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明節後,春茶上市,往年與晉中合作的茶商因去年來雲夢的途中糟了山賊,今年死活不願意南下。
眼瞅着新茶已經熬不起了,而紅景天需坐鎮江牧抽不開身,只好硬着頭皮請風無陰去一趟。
作為上門姑爺,為紅家出力本是分內事,但最近紅扶黏他黏得緊,一會兒看不到就又哭又鬧不得安寧。
最後,紅景天拍板:“不然,你帶着她一同前去。”
風無陰如遭雷劈,英眉深皺,卻忍着沒把不情願的情緒表現得太明顯,婉轉着說:“不妥吧,萬一在途中遇到什麽事,我怕騰不開手照顧她。”
“不礙事的。”紅景天絲毫沒聽出對方話語中的深層意思,“我叫阿蟬和小泉跟着你們,再派十個家丁一同前往。”
風無陰腹诽,十個只會打雜的家丁搭上兩個端茶倒水的下人,還要帶上個傻子,紅景天這莫不是想讓他們有去無回吧。
但他自覺現在人微言輕,又寄人籬下,還對過往一無所知,不好再推辭。
收拾妥當後,一行人出發,紅景天站在朱紅大門前揮着手。
阿蟬哄紅扶跟她上車,紅扶卻一手拿着甜糕,一手緊緊地抓着風無陰的袖子不放:“不要,紅扶要跟相公坐一個車車。”
當着紅景天的面,風無陰不好發作,耐着性子說:“你和阿蟬一起,她能照顧你。”
“不要,紅扶要和相公坐一個車車。”
反正來來回回就那麽一句,風無陰無奈了,只好先帶她上車,準備離開江牧後再把她趕下去。
一上車,紅扶就湊到風無陰身邊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還把自己吃過的甜糕遞過去,獻殷勤:“相公,吃。”
風無陰嫌棄地推開:“你自己吃。”
紅扶很執着:“相公,吃。”
風無陰算是發現了,紅扶不僅傻還一根筋,自己認定的東西,不達目的不罷休。
紅扶見他不張口,就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夾住他的下巴,教他張口:“啊!”
白嫩嫩的臉蛋上浮着兩片粉紅,眼睛水靈靈的,要不是嘴唇周圍粘着糖糕屑子,也能是個可心的人了。
風無陰嘆了口氣,擡起袖子幫她擦了擦,然後假裝咬了一口就別過頭去不想再有第二次。
而被擦了嘴巴的紅扶卻舉着糖糕,呆呆愣愣地看着風無陰,半天之後才開口,道:“相公,香香。”
“什麽?”風無陰扭頭。
紅扶呆呆地重複:“相公,香香。”
風無陰擡手聞了聞自己的衣袖,帶着清風明月,百花仙露的味道。他苦笑一聲,心裏揣測,要說他的以往,許是過得相當不錯。
不等風無陰開口,她就指着他腰封上挂着的玉佩說:“花花,想要。”
風無陰低頭看了一眼腰間的玉佩,瑩白通透,玉潤天成,正面雕刻成百花之王牡丹的樣子,花葉相接栩栩如生,反面刻着他的大名風無陰,筆鋒婉轉,流暢灑逸。
想來,若不是哪個與他心意相通的姑娘送的,那至少也是能代表他身份的物件,而紅扶,不過一個傻子。送?不可能!
于是,他狠着心拒絕了。
紅扶不惱也不急,只是執着地指着那玉佩,不斷地用軟軟的聲音重複:“花花,想要。”
這一念叨就從江牧念叨到了雲夢城中,風無陰被她給念叨得頭昏眼花,實在受不了了才将玉佩取下塞到她手上。
拿了玉佩的紅扶高高興興地跟着阿蟬去了客棧。
好不容易擺脫了紅扶,風無陰想一個人轉轉,小泉便留下來跟着。
眼瞅着他在雲夢城中已經轉了大半圈也沒有想去的地方,小泉便大着膽子提議道:“無陰公子之前可是去過煙花之地?”
風無陰搖頭:“煙花之地?”
小泉看他有興趣,解釋道:“就是供男人們尋歡作樂的地方,以前我跟老爺一起來的時候,他都要去前面的翠雲樓住上兩天。不過無陰公子若是想去的話,我們可不能去翠雲樓,那裏的媽媽和老爺都是老相識了,要是讓老爺知道您背着我家小姐去那種地方,只怕不好。不如您去拐角的青雲樓,雖說那裏的姑娘們比不上翠雲樓的,但……”
“好了,”風無陰打斷他,“你先回客棧吧。”
笑話,去那種地方?還要退而求其次挑別人不去的?把他風無陰當什麽了!
小泉自己也知道可能說錯話了,不敢多留,得了令,轉身就往客棧跑。
這邊剛回到客棧,就聽到自家小姐在那裏鬧。
“我要相公。”
阿蟬急得一腦門汗:“小姐您先吃東西,然後洗個澡,躺床上,等您睡着之後,無陰公子就回來了。”
紅扶哭得傷心欲絕:“不要,我要相公。”
阿蟬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是誰教她的,說風無陰是她相公,可憐紅扶連相公是什麽意思都不知道,就那麽整天挂在嘴邊喊。來來往往的人都當熱鬧圍在那裏看。
阿蟬哄着也不行,勸着也不聽,正百般無奈時,小泉出現了。
“你可算是回來了,”阿蟬一把拉住他,“姑爺呢?”
小泉沖她眨了眨眼睛:“去男人都會去的地方了呗!”
阿蟬臉一紅,但随即惱道:“怎麽能這樣呢,就這麽把小姐丢下,他自己一個快活去了?”
“不然呢,無陰公子長得那麽俊朗,自然不可能守着咱們這樣的小姐。”
“咱們小姐哪樣了?”阿蟬氣惱不過,“要我說,咱們小姐是全天下最好的小姐。”然後走過去把紅扶拉起來,“走,我帶你去找你相公。”
二)
紅扶抓着阿蟬的衣袖,抽抽搭搭地問:“相公是不是又被打打了?”
阿蟬嘆了口氣,早知道當初看到風無陰被揍就不要去管了,這麽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想來也是不可能對自家小姐好的,招進門來糟心事倒是一件接着一件來。
見阿蟬不回,紅扶自己擡起袖子擦了擦鼻涕:“相公要是被打打的話,會痛痛。”
“痛就痛吧,又不是你痛。”阿蟬咬牙說道。
“不要,”紅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我不要相公痛痛。”
“好了好了,”阿蟬簡直怕了她了,“咱們這不是去找他了嘛。”
雲夢本就是水城,又擁有非常繁華的街市,南來北往商客雲集,煙花柳巷自然是不會少,一到晚上接客的姑娘們更是猖獗地跑到街上拉人。
看着街頭上穿着風騷暴露的拉客姑娘,阿蟬想不通,無陰公子那樣冷清的人怎麽也會來這種地方。自家小姐雖說是傻了點,但相貌可嘉,也不知道他是眼瞎還是心盲。
正百思不解的時候,紅扶突然松開了自己。阿蟬回過神來,發現紅扶已經朝不遠處的荷花池跑了過去。
“小姐,你別跑,當心摔倒。”
紅扶聽到阿蟬的聲音便停了下來,指着湖心的亭子,笑呵呵地說:“看,相公。”
阿蟬眯了眼睛,果然看到了風無陰,以及跟他面對面坐着喝酒調笑的姑娘。一幅良辰美景佳人相伴,逍遙快活的模樣,當真是惱人。
“不管他了,咱們回去。”阿蟬氣不打一處來。
“我不,”紅扶一把推開她,朝湖心跑去,邊跑邊喊,“相公,相公。”
阿蟬無奈,只好跟過去。
紅扶原本只是小跑,但就在她即将靠近湖心的時候,突然驚叫了起來:“不要,你要打我相公,相公會痛痛。”
阿蟬擡眼,哪裏有什麽人打他,分明只是那個女人要往風無陰的懷裏靠而他不打算拒絕罷了。
可是紅扶卻越叫越兇:“你不要,你不要打我相公,會痛痛。”
那邊聽到聲音的兩人猛然回頭,那女人瞬間遠離風無陰,下一秒在阿蟬眼都沒眨一下的情況下扭身跳進湖裏消失了。
而紅扶則“撲通”一聲随之也跳進了湖裏,她做了一個抓抱的動作,然後又叫又打又咬的,跟瘋了一樣。
風無陰這才看到自己白色外衫胸口處染着一只黑色的爪印,再看紅扶怪異的動作,驚得定在原地不知道該作何舉止。
“小姐。”阿蟬很快回神,跟着跳進湖裏一把抱住紅扶想把她往岸上拖。
紅扶卻指着一把空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敢打我相公。”
阿蟬回頭求助風無陰:“無陰公子,我家小姐估計犯病了,你……”
風無陰不等阿蟬說完,便也跳進湖裏,哄着:“乖,放手,我們回去。”
紅扶聽到他的聲音,緊握的兩只拳頭才松開。風無陰攔腰将她抱起來,一句話沒說直奔客棧。
等阿蟬伺候紅扶洗了澡,又哄着她上床,從房間出來後,風無陰才問她:“你家小姐,以前有過今天這種情況嗎?”
阿蟬心裏還在怪風無陰背着紅扶拈花惹草,不冷不淡地回了句:“她犯病的話,就會。”
“犯病?”
“是啊,犯病,動不動就對着空氣說話,有時候還會拿東西給空氣吃,說要跟空氣一起玩。”阿蟬說着就心塞起來,指着自己的腦袋,“我家小姐是這兒不好,但她心地可善良了,連只螞蟻都不舍得傷害。小時候沒人跟她玩,她才跟空氣玩的。現在好不容易有姑爺了,她還是孤孤單單的。無陰公子,你答應過老爺,會對我家小姐好……”
風無陰立在那裏,沒吭聲,聽到房間裏紅扶又在叫他,就随便把阿蟬給打發走了。
紅扶還腫着一雙眼睛,白皙的脖子上有一道明顯的爪痕,和自己換掉的那件外衫上的吻合。他也便對晚上偶遇的那個邀請自己與她小酌一杯,還有點姿色的女人的真實身份有了了然。
他走過去,紅扶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求抱。看她幹幹淨淨的模樣,風無陰這次沒拒絕。
他摟住她後,問:“你剛才看到什麽了,嗯?”
“有只狗狗要打相公。”
“狗狗嗎?什麽樣的狗狗?”
紅扶便詳細地給他描述一遍,末了還摸着自己的脖子喊痛,要吹吹。
不覺得她是在胡言亂語,可又說不出這其中的怪異。風無陰是從來沒這麽耐心過,還真就俯身對着她脖子上的爪痕吹了吹。
那裏皮膚細細白白的,青青血管隐隐可見,湊近了還能聞到皂角淡淡的香味,于是吹着吹着,風無陰鬼使神差地就低下頭在上面綿密地親吻起來。
紅扶沒經歷過這種事情,只覺得渾身一麻,接着軟聲軟語地哼哼着。
随着紅扶哼唧的聲音越來越撓人,風無陰的親吻變得粗暴起來,這讓紅扶感到了害怕,于是在他雙手滑進她衣衫裏撫摸她脊背的時候,她生生給吓哭了。
“怎麽了?”風無陰停下動作,擡頭看着她,輕輕地問。
紅扶揉了揉眼睛:“好奇怪。”
風無陰苦笑一聲:“我是你什麽?”
“相公。”
“那相公對你做這種事情,就不奇怪。”
紅扶拼命地搖頭:“只要吹吹,只要抱抱。”
眼角還染着煽情灼紅的風無陰就此作罷,所有風雲殘卷般的激情蕩然無存,剩下的只是深不可測的追悔。
他居然被一個傻子撩撥到了控制不住的境地。
三)
第二天一早,從雲夢出發到下一站,莊渡。
這段只能走水路,要坐船。
車馬都租了大船運載,剩下的小船每個只能坐六人。阿蟬心裏對風無陰産生了芥蒂,說什麽也不願意讓紅扶跟他同船,甚至恨不得以後離他越遠越好,于是就用甜糕哄着紅扶與自己還有其他四個家丁一起坐了一條船。
風無陰見紅扶沒了自己也乖乖地上船離開,心裏居然産生了細小的失落感,好在很快恢複了。
風無陰和小泉兩個人乘坐一條船,小泉顧忌着昨天晚上的事,沒臉接近他,只好躲到船艙裏不敢出來。
風無陰一個人站在船頭,江風吹過,把他腰間配飾刮得叮當作響。
不一會兒,船頭一沉,他一個趔趄差點栽進水裏,正欲開口責難,水面上就冒出了個尖尖的腦袋。
“逐聞神君,是我呀。我聽到您的玉珠響動,便來此問候,神君此番來我這界可有什麽指示?”
風無陰垂目,看到的是一個尖腦長耳青皮膚的東西,心中一震,他叫自己什麽?
逐聞神君?
不等風無陰回神,那東西又開口,自報家門一般:“小神乃這方水域的河神。前陣子聽聞神君下界尋一器物,不料竟來了雲夢,可是找着了?”
神君?器物?
風無陰雙腳微微一顫,背在身後的雙手緊握,一時間竟找不到合适的話來回複。那日在江牧城中東市發生的事再次浮現。
有張牙舞爪的喧嚣和遠處天空靜谧的沉默,除了王員外那一棒子砸在腦袋上的悶疼,其他的再無印象。甚至連他必須要娶紅扶的理由他都想不起來,可心底卻有一個聲音,像是被蠱惑了一般告訴他,這一切合情合理。
那句“逐聞神君”的出現,讓他即便什麽都想不起來,也有了必須要想起來的執着。
這一切并不合情合理。
他故作淡定地開口:“你出來得正好,幫我查查,大概一月前,有什麽東西和我在江牧城中交過手。”
“這個不難,神君還有什麽別的吩咐嗎?”
本來就心虛,他于是揮了揮手道:“就這個了,待我返程路經此地,你把查得的結果告知于我便可。”
河神領命潛走。
小泉吸了吸唇邊口水,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透過竹編的簾子,他看到那船頭挺立而站的風無陰,一襲雪白外衫,金線勾邊,腰封繡着金色的雲。黑發用金色發帶束于腦後,站在風中衣袂翻然,風流俊灑。
他不僅暗自感嘆,這麽個人娶了自家小姐,當真是可惜,很可惜。
那邊等紅扶把手中甜糕吃完後發現船中沒有風無陰的影子,馬上就不幹了。
隔着兩條船,她那委屈又不敢放肆的哭聲嘤嘤傳來。立在船頭的風無陰心裏有了估摸,嘴角一勾,沒來由地覺得心情好了大半。
紅扶蹲在船角,鼓着腮幫,眼睛繃得圓圓的,眼淚嘩嘩地流,樣子委屈得阿蟬都不忍心看了,最後只能妥協,讓小泉跟紅扶換了過來。
無風寧靜的江面,水光流瀉鋪陳千裏,兩岸高山猿聲啼響不絕于耳。
紅扶抱着風無陰的脖子,還在小幅度抽泣,涼涼的淚水沿着下巴滴進風無陰的脖子,滲進他的衣領。
他嘆了口氣,伸手摟住她的腰把她抱在懷裏,道:“你這傻子,怎麽這麽喜歡撒嬌?”
紅扶自然是聽不懂,只是把他脖子摟得更緊了,好像一撒手他就會消失一樣。
“你這樣,我快呼吸不了了。”風無陰輕輕地拍着她的背。
紅扶這才松了手。
風無陰笑:“也不是完全聽不懂嘛!”端詳着她的臉,“你果真,只是個傻子嗎?”
“我只喜歡相公。”紅扶眨着眼,臉頰上還濕漉漉的。
好聽的話,像是以前聽得太多似的,所以那癡癡傻傻的表白,在他看來,的确沒有什麽意義。
只是簾外清風吹進來,拂過他年歲悠長卻英挺俊逸的面龐時,他隐隐約約地覺得以往歲月是風光無限的。
因為他的夢中都是彩雲缭繞的仙山,就連火楓枝頭上的鳥都是七彩雲雀,那是華麗極奢的地方。所以醒來這單調的青山萬重、碧水千裏,在他眼中自然是毫無波瀾的。
懷裏已經呼呼睡去的人,嘴裏還在念叨着“相公”,他一手攬着那人,一手支着自己的額頭,心裏是不曾有過的平靜。
四)
五天後,酉時抵達莊渡。
作為中原最大的碼頭,莊渡的繁華和雲夢不同。
雲夢是三月的煙花,滿城青柳飛霞。
而莊渡城裏,是銅尊鐵馬應接不暇。
南來北往,形色各異的人匆匆而來,慌忙而去,煙塵都還沒落定,面孔就換了一副又一副。
一看就是是非之地。
為了少生事端,風無陰本來是想連夜趕路的,但五日連續水上行路,不說人,馬匹早就疲軟不堪,無奈只好找了客棧住下。
一切安排妥當後,已到戌時,紅扶抱着風無陰的胳膊喊餓。
風無陰還在盤查送往晉中的新茶,随口說了句:“讓阿蟬帶你去吃東西,回來的時候,別忘了給相公也帶點好吃的,嗯?”
沒承想,這句話卻被她聽進心裏,她扭身就去找阿蟬,拉着阿蟬的手就往集市上跑,邊跑邊說:“要給相公帶好吃的。”
阿蟬一路都在抱怨:“說你是個傻子吧,有時候跟個人精似的。說你精吧,你卻傻得不能再傻了。他都那樣對你了,你還管他吃不吃幹嗎?”
紅扶也不理會她,只顧自己一個勁地往前走,嘴裏嘟囔着:“要給相公帶好吃的。”
亮起了燈籠的莊渡城裏,沒了白日裏的張牙舞爪,多了幾分柔和,也安靜不少。阿蟬跟在紅扶身後,見她看到什麽都買,不禁有些生氣:“小姐,不用買那麽多,他吃不了的。”
紅扶搖頭:“要給相公帶好吃的。”
阿蟬嘆氣:“你呢,你自己要吃什麽?”
紅扶還是那句:“要給相公帶好吃的。”
一邊賣燒雞的老板攤子上還剩最後一個被挑剩的,正愁着賣不出去,沒辦法收攤回家,就碰上了這麽個傻子,眼睛一轉來了主意。
在阿蟬和紅扶經過的時候,老板大聲吆喝:“來哦,好吃的燒雞,外酥裏嫩,香滑可口,錯過等三年。”
紅扶聽到“好吃”二字,立馬就停了下來,但阿蟬又不傻,一看就是賣不出去的,拉着紅扶就準備走。
但紅扶這會兒哪裏會走,指着燒雞就對老板說:“好吃的,給相公。”
阿蟬說:“小姐,這個不好吃。”
老板一瞅紅扶的軸樣,計上心來,大喝一聲:“你個姑娘怎麽說話呢。你也不去打聽打聽,我這趙二燒雞,外酥裏嫩,遠近聞名。你不買就不買,毀我名聲可就不對了。”
阿蟬這些天本就氣不順,想找人吵架發洩也不是一時半會兒了,這老板給她遇上算他倒黴,于是她叉着腰就上前跟他開始理論了。
那邊吵得熱火朝天,紅扶自然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麽。她的眼睛盯着那只燒雞不放,似乎已經透過那烤焦的荷葉看到了裏面金黃燦燦的雞肉,不用撕開就知道一定是味美汁多的。
她想着想着,口水就從嘴角溢了出來。
紅扶拿袖子擦了擦,然後趁着老板和阿蟬互相謾罵得不可開交之際将燒雞抱在懷裏就走,邊走邊想象着風無陰吃到燒雞時的樣子。
想到他會高興,她就也很高興。
她那構造簡單的腦袋裏,容納不下太多東西,風無陰好看的臉算一樣,好聽的聲音算一樣,還有抱着她時溫暖的懷抱也算一樣。
所以,回程變得輕快又令人期待。
阿蟬終于洩了氣,往老板攤子上丢了幾枚銅錢,用施舍的口氣說:“來,姑奶奶賞你的,趕緊回去抱着你家娘子的腿交差吧。”
“你……”
“哎,我家小姐呢?”
“哎,我的燒雞呢?”
兩人同發問。
阿蟬這才意識到情況不對,扭頭拔腿就往客棧跑。
風無陰盤點好新茶的數量,正準備跟着小泉去客棧老板推薦的酒樓小酌幾杯,就看到阿蟬風風火火地跑回來,人都沒站穩,就問:“小姐回來了嗎?”
小泉說:“小姐不是跟你一起嗎?”
“我……我中途跟一個不良商販理論來着,他欺人太甚,看咱家小姐人傻非要……”
風無陰眉頭一皺,發問:“所以,你把紅扶弄丢了?”
不等阿蟬回答,風無陰已經拂袖出門,大步跨進黑夜裏。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焦急,只是一想到紅扶現在可能正在某個角落,因找不到他而委屈哭泣的樣子,他就有點受不了。
更何況,在這南來北往,人雜事多的碼頭城鎮,萬一遇到壞人,紅扶那麽好騙,随便一下就給騙走了。
無法給紅景天交差是小事,關鍵那是他風無陰明媒正娶的娘子,就算癡傻了點,可要是沒能保護好她,那會顯得他很無能。
他這麽說服着自己,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根本沒有發現,其實內心深處,只是不想讓她有事而已。
夜已過半,大半個莊渡城也已經叫他給翻了一遍,但紅扶還是連個影子都沒有。最後有個打更人,指着城郊的方向,說在那裏看到有個女子和他形容得很像。
風無陰匆忙往那裏趕,在近城郊的一處荒嶺看到了紅扶。
她頭發散亂,像是走了很長的路,風塵仆仆的模樣,粉色罩衫上沾滿了泥土。
她蹲在地上,手中抱着燒雞,在對空氣說話,邊說邊把懷裏的燒雞小心翼翼地撕下一片遞過去,吸溜着口水說:“這,好吃的,我相公的,給你一點點。”
風無陰站在她身後沒走上前,但懸在空氣裏的燒雞卻突然掉到了地上。
紅扶喊了一聲:“你……你別跑,燒雞,吃。”
風無陰一震,心中有了估摸,定定地站在原地沒動,果然沒多久,紅扶就不再喊了。
他這才走上前去,但還沒等他開口說一句話,紅扶便“撲通”一聲暈倒了,手中撕去近半的燒雞滾到了遠處。
風無陰彎腰将紅扶抱起,約莫走了十步的樣子,再回頭,那燒雞,竟然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