輸掉的尊嚴可有好幾個牌桌。

沈宇不是沒神經,早已察覺他的不爽,有些過意不去,開口提議:「還差幾小時就六點了,不如晚上我請吃飯。」

喲!這麽會做人?孟蘊生挑眉打量他,然後在內心陰恻恻地笑了。請吃飯是吧?咈咈咈,他所受的心靈創傷可不是路邊攤或速食店可以打發的……

「不用了,我等下還得出門。嗯,雨也停了,哥,趁現在天色還沒黑,你們快去約會吧。」孟蘊真不知是有意或無意地替沈宇解了圍。

孟蘊生一愣,還來不及執着要叨擾一頓飯菜,方季蕾先一步搶走發言權:

「蘊生,我們今晚已經在飯店訂了位,你忘了嗎?」

「啊!」

從他的表情得知他果真是忘了,在胸口淤積了一下午的悶氣終于爆發,方季蕾面無表情地大踏步走向玄關,胡亂套上自己的鞋子,奪門而出。

「啊喂,等等!季蕾!」孟蘊生趕忙追了出去。

一轉眼工夫,屋內只餘沈宇和孟蘊真兩人。

「不用介意,電梯只剩一部,二十九樓要等很久,高跟鞋要跑樓梯太困難,時間絕對充裕。」她有條有理地分析。

他坐在原位,有幾秒不知該幹什麽好,最後決定着手收拾麻将。

見狀,她也上前幫忙,手上忙碌,眼睛可沒閑着,視線在他側臉上轉了幾圈,忽然很好奇地問:「你覺得我哥長得如何?」

他的動作停了下,擡頭看她一眼。「很好看。」這不是恭維,而是事實。他想,他們應該有優良的遺傳基因,所以子女相貌都不俗……不過她問他的意見做什麽?

「那你覺得你自己呢?」

「……」

「我是不是又說了難接的話?」

「嗯。」

果然很難拿捏。她微微歪頭,自言自語:「那方小姐應該也是很美的。」只是,在她眼中,衆生平等。

「妳不喜歡她吧?」脫口問出,才察覺自己的失禮,還沒來得及道歉,她已微訝回答:

「我表現得這麽明顯啊?」

「不……」是因為他一直在觀察她──啊!他懊惱地蹙了下眉,因為發現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

「其實我也不是不喜歡她。」她單手支撐下巴,像在深思什麽,喃喃道:「如果只是單純不喜歡就好了。」

什麽意思?他不解地看着她。

「啊,要來不及了。不好意思,我要出門了。」她将麻将盒收好,對他一點頭。「折疊桌等我回來再收就好了。」

他點點頭,不便繼續逗留,自行告辭。「那我先走了。」

出屋按下電梯按鈕時,唯一的那部電梯正好從二十八樓向下,且走且停,好不容易到了一樓,又以斷斷續續的方式緩緩上升,在電梯門前等了将近五分鐘,他皺了皺眉,轉身決定爬樓梯上去。

C座的門在此時開了,她換好衣服自屋內走出,見到他,微微一愣。「你還在?」

「嗯。就要不在了。」他順手替她摁下往下的按鈕,朝她的方向揮一下手,踱向樓梯口,臨走前回眸瞥了她一眼。她的穿著很随性,不像要出去工作……話說回來,她到底是以何為職業,怎麽平常時間還有閑在家打牌?

他們之間的距離雖只一層樓,他對這位芳鄰卻還是不甚了解啊。

家裏經營的是間小小的樂器行,所以他從小就跟音樂結下不解之緣。

七歲的那年,他對那臺烏亮又能發出聲音的機器感到無比好奇;黑白相間的琴鍵,用手指輕輕一按就有聲音跑出來,多麽奇妙。

于是他開始學習鋼琴,并且喜歡上它。

十歲的那年,他加入學校的音樂隊,對那臺好像一片片銀色瓦片鋪成的樂器感到無比好奇;用琴槌一敲,叮叮當當,清脆得像敲擊星星的聲音,多麽好聽。

于是他開始學習鐵琴,并且喜歡上它。

十二歲的那年,他對于自己被調派為樂隊的手風琴手而歡喜,因為他早就對這樂器感到無比好奇;一只手按琴鍵,一只手拉風箱,音符就在一來一往間誕生了,慵懶而悠揚,多麽悅耳。

于是他開始學習手風琴,并且喜歡上它。

然後是吉他、長笛……每樣他都有粗淺涉獵,即使真正專精的還是只有從七歲那年開始學習的鋼琴。

二十八歲的今年,他搬入租賃的新居,認識了一位住在樓下的新鄰居;她每早八點半到九點半會到樓下健身房騎腳踏車,擁有一個據說性感的手機吊飾,一雙報廢的高跟涼鞋,常像趕場一樣在電梯裏解決不知是早餐還中餐,有時說話無厘頭得讓人不知如何反應才好……多麽奇怪,奇怪得讓他感到無比好奇。

于是他開始接近她、觀察她,并且……也會喜歡上她嗎?這似乎合情合理卻又荒謬詭異的念頭鑽入腦中,使他困擾地微微蹙眉。

的确,每次引起他興趣的事物在幾經觀察之後都會為他所喜愛,可她是個活生生的人而非「事物」,不能以常例度之,卻又無前例可循。

「那麽今晚的節目就到此為止,最後要為你播放的樂曲是《夏夜》,來自禹樂樂,大禹治水的禹,快樂的樂,音樂的樂;專輯名稱是《凝》,凝聚的『凝』,不是他的出道同音專輯寧靜的『寧』喔。」

耳中傳入DJ的聲音,他才發現自己剛剛想得太過出神,居然忘了自己正在收聽廣播節目。睡前收聽這節目是他的習慣,因為DJ選的樂曲很适合夜晚聆聽,而最重要的原因當然是……

「希望所有聽衆朋友都有一個愉快的夏夜,『倒挂音符』我們明晚再見。」

唧唧蟬鳴聲伴随輕柔的音樂自喇叭中透出,他以雙手為枕躺在沙發上,眼睛漫無目标地仰望天花板,心情平靜愉快以及溫暖。一曲播完,節目結束,他以遙控器關掉收音機,起身走向廚房。打開冰箱想倒杯水喝,孤立在第二層的那盒新鮮生豬排又一次提醒了自己的不自量力,他微一皺眉,表情變得有些煩惱。

該不該再試一次?考慮了近一分鐘,內心依然不豫。

不過,最終他還是沒白費力氣,而是很有自知之明地放棄了。

叮咚。門鈴響時,她正在翻冰箱準備晚餐材料,自冰箱門後伸長頸子,有些疑惑會是何人來訪。

隔壁的孟老太太、對家的陶菲菲、甚至是管理員她都想過,就是沒想到真正出現的會是沈宇。不過她很快就反應過來,擡手打招呼。「嗨,有什麽事?」

他手提來自超市的塑膠袋,沉默了幾秒,像在思索該怎麽開口,最後幹脆直接将手上的塑膠袋遞上。

她微訝接過。「這是什麽?」

「豬排。因為一些緣故……我昨晚買了,但沒辦法做,丢掉又太浪費,可以送妳嗎?」他有點尴尬地補充一句:「保證不是有問題才要脫手。」

她奇怪地看看塑膠袋,再看看他。「能不能問是什麽緣故?」

他又沉默好幾秒。「可以的話……我不想回答。」

「喔,好吧。」她聳聳肩,也不強人所難。

「那……再見。」

「再見。」

既是不想回答的緣故……當然就是很難啓齒的緣故。

這次教訓使他驚覺自己竟是個耳根子頗軟的人,不然不會因為無意間聽到一位揪着女兒去買菜的中年太太說的一句誇大話而受蠱惑。

──「炸豬排這種料理實在太容易,自己随便做做,不但比外面好吃又健康。」

好吃又健康。明知這種怪談就像「輕松又好賺」一樣,還沒出現在世上,而他居然還鬼迷心竅,催眠自己沒有任何可笑弱點,以為那說不定還能就此改善。

事實證明目前他自我催眠的功力完全不到家,夢作得太美。

叮咚。門鈴響時,他正将爐子熄火,自廚房門後伸長頸子,有些疑惑會是何人來訪。管理員嗎?或者……難道是她?

打開門,見到來人果然如自己所預期。這次她沒擡手招呼,因為她手上端着個盤子,盤上還冒着熱氣的是……炸豬排?

「嗨。」她将盤子遞上。「請你吃。」

他伸手接過,因出乎意料而有些愣愣的。「謝謝。」

「炸豬排算是我的招牌菜,所以味道應該還不賴。」

他眼睛盯着手上的盤子,內心五味雜陳,錯愕、驚訝、困窘、高興,外加一點感動;但說來說去,能表達的還是只有那句:「謝謝。」

炸豬排,金黃酥脆的炸豬排,睽違已久的炸豬排……歡樂無限的炸豬排啊。

「你在煮東西?」她仰頭嗅嗅。

「對。」

「不然這樣,你把你今晚的菜色分一點給我當作交換。」她揚揚下巴。「你的眼神告訴我你很不好意思白白受惠,不過你其實不用有這種反應,因為那豬排是你出錢買的。」

話不是這樣說──他本來差點要這麽接話,但想想這根本沒什麽好争論,因此只是很簡單地說:「妳等一下。」轉身進入廚房。

過了一會兒,他端着一個小木盤走來,盤上有個茶碗,那是……

「茶碗蒸?」

「對。」

認識的男人個個遠庖廚,他是第一特例,因此她很有興趣地垂眸打量茶碗。「可以研究一下嗎?」

他有點奇怪,但沒阻止。「請便。」

她接過茶碗,掀開碗蓋檢視內容,神态流露贊嘆。「你的蒸蛋表面光滑得好像護膚傑作,真有一套;不像我的蜂巢蛋,簡直像用變種雞蛋做的。」

「沒什麽,只要運用一些技巧就行了──」他戛然止話,雙眼微瞠,單手半摀住難為情的表情,不敢相信自己竟為這種小事感到得意。

在他心中,茶碗蒸跟炸豬排的料理段數可是level 1比level 99,眼前的情況不止像在魯班門前弄大斧,簡直像要跟魯班單挑。

沒發現他的突然沉默,她又問:「你除了茶碗蒸還會什麽?」一人獨居燒菜最怕吃不完,因此總不能準備很多菜色,如果能跟別人交換……嗯,光想就覺得美妙。

他當然不明白她在打什麽主意,只是盡力背出自己那寫不滿一頁的食譜:「蛋包飯、蛋炒飯、時菜炒蛋……荷包蛋、白煮蛋……」

她偏頭瞅他,眼底掠過笑意。「你是喜歡吃蛋還是只會做蛋?」

他停頓了兩秒。「都有。」

「那你會不會螞蟻炒蛋?」

這次是足足五秒。「那是什麽?」能吃嗎?

「就是肉末炒蛋,跟螞蟻上樹裏的螞蟻一樣。」

「妳取的名字?」

「我發明的菜。」

他點點頭。嗯,她取的名字。

她腦中陡然蹦出一個想法,脫口問道:「你該不會有生肉恐懼症吧?」

他沒說話。于是她知道自己猜對了。

「怪不得。陶菲菲……我是說住我對面的鄰居也是這樣。」其實她還是不太懂為什麽有人不敢料理生肉;照陶菲菲的說法,是因為血淋淋的很恐怖,連想到要碰都會發毛。「能告訴我具體原因嗎?」她很感興趣地問。

他頭一次仔細思考起,最後得到的結論是:「很難用言語說明。」頓了頓,好奇地問:「妳那位鄰居是怎麽解釋的?」

「喔,那是個可以長話短說的故事。她家以前養過一只貓,從小時候開始養的。某年暑假,她弟帶了他女友托養的小白鼠回家。有天下午,她從房間走出來,發現老鼠從籠子裏跑出來了,而貓就站在牠正前方看着牠。她吓了一跳,還沒來得及搶救小生命,老鼠動了動,貓就逃了。」

「貓?」就逃了?是她說錯了還是他聽錯了?

「對。」

那肯定的語氣使他一時以為自己才是邏輯錯亂的那個。「妳不覺得奇怪?」

她想了想。「是滿奇怪的……老鼠到底是怎麽跑出來的?」下次再問陶菲菲好了。

「……好,貓逃了,這跟生肉恐懼症什麽關系?」

「家貓從小嬌生慣養,所以不會抓老鼠;她從小沒進過廚房,所以不敢料理生肉。」

好像有點道理。他正在沉思,卻又聽她一語打破:

「可是這個理論有漏洞。」她指向自己。「因為在我搬出來住之前,我全家沒一個人會進廚房,除了幫傭的陳媽。」

他有點驚訝外加無話可說……最後決定離題:「妳很喜歡作菜?」

「算喜歡吧。心情好的時候,我喜歡炸點東西。不過我只學自己愛吃的菜。」

腦海中如走馬燈般浮現之前曾與她一起出現的食物,炸豬排、漢堡肉、炸雞排、大蒜面包、蛋餅……

「為什麽那次妳會為我多準備一份薯餅?」當他意識到時,話已出口。

「喔,因為你每次都一直盯着我那份,一副很想吃的樣子。」

「……是嗎?」

「是啊。」

「但是在妳家門口那次,我真的沒有想吃脆笛酥。」總覺得有必要澄清一下。

「是嗎?」

「是的。」

哔……爐上燒了很久的開水壺自廚房內發出刺耳尖鳴,像在抗議他們的對話比它的單音還缺乏創意。

她識相地略一颔首。「那我走了。」頓了頓,又留下一句:「對了,如果你想吃炸豬排,不一定要自己動手,很多地方都買得到。」

「我知道。」他已後悔了,很多次自己竟敢妄想自制。

跟她道別後,他鎖好門走向廚房,看見開水壺下通紅的火源,不覺想到她方才說:「心情好的時候,我喜歡炸點東西。」

那心情不好的時候呢?扭熄了火,他忍不住好奇地想。

只是還真有點難想象,她也會有心情不好的時候。

拉開碗櫃拿了雙筷子,他夾了一小塊豬排入口,細細品嘗。

嗯……好吃。胸腹間那暖烘烘的感覺,他想,是來自食物的微燙吧。

享用了一頓充分滿足口腹之欲的晚餐,當晚好像該能安然入眠,進而一覺到天亮,可惜這并非定理。

床頭的鬧鐘還沒響,他已自動醒了。不同于以往的是,時間為早上六點半。

比平時早起十五分鐘的原因,是他作了惡夢。從以前開始,每碰到會使他困擾的事,隔天早上他通常會在惡夢中醒來,不過這惡夢的案例比較特別就是了。

在陰森森的迷宮裏團團轉──說穿了只是個老套到不行的惡夢,而且……根深蒂固?嗯,大概可以這麽形容。當年踏入現在的工作領域不久,他遭逢一些挫折,那夢從此潛伏在他體內,偶爾蘇醒一回,卻找不出什麽原因;而他早已習慣,也習慣在醒來後喝一杯濃茶強迫自己清醒,即使他非常不喜歡那苦澀滋味。

走到廚房泡好一杯茶,等待它變難喝的期間,他趁機梳洗一番。

叩、叩、叩、叩。

聽到敲門聲時,他剛穿好衣服走出卧室,一時還以為是自己聽錯,擡頭看眼壁鐘,猜想門外的訪客是顧慮自己這時間或許還在睡,因此沒選擇按鈴。

打開門,有點意外又有點料到似地,見到孟蘊真。

「早安。」她說。

「早安。」

「我想你現在差不多也要下樓運動了,所以來告訴你一聲,健身房的門有問題打不開,要晚點才會有人來修,不用白跑一趟。」

他一愣,沒想到她會特地來通知自己。不過,她不都八點半才下樓運動?

她打量他一身打理妥當的模樣,問道:「你都這麽早起?」

他沒多做解釋,只是說:「妳也起得很早。」

「只有今天而已。因為我看到很大的辣椒。」

「……什麽?」以為自己聽錯。

「跟我差不多高的墨西哥辣椒圈。」她在頭頂比一個高度。「鋪在披薩上的。」

在Discovery頻道看到的?還是金氏紀錄博物館?腦中一連轉過幾個念頭,才想到最合理也最簡單的那個。「妳是指在夢裏?」

「當然。」她微一皺眉,似乎心有餘悸。「被披薩追殺的惡夢。」

他缺乏概念地問:「那它的行走方式是?」

「滾動。」她又是一皺眉。「一整個還沒切片,體積跟摩天輪一樣。」

聽來的确驚人且……誇張。他暗自想象,頓時覺得自己的夢似乎沒那麽險惡。

「看來你昨晚應該睡得很好,氣色不錯。」她的評語令他又是一愣,還沒回話,她緊接着離題一問:「你想好今天午餐要吃什麽了嗎?」

「還沒。」

「那,」她自口袋中抽出一張紙。「吃披薩如何?我有買大送大的優惠券。」

立刻在現實中報複嗎?他了然地點點頭,不介意助她一臂之力。

敲定口味和用餐時間,兩人互相道別,中午再見。

關好門上好鎖,回身的瞬間,不經意瞥見自己在門前連身鏡上的身影,他動作驀地一頓,湊上前仔細端詳,十分狐疑。

氣色不錯?是這樣嗎?不過……這略帶弧度的唇形,是自何時起附身的?

對鏡無語許久,他終于決定放棄拆解這無解題目,走到廚房準備吃早餐。

思及她與自己一樣今天都是因惡夢而早起,他覺得莫名又感到好笑,不知這算不算一種默契?在這念頭之後,才後知後覺想到剛剛忘了謝謝她前來為自己報訊。

每次她出現,好像都為自己帶來好處啊……

走到水槽邊,見到流理臺上的茶杯,才發現他已全然忘記自己泡了茶的事。

伸手拿起那杯只餘微溫的茶,沒猶豫多久便将之盡數倒入水槽中,因為已經不需要一杯苦茶來破壞變得愉快的心情。

短短幾句對話就能扭轉情緒,這麽神奇的事,他沒想過,卻居然遇到了。

那個早上,他沒下樓健身,也沒做其它事,難得地只想躺在沙發上無所事事,等待午餐時間到來──事後回想起來,那樣的心無旁骛,似是出于期待?

而這樣的期待又是出于什麽,卻還不是當時的他所能洞悉的。

披薩之約結束後,兩人再次碰面是在三天之後。

叮!電梯門開,這次是在一樓,他出她入。

兩人皆腳步一頓,互相一點頭算是招呼。

腦中出現一個念頭,她忽然發問:「你吃榴槤嗎?」

「吃。」回答了才想到她可能有的用意,他目光在她手中的提袋上晃了一圈。

果然見她舉起那拉煉上得緊緊的提袋,簡略地說:「我買了一個,一個人可能吃不完,分你一點如何?」

薯餅、咖啡蛋糕、炸豬排、披薩……現在是榴槤。他們之間的「交流」怎麽好像每次都跟食物脫不了關系?而他當然不好意思再受惠,畢竟榴槤不是什麽廉價水果,但還沒來得及開口婉拒,她已走入滿載的電梯,對他揮了揮手。

「你可以慢慢考慮,晚飯後我再問你。」

電梯門關上,開始上升。到達家門口時,她才赫然想起自己忘了問他晚上會不會在家……不過無所謂,大不了明天再問一次。

才剛把從超市買來的食材收入冰箱,對講機就響了。

「孟小姐,孟先生來訪,要請他上來嗎?」

又是孟先生?她有點詫異,因為距上次見面才沒多久,他工作繁忙,很少能這麽密集造訪的。

「好。麻煩了。」切斷對講機,她走到廚房,依舊泡兩杯茶。

叮咚!将茶包在熱水中抖了兩下,門鈴正好響了。

她将茶杯端到餐桌上才去開門,入眼的訪客果然是兩位沒錯──唔?

「小妹!」這個笑容滿面、用力揮手的人沒錯,但他旁邊的那位……

「嗨,好久不見。」打扮入時的男人對她帥氣一笑。「打擾了。」

「喔。你好。」她朝他點點頭。「進來吧。」

孟蘊生邁入屋內,幫自己跟好友各拿了一雙拖鞋。

「小妹,今天我來擺麻将桌吧。」待她鎖上門轉過身,見到的就是兄長拍拍胸脯自告奮勇的模樣。

她盯着他幾秒,像在研究什麽。「你失業了?」

「怎麽可能!」他微惱。「我一定要失業了才能來拜訪我親愛的妹妹嗎?」

她直接忽略他的問題,點出另一個問題:「又是三缺一。」

「不要緊啦,妳樓上不是還有個牌友嗎?」很明顯的,今天是為雪恥而來。

可惜現實總是無奈。

「他剛剛出門。」

「啊?」他傻眼。「這、這……」跟他計畫的不一樣啊……

「不是這樣的吧?三缺一你還找我來?」被他拉來的牌搭子雙手環胸,表情不是太愉快。「不然你找方季蕾來湊桌吧,我記得她也會打麻将。」

「她……今天有通告。」語調隐含僵硬。

是吵架了吧。她輕易猜到,沒說什麽,轉身走入廚房準備為自己倒杯飲料。

「算了,就在這裏休息也滿不錯的。」帥氣男人在沙發上坐下,眼神別有用意地閃爍着。

見他一直注視廚房的方向,孟蘊生慢慢瞇起眼打量他。「你這花花公子別想打她的主意,聽到沒?」

「哈、哈!被你叫花花公子還真讓我有點心驚。」這家夥一提到自己妹妹就會忘記自己換女友的速度跟他不相上下。

孟蘊生呸了一聲,随即露出詭異的笑容。「不是我吹牛,像你這種人我可是看多了。不過,你根本就不了解她。告訴我,你喜歡她什麽?」

「很多啊。」長得漂亮這個重點他當然聰明地略過不提,滔滔不絕地說:「她整個人看起來就很有典雅氣質的樣子,而且個性溫和,不會發脾氣……」發現孟蘊生随自己的敘述而表情變得越來越奇怪,他不解地問:「怎樣?我說錯了嗎?」

「是說錯了。」孟蘊生再也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而且是全、錯!」

他在孟蘊生肩上捶了一拳。「少來了,以為用這種爛招就可以騙到我哦?」

「相信我,句句屬實。」孟蘊生猖狂得彷佛自己得到了壓倒性勝利。「而且我敢跟你打賭,她連你的名字都不記得了。」

不可能。他差點要将這三字說出口,但憶起她适才見到自己時的反應的确稱得上陌生。于是決定還是別将話說得太滿。「就算是這樣,今天重新認識也可以。」

「別作夢了。」聽他說來說去就是不放棄那鬼念頭,孟蘊生霍地站起身走到廚房門邊,對裏頭喊:「小妹,妳在幹嘛?如果在準備茶點的話就不用了,我現在就要拎那頭發情的豺狼走了。」

「喂,混蛋,你在胡扯什麽!」他好氣又好笑地跳起來,抓起腳下的拖鞋玩笑式地往他身上擲去──啪!

孟蘊生閃開了,但确實砸中了人。拖鞋從剛走出廚房的孟蘊真右頰滑下,順便打翻她手上裝滿水的制冰器,地毯瞬間濕了一大片。

時間凍結在這一刻。

「不是要走?」最後是她先打破那不祥的沉寂。

肇事者一臉尴尬。「呃,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對對,他真的不是故意的,蘊真,妳別生氣別生氣!」孟蘊生連忙安撫。

「實在很抱歉……為了表達我的歉意,請容我請妳吃頓飯。」邊說邊放電。

孟蘊生瞠大眼!這蠢材在這節骨眼上還滿腦子馊主意,要是、要是……

只見孟蘊真看也不看他一眼,面無表情地徑自走向桌邊,拉起上頭的提袋,茲一聲打開拉煉,單手探入,俐落一撈,取出一個包着網狀袋的……榴槤?!

「信不信榴槤可以毀容?」

話說完不到一秒的時間,有兩個男人奪門而逃。

連電梯都不等,他們頭也不回地沖下樓梯,到了一樓才敢相顧喘息。

良久之後,其中一人才沙啞地說:「現在你還覺得她個性溫和,不會發脾氣嗎?」

發表評論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