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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天上明月高懸,時近子時,府上靜谧無聲。

沈正平獨自一人宿在書房之中,守夜的小厮倚靠在門扉上睡得正沉。

書房青牆外的樹撲朔了聲,一道影子從樹上一躍而過,輕巧的落在書房房檐之上。

楚恒壓着腰伏在房檐上,警惕的看了眼四周,院前守門的家丁已經睡得死沉,不是大動靜難以驚動。許是平日尚書府太過平靜,畢竟沈正平的官算不上大,沒人會來他書房裏找什麽秘密。

所以尚書府的侍衛在這方面也懈怠許多,導致楚恒侵入書房,倒像是回家一樣輕松。

他從一扇打開的窗牖中翻滾進屋,悄聲走到風水屏風之後,沈正平正躺在床上,睡的正熟,呼吸平緩。他身側的案幾上擺着換下來的衣裳和腰帶,楚恒走了過去,迅速翻找了起來。

案幾上沒有,他退出屏風,來到對面的案板尋找起來,一刻鐘後,他才從案板下的一處暗格裏找到了朱印。

楚恒将朱印放好,迅速離開書房,回到沈若華驚蟄樓。

“回來了?”沈若華盤膝坐在軟榻上,身前的案板擺放着幾沓書信,她素手一翻,将手裏的書信壓在了案板上,問道:“東西拿到了嗎?”

楚恒從懷中取出用紅布包裹的朱印,呈到了沈若華手中,“書房的守衛很松,他睡的很沉,并沒有發現。”

沈若華将紅布取下,仔細打量着朱印,嘴角微勾,緩緩點點頭,“讓他好好睡吧,日後便沒有睡得這麽好的時候了。”沈若華随手拿起一張信紙,在背面一角按下手裏的朱印。

凝着信紙角落上明顯的沈字,沈若華眼裏略過一抹精光。

兩日後

沈府衆人正在楊氏的辭鏡齋晨昏定省,正巧結束後離開,顧氏悠哉的走到門前,被跑來的丫鬟迎面撞上了胸口。

“诶呦!”她趔趄了幾步,嘭的摔在了地上,哀嚎道:“你這賤婢不長眼睛啊!诶呦我的腰哦……”

“夫人您沒事吧。”喜鵲方才沒來得及穩住顧氏,吓得臉色慘白。

楊氏本打算離開,瞧見這一幕臨時扭轉了步子,走過去道:“三弟妹,沒事吧?要不要請府醫看看?”

顧氏撐着喜鵲的手站起身,擺擺手道:“倒是沒有那麽嚴重。”

說罷,她冷眼瞪向方才撞了她的丫鬟,啐道:“你是辭鏡齋的丫鬟?慌慌張張的做什麽!”

“三夫人恕罪啊,奴婢是有情可原。”那丫鬟面如土色,看向楊氏說道:“夫人,您快去前院看看吧,方才府前來了許多禦林軍,将府門都堵上了,好些人往府裏來。老爺不在府上,管家便讓奴婢來請夫人!”

“什麽?禦林軍來了?”金氏低呼了一聲,眼中神情慌亂。

堂中一幹人等也亂了馬腳,紛紛議論:“怎麽招來禦林軍了,出什麽事兒了?”

“不會是大伯父出事了吧!不會是要下獄吧……”

“閉嘴,你胡說什麽!”

楊氏忍着怒氣沉聲吼道:“都給我住嘴!”

她扭身看向堂中衆人,說道:“你們都先在此等候,不許私自回院。都給我把嘴巴閉緊了,不該說的話都不許說。陳嬷嬷,你留在這裏看着她們,誰若是說了不該說的,就等着家規處置!”

楊氏甩袖邁出了辭鏡齋,步履匆匆的往前院行去,沈若華眉眼一擡,順勢走了上去。

陳嬷嬷見是她也并未攔截,等她出了門,才堵在門前,俯身緩緩道:“請各位主子坐下休息。”

“楊鋒,你們幾個在這守好,免得主子們出門被波及。”陳嬷嬷喊了聲,門外的侍衛便一臉沉肅的守在了門外的紅柱旁,堂中氣氛漸漸冷凝了下來,衆人心情忐忑的落座,喝着口中的茶水,好似都沒有了滋味。

顧氏坐在太師椅上,有些腿軟,忽的想到什麽,說道:“我們都在這,那二哥,和老爺呢?”

陳嬷嬷淡定道:“三夫人放心,夫人讓諸位主子留在這兒,是因為主子們都是女眷。二老爺和三老爺皆是男子,出事的可能性少些。再者也并非是什麽大事,咱們大老爺行事坦蕩,想必只是誤會。”

沈蓉暗暗扒拉了幾下金氏,目光詢問她知不知道什麽。

金氏皺着眉搖了搖頭,看着屋外空蕩的庭院,心緒低沉。

楊氏急匆匆的趕到前堂,前堂的庭院中站着一人,身着绛紫色朝服,頭戴玉冠,面若冠玉。

楊氏一眼便認出是霍孤,步伐慢了些,硬着頭皮走了上去,“臣婦給王爺請安。”

霍孤正全神貫注的打量着驚蟄樓的方向,忽聽身後有聲音,連忙回首,眼疾手快的穩住了楊氏。

“夫人不必多禮。”霍孤面龐有些僵硬,現下見楊氏,他竟有些緊張,收回手後掩飾似的咳嗽了兩聲,解釋道:“夫人勿怪,只是照例巡查府上。懷瑾無意叨擾夫人清靜,夫人若是覺得累,可以到堂下歇息。”

楊氏對霍孤的客氣受寵若驚,忙不疊的揮揮手,“無礙,我不累。請問王爺,究竟是出了什麽事?我們家老爺現如今人又在何處?”

“是這樣。”霍孤将事情前因後果與楊氏講了一番。

楊氏錯愕不已,“沈正平與鹽鐵官合謀,販賣五石散,他、他……”

楊氏剛想說他哪裏有這樣的膽子,而後不知想到什麽,緊緊抿住了嘴。

“娘。”

沈若華漫步走來,俯身見禮,“給王爺請安。”

她小心翼翼的瞥了霍孤一眼,露出一抹笑容來,旋即立即收斂,狀似無意的問:“不知王爺領兵來尚書府,所為何事?”

霍孤也沖她笑了笑,眉眼柔和下來以後周身的棱角都收斂起來,看的沈若華忍不住想上手摸一摸。

楊氏心如亂麻,也沒注意兩人在她身旁旁若無人的互動,聽了沈若華此話,心不在焉的将霍孤的話重複了一遍。

沈若華假做震驚,“竟有這樣的事?那王爺一定要仔細搜查,父親沒做這樣的事,自然要搜的徹底些,才能服衆。否則沾染了五石散這樣的東西,那可不是小事。”

“好。”霍孤配合的點點頭,此次搜府是他和皇帝主動請纓,雖不知事情真相,可也大致猜得出和沈若華有關,既然是她做的局,自然是能配合就好好配合。

沈若華颔首微笑,見楊氏仍是一副摸不着頭腦的模樣,便主動扶她往前堂去,“娘放心,不是什麽大事兒。我上回去哥哥那裏,聽他說了鹽鐵官的事。想必是父親在朝中得罪了什麽人,才惹來這樣的禍事。只要搜不到東西,自然就能洗清父親的嫌疑了。”

楊氏抓着沈若華的手在主位坐下,沒半晌,便聽門外傳來走動聲。

未見其人先為其聲:“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怎麽這麽多官兵!大哥人呢!”

霍孤正在堂中,沈正元和沈正業剛走到堂前,便被幾個禦林軍攔在了外頭:“王爺在此,不得擅闖!”

“王爺?”沈正元目光一顫,連忙跪下,沖着堂內高呼王爺恕罪。

沈正業也識趣的跪了下去。

楊氏瞥了一眼,籲了口氣對霍孤道:“王爺,這是我兩個弟弟,可否讓他們進來?”

霍孤沖楊氏點點頭,聲音清冷:“放他們進來。”

沈正元和沈正業一道起身,垂着頭邁進了堂中,近前才發覺堂內還坐着楊氏和沈若華。

沈正元是個暴躁性子,忙不疊的問:“大嫂,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

“是啊大嫂,顧氏也不見蹤影,現下人在何處?”沈正業溫和中不掩焦急的問道。

“二叔三叔不必擔心,并不是什麽大事。二嬸她們現在都在辭鏡齋,禦林軍是奉旨搜府,不會傷及家眷。”沈若華好脾氣的解釋道。

二人剛松下一口氣,便聽聞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堂外傳來。

來人被攔在門外,半跪在地高聲道:“王爺!屬下在尚書府一處宅院,搜到了尚書府的人和鹽鐵官高品往來的書信,在尚書府書房外的樹底下,挖出了一包尚未食用的五石散!請王爺定奪!”

“什麽!!”沈正元高呼,眼中神情說不出是高興還是驚慌。

能看見沈正平倒黴他自然開心,但他若是倒臺,誰還能撐起沈府?他做尚書弟弟還沒做多長時間呢!

“王爺,這一定是誤會啊!”沈正元跪地哭求。

霍孤視若無物,施施然起身,垂下眼睑,溫聲對楊氏道,“還請夫人保重身子。既然府上搜出了這些東西,只能暫時封府。沈正平已被皇上下獄,在此事還未塵埃落定之時,恐怕是回不來了。”

楊氏鎮定的點點頭,“好,事已至此,臣婦必定不能替他開脫。臣婦鬥膽,請王爺仔細核查此事,給臣婦的夫君一個‘清白’!”

霍孤颔首,下意識看向沈若華,沈若華微不可見的點點頭,想了想又往前邁了一步,說道:“臣女送王爺出府。娘,您在這等着華兒,華兒送完王爺便回來。”

楊氏看了看二人,終沒有反對,阖着眼點點頭。

沈若華與霍孤肩并肩離開前堂。

禦林軍先霍孤一步候在府外,二人不約而同的放慢步子,走在庭院之中。

“懷瑾,服用販賣五石散,按律該如何處罰?”沈若華別過頭,詢問道。

霍孤目光淡淡,“沈正平罪不至死,但這官位已然是岌岌可危。”

他想了想,又道:“你若想殺了他……”

“不,還不急。”沈若華舔了舔唇珠,徐徐道:“一切都可徐徐圖之,他若直接死了,還便宜了他。”

霍孤盯着她的側臉,嘆息了聲,有些失落道:“你還未把這些事和我說呢,昭昭,我可以幫你。”

“自然,我信你。再過幾日。”沈若華展顏一笑。

二人剛好行至院外,前頭有一個影壁擋着,四周空無一人。

沈若華停下步子,嬌憨的抿唇笑開,眨眨眼說:“我準備了一個東西,下次便給你。”

霍孤呼吸一滞,笑問:“是定情信物嗎?”

沈若華喉頭動了動,眼角染上一層緋色,哼哼道:“定情信物,要兩個才行,你也得給我準備一個。”

沈若華緊張的舔了舔唇,認真的看着霍孤的眼睛,“若是換了信物,就不能反悔了。”

霍孤上前一步,握住沈若華的手,低沉如大海的嗓音在她耳畔響起,“我不反,你也不許。”

沈若華被他吐息的熱氣燙的腿軟,回握着他的手穩住身形,擡眸與他雙眸對視,看那雙平日裏冷漠寡淡的黑眸,現如今滿是她的身影,沈若華忽覺一股澀意從眼眶蔓延。

她頭腦一熱,踮起腳點吻在他眼角,瞥見他眼底的錯愕,音調笑中帶着些哽咽,一字一句說:“我信你。”

霍孤走後,沈正元便立即走向楊氏:“大嫂,這可怎麽辦,你可得想想辦法啊!”

楊氏煩躁的乜了他一眼,道:“我怎麽想辦法?方才的事你都聽見了,禦林軍在府上搜到了東西,現在只能等審訊的結果了,五石散乃是東岳禁物,他竟敢和此物沾上關系,他怕是活夠了!”

楊氏正氣着,門外烏泱泱的出現不少人,楊氏忙站起身,低聲喝道:“不是讓你們待在辭鏡齋嗎!你們一個個的都過來做什麽。”

陳嬷嬷走上前,臉上帶着惶恐之色,說道:“夫人,方才禦林軍将陸姨娘帶走,說那往來的書信就是在陸姨娘的院子裏找到的,主子們都吓到了。奴婢這才領着主子過來。”

顧氏一邊哭一邊問:“究竟出什麽事兒了啊,怎麽就來了禦林軍搜府了,大哥人呢?大哥他不會……”

“夠了!你們都回院子去好好待着。明後日晨昏定省都不必來了,切記不要走動。這幾日禦林軍都會守在尚書府,沒有要事不許擅自離府。”

群龍無首,衆人只得聽楊氏的安排回了住處。

顧氏一路都抹着眼淚,回屋後急不可耐的問沈正業,“夫君,大哥是不是要垮了?”

沈正業緊抿着唇,微微咬咬牙,“八九不離十了。”

“這、這!”顧氏抓着胸口的衣裳,險些厥過去,好久喘過氣來,哭着喊道:“大哥要是垮了,沈家可怎麽辦啊!嶺兒他、他才剛剛兩歲,這吃穿用度一樣都不能少啊!大哥要是垮了,誰來管咱們,嶺兒日後還能娶到千金小姐嗎!”

顧氏哭天搶地的,沈正業坐在桌邊,也沒心思管她,心如一團亂麻。

等衆人都離開了會客堂,沈若華才遲遲回來。

陳嬷嬷看過去,登時瞪大了眼睛。

楊氏坐在上首喝着茶,側對着她道了句:“回來了,人走了嗎?”

沈若華:“走、走了。”

楊氏聽着聲不大對,好奇的轉過頭。

只見沈若華出門時好好的臉,現在緋紅一片,從兩腮蔓延到耳根。一雙桃花眼水光奕奕,帶着羞赧和嬌俏,楊氏愠怒的将她從頭到尾掃了一遍,見她一雙紅唇還是出去時的模樣,這才消了些氣。

沈若華已經在外頭站了許久,感覺沒方才那麽嚴重才敢進來,現下見楊氏如此,料想應該沒比之前好多少。

沈若華心裏有些忐忑,但更多的也是釋然。若因此楊氏知曉了,也不是壞事,她本也沒打算瞞着楊氏。她是舍不得委屈他的,他在太後跟前從未遮掩過對自己的歡喜,自己也應當如此才是。

沈若華這副坦蕩的态度也觸動了楊氏,楊氏知曉了她的用意,心頭隐隐有些酸澀。

楊氏張了好幾次口,都不知該說什麽。

同意吧,這心裏還是不安,不同意吧,女兒定會傷心。

畢竟她的華兒第一次喜歡上一人,她也不忍心掐斷女兒的緣分。

但轉念想想,沈若華還沒和她直說啊!

她就當什麽也沒瞧見好了,想要她的寶貝女兒,怎麽也得霍孤自己來說才行,否則他想也別想!

楊氏蹭的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聲音僵硬:“回院去好好休息,不許亂走了。”

楊氏想了一肚子狠話,對着沈若華的臉卻一個字也蹦不出,只好氣急敗壞的走了出去。

沈若華喊了幾聲,楊氏都執着的沒有回頭。

沈若華哭笑不得,沒想到母親還有如此小孩子氣的時候。

想到她方才看自己的眼神,沈若華猛地一嗆咳,眼中略過一絲無奈。

其實她二人也沒做什麽吧,畢竟大庭廣衆之下也做不了什麽,無非就是被他回敬着,在披風下被親了一口罷了。

沈若華又鬧了紅臉,快步回了驚蟄樓。

沈戚在晌午過後就回了沈府,先去了沈若華的院子。

“沈正平那邊開審了嗎?”沈若華示意下人關上房門,便問起了現如今的情況。

“已經開審了,只是皇帝還未摘去他的帽子,現在主要受刑之人是鹽鐵官和陸氏。”沈戚說道。

沈若華黛眉一蹙,“書信可有人核查了?”

“我去刑部時,還并未開始核查書信,不知現在可否在查。”刑部離尚書府距離不近,沈戚回來的路上,想必已經刑部尚書才開始核查書信。

沈若華沉住氣,又問:“審訊有什麽結果嗎?”

“熱鬧的很。”沈戚破天荒的笑了笑,諷刺道:“三人各執一詞。沈正平倒是一開始就承認,陸氏參與了高品販賣五石散的勾當,承認包庇陸氏走私;而高品一口咬定沈正平也參與其中,卻拿不出證據。陸氏起初是不承認和高品有聯系的,也說不知書信的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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