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龍翻身
清晨的鐘聲總是遲緩地跟着太陽從遠方晃晃悠悠地進入人們的生活。但随着古老的鐘聲一起進入京都的還有男女老少不絕于耳的哭聲。
淑妃的受罰的消息像長了翅膀的鳥兒,不胫而走,六宮都笑開了花——剛剛禁足了一個月,如今又被降位,這淑妃娘娘可真是笑死人了。
淑妃家世好,脾氣又不好,自然在後宮中得罪了不少人,加上德妃推波助瀾,淑妃原本沒有那麽壞的性子又被傳的惡劣了三分。
而且這降位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這降位的罪名——窺伺帝王寝宮,這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說,這是淑妃為了争寵想的昏招;往大了說,這可是謀反的罪名啊!
接到消息的尚書令在早朝上當庭請罪,一邊痛哭流涕,一邊哀聲掩面道:“老臣教女不嚴,愧對先帝的囑托和陛下的信任!”
秦元旻嘴角沉了沉,這是拿先帝來壓他!他給這位老尚書留着幾分顏面,想讓他識趣點告老還鄉得了,結果人家根本不領情。
老尚書姓陳,先帝在世時就是重臣,官居尚書令二十餘年。
朝中有不少臣子出自陳老尚書門下,也為他辯解、求情。秦元旻沉默良久,道:“尚書是先帝的老臣,朕怎敢受此大禮。”
陳老尚書面上越發惶恐地道:“都是老臣的過錯,愧對先帝,愧對陛下。”老尚書面上惶恐,心中對這位年輕的皇帝還是不屑。淑妃是他的老來女,性子難免嬌縱些,在宮裏在所難免有行差踏錯的時候,皇上卻小題大做,借淑妃的手打壓陳家,老尚書怎會看不出來?
但陳家百年望族,他料皇上不敢動。
秦元旻不再多言。
就在朝堂上一片寂靜的時候,底下有位年輕的禦史突然出列彈劾戶部右侍郎、吏部侍中等十餘名官員貪贓枉法、在先帝守喪期間強搶民女等十條大罪。朝堂頓時一片嘩然。
這十多人都是陳家的姻親,其中戶部右侍郎是陳尚書的長子,陳尚書還等着他接替自己的位子延續陳家的百年榮光呢。怎會讓他出事?
陳尚書頓時氣得大罵:“這是誣告!一派胡言。”
秦元旻面對底下的嘩然,分毫不動:“可有證據?”
禦史敢奏,自然不是空穴來風,一條條的證據陳列出來,陳尚書猝不及防。
這些小事平日無人在意,但這種時候卻成了壓到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陳尚書略一思索就知道這是上頭那位的手筆,他到底小看了皇帝。
陳尚書見大勢已去,痛呼:“老臣愧對先帝!”然後觸柱而亡。
他用自己的死,逼得皇上不再難為陳家。
秦元旻默然半刻,道:“厚葬。”侍衛将陳尚書的屍體擡出去,陳尚書的血順着文昌殿的紅漆楠木柱子流到陛階前。
秦元旻逼死了這位老臣,心中五味雜陳。陳尚書年齡日長,逐漸喜歡弄權,成為秦元旻施政的阻礙。但他也确實為國操勞半生,對先帝的種種荒唐極力規勸,沒有他,先帝的江山恐怕傳到秦元旻手裏也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秦元旻曾想給他一個善終……
秦元旻心情不好,示意慶忠退朝。但就在此時,外面的奔波而來的驿差給了他一個更加不好的消息——京都附近的英林地龍翻身了。
地龍翻身,就是地震。百姓不知,以為是地下的龍醒來作亂。因此,地龍翻身也被認為是天子失德的征兆。
秦元旻抿抿唇,他今□□死了陳尚書,地龍就翻身了,不知流言會如何議論他這個天子。
而比流言更要緊的是,他已經找到了接替陳尚書的人選,但想要完全接手陳尚書負責的政務尚需一段時日。此時地龍翻身,按照歷代的規矩,也為了穩定民心,秦元旻不得不去陰山附近祖廟祭祀。朝中無天子坐陣,又無老臣主持朝政,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生出異動?
周朝從北地殺入中原,入主中原是定下的規矩是八大柱國輔佐可汗(登基後改稱為天子)共同治理朝政。後來高祖恢複中原古禮,設天子六軍,實則是為了削弱八大柱國手中的兵權。如今八大柱國的勢力不比當初,但仍然不可小觑。
秦元旻憂心忡忡,但仍然按照預先的計劃,讓中書令、吏部尚書和禦史大夫協理朝政,由禦林軍首領林翊和羽林軍首領蕭瀾負責京防,防止京城異動。
秦元旻則帶着元從禁軍和冗從仆射去祭祀祖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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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後,神龍殿。
戚嘉瑤甚至在早朝還沒結束的時候就聽說了陳尚書大殿自盡的消息,心中震驚又唏噓。鎮國侯府偌大的家業說倒就倒,如今陳尚書也是如此。當初淑妃娘娘在後宮可是傲視群雄,甚至有不少人以為她能坐上後宮之主的位子,現在……怕是不被打入冷宮,也差不多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淑妃哭暈在結绮閣。德妃心中連連叫好。
秦元旻已經逼死了一位老臣,自然不會再動其他的老臣,比如德妃的父親元太傅。如此她離坐上六宮之主的位子還遠嗎?
秦元旻回到神龍殿以後,戚嘉瑤能明顯感覺到他心情的沉重。當得知他要去陰山的時候,戚嘉瑤都不知道該感嘆陳尚書死的可惜,還是秦元旻屋漏偏逢連夜雨……
秦元旻臨走前還特地囑咐了她:“凡事不要輕信旁人,有事可去尋林翊和蕭瀾。”
戚嘉瑤心裏隐隐感到了不安,陳尚書橫死、地龍翻身、秦元旻離京,這一件件加起來都有些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啊!
戚嘉瑤更不會想到,秦元旻剛一離京,就遭到了暗殺。
京都三面環山,有汾水和漳水環繞京都,原是京都的屏障,但……也方便暗殺埋伏。
刺客占據山坡的有利地勢,見了秦元旻的車架就自上而下殺出,禁衛軍猝不及防,被沖得四分五裂,加之禁衛軍在京都待的時間長了,安逸久了,缺乏訓練,竟然被刺客沖進了秦元旻的車駕裏!
秦元旻卷王的優勢發揮的淋漓盡致,手持長劍擊殺兩名刺客後,還沖出馬車,大喊:“朕天子在此,何懼區區毛賊!”
秦元旻也不是一味不怕死。而是他從刺客用刀,而不用弓弩,就看出刺客是想捉活的,于是秦元旻就多了一塊“免死金牌”。
禁軍原本被沖得陣型打亂,軍心不穩,被秦元旻這麽一鼓舞,頓時生出和天子并肩作戰的勇氣來,于是紛紛以一當十。
刺客憑借的是地形優勢,和禁軍的倉促反應不及,一旦人數衆多的禁軍反應過來,刺客就沒了優勢,領頭的一聲哨響,刺客紛紛撤退。
秦元旻吩咐禁軍檢查刺客的樣貌衣着,同時通知留守京城的禁軍戒嚴京都。刺客能埋伏在京都附近,想必是京城有異動。加上他剛剛起行,就遭到暗殺,想必暗殺也不會布置得太周密,果然禁軍檢查了刺客的樣貌衣着,發現刺客都紋着身,上面的圖案是熟悉的安柱國公部落的圖案。
秦元旻點頭,派人捉拿安柱國公一家,但沒有立刻下達處決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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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龍殿裏,戚嘉瑤聽到了天子遇刺的消息,頓時跳起來,這也太嚣張了吧?在京城附近刺殺天子,這是嫌活的長了?還是另有圖謀?
德妃得知消息後也驚慌不已,畢竟她離後位只有一步之遙,但萬一天子換人了呢?
德妃向來不是一條道走到黑的人,于是派了心腹悄悄去了元太傅府上。
京城裏風雲流動,氣氛緊張得時間仿佛凝滞住了,天子才走了不到半個月,恐怕才到陰山吧?
神龍殿裏戚嘉瑤仍舊穩穩當當,有些事不是她發愁就有用的,她自己幾斤幾兩她清楚得很,在外又沒有靠譜的娘家,這時候一動不如一靜。
一靜不如一覺。于是不用當差的戚嘉瑤每天開始每天在院子裏頭曬曬太陽,四月份的陽光剛好不冷不熱的,而且還不會曬黑!
但戚嘉瑤總覺得少了點什麽?居然自己去了後殿空地上跑圈。
跑了兩圈累的氣喘籲籲的戚嘉瑤深刻懷疑她是不是被秦元旻PUA傻了?沒了秦元旻敦促她鍛煉,她居然自己開始跑圈了。
這對鹹魚來說,簡直是不可思議。
被PUA傻了的戚嘉瑤急需補補腦,于是專門拿了那天和秦元旻賭氣,沒吃上的玫瑰酥、杏仁佛手和七巧點心,外加了一碗乳酪,你不讓我吃,我就吃!就吃!氣死你!
看得畫壁都忍不住露出懷疑的神情,小心翼翼地問:“嘉瑤,你該不是有了吧?”
被當頭一棒的戚嘉瑤成功被劈得外焦裏嫩:“……”她不就吃的多了點嗎?也不用這麽罵吧?
再說,秦元旻的睡覺大業創業未半就中道崩殂了,她還能單方面有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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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邊關。
北地的四月仍舊春寒料峭,陽光沒有給人們帶來半分的暖意。侯珉自從和府上的男人來了邊關話就變少了。
一路來到邊關,走了幾千裏的路,加上侯府樹倒猢狲散,沒有人疏通公差,他們錦緞制成的鞋子磨破了,就換上了草鞋,還是新草鞋,又硬,還時常有硬草紮進腳心。
侯珉當初他納彩的時候被雁啄一口都要叫上半天,怎麽能忍受這樣的日子,天天晚上做夢,皇帝又赦免了侯府。後來一連走了十幾天,公差态度越來越差,鞭子像雨點一樣不間斷地往身上抽,幾個堂兄弟倒下了,再也沒起來,侯珉也病了一場,還是他大哥照顧他,加上他命大,才挺過來。
挺過來以後,再上路他就沒叫過苦。只是夜裏忍不住想娘怎麽樣了?侯府的那些孩子如何了?還有……他的瑤兒如何了?
想想當初是如何對待瑤兒,他後悔了,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絕不會再迷戀迎新送舊的歡場女子,而是會好好地和她過日子,再生個孩子……
侯珉思緒沉沉,逐漸陷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