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華伸手欲把裏面的彎弓舉起,但方才唱戲耗盡了體力,稍稍往上一擡,便覺得手臂隐隐作痛。
霍孤從怔愣中回過神來,上前制止了沈若華的動作,單手輕而易舉的将玄鐵彎弓提了出來。
看他舉着那彎弓,眉頭也沒皺一下的模樣,沈若華心頭松了口氣,解釋道:“我看王爺贈我的匕首,刀鞘上的花紋很是別致,就找人将刀鞘上的花紋雕在了彎弓上,也不知王爺是否喜歡?”
分明手裏捧着的是自己親手雕刻的弓,無非是換了個人送到自己手上,霍孤卻偏偏心跳如鼓,嘴角都不由自主的彎了起來,他極力控制着歡欣的模樣,慢悠悠道:“這弓上花紋和刀鞘上一模一樣,少了些新意。”
沈若華眸色一閃,稍顯捉急的解釋道:“因我看那匕首,好像是被王爺多次使用,刀鞘十分嶄新,王爺合該是很喜歡刀鞘上的紋路,就下意識的讓人照着刻在了弓上。我、我還讓他,在弓上刻了王爺的名字。”
沈若華懊悔的擰了擰眉,咬着下唇垂下了頭,她分明只是為了解釋,可這話怎麽品,都讓她覺得暧昧。
霍孤強作淡定的在彎弓上找到了自己雕刻的瑾字,他反複摸索了片刻,淡淡道:“沒想到,你還知道本王的字。”
“上回在宮內,聽見太後娘娘喚過。”沈若華收整了心情,“若王爺覺得僭越——”
“本王沒有。”霍孤攥弓的手微微縮緊,認真的看着沈若華:“本王很喜歡。多謝若華費心。”
沈若華鬧了個紅臉,她退了一步,倉促的行了個禮:“賀禮已經送到,臣女還要去見祖母,先行告退。”
她連放在腳邊的匣子都沒來得及管,拎着裙擺急匆匆的消失在了前頭的環廊,霍孤淩厲的眉眼少見的溫柔下來,見沈若華離開,齊言也重又走了上去,霍孤将手中的弓珍視的放回箱子裏。
“将弓搬回府上書房。”
齊言拱手應聲:“是。”
沈若華繞路重回梨園,尋了個空座坐下,在邊上侍奉的丫鬟端上茶水和瓜果,沈若華喝了一口熱茶,覺得身上的熱意愈發消不下去,她緊張的摩挲着指尖,想着想着,嘴角便彎了起來。
她坐在女賓席靠後的位子,沈蓉和張歡歡坐的離她不遠,沈蓉一眼就看見了她,眼裏騰上一股嫉妒的光,坐在她身旁看戲的張歡歡看的十分入迷,沈蓉不甘的攪了攪帕子,轉了轉眼珠,低聲嘆道:“方才長姐在上頭唱了這麽久,也不知身子可受得住,歡歡,我先去看看姐姐。”
張歡歡立即轉頭看她,“沈姐姐下來了嗎?她在哪兒?”張歡歡左右看了看,怎麽也沒尋到沈若華的身影,瞧她這副激動的模樣,沈蓉的心越發下沉,“歡歡也開始喜歡長姐了。”
她語調有些失望,張歡歡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态度,不禁局促的紅了臉,說道:“沈姐姐方才的戲唱的真好,我本以為沈姐姐是像以前一樣,只想出風頭,可沒想到沈姐姐對楊老夫人如此用心。”
“那麽沉的靠旗沈姐姐都背了,可見沈姐姐是真的用心!”張歡歡本性不壞,沈若華因為楊老夫人愛看戲,做了這麽多的布置只為她開心,此舉着實感動了張歡歡,她心裏的天秤也漸漸壓向了沈若華。
但這陣子她和沈蓉玩的極好,為防她傷心,還是特意說道:“不過阿蓉你準備的賀禮也很好,祝壽的賀禮看的是真心不是排場,等阿蓉的白鶴圖送出去,楊老夫人一定也歡喜。”
沈蓉手裏的帕子險些被她揪爛了,她本就是為了張歡歡天真的性子,才不聽的在她身上做手腳,讓她對沈若華心生厭惡,從而在京中貴女的圈子裏敗壞沈若華的名聲。
可她還沒來得及收網,張歡歡竟然就被沈若華哄了過去,沈蓉眼眶微微泛紅,溢出幾分恨意。
張歡歡看出了沈蓉的不悅,臉上興奮的神情也收斂了些,捧着茶細品,不再提要去看沈若華的事。
梨園的幾場戲結束,天色也漸漸暗了,太師府的下人們在環廊和亭子裏挂上了紅燈籠,映着那牆上的紅綢,氛圍濃烈又歡快,散在府上的衆人開始往壽宴的地方走去。
楊老夫人和楊太師領着賓客入座,霍孤與太師平坐,太子和公孫荀坐的稍下些。
待上首的幾人坐穩,交談的賓客也漸漸息了聲,楊老夫人端着酒杯起身,笑盈盈道:“今日老身大壽,特在此宴請諸位貴賓,多謝諸位莅臨,老身不甚歡欣,滿飲此酒,以示老身的感激!”
楊老夫人今年五十,除了一頭華發,一舉一動看不出絲毫老态,她豪爽的飲盡杯中烈酒,給衆人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酒杯,宴中賓客鼓掌叫好,也紛紛端起眼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女賓中備的是清酒,喝下去沒有太大的酒味,與喝水沒有太大的差別。
楊老夫人落座,太師起身一一謝過前來參宴的霍孤等人,和朝中的幾位重臣,敬酒後,候在外頭的舞女湧入,伴着絲竹聲響起,壽宴開始。
酒過三巡後,楊太師和霍孤以及幾個交好的大臣一道離開了院子。
楊老夫人正同身旁的幾個夫人聊天,看衆人露出疲态,她扭頭與楊氏耳語片刻,起身笑道:“老身要去更衣,這年紀大了,喝了幾杯酒身子難免不适,不能陪着諸位了,還望諸位盡興。”
“老夫人慢走。”剩下的賓客起身作輯,待楊老夫人離開,在宴中坐了許久的衆人也忍不住起身離開,沈若華動了動酸痛的小腿,搭着蒹葭的手站了起來。
楊清音坐在和她隔了幾個位子,扭頭與楊二夫人講了一聲,便起身朝沈若華走來。近前,她微微一笑:“坐累了嗎?可要出去走走?我還有些話想與你說。”
沈若華看了看楊清音的眼睛,沈默片刻,點了點頭:“好。”
二人繞出席間,一道離開了宴席。
楊景恒坐在沈若華對面,自開宴起,目光便沒離開過她,沈戚不久前被副将喊走,獨留他一人坐在席間。
他也喝了不少的酒,神志隐約有些恍惚,見沈若華和楊清音一道離開,魔怔似的起身跟了上去。
沈老夫人和方真真的位子被安排在後頭,方真真找了幾天都沒見到楊景恒,方才開宴時瞥見他,便移不開眼睛,一想到她就要成為楊景恒的夫人,成為楊家主母,方真真就恨不得時間再過的快些。
方真真正做着一步登天的富貴夢,伺候她的丫鬟突然俯身,在她耳旁說道:“小姐,你快看,表少爺他要走了!”
方真真猛地回過神來,她擡頭看去,楊景恒果然離開了位子,身形有些踉跄的往院外走去。
“大小姐和表小姐剛剛走,表少爺好像是想跟過去……”
方真真騰的起身,拎着裙擺急匆匆的追了上去,坐在她身旁的沈老夫人被她吓了一跳,嘟囔道:“果真是小地方出來的女子,沒有規矩。”
梁嬷嬷替她扇着風,低聲道:“表小姐急着去追景恒少爺呢。”
沈老夫人嗤笑了一聲:“白日夢誰都會做,獨獨她做的最美。楊家攤上這麽一個孫媳婦,日後家宅想安寧都安寧不得。”她只要一想到楊家未來被方真真折騰的永無安寧之日,心口便狠狠舒了一口氣。
…
…
沈若華和楊清音并肩走在楊家的小徑。
楊清音熟悉府上的路,二人走了沒多久,便遠離了府上的喧嚣,快要進入夏日,夜半也隐約有了蟬鳴聲。
前面是一個園湖,楊清音吩咐蒹葭和桃染等在一邊,她則領着沈若華慢慢在湖邊散步。
楊清音不開口,沈若華也緘默着,她心裏隐隐有猜測,但她不願意捅破這層窗戶紙,搭在腹間的手摩挲着掌心。
須臾,楊清音步子停了下來,沈若華落她一步在後,也停在了原地。
“今日在梨園內,華兒你和哥哥的談話,我聽見了。”楊清音垂着頭說道。
“我本不願開這個口,擔心與華兒生了嫌隙,但我也實在心疼哥哥。”楊清音轉過身,眼底泛着光,“哥哥今日從梨園出來後,一直悶悶不樂,席間不斷喝着悶酒,我從未看過哥哥這樣失态。”
楊清音深吸了一口氣,“我并非責怪華兒,我也知感情的事無法強求,但華兒能否看在你我的關系上,莫要拒絕的如此之快,哥哥很歡喜華兒,華兒為何不能,給哥哥一個機會?”
“我只當表哥是表哥,從未生過異心。”沈若華擡起頭,“兄長三年前出征,這三年內,我将表哥視作哥哥看待,表姐叫我如何回應表哥,我待他,唯有親情。”
沈若華面露疲憊之色:“我也不知為何會這樣,我能做的唯有快刀斬亂麻,我并非表哥的良配,他另有良人。”
楊清音的嘆息消散在風中,“是我強求了。分明說不想逼華兒,可依舊讓華兒為難,是我的過錯。”
“表姐是為了表哥,若換做是我,也會如此。”沈若華怎會怪罪楊清音,此事本就是她造的孽,若不是她在哪裏出了錯讓楊景恒生了心思,他現在合該與羅婉君和和美美,而不是因為她如此痛苦。
楊清音和沈若華心思各異,相對無言,靜谧的月夜,唯有隐隐的蟬鳴聲。
樹後露出一抹藍色衣袂,他靜靜伫立了許久,直到口中嘗到一股鹹意,他才讷讷回過神。
那一行淚已經風幹在臉上,連痕跡都難尋,獨有那鹹澀能告知他心中的苦痛。
楊景恒甚至不知自己是如何轉身離開的此地,他腦袋昏沉,眼前一陣陣的發黑。
待他離開,躲在一旁的方真真才緩緩走了出來,她死死盯着楊景恒的背影,咬的牙龈作痛。
怪不得,怪不得她上回不惜獻出身子,楊景恒也不肯正眼看他,原是心裏早有了人,卻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方真真臉色漸漸扭曲,她狠狠踹了一腳邊上的樹,半彎着身子大口喘着粗氣。
“楊景恒,你這蠢貨,送上門的女人你不要,偏偏要去喜歡一個只把你當親哥哥的女人!果然男人都是賤種,越得不到就越是忘不掉!”方真真怒吼。
她眼底的恨意越發的重,她低低冷笑了聲,啞着嗓子開口:“既然你自己忘不了,那我就來幫你忘……你不是還抱着希望?等她回心轉意?我偏要你不如意!”
“沈若華本就不屑于你,若是知道你今日醉酒強迫了我……”方真真閉着雙眼,放肆的大笑出聲。
方真真腦中瘋狂的想,既然楊景恒看不上自己,那她就要讓楊景恒這輩子都只能遙望沈若華。
她不止要嫁給楊景恒,她還要讓楊景恒眼睜睜的看着沈若華嫁給別人,那一日他給她屈辱,她一定要還回去!
方真真歡喜的出去,卻是陰沉着臉回到的席間,短短的半個時辰,她像是變了個人一樣,就連坐在她身旁的沈老夫人都不禁皺了皺眉,問道:“你出去做什麽了?”
方真真并未回答她,她看了一眼沈若華和楊清音的位子,發現她二人還未回來。
楊景恒坐在男賓席中,他比自己早回來一陣子,桌上已經擺了三個酒壺,他渾身散發着頹然的氣息,邊上的公子與他說話,也不見他回答,只能無奈的任由他喝,左右是在楊府,若是喝醉了,讓人帶回去就是。
方真真确認楊景恒醉了,才轉身對沈老夫人道:“姑奶奶,你準備的人在何處?”
沈老夫人看了眼四周,沖着身後伺候的侍女做了個眼神,那侍女順從的走上前,“老夫人吩咐。”
方真真起身:“你随我來。”
過了半晌,有個侍女低着頭從院外進來,徑直走向楊景恒。
楊景恒喝的迷迷糊糊,一杯酒下肚,打算再斟一杯時,卻發覺酒壺見了底。
他正想喊人再上一壺,邊上的侍女已經走了上來,開口說道:“大少爺,表小姐請您去後花園邊上的玉蝶軒一敘。”
楊景恒喝的迷糊,卻立刻從侍女口中記下了‘表小姐’三字,他眨了眨眼,問:“可、可是華兒?”
“是的,沈大小姐說,讓奴婢帶大少爺過去,還讓奴婢帶來這個玉佩,說大少爺看了就知道了。”侍女從懷中取出一塊青玉,放到了楊景恒的懷中。
楊景恒喝醉了,哪裏分辨得出,玉佩是不是沈若華的。他滿腦子都是沈若華拒絕了他,朦胧的雙眼附上一層痛色:“華兒不、不會找我……華兒她恨不得離我遠遠的,她怎會……怎會找我……”
那侍女聽他這麽說,不禁着急了,“大少爺,表小姐她、她說她改變心意了,想找大少爺詳談,您看看這玉佩,這玉佩是表小姐給奴婢的,表小姐回心轉意了。”
“……華兒,回心轉意?”楊景恒擡頭看了她一眼,平日裏溫潤如玉的謙謙公子,渾身瞻顯的脆弱之意,那侍女臉上飄紅,心口也砰砰跳了跳,結結巴巴道:“是、是啊。”
楊景恒看似正在思考,實則早已大醉,支撐他的唯有侍女的一句‘回心轉意’。
他緊緊攥着那一枚玉佩,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華兒在等我、華兒……華兒在等我。”
他橫沖直撞的往外走,那侍女連忙将他攙住,掩飾的說道:“大少爺您慢一點,奴婢扶您回去休息。”
邊上的賓客和下人看她穿的是楊府下人的衣裳,便也沒做他想,任由她攙走了楊景恒。
…
…
方真真跟着侍女走進了後花園後的玉蝶軒。
玉蝶軒很小,進了院子就是住人的房間,只有一道屏風隔着外屋和裏屋。
侍女将她引進屋內,将準備好的香點上。
方真真看着他點香,問道:“這點的是什麽香?”
侍女笑了笑:“自然是能成全姑娘好事的香,只要有了這香,姑娘就能得償所願了。”
方真真紅了臉,雙眉微蹙:“這、這般下流的東西,不知只有青樓女子才——”
那侍女嗤笑了聲:“姑娘都做出這樣的事了,用這香有什麽奇怪的嗎?”
方真真臉色刷的白了。
那侍女有恃無恐,點完了香,蓋上,便叮囑方真真:“姑娘還是早些做好準備,留給姑娘的時間不多,大少爺醉的厲害,若是姑娘不能在大少爺醉倒之前被大少爺寵幸,那姑娘的計劃便要泡湯了。”
方真真不耐煩的擺了擺手:“行了,我知道,你下去吧。”
“奴婢會守在屋外……”
“你守在屋外作甚!”方真真瞪大了眼睛:“我和大少爺辦事,你還要盯着!”
侍女皺了皺眉:“老夫人也是為了萬無一失。”
“我無需你守着,你現在就走,免得被人看見,壞了計劃!”方真真再如何膽大,也不希望她和楊景恒的第一夜,被一個外人全程在外聽着。
侍女本也不想聽這牆角,退出去後,便繞小路離開了玉蝶軒。
方真真緊張的坐在屋內,她吹滅了桌上燈燭,褪去了外袍丢在地上,只剩下一件亵衣和亵褲,緊張的坐在外頭的繡墩上。
一炷香功夫過去,玉蝶軒的大門被嘭的推開,一道身影踉跄着從房外走進,那房門彈了幾下,又合了上去,只露了一道小縫,正和方真真的心意。
一股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
楊景恒一把抱住方真真,臉擱在她脖間,呼出的熱氣撲在她鎖骨處。
方真真下意識的攬住他,輕喚道:“表哥?”
“華兒……”沉悶的呼喚自身上之人的口中響起,方真真臉色一沉,恨恨咬了咬牙。
她深吸了一口氣,幾息後臉色溫柔了下來,細聲細氣道:“是我,表哥,我後悔了,我心悅你,你聽見了嗎?”
那雙大掌帶着幾乎要灼燒她肌膚的溫度,死死鉗制住她的腰身,二人一道進了裏屋,砸在了鋪着錦被的榻上。
那一聲聲華兒喊出口,方真真心裏的怒火竟不負之前那麽濃郁,漸漸升起一股快感。
若是他酒醒後,發現自己呼喊了一夜的華兒,竟成了自己,不知是怎麽個表情!
方真真笑容中帶了幾分瘋狂。
到了後頭,她甚至毫不介意楊景恒将自己當成了沈若華,動情的摟住楊景恒的肩頭,聲聲呼喊:“表哥,華兒好愛你!”
落下的床帏,遮掩了翻滾的錦被,掩蓋了屋內的旖旎。