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
京都在秦元旻前往陰山祭祀祖廟後,接到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在祭祀祖廟後,地龍果然不再翻身,加上秦元旻雖然離開了京都從未放松對京城大事和赈災事務的遙控部署,英林附近的百姓大多已經妥善安置在了救濟帳篷當中,得益于秦元旻的休養生息政策,赈災的糧食也源源不斷地運達了英林。百姓都交口稱贊是大周朝的列祖列宗顯靈,震懾住了地龍。
壞消息——
在地龍翻身後,秦元旻前往陰山祭祀祖廟,以安民心。秦元旻不放心京都事務,吩咐禁軍快馬加鞭趕路,原本京都到陰山的路程往返不過一個月,快馬加鞭二十多天就可返程,但……秦元旻遇到了大雨。
這運氣也是沒誰了。
陰雨連綿,泥濘的道路陷住了天子的六駿金柱雲車,還讓寫着京都大事的奏折、密報無法按時傳達到秦元旻手中。秦元旻微合着眼,思索這幾天京都可能出現的狀況。
秦元旻下馬,道:“朕下車乘馬而行。”
禁衛軍首領段寬連忙躬身道:“陛下萬金之軀,怎可下車?況且前方路況不穩,可能有危險發生。陛下還是再等一等。”
秦元旻知道陰雨不斷,車駕就是再等幾天也走不了,況且京城的各方勢力已經蠢蠢欲動,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朕心意已決,不必多言。”秦元旻把重要的東西貼身放好,留下大部分都禁軍繼續推車,自己解開拉車的馬匹的缰繩,帶着十幾個人,乘馬直奔京師。
段寬連忙挑選精銳,帶着人馬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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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元太傅府上。
元太傅接到宮中德妃的消息,簡直愁眉不展,他元家世代忠良,祖母還是文帝的乳母,深受皇恩。
可想想陳尚書的慘死歷歷在目,流到陛階下的血染紅了他的朝靴,這幾天他一合上眼,就聽着陳尚書厲聲道:“元熙,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
皇帝暫時不會再動元家,可以後呢?更何況,元家不比陳家,幾個兒子也沒有太大的出息,他一旦不再了呢?元家又會衰落成什麽樣。
與其讓百年元家毀在他手裏,他死不瞑目,不如放手一搏,元家第一世家的地位再無人可以撼動,子子孫孫都能永享榮華富貴……
元太傅狠了狠心,燒了手中的紙條,看着紙條被火舌一點一點吞噬,元太傅長籲一口氣,吩咐心腹道:“告訴國公爺,明日早朝我會聯絡元家的姻親,處死安柱國公。”
公廨內,中書令、吏部尚書和禦史大夫相對嘆氣,這幾天赈災的事務已經耗費了他們的絕大部分精力,而八大柱國公除了安柱國公下獄外,其他幾個也不安分,他們仗着年齡大、輩分高、地位尊崇,在朝堂上幾次對中書省下達的命令進行幹預,皇帝不在,中書令等人一時間竟然毫無辦法。
中書令長嘆一口氣,道:“天佑大周,必不會令宵小得逞的。”這話說的,把指望都放在老天爺身上了。
第二天早朝,元太傅召集姻親,推波助瀾,要求處死安柱國公。安柱國公雖然下獄,但姻親部舊這幾天仍然積極奔走,為其求情。
這時成國公道:“安柱國公謀反一事确鑿,爾等為其求情,難不成爾等想要謀反?”
成國公的黨羽立刻附和,朝堂上幾乎形成了一邊倒的态勢。
中書令還是老樣子:“一切等陛下回京,再做決斷。”這就是在和稀泥。
成國公老當益壯,一把抓住中書令的衣領,道:“你分明包庇逆黨,當與逆黨同罪。”說着攥起了老拳,當庭毆打中書令。
衆人一片惶然,紛紛勸解,中書令才免于一死,但肋骨斷了兩根,直接回家了。
中書令一受傷,吏部尚書和禦史大夫更加孤掌難鳴。中書令負責起草诏書,皇帝離京,朝中決議的政令也由中書省下達。如今中書令一走,中書舍人等難以服衆,甚至內讧起來,該頒布的诏令也遲遲不能下達。
一時之間,朝堂議論紛紛。
俗語有雲:“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長時間的陰雨天氣造成了陰山附近的山體滑坡,皇帝的雲車不幸被砸中。
消息傳回京城,本該秘密的消息卻透露了出去,京城謠言四起,說皇帝已經龍禦歸天。
成國公在家中拊掌大笑:“真是天助我也!”
第二日一早,成國公就迫不及待地以“國不可一日無君”為由,要求立一個三歲的小孩子秦璘做皇帝。
吏部尚書和禦史臺自然堅決反對。成國公這是打算“挾天子以令諸侯”啊,用天子做幌子,行篡位之實。
就這樣僵持了三天,成國公暗暗召集部舊,籠絡兵部尚書,希望奪取兵權。但禁衛軍也不是吃素的,林翊和蕭瀾當機立斷,扣住了成國公召入京城的舊部。一時之間,形勢又陷入僵持。
成國公在家中摔了好幾套茶具。皇帝都死了,禁衛軍還不肯就範,簡直就是茅坑裏面的石頭,又臭又硬,等他上位,必定通通誅九族。
就在他頭緒紛亂的時候,有人遞上了一張拜帖——居然是蕭瀾的副将邢柄!什麽叫做正要瞌睡,就有人遞上了枕頭。
成國公當即拉攏邢柄,決定趁夜襲殺林翊和蕭瀾。但若是派出兩撥人,去擊殺二人,難免會走漏風聲,若是兩人逃出去了一個,那就功敗垂成。
于是成國公得找了個借口,把兩人聚集在一起,然後擊殺二人,掌控禁衛軍,擁立兒皇帝,成為攝政王。
一切就都順理成章了。
但什麽借口呢?二人機敏,輕易不會上當。
成國公決定為皇帝發喪。
什麽?皇帝的屍體還沒找到?
不要緊,成國公可以造。把一具砸得看不出人形的屍體運回了京城,就說這是秦元旻,被山體滑坡的巨石擊中,所以屍體不成樣子。
百官将信将疑,若是這屍體是別人運回來的,他們也就信了。但是成國公運回來的,就不太信了。
但皇帝的葬禮還是如期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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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龍殿裏,一片白幡。
戚嘉瑤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淚水還是漸漸漫上了眼眶。
秦元旻這麽個憨憨,怎麽運氣這麽差呢?
其實秦元旻對她是真的好。她被戚太妃欺負,是秦元旻替她解圍;她裝傻,對秦元旻的小心思置之不理,他雖然生氣,但哄哄就哄好了,好騙得很;她有一搭沒一搭的戲弄他,有時候和他沒大沒小的,還故意氣他,他也不生氣。
這樣的秦元旻,很難讓她産生什麽距離感,讓她覺得她這個鹹魚也可以和憨憨的傻龍修成正果。
但秦元旻還是走了。戚嘉瑤不能不悲傷,也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秦元旻常待的神龍殿也會住進另一個小皇帝,他所有的生活痕跡都會被一一抹去。
戚嘉瑤後悔了——她甚至都沒有和秦元旻真正在一起,他就走了。
想起秦元旻趴在龍床上,狗盼着肉骨頭一樣的眼神,戚嘉瑤就覺得明明應該答應他的,怎麽又和他耍脾氣?是喜歡看他愛而不得的滑稽模樣,還是潛意識裏覺得太快得到手的東西他是不會珍惜的?
是不是潛意識裏,戚嘉瑤在回避她和秦元旻的關系呢?
她不得不承認她下意識把秦元旻和侯珉劃上了等號,畢竟都是見色起意……但她也意識到秦元旻的侯珉在她心中的地位是不一樣的。
侯珉一時新鮮,她看得出來。侯珉流連歡場,她覺得難過,但又覺得這是意料當中的。侯珉被流放,戚嘉瑤自身難保,也不會惦記他。但連李氏都會一邊洗衣裳,一邊念叨丈夫在邊關過得如何,她卻不會。
但秦元旻一走,她就會去跑圈,還會故意吃一些平時秦元旻不讓她吃的東西,這些也許就是思念吧……
或許秦元旻就是秦元旻……
正在戚嘉瑤望着白幡難過傷心的時候,一雙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戚嘉瑤吓得一激靈,回頭發現是……活的秦元旻。
借屍還魂?詐屍?戚嘉瑤腦子裏瞬間想起《異聞錄》裏記載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故事。
一時間傷心難過沒有了。
秦元旻總有一些奇怪的辦法讓如此煽情的畫面戛然而止。
“你還活着?”戚嘉瑤喃喃道,眼神裏帶着三分不可置信,三分茫然無措,還有四分……惱羞成怒。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你就在一邊看着我哭,看我笑話是不是?”
秦元旻:“……”這不是鱷魚的眼淚,他就想多看看嗎?
秦元旻:“你為了我哭?還是為了你自己?”
秦元旻是不太相信這個沒心沒肺的小狐貍會為了她掉下鱷魚的眼淚(戚嘉瑤:我到底是什麽物種?),但就算他死了,她還是宮女,或者新帝登基,她還能被放出宮去,與家人團聚不好嗎?
秦元旻大概被鱷魚的眼淚浸泡過腦子,居然就這麽問出來了?
戚嘉瑤:“……”想打人。
她為了他泣不成聲,心酸地回顧他倆的往昔點滴,結果秦元旻居然懷疑她?還體貼地告訴她“我死了以後,你也不用擔心出路問題”,這份透進骨頭縫兒的體貼讓戚嘉瑤攥緊了拳頭,對着秦元旻胸口乒乒乓乓一頓捶。
秦元旻眼見着鱷魚的眼淚被鱷魚的憤怒代替了,還被鱷魚的尾巴,不是,拳頭一頓亂錘。
難道他猜錯了?
秦元旻驚愕中透着一點驚喜的眼神沒能讓戚嘉瑤消氣,反而讓戚嘉瑤從中看出了一點清澈的愚蠢。
很好,很秦元旻。
等戚嘉瑤發洩完,林翊才進來,道:“成國公及其黨羽已經伏法。文武百官已經候在文昌殿外了。”
秦元旻清了清嗓子,若無其事地整理了一下衣襟,從容地帶着林翊前往文昌殿。
見證了川劇變臉的戚嘉瑤一半是感動,他不會是專門回神龍殿見她來的吧?另一半……就是尴尬了。
後知後覺想:剛才的一切該不會林翊都看到了吧!
不過,戚嘉瑤的心态很快調整過來——丢人也是秦元旻更丢人,誰讓皇帝的面子更大呢?
鹹魚守則:天塌下來有龍頂着,也砸不着鹹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